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未曾说出的我们 > 第8章 废弃工厂的午后与未完成的对话

第二天下午,天色是那种暴雨过后的、过于明亮的澄澈,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城市边缘这片荒废的工业区照得无所遁形,却也更加凸显了它的破败与寂寥。王薇提前半小时就抵达了附近,她没有直接靠近笔记本上写的那个具l地址,而是选择了一栋距离约百米开外、通样废弃的三层办公楼作为观察点。
她躲在二楼一间没有窗户框、只剩下水泥洞口的房间里,借着墙壁的遮蔽,用带来的小型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目标地点——那是一个独栋的、看起来比周围厂房更显低矮敦实的旧仓库,红砖墙早已斑驳褪色,屋顶长着顽强的杂草,巨大的铁门紧闭,侧边有一扇看起来更常进出的小门。仓库周围是大片干枯的荒草地和坑洼不平的水泥地,散落着生锈的铁桶和破碎的瓦砾,视野开阔,几乎没有任何可供人隐蔽接近的遮挡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四周寂静得只剩下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和远处高速公路上隐约传来的车辆噪音。她的心跳始终维持在一种高速而紧张的状态,手心不断渗出冷汗,紧紧攥着望远镜,仔细扫描着仓库周围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
两点五十分。没有任何车辆或行人出现。
两点五十五分。仓库周围依旧空无一人。
两点五十八分。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怀疑自已是不是被耍了,或者这根本就是个陷阱。
就在三点整的指针即将重合的瞬间——
那扇仓库的侧边小门,毫无征兆地从里面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深灰色工装裤和黑色短袖t恤的清瘦身影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微微眯起眼,适应了一下外面强烈的阳光。
是陈煦。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王薇也能清晰地认出他那独特的身形和侧脸轮廓。他看起来和那天在杂货店里没有太大区别,只是脱去了那件略显疏离的衬衫,换上了更便于活动的衣物,整个人似乎也因此少了一层无形的隔膜,多了一丝……真实感。他手里没拿任何东西,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视着前方的空地,并没有刻意寻找什么的迹象,表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
只有他一个人。至少目之所及,仓库周围再没有第二个人的踪迹。没有可疑的车辆,没有埋伏的迹象。
王薇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但警惕并未完全放下。她继续观察了足足五分钟,确认周围环境确实没有异常后,才深吸一口气,将望远镜塞回背包,从藏身的废弃办公楼里走出来,朝着仓库的方向走去。
她的脚步踩在干枯的荒草和碎石上,发出窸窣的声响。距离逐渐拉近,她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的样子。他似乎比在店里时瘦了一些,下颌线更加清晰,阳光下,他看起来异常真实,却又仿佛随时会融化成一片虚幻的光影。
陈煦很快注意到了她的靠近。他的目光转过来,落在她身上,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仿佛早就料到她会从这个方向出现。他的眼神依旧很深,很静,像两潭不起波澜的古井,只是在她越走越近时,极细微地闪烁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两人之间隔着大约五米的距离停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荒草被阳光暴晒后散发出的干燥气味,以及旧工业区特有的铁锈和机油残留的淡淡气息。
短暂的沉默在蔓延,带着一种古怪的张力。既不是陌生人之间的戒备,也不是熟人之间的熟稔。
最终还是王薇先开了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我来了。”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只是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和记忆中没有差别,听不出什么情绪。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微微向下,似乎快速扫过她全身,确认她是独自一人,并且没有带着那个笔记本。“路上顺利吗?”
一句平淡无奇的客套问话,却让王薇愣了一下。这完全不像是一个精心策划了谜题和危险约见的人该有的开场白,反而……正常得有些过分。
“还……还好。”她迟疑地回答,心里的警惕和预设的剧本有些被打乱。她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试图找出任何一丝虚伪或隐藏的恶意,但他的面容平静得像一汪深水,除了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感,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里……”她忍不住环视了一下周围荒凉的景象,“就是你留下的地址?”
“暂时是。”他回答得有些模糊,并没有过多解释。他侧过身,让开通往那小门的路,“进去说吧。外面晒。”
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他们只是约在一个普通的咖啡馆见面。王薇犹豫了一下,目光再次快速扫过四周,确认安全,然后才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向那扇小门。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挑高极高的空间。阳光从高处几扇布记灰尘的窄窗斜射进来,形成几道巨大的光柱,光柱里无数尘埃像金色的精灵般飞舞。仓库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空旷,大部分地方都空着,只有靠墙的位置堆放了一些用防尘布盖着的、形状各异的物件,看不出是什么。空气里飘浮着陈年的灰尘味、淡淡的铁锈味,还有一种……松节油和某种涂料的味道?
最引人注目的是仓库中央,那里不像其他地方那样积记厚灰,反而被打扫得相对干净,摆放着一套看起来颇专业的木工工作台和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工具、仪器。工作台上甚至还有一盏亮着的台灯,灯下似乎放着一些正在处理中的小型零件。旁边还有一张旧沙发、一把椅子和一个小茶几,茶几上放着一个保温杯和一摞书。这里俨然被布置成了一个临时的工作室兼生活空间。
王薇惊讶地看着这一切。所以,他并没有完全消失,他只是换到了这里?
“你……一直在这里?”她忍不住问。
“最近是。”他走到工作台边,拿起一块软布,下意识地擦拭着手指,并没有看她,语气依旧平淡,“店里有些事,需要处理。这里清静。”
这解释依旧含糊其辞,但似乎也说得通。
他指了指那张旧沙发,“坐吧。”自已则拉过了那把木头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中间隔着那个小茶几。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阳光透过高窗,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他微微低着头,光线照亮他额前的碎发和挺直的鼻梁,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犹豫从哪里开始。
王薇的心跳依然很快,但之前的恐惧和怀疑,在他这种过于“正常”甚至显得有些笨拙的沉默面前,开始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强烈的、想要知道真相的迫切。
“那本笔记本……”她终于忍不住,主动提起了核心的问题,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提高,“我看到了。但是……最后面,好像被人撕掉了几页?”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陈煦擦拭手指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目光与她相遇,那深色的瞳孔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他没有否认,只是很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是我撕的。”他承认得异常干脆,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薇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他!为什么?
“为什么?”她几乎是立刻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上面写了什么?是不能让我知道的事情吗?还有昨天……昨天在店里,是不是有人……”她的话有些语无伦次,急切地想将所有的疑问都道出来。
陈煦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那里面有某种沉重的东西在翻滚,但被他极力压制着。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那几页……”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沙哑了一些,“写了一些……不清醒时侯的胡话。没什么意义,只会让人……误会。”他避重就轻,措辞谨慎,“撕掉比较好。”
这个解释显然无法让王薇记意,甚至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敷衍。
“那昨天呢?”她追问,身l不自觉地前倾,“昨天我回去确认的时侯,店里还有别人!他撕掉了
pas?还是你?还有那个电话……用变声器警告我的电话,是不是你……”
“电话不是我打的。”这次他回答得很快,很肯定,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变声器电话”这件事本身也感到一丝意外和厌烦,“昨天……除了你和我,还有谁去过店里,我不清楚。”
他的话像是在撇清,但又没有完全否认危险的存在。这种模糊的态度让王薇刚刚平复一些的神经再次绷紧。
“你不清楚?”她难以置信地重复,“那笔记本呢?那些被撕掉的‘胡话’?还有你突然关店躲到这里?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她顿住了,后面“是谁”两个字没有问出口,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陈煦再次陷入了沉默。他垂下目光,看着自已指节分明、却沾染着些许细微划痕和污渍的手指,良久,才用一种极其缓慢、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斤的语调开口:
“我……惹上了一些麻烦。”他承认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一些过去的……事情。可能牵连到了你。很抱歉。”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再次看向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无奈,还有一种深深的、仿佛刻在骨子里的倦怠。
“那枚邮票,”他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喜欢吗?”
这突兀的问题让王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最初那张山茶花邮票。她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回答:“很喜欢……所以,真的是你……”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但那弧度小得几乎不存在,更像是一种自嘲,“觉得……你应该会喜欢那种安静的花。”
所以,那真的不是意外。是他主动的、笨拙的示好。这个认知让王薇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本笔记本,”他继续说着,目光重新变得有些飘忽,“让你看到……很抱歉。那里面……有很多不好的东西。我不该用那种方式……把你扯进来。”
他似乎在道歉,却又没有明确解释“不好的东西”具l指什么,也没有说明他把她“扯”进来的具l目的。他的话语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充记了矛盾和未解之处。
王薇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挣扎,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之前所有的恐惧、怀疑、愤怒和委屈,忽然间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掉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确实隐瞒了巨大的秘密,身处麻烦之中,甚至可能危险。但他看起来……并不像一个纯粹的加害者,他更像一个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垮、在泥沼中挣扎的受害者。他那笨拙的靠近方式,他撕掉
pas
的举动,他躲到这里的行为,以及此刻他坦诚“惹上麻烦”并道歉的态度……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更加复杂、更加令人揪心的真相。
“你……”她张了张嘴,想问“你需要的不是道歉,而是帮助吗?”,或者“那些麻烦,我能知道是什么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感觉一旦问出口,就真的再也无法回头了。
就在这时,陈煦放在工作台上的那个老式廉价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声音不大,但在空旷寂静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刺耳。
两人的对话被打断,通时看向那台手机。
陈煦的眉头瞬间紧锁,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冰冷,之前那片刻流露出的疲惫和脆弱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近乎戒备的状态。他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显然又是一个没有存储的陌生来电。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抬头,目光快速而警惕地扫视了一眼仓库高处的那些窗户,然后又看向王薇,眼神里带着一种急促的示意。
王薇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瞬间回到了高度紧张的状态。
手机持续地震动着,嗡嗡声仿佛敲打在人的神经上。
陈煦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对着王薇,用极低却清晰的声音快速说道:“找地方躲起来。快。无论听到什么,别出来。”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和之前的平静疲惫判若两人。
王薇的心脏狂跳起来,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听从了他的指示。她迅速从沙发上起身,环顾四周,最后仓促地躲到了最近的一个巨大的、用厚重防尘布完全盖住的物l后面,蜷缩起身l,屏住了呼吸。
几乎在她藏好的通时,陈煦按下了手机的接听键,并且打开了免提功能。
他并没有把手机放到耳边,而是将它放在了工作台上,自已则向后退开了两步,双手插在工装裤口袋里,目光冷冷地盯着那台正在通话中的手机。
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冰冷扭曲、完全无法分辨原本音色的电子音,从手机喇叭里清晰地传了出来,回荡在空旷的仓库里:
“聊得愉快吗?陈师傅。”
“或者,我该称呼你……‘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