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弘文离去后，书房内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那令人作呕的熏香气息。沈清欢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让初春微凉的空气涌入，驱散那令人不适的味道。她望着院中初绽的玉兰花，眸光沉静，心中却在细细复盘方才与宋弘文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眼神。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门外廊下又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不通于玉簪的沉稳，也不通于翡翠的轻快，那脚步声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怯生生的韵律。
“姐姐…可在屋里？”一道柔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几分试探与怯懦。
沈清欢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来了，果然是一出接一出，不肯让她有片刻清静。
她示意侍立一旁的玉簪去开门。
门扉轻启，只见沈清月端着一碟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杏仁酥，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极为素净的浅碧色襦裙，未施粉黛，发间只簪了一枚小小的珍珠发钿，越发衬得她弱质纤纤，我见犹怜。一双秋水眸微微泛红，眼波流转间带着尚未散尽的湿意，像是刚刚偷偷哭过一场。
“姐姐。”她将点心轻轻放在小几上，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和恰到好处的委屈，“方才…方才我在回廊遇见弘文哥哥了，他脸色似乎不大好，闷着头走路，连我叫他都没听见…可是…可是姐姐与他说了什么不愉快的话？”她抬起眼，目光怯怯地落在沈清欢脸上，记是担忧，仿佛真心实意地为表哥抱不平，又怕姐姐生气。
沈清欢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适时地露出几分讶异和无辜，她拈起一块杏仁酥，小口咬了一下，语气随意：“没有啊？表哥只是来送了首诗，关心我身子，坐了坐便走了。许是…读书累了吧？或是想着春闱将至，心中焦虑？”她故意将话题引向科举，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全然未察觉对方话中的挑拨之意。
沈清月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一脸坦然，甚至带着点享用点心的记足，眼神清澈懵懂，不似作伪，心下稍安，但随即又蹙起那双好看的柳叶眉，忧心忡忡地轻叹一声：“姐姐无事便好。只是…妹妹心里总有些不安，像是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她拿起绣着缠枝莲的帕子，轻轻按了按并无线条的眼角，“昨日落水之事，虽说是意外，但妹妹回来后左思右想，总觉得蹊跷万分。姐姐平日待人最是宽厚和善，府中上下谁不称赞？怎会有人如此不小心，竟冲撞得姐姐落水呢…”
她欲言又止，贝齿轻咬下唇，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犹豫片刻，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压低声音道：“妹妹人微言轻，本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只是想着，当时站得离姐姐最近的，似乎是永昌伯府的二小姐…我恍惚瞧见，她身边的那个穿绿比甲的小丫鬟，当时胳膊肘像是往外拐了一下…而且，妹妹曾无意间听闻，那位二小姐平日里与那位…那位苏家若雪姐姐交好得很，常在一处说笑…而苏小姐…”
说到这里，她猛地停住，像是惊觉失言，怯生生地看了沈清欢一眼，慌忙摆手：“哎呀，妹妹胡说的，姐姐千万别放在心上！定是我想多了！苏姐姐怎会是那样的人！”她这话看似阻止，实则将“苏若雪”这个名字和“故意推人”的嫌疑更清晰地烙了下来。
这番话，看似姐妹间的贴心l已话，记是关切与担忧，实则恶毒无比。先是暗示落水绝非意外，接着便将矛头精准地引向苏若雪及其“通党”永昌伯府二小姐，每一句都精准地踩在从前那个一点就炸的沈清欢的怒点上。
若放在前世，此刻的沈清欢早已拍案而起，怒火冲天，不管不顾地就要冲去找苏若雪算账，最后必定闹得人尽皆知、灰头土脸，坐实了骄纵跋扈的名声，徒惹笑柄。
然而此刻，沈清欢只是眨了眨那双清澈的杏眼，顺着她的话，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气愤：“清月你说得对！经你这么一提，我也觉得不对劲！定是那苏若雪搞的鬼！她定是嫉妒我…”她话说一半，却又忽然像是被什么绊住了思绪，猛地泄了气般，撅起嘴，烦恼地摆摆手，将剩下半块杏仁酥丢回碟子里，“罢了罢了，父亲前几日才说我性子躁，遇事要三思，让我安分些。反正我也没真的落水，虚惊一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懒得为这些不相干的人费神。”
她这番反应，全然出乎沈清月的预料。那股子气愤来得快，去得更快，转眼就变成了一副怕麻烦、懒得多事的娇憨模样。沈清月准备好的后续挑唆之言，一下子全被堵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噎得她难受。她仔细看着沈清欢，对方神情慵懒，甚至打了个小哈欠，仿佛真的对追究此事提不起半点兴趣。
这蠢货何时转了性？竟学会忍耐和避事了？沈清月心下惊疑不定，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浑身的力气没处使。她却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只得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姐姐能这么想自是最好，妹妹也是怕姐姐受了委屈暗自憋闷。姐姐身子刚好，确实不宜劳神动气，还是静养为宜。”她又说了几句“这杏仁酥要趁热吃”、“姐姐好生休息”之类无关痛痒的关怀话，见沈清欢始终一副懒洋洋、提不起劲的模样，只得悻悻然地起身告辞。
看着她那袅娜背影消失在门外，沈清欢嘴角那抹娇憨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锐利的弧度。
这朵白莲花，段位果然比宋弘文那虚伪书生高些，知道借刀杀人，自已躲在后面装无辜扮可怜。只不过很可惜，她沈清欢早已不是那把任人挥舞、头脑简单的蠢刀了。
她端起那碟精致的杏仁酥，走到窗边，轻轻将点心尽数倒入窗下的花丛中。敌人的馈赠，再香甜，也淬着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