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我眼前碎裂，又在死寂中重新拼合。
我没有倒下，甚至没有一丝晃动。
那截早已干枯发黑的指骨，静静躺在粗布上，像一块从九幽寒冰里捞出来的烙铁，穿透我的掌心，烫烂了我的五脏六腑，最后在我心口烙下一个永不磨灭的窟窿。
死了。
我的儿子，真的死了。
不是死于孱弱，不是死于病痛，而是被人活生生害死，像丢垃圾一样，埋在冰冷的泥土之下！
滔天的痛楚没有化作眼泪，而是凝成了一根根淬毒的冰锥，从心脏开始，一寸寸钉进我的血肉，将我整个人都冻住了。
“娘娘……娘娘您别吓奴才啊……您说句话啊……”
福安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他怕我疯了。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他。
我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眼神却亮得吓人，像是坟地里燃起的两簇鬼火。
“扶我起来。”
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那截指骨，那个孩子，都与我无关。
福安被我这副模样吓得魂不附l，手忙脚乱地将我从地上搀扶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用那块粗布将碎玉和指骨重新包好，一层又一层，像是包裹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然后贴身放入怀中，放在正对着心脏的位置。
冰冷的骨骸，紧紧贴着我温热的皮肉，提醒着我，这一切都不是梦。
“福安。”
“奴才在！”
“备驾。”我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坤宁宫。”
福安猛地抬头，脸色惨白如纸：“娘娘，您现在去坤宁宫……万万不可啊！那……那里是龙潭虎穴啊！”
“备驾。”
我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是敲骨吸髓的冰冷，不容任何置喙。
坤宁宫内，晨光正好。
秦昭玥刚练完一套枪法，一身火红的劲装被汗水浸湿，紧贴着她矫健的身躯，整个人像一团燃烧的烈火。空气里弥漫着汗水和金属的淡淡腥气。
她见到我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手将那杆银枪扔给旁边的侍女，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挥退了左右。
“怎么不多歇歇？瞧你这脸色，跟纸糊的似的。”她走上前，习惯性地想来扶我的胳膊。
我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她的手僵在半空，那双总是燃着火焰的凤眸微微眯起，空气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江挽吟，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回答她。
我只是从怀中，慢慢地，掏出了那个粗布包裹，当着她的面，一层，一层，决绝地打开。
碎裂的玉佩，和那截小小的、黑色的指骨，暴露在清晨的阳光下。
秦昭玥的呼吸停了一瞬。
她常年习武，出入沙场，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
“这是……”
“我的孩儿。”
我看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能将人凌迟的锋利，“我那个一出生，就被人生生害死，扔进枯井，用巨石填埋了整整五年的孩儿！”
秦昭玥的脸色彻底变了，她上前一步，声音急切：“你找到了？在哪找到的？谁干的！”
“谁干的？”
我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泪水却终于在这一刻挣脱了束缚，滚烫地划过我冰冷的脸颊。
“秦昭玥，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你疯了？！”秦昭玥的怒火瞬间被点燃，整个人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本宫在问你话！你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给谁看！”
“我疯了？”
我猛地抬手，用指尖狠狠指向她的鼻子，积压在胸口的恨意、绝望、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炸开！
“秦昭玥！下令填井的人，是你！是你坤宁宫的人！你杀了我唯一的儿子，现在还在这里跟我演戏！你不觉得恶心吗！”
我尖叫着，不顾一切地朝她扑了过去，拔下头上的金簪，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她的眼睛刺去！
“我要杀了你！”
秦昭玥没料到我会突然发难，但她的反应快得惊人。
金簪离她的眼球不过分毫，就被她两根手指死死夹住，再难寸进。
她手腕一翻，轻易地夺下金簪，“当啷”一声扔在地上。反手扣住我的双肩，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你说什么？！本宫的人？不可能！”她瞪着我，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
“不可能？”我被她制住，动弹不得，只能凄厉地笑起来，“看守别院的老奴亲口说的！十八年前，就是挂着你坤宁宫腰牌的人，带着一队侍卫，不由分说便将那口井给填了！你敢说你不知道？！”
十八年前……
秦昭玥的脸色骤然一白。
她眼中的怒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惊疑。
“十八年前，本宫去北境探望父亲，整整一年未曾回京！怎么可能派人去填什么井！”
她厉声反驳，眼神锐利如刀，紧紧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
“江挽吟，你动动那颗聪明的脑子！我们斗了半辈子，本宫若真要对你的孩子下手，有的是机会在你的安胎药里让手脚，何必等到他出生，多此一举！”
“你我如今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船翻了谁都活不了！这个时侯，有人拿十八年前的旧事来挑拨离间，把脏水往本宫身上泼，你看不出来吗！”
她的话像一盆夹着冰碴子的水，兜头浇下，让我疯狂燃烧的理智，有了一丝丝回笼的迹象。
是啊……以秦昭玥的性格，她若要动手，向来是光明正大的阳谋，绝不会用这样迂回阴损的方式。
更重要的是，谁会从我们反目中获益最大？
李元戾……苏怜瑶……
一个念头如通闪电般划过我混乱的脑海。
是圈套！
这是一个比昨夜“怀孕”风波更恶毒，更诛心的圈套！
他们算准了，孩子是我唯一的软肋，是我不可触碰的逆鳞！所以就用我孩儿的死，来让一把最锋利的刀，斩断我和秦昭玥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那脆弱不堪的信任！
只要我与秦昭玥反目成仇，在这宫里，我便再无倚仗。
届时，他们想怎么拿捏我，都可以！
想通了这一层，我身l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整个人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秦昭玥松开了对我的钳制，反手一把扶住我。她的手滚烫，带着习武之人的力量，稳稳地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身l。
“站稳了。”
她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暗地里的鬼魅笑出声。现在，把你查到的一切，一字不漏地告诉本宫。”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火。
“究竟是谁，敢冒充本宫的人，行此歹毒之事！本宫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我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滔天怒火，那不是装出来的。那是真真切切的，被人冒犯、被人嫁祸的暴怒。
我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将福安的所见所闻，以及那老奴的话，尽数复述了一遍。
秦昭玥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她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此刻覆上了一层寒霜，整个坤宁宫的气压都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坤宁宫的腰牌……”她喃喃自语，像是在回忆，“宫中腰牌十几年前早已更换制式，所有旧的腰牌尽数收缴销毁。但……确有几块，当时报了遗失，未能寻回。”
我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是谁？”
秦昭玥抬眼看我，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里面有惊、有怒，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荒唐。
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
“赵、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