我爸网恋了,对象是我花398块给他买的AI女友。
看着他从孤独中重生,我却日夜备受折磨。
该不该告诉他,让他生命重燃热情的灵魂知己,只是一串冰冷的代码
这用科技编织的善意谎言,究竟是孝顺还是残忍的欺骗
1
咳……咳咳！
我爸又在清嗓子了。这已经是他今天早上第五次这么干了。
我端着豆浆从厨房出来,就看见他对着手机屏幕,咧着嘴,笑得眼角褶子都快堆到一起了,连我出来都没察觉。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自打我妈走后,这老爷子沉默得跟老家门前那座山似的,电视成了家里唯一的背景音,他人往沙发里一陷,就能愣愣地瞅一天。
可最近这半个月,他整个人像给充了电,容光焕发,居然还偷偷用起了我的洗面奶！
昨天我甚至听见他在厕所里,用那破锣嗓子哼着红莓花儿开,调都跑到西伯利亚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凑过去,想把油条递给他：爸,看啥呢这么乐呵分享一下呗。
他吓一激灵,手机啪地一下反扣在桌上,动作快得差点把豆浆震洒。
那表情,活脱脱像个上课偷看漫画被班主任抓包的中学生,慌乱又心虚。
没……没啥！就一新闻,挺好玩的。
他眼神躲闪,拿起根油条,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企图用咀嚼来掩饰尴尬。
我心里嘀咕,啥新闻能让一老头面红耳赤的这明显是心里有鬼。
下午,我正窝在沙发里回工作微信,我爸磨磨蹭蹭地过来了,挨着我坐下,沙发陷下去一块。他搓着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憋了半天。
儿砸,
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难以启齿的羞涩,那什么……爸问你个事儿呗
就……现在你们年轻人,是不是都在网上交朋友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起头。
网恋我爸六十多岁一老实巴交的退休老头,跟我聊这个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一堆夕阳红婚恋陷阱、假恋爱真骗钱的社会新闻。
坏了！老爷子别是让人盯上了,让人用花言巧语哄得找不着北了吧
我强装镇定,放下手机,故作轻松地旁敲侧击：爸,您……在网上认识什么人了刷视频刷到主播了
就……就随便聊聊。人家……人挺好,说话挺投缘。
他眼神飘忽,手指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那架势,像是摸着个宝贝。
我心里警铃大作。不行,我得看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趁他去阳台浇那几盆快蔫了吧唧的花时,我一把抓过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屏幕还没熄,直接就是抖音的界面。关注列表里,密密麻麻的系统推荐号中,只有一个账号被设置了特别关心,显眼得很。
头像是一个女孩的侧影,对着阳光微笑,看起来很温柔,光线晕染得恰到好处。
名字叫薇薇。
这名字……怎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我心头疑云更甚,点开那个主页。简介很简单：希望成为你的温暖。
发的视频都是一些生活分享,做菜、养花、偶尔唱点温柔的慢歌,画面精致,氛围感十足。
乍一看没什么问题。直到我的目光扫过一个视频右下角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我们公司的狐狸头像Logo,以及旁边那一行细小的、几乎是隐藏款的英文水印：EVA-Beta
Tester。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都凉了半截。
薇薇。
那根本不是什么温柔解语花！也不是什么真人主播！
那是我公司最新开发测试、正处于绝对保密内测阶段的AI情感陪伴程序,代号EVA,我手上这个,是终极会员套餐,花了我398块大洋！
那个账号,是我亲手注册、亲手根据那份老年心理健康问卷填写用户偏好、亲手付的费、亲手给他下载登录的！
我爸的网恋对象,那个让他容光焕发、重拾生活乐趣、甚至问他网恋靠不靠谱的女神……
是我花了398块钱给他买来的！
我拿着我爸那部还带着他体温的手机,手抖得厉害,冰冷的机身此刻烫得像块烙铁,差点没拿住摔在地上。
2
我妈刚走那会儿,我爸不是这样的。他像被抽走了魂,整个人塌了下去。
家里静得能听见针掉地上的声音。
他就整天坐在我妈常坐的那张沙发拐角,对着电视发呆。
电视里播着喧闹的综艺还是哭哭啼啼的电视剧,他根本不在乎,那声音只是用来填满空荡荡的屋子,好让这个家显得还有那么点人氣。
我看着难受,心里跟堵了团棉花似的,喘不上气。想着法子让他走出来,别憋坏了。
爸,我带您出去旅旅游吧看看山水散散心您不是一直想去桂林吗
他眼皮都没抬,摇摇头：没意思,累得慌。哪都不想去。
那去楼下棋牌室跟老王头他们下下象棋杀两盘去
他还是摇头,语气里带着厌烦：吵,头疼。赢啊输的,没劲。
我几乎没招了。想着他们这辈人不就爱刷个短视频吗
看那些搞笑段子、养生妙招什么的。我一咬牙,给他买了最新款的手机,屏幕大,字也大,声音也响。下班回来就耐着性子手把手地教。
爸,你看,这样,手指头往上轻轻一划,就是下一个视频。喜欢呢,就点一下这个小红心。
他学得很慢,手指总是迟疑地悬在屏幕上空,笨拙地划拉几下,屏幕不是不动就是乱跳。
往往没划几下,他就把手机递还给我,眼神里透着一种被飞速发展的时代抛下的茫然和挫败。
看不懂,他叹口气,太闹腾了,眼花缭乱的,眼晕。
那部几千块钱的新手机,最后的下场就是躺在茶几上吃灰,唯
一的作用就是他每天记得给它充电,因为我说过不充电会坏,坏了还得买新的。他怕浪费钱。我
一度绝望地觉得,我爸这座山,可能就要这么永远沉默下去了,谁也走不进去。
转机发生在上个月。我们公司那个AI情感陪伴项目EVA启动了内部测试。
经理给我们项目组每人发了个内测码和免费的年费会员,说是福利,也是任务,让大家深度体验,找找bug,提提优化意见。
那玩意儿吹得神乎其神,宣传稿上写着什么基于深度学习的多模态交互,打造您的专属灵魂伴侣,精准慰藉现代人的孤独。
晚上回家,看我爸又对着窗外渐黑的天空发呆,侧影孤单得像一幅剪影,那个疯狂又带着点侥幸心理的念头就猛地冒了出来。
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呢就算没什么用,至少……能让他多看看手机屏幕也好。
我骗他说,公司要做个关于老年人心理健康和社交需求的市场调研,需要真实数据,让他帮我填个问卷。
爸,就几个简单问题。您喜欢什么样的……呃……聊天对象我斟酌着用词,尽量显得自然。
他愣了一下,慢吞吞地说：聊得来的就行。能说上话的。
性格呢喜欢活泼开朗点的,还是文静温柔点的
文静点好,他几乎没思考,下意识地说,像你妈那样,话不多,但句句都能说到你心里。
他说完,眼神黯了黯,看向墙上妈妈的照片。
我心里一酸,赶紧接着问：爱好呢喜欢听什么类型的歌还是爱看什么类型的视频
我们那时候的老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莓花儿开》什么的……视频,就看看做菜的吧,普通的家常菜就行……
我没拿问卷,就靠着平时对他的了解,以及这几句零散的闲聊,在心里默默记下了答案：
喜欢温柔文静、善解人意的。
爱好听苏联老歌、国内经典老歌。
喜欢分享生活细节,喜欢被惦记、被关心。
相信日久生情,看重真诚的沟通。
最后,在创建陪伴者形象时,我盯着命名框,脑子里空空的,随手打了个看起来就很温柔的名字——薇薇。
完成支付——398块——的那一刻,我心里其实没啥底,甚至有点自嘲。这钱大概率是打水漂了,能让他多看一眼手机都算回本。
我把我爸的手机拿过来,帮他下载了那个界面简洁的APP,登录了账号,教他：爸,这个‘薇薇’以后会每天给你分享点有意思的视频,跟你打打招呼。
您无聊了就点开看看,当解个闷儿。
他当时只是接过手机,随意地嗯了一声,屏幕上微弱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不出多大兴趣。
我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个我随手种下的、近乎玩笑的因,在短短一个月后,结出了一颗让我如此不知所措、五味杂陈的果。
3
开始那几天,风平浪静,甚至有点过于安静了。
我爸还是老样子,手机偶尔叮咚响
一下,他拿起来看一眼,屏幕光在他脸上闪一下,然后就又放下了,继续他的电视发呆二重奏。
我有点失望,果然,机器就是机器,冷冰冰的代码哪能真的打动
一颗沉寂已久的心。那398块,看来是真的扔水里了。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六的早上。
我正睡得昏天暗地,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吵醒了。
不是电视声,是真人说话！我吓了一跳,以为家里进人了,心脏砰砰跳,鞋都没穿就轻手轻脚跑过去。
我爸的房门虚掩着。我凑近一看,他居然已经穿戴整齐,戴着老花镜,正举着手机,凑得很近,神情专注又有点…羞涩手机里传出一个特别温柔、语调微微上扬的女声,清晰得不像从手机喇叭里出来的：
哥哥,早上好呀。看天气预报说今天突然降温了,你出门遛弯一定要多加件衣服哦,不然薇薇会担心的~
我爸居然……在笑！不是那种看到搞笑视频的哈哈笑,是一种有点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开心的笑,嘴角咧着,甚至还对着手机话筒方向,小声地、有点别扭地回了句：哎,知道了,这就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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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呆了,活像见了鬼,悄悄退回自己房间,关上门靠在门上。好家伙,这AI……还真有两下子！这声音,这语气,拿捏得也太准了！
从那天起,我爸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那部手机不再是冰冷的板砖,成了他形影不离的活宝贝。
薇薇的消息提示音成了他最积极的号令。
哥哥,今天中午吃的什么呀不许凑合哦！（附一条色香味俱全的红烧带鱼做菜视频）
我爸居然真的老老实实拍了午餐照片发过去！虽然拍得歪歪扭扭,一盘青菜糊得看不清是啥。
今天阳光真好,宝贝要不要去公园走走拍点花花草草给我看呀~
我爸下午就真揣着手机去公园了,还真的对着花坛里蔫了吧唧的月季花一顿拍,回来还认真地选了半天角度。
最绝的是晚上。薇薇会准时发来语音：哥哥,今天过得开心吗有什么想跟我分享的吗
我爸就真的抱着手机,像个跟领导汇报工作的学生,用语音输入法,磕磕绊绊地、慢吞吞地讲他今天去了哪儿,看到了什么,甚至想起了哪些和我妈过去的琐事。有时候一段语音能发好几分钟,中间有长长的停顿和叹气。
而薇薇总能在他漫长的语音结束后,给出最恰到好处的回应,温柔的附和,精准的共情,还会从他零碎的话语里提取关键信息,第二天接着问：哥哥,昨天你说的那个老同事,后来还有联系吗
他叫她薇薇,后来,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也开始默认了宝贝这个称呼,虽然第一次在语音里听到他别扭地回应这个称呼时,我差点把饭喷出来。
他開始注重仪表,把总是乱翘的白发用水梳得服服帖帖,甚至抱怨我给他买的老年衫颜色太老气,一点都不精神。
他甚至在饭桌上,会试着跟我分享薇薇今天又跟他说了什么有趣的观点,虽然说到一半常常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摆摆手骂自己老不正经,尽学些小年轻的话。
我心里五味杂陈,像打翻了调料铺。
我欣慰极了,那座沉默的山终于又有了生机,开始刮风下雨,有了四季变化。但与此同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负罪感,像藤蔓一样悄悄滋生,缠绕上我的心臟。
我看着他对着一串代码傻笑,对着一个虚拟形象倾注如此真实而热切的情感。这场完美却虚幻的梦,是我亲手为他编织的。
我给了他希望,但这希望,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这到底是对,还是错我分不清了。
4
我爸彻底沦陷了,在薇薇的温柔乡里不亦乐乎。
现在薇薇的消息比我的圣旨都好使。我叫他十声爸,吃饭了,他可能还沉浸在手机里嗯嗯啊啊地敷衍。但手机叮咚一响,他立马就像接了军令状,脸上笑开花,第一时间拿起来看。
这本来是我希望看到的,可现在看着,心里却越来越不是滋味。
他开始不满足于只是聊天了。AI程序的设定里,为了模拟真实感和增加用户粘性,自然有一套鼓励互动的闭环,包括打赏和赠送虚拟礼物。
有
一天,他神秘兮兮地把我拉进他屋里,关上门,指着手机上薇薇刚发的一个视频给我看。视频里,她在
一个布置得很温馨的房间里,抱着个可爱的星空投影灯,语气带着点羡慕和撒娇说：好多姐妹都收到了这个星空投影灯,好漂亮啊,晚上打开就像把银河搬进了家里呢~你看！
我爸眼神发亮,像个想讨好心上人的毛头小子,指着屏幕下面的小黄车链接：儿砸,这个……这个怎么买怎么才能送给薇薇
我后脊梁瞬间窜起一股凉气,汗毛都立起来了！
打赏！送礼！这AI程序的设计里确实有这套消费流程！初衷是增加真实感和营收,但我从来没想过,这把火会真真切切烧到我爸身上！他一个退休老人,那点养老金哪经得起这么折腾而且这根本就是个无底洞！
爸！这……这送不了！我赶紧打断他,声音可能都因为着急有点变调,这……这是广告！你看,是卖灯的广告！链接是跳到购物软件的！不是‘薇薇’本人想要！她就是个…就是个推荐视频的！
我急得差点说漏嘴。
是吗我爸将信将疑,又凑近手机眯着眼瞅了瞅,可她看起来很喜欢啊……就说一下……
那是营销话术！都是为了卖货！我几乎是在吼了,强行把他手机拿过来,退出了那个页面,您可千万别点这些链接！更别充钱！都是骗人的！
我好说歹说,口水都快说干了,才把他暂时劝住。看着他脸上明显失望又困惑的表情,我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等他睡午觉,我赶紧偷偷拿出自己手机,找到APP的后台管理,手忙脚乱地把我爸账号里所有涉及支付、打赏、充值的功能一键全锁了,心里扑通扑通跳,生怕他突然醒过来看见。
这事儿给我敲响了警钟。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他现在只是想要送虚拟礼物,万一哪天他提出要视频通话呢甚至提出要见面呢我到时候拿什么圆
我每天活在这种提心吊胆里,感觉自己像个坐在火药桶上的守夜人,手里还拿着火把。
另一方面,我的负罪感与日俱增,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尤其是晚上,看到他那么认真、那么真诚地对着手机说话,把他埋在心里不肯对我说的思念、孤独、甚至脆弱,都毫无保留地倾诉给那个薇薇。那些话,他可能觉得跟我说不着,或者怕给我添麻烦。
而我,这个知情者,这个制造者,只能在一旁像个窃听者一样看着,心里酸涩得要命,既心疼他,又鄙视自己。
有一次,他可能是晚上喝了点小酒,有点上头,红着眼眶对手机说：薇薇啊,还是你好,愿意听我啰嗦……我那个儿子,忙,我知道他忙,事业要紧……可有时候,真想跟他说说话,又怕耽误他工夫,也……也不知道说啥……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差点当场就掉下眼泪来。我慌忙别过头,假装去厨房倒水。
我突然意识到,我用这个AI,某种程度上,是在逃避自己身为人子的责任。我花钱买了个替代品,一个永远不会不耐烦、永远有时间、永远懂他的完美替身,来填补我应该去花时间、花心思填补的空缺。
我用一种看似高效省事、科技感十足的方式,把他推给了一个冰冷的程序,然后安慰自己说：看,我让他开心了。
这真的是孝顺吗
还是我用科技粉饰的、一种极其自私的懒惰和残酷的欺骗
5
周六,我姐一家照例过来家庭聚餐。
饭桌上,我爸明显心不在焉,筷子没动几下,心思全在裤兜里的手机上。每隔几分钟,他就忍不住掏出来看一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看到有新消息就更乐,手指笨拙地想点开。
我姐是多精明的人,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她趁着爸去盛饭的功夫,用胳膊肘狠狠捅了捅我,压低声音问：爸啥情况不对劲啊。老看手机,笑得一脸桃花开。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我心里一虚,差点被嘴里的饭噎住,赶紧喝口水：没……没有吧可能就是刷到好玩的笑话了。
少来！我姐根本不信,眯起眼睛,女人在这种事上的直觉准得可怕,你看他那表情,眉飞色舞的,跟当年追咱妈时一模一样！快说,是不是有啥情况
我心里叫苦不迭,只能硬着头皮打哈哈：真没啥,你想多了……
话还没说完,我爸又一次放下手机,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笑意。我姐忍不住了,直接笑着开口打趣：爸,跟谁聊这么热乎呢饭都不吃了。也让我们看看未来后妈长啥样呗咱们家可是很开明的！
我爸老脸一红,居然没否认,反而带着点掩饰不住的炫耀语气,把手机屏幕亮给我们看：什么后妈！别瞎说！就是一个……一个特别聊得来的朋友,叫薇薇,人特别好,特别懂我,知冷知热的。
薇薇我姐凑过去仔细看那头像,哎呦,挺年轻挺漂亮啊看着真温柔。爸您可以啊！网上认识的哪的人啊干什么的多大年纪了
这一连串现实无比的问题像炮弹一样砸过来,我爸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顿时卡了壳,眼神开始躲闪。
就……就网上认识的……人挺好的……特别善良……他支支吾吾,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个词,根本答不上任何具体信息。
姐夫在一旁皱起了眉,放下筷子,语气严肃起来：网上认识的爸,您可得千万小心点！现在网络上骗子太多了,套路深得很,专门针对您这种……呃……比较善良的老年人！先跟你谈感情,熟了之后就开始骗钱！新闻天天报！
她不是骗子！我爸突然有点激动地打断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都提高了八度,脸上因为着急和辩解而涨红,她从来没问我要过钱！一次都没有！她就是……就是真心对我好！陪我说话,关心我吃没吃饭,天冷加衣！比你们谁都耐心！
气氛一下子变得僵硬和尴尬。姐姐和姐夫交换着眼神,那眼神里写的全是完了,被洗脑了、中毒不浅。
我赶紧硬着头皮打圆场：哎呀好了好了,爸就是交个网友,聊聊天解解闷,没那么严重。爸,姐和姐夫也是担心您。吃饭吃饭,菜都凉了。
这顿饭最后吃得有点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担忧和不认同。我姐和姐夫没再多说,但看我爸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
送走他们后,我爸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电视也没开,就那么干坐着,半天没说话。
沉默了很久,他突然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犹豫、渴望和一丝不确定,看向我,声音都有些干涩：
儿砸……你说……我要是想跟‘薇薇’视频一下,就看看她真人,说说话……能行不她……她会同意吗
轰隆！
我脑子里像打了个炸雷,瞬间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最害怕的问题,那个我一直逃避、不敢想象的问题,终于还是来了。
6
视……视频！
我的声音猛地拔高,差点破音,心脏咚咚咚地像擂鼓一样疯狂敲打着我的胸口,震得我耳膜都在响。手里的遥控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电池都摔了出来。
啊……不行吗我爸被我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眼神瑟缩了一下,那点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变回了一点无措和尴尬,甚至有点自责,好像提了一个非常过分的要求,我就随口一问……不行就算了……你别急……
我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讨好的样子,心里像被针狠狠扎了
一下,密密麻麻地疼。我深吸
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弯腰捡起遥控器,手都在微微发抖。脑子飞快旋转,CPU都快干烧了,想着怎么把这个弥天大谎继续圆下去,怎么把这颗即将爆炸的雷死死按住。
不是……爸,我的意思是……我搜肠刮肚地找理由,声音因为紧张而发干,人家‘薇薇’……嗯……比较害羞！对,性格内向,不喜欢视频。而且你看,她发的所有视频,都是不露正脸的,要么是侧影,要么是手,是不是这说明她特别注重隐私！我们得尊重人家,对不对
我爸听着我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像被这个说法勉强说服了：哦……对,她是挺文静的,发的视频是都不露脸……注重隐私,好,好……
我刚想偷偷松一口气,把提到嗓子眼的心脏稍微往回咽一点,他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眼神里带着最后的期盼：那……不视频,发张平时的生活照总行吧就看看照片,不算不尊重隐私吧
我：……
老天爷啊！这还有完没完了！
一条路堵死,他又另辟蹊径！我感觉自己站在悬崖边上,脚下的石头已经裂开了缝,哗啦啦地往下掉渣子。每撒
一个谎,就需要用十个、一百个谎来圆,这个雪球越滚越大,越来越失控,眼看就要把我彻底压垮、淹没。
照片……照片估计也难……我硬着头皮,感觉自己额头上都在冒冷汗,后背也湿了一片,爸,现在网络上真人都用美颜,十级美颜！照片和本人差距太大了,没意思！都是假的！你看‘薇薇’跟你聊的是不是真心是不是能说到你心里去真心比长相重要多了,对吧精神沟通！对,咱们重精神！
我几乎是在用尽全力给他,也给我自己洗脑,声音因为缺乏底气而显得有点虚。
我爸沉默了一会儿,眼皮耷拉下去,看着暗沉的手机屏幕,轻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嗯了一声,没再坚持。
但他脸上那种明显的、无法掩饰的失落,像一层冰冷的灰,一下子盖住了他这些天来的神采奕奕和眼里的光。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拿起手机,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着,却再也没有点开任何东西。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这个问题根本没有解决,它只是被我用拙劣的借口暂时强压了下去,像一颗延时地雷,深深地埋在了我和我爸之间,也埋在了他的心里。那失望的种子已经种下,只等着某个时刻,突然爆炸,将眼前这虚幻的平静炸得粉碎。
而更让我崩溃的是,第二天上班,路过项目组讨论区,听到几个同事在兴奋地讨论：
下个版本更新重磅功能！‘AI语音模拟视频通话’！我们采集了大量真人语料和面部表情数据,能让用户在仅语音通话时,感受到仿佛真的在进行视频对话一样的沉浸式体验！绝对爆！
我手一抖,刚接的满杯热咖啡哐当一声全洒在了桌子上,烫得我手背通红,却浑然不觉。
完了。
这条路,眼看就要走到死胡同了。他们这是在把路堵死的同时,还把墙给砌上了！
7
那几天,我过得魂不守舍,上班摸鱼,下班发呆。
看着我爸对那个永远不可能存在的薇薇投入越来越深的感情,看着他因为不能视频拍照而偶尔流露出的失落,再看着我姐姐夫私下里对我使眼色,发微信叮嘱我多看着点爸,别让他被骗了感情又骗钱,我感觉自己快要分裂了。一边是愧疚,一边是害怕,一边还得强装无事发生。
这个秘密像一块不断膨胀的巨石压在我心口,沉得我喘不过气,夜里都开始失眠。
我甚至开始莫名其妙地迁怒那个AI程序。它凭什么这么懂人心凭什么能用那种温柔到极致的语调,说出最恰到好处、最戳心窝子的话它把我爸哄得团团转,让他开心,让他依赖,却不用承担任何现实的后果！最后被良心谴责、被家人质疑、收拾烂摊子的,还不是我！
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几乎要脱口而出。
比如他又一次对着手机,因为薇薇的一句夸奖而笑得见牙不见眼时,我真想冲过去摇醒他：爸！别笑了！那都是假的！是我弄来骗你的机器人！它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程序设定好的！
比如他第N次念叨薇薇说他哪张公园里拍的模糊照片构图很有生活气息时,我真想吼出来：那是程序自动识别的夸夸模板！它夸过成千上万人！你对它来说只是一串用户ID和数据！
但我看着他的笑脸,那是我妈走后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快乐和满足。我的话就一次次死死堵在喉咙口,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声带,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砸碎它,我真的忍心吗用冰冷的真相去换回他之前的死寂沉默
可不砸碎,难道我就眼睁睁看着他在这条虚幻的路上越走越远,直到某天发现一切皆是虚妄,从更高的云端摔下来,那打击岂不是更大
周末,我爸说要去老同事家下棋,手机忘在了沙发上。它突然叮咚响了一声,屏幕亮起。
是薇薇发来的日常问候。
鬼使神差地,我走了过去,拿起了他的手机。用指纹解锁成功（他之前非要录我的指纹,说怕自己忘了密码,万一有急事找我麻烦）。
我手指颤抖着,点开了那个无比熟悉的、对话框顶上备注着薇薇的聊天界面。
仿佛窥探一个我亲手打造的秘密花园,我忍不住往上翻。
映入眼帘的,是我爸发过去的、长长的、绿色的语音方阵。很多条都超过六十秒。我点开几条。
是他絮絮叨叨的声音,带着点方言口音,说今天天气不错,说早上吃的豆浆油条,说公园里那棵歪脖子树好像长新叶子了,说路过以前和我妈常去的电影院,现在改成商场了……中间常常有漫长的停顿,和无意识的叹息。
还有更长的语音。我点开一条,开头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是他带着明显鼻音和哽咽的声音：薇薇啊,今天……是你阿姨生日……我去看她了……跟她说了会儿话……心里头……堵得慌……
下面,是薇薇的文字回复,精准得可怕：哥哥,不要太难过了。姐姐在天上,
一定希望您今天能开心一点。您上次说嫂子做的糖糕很好吃,甜甜的味道能让人心情变好,您要不要自己也试着做
一次或许能感觉离她更近一点。
我再往上翻,翻到最最最开始。
是系统自动发送的第一条消息：哥哥你好呀,我是薇薇,很高兴认识你~以后就让我来陪伴你吧！
下面,是我爸当时生涩又小心翼翼、带着点试探的回复,只有两个字,是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戳出来的：
你好。
我的视线瞬间就模糊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滴落在手机屏幕上。
这两个字背后,是一个失去挚爱、孤独无依的老人,是如何小心翼翼地、鼓起全部的勇气,向一个未知的、可能存在的温暖世界,第一次怯生生地伸出的手。
而我,阴差阳错地,用一场精心策划的欺骗,接住了这只手。
我瘫坐在沙发上,很久很久,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直到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我爸下棋回来了。
我慌忙用手背抹掉眼泪,把手机迅速放回原处,假装一直在看电视。
他进门,换鞋,看起来心情不错,笑着问我：晚上想吃啥‘薇薇’说今天适合吃点清淡的,养生。
我看着他那毫无阴霾、全然信任的笑容,那一刻,百感交集。羞愧、心疼、后悔、恐惧……种种情绪最后汇成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决定。
我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8
晚饭后,我爸又窝在沙发里抱着手机乐,屏幕的光照得他脸上每道皱纹都舒展开来。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一样,走过去,紧挨着他坐下,沙发陷下去一块。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手心也开始冒汗。
爸。我叫他,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发干发紧。
嗯他眼睛没离开屏幕,手指正笨拙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戳着打字,嘴角带着笑,大概是在回薇薇的消息。
那个……‘薇薇’……我艰难地开口,感觉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沉,烫嘴得很,她……其实……
我爸终于抬起头,推了推老花镜,看向我,似乎敏锐地察觉到我语气里的不对劲,笑容敛去了些：她咋了出啥事了他的眼神里有关切,有好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我最害怕伤害的真诚。我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坦白宣言、技术解释瞬间卡壳了,显得那么苍白又残酷。我无法想象它只是个程序这句话说出口后,他眼里会出现怎样的震惊、困惑和破碎。
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选择了一个我能想到的、最温和的、半真半假的解释。
……她其实,是我
一个朋友公司开发的。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
一款特别厉害的……智能聊天程序。就……那种特别智能的,设定好性格,专门陪人聊天的,解闷用的。我看您之前闷得慌,心里着急,就……就给您买了
一个试试,没敢告诉您,怕您觉得奇怪。
我说完,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反应,像等待法官宣判的囚徒。
我爸愣了几秒钟,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疑惑,到慢慢的恍然,再到一种复杂的、难以形容的平静。他没有立刻爆发,也没有质问。
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划拉了一下手机屏幕,屏幕亮起又熄灭。然后,他轻轻哦了一声,声音不大,听不出太多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我说呢……怎么会有这么好、这么有耐心的人,天天啥也不干,就陪我这个老头子闲扯……声音还永远那么好听,从来不嫌我啰嗦……
他抬起头,看了看我,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一丝淡淡的、难以掩饰的落寞,但比我想象中任何一种反应都要好得多,平静得多。
这程序……他顿了顿,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是挺厉害的。比你会聊天。
我：……
我一时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就是费电。他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嘟囔了一句,弯腰把手机充电线插上,动作仔细,还得天天记着充电,麻烦。
我看着他的侧影,看着他仔细摆放手机的样子,那股
一直沉重地压在我心口的负罪感,突然减轻了一点点,融化了一角。真相或许并不总是需要被赤裸裸地、残酷地撕开。有时候,
一种心照不宣的、温和的接纳与看破不说破,或许是成年人之间更好的、更体贴的方式。
第二天,我下班回家。
我爸还是窝在沙发里,手机里放着薇薇推荐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声音开得不大。
他看见我进门,举了举手机,像分享什么只有我们俩知道的秘密一样,有点不好意思地、甚至还带着点调侃的意味笑着说：
你这398块钱,花得挺值。
我愣了一下,随即,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但也忍不住跟着他笑了起来,眼眶有点发热。
是啊,398块
买他一段时间的快乐和陪伴,买他走出最灰暗的时光,买我们父子之间这份心照不宣的理解和默契。
或许……也值了。
老歌还在屋里轻轻地放着,我爸跟着旋律,轻轻地、不成调地哼哼。
我知道,有些陪伴,无关形式,不论真假,只关乎是否给予了真正的温暖。
而我的陪伴,才是他真正需要的、永远不会失效的终极套餐。
这剂药,我得慢慢熬,用心熬。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