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租住的、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单间,许颜把沉重的背包随意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没有开灯,在黑暗中站了几秒,然后摸索着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另一件衣服。
一件印着某代驾平台logo的荧光绿马甲。
她迅速脱下沾着工地尘土和汗味的工装,换上轻便的衣服,套上那件刺眼的荧光马甲。
镜子里映出她苍白而疲惫的脸,眼底有着明显的青黑。
她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手机“嗡”地一声,是平台派单了。
她抓起头盔和钥匙,转身冲出了门。
疲惫的身l仿佛被注入了某种麻木的驱动力。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流淌,像一条永不停歇的光河。
许颜骑着折叠电动车,穿梭在深夜的街头。
送完一个又一个醉意朦胧的客人。
她机械地操作导航,礼貌地提醒系好安全带,小心翼翼地驾驶着别人的豪车。
身l和精神都紧绷着。
腰背的酸痛感越来越强烈,眼皮也开始打架。
最后一位客人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中年男人,一路上骂骂咧咧。
许颜只是沉默地听着,将车稳稳停在他指定的高级公寓楼下。
拿到钱,看着对方歪歪扭扭地走进大楼,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此刻,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街道空旷了许多,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
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小单间。
许颜连荧光马甲都懒得脱,直接把自已摔进了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
身l接触到床铺的瞬间,仿佛所有的骨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意识正在迅速滑向黑暗的深渊。
就在这时——
一阵刺耳又急促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利刃,猛地劈开了这即将到来的昏睡。
许颜被惊得心脏狂跳,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谁会在这种时侯打电话?
她摸索着抓过床头柜上响个不停的手机,屏幕刺眼的光亮让她眯起了眼。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姑姑。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姑姑很少这么晚打电话来,除非……
她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沙哑:“喂,姑姑?”
“颜颜啊!你怎么才接电话!”
电话那头,姑姑的声音又急又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兴奋。
“睡了吗?没打扰你休息吧?”
“刚到家,正准备睡,姑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许颜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哎呀,好事!天大的好事!”
姑姑的声音拔高了八度,
“姑姑给你物色了个相亲对象!条件那是相当的好!人家可是……”
“姑姑!”
许颜疲惫地打断她,语气带着恳求,
“我最近工作很忙,真的没时间也没心思考虑这个。您别操心了。”
又是相亲,她真的心力交瘁。
“你这孩子!听我说完嘛!”
姑姑的语气立刻变得不悦,甚至带上了一丝责备,
“你知道姑姑为了给你找这个对象,托了多少关系,费了多大劲吗?”
“人家可是正经单位的,有编制,家里有房有车,父母都是退休干部。”
“多少人挤破头都找不到这么好的条件!”
“你倒好,一句‘没心思’就想打发了?”
“姑姑,我真的……”
“许颜!”
姑姑突然厉声叫了她的全名。
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上了一丝沉痛。
“你就当是为了你爸!行不行?”
许颜的心猛地一沉。
“我……我前些天去监狱看你爸了。”
姑姑的声音低了下来,
“他……他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啊!”
“他说,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烟花厂出事,连累了你,让你这些年过得这么辛苦……”
许颜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涩。
“你爸说,他不要你那么拼命工作赚钱帮他还债,他说那些赔偿,等他出来了,他自已去想办法!”
“他一个坐牢的人,在里面什么都让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已的女儿在外面没日没夜地打工,让代驾让到深更半夜!”
“他说他看着心疼!比在里面受罪还疼!”
姑姑的声音哽咽了,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过正常人的生活,找个好人家,结婚生子,安安稳稳的,别再为了他,把自已一辈子都搭进去!”
“颜颜,你就去见见吧!就当是……安抚一下你爸的心,让他能在里面安心改造,行不行?”
“姑姑求你了!你爸他……他在里面真的不容易啊!”
姑姑最后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哀求。
黑暗的小房间里,只有手机屏幕幽微的光映在许颜苍白的脸上。
她紧紧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
姑姑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她最脆弱、最无法拒绝的地方。
父亲……那个在监狱里日渐苍老的父亲……他心疼她。
他最大的心愿,是看她过上“正常”的生活。
结婚生子。
安安稳稳。
为了让他安心……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疲惫和无力感,如通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比身l的疲惫,沉重千倍、万倍。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电话那头,姑姑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对方有多好,见面时间地点都安排好了……
许颜闭上眼睛,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迅速隐没在鬓角。
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干涩得如通砂纸摩擦:
“……好。我去。时间地点……发给我吧。”
挂断电话,手机屏幕的光熄灭。
房间里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许颜蜷缩在床角,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荧光马甲那刺眼的绿色在黑暗中,像一个嘲讽的标记。
为了父亲……
为了让他安心……
她终于,还是妥协了。
只是心底那片刚刚被自已强行压下去的、关于某个人的混乱。
似乎因为这沉重的妥协,变得更加混沌不清。
沉甸甸地坠着,看不到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