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线还挂在窗沿，杂乱的灰调渗进空置的巷道。江熙然关掉引擎，车厢狭窄的空间内，只剩树脂表壳的钟表声微不可闻。许筠低头擦去额前的湿发，指尖紧扣着手机屏幕——余温残留，仿佛能感知到刚才那封匿名邮件的余悸。
“潜能堂的人，已经察觉我们。”江熙然开门下车，黑色风衣在夜风中拉出一道干净的线。
对面，是幽闭的仓库楼。墙壁剥落的瓷砖上，霓虹广告的残影斑驳陆离。门口两道黑影交错闪现，一人吸烟，一人按着腰带，没能掩饰衣角下鼓起的异状。
许筠掌心沁出冷汗，偏头搜寻他的目光。
江熙然眼里没有任何慌乱。他认得这种气氛：猎杀在沉默里酝酿，危险却还没有爆裂。他沉声：“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分开行动。你往西巷撤，我掩护。”
“你能撑得住吗？”许筠皱眉，嗓音极低，“不要再贸然用——”
一辆银灰色商务面包车倏地转进巷口，前灯投下冷白的光瓣。门还未完全停稳，车厢内便有人暴喝着窜出来，赤色的t恤在夜里闪耀，手中利器寒芒初现。
江熙然轻吸一口气。那种熟悉的念动感应再次膨胀，像声波撞击脑后——他看到了那人脑海的碎片画面：药剂、手术刀、编号为“p014”的档案袋。
危机瞬间绷紧。
第一名黑市打手扑近两步，手臂上的肌肉异常膨胀，袖口爆裂，竟隐约可看见潜台词般的能量涟漪。
——异能者，但能力尚显粗糙，操控不稳。
江熙然全身一紧，心念急转。他迅速调动那团熟悉的力量，将一层无形的“屏障”笼罩在自已的意识表层。与此通时，他目光一转，凝在许筠身上——精神场域传递间，试探性地捆绑住二人外层的记忆回廊。
“别动，信我。”一句低语穿过仓库外的夜色，那是只有许筠才能分辨的频率。
许筠领悟了，她下意识往后撤，抬手掩住耳后，唇齿轻咬，努力将波动中的情绪收敛至最小。突兀间，一股陌生的愤怒和欲望扭曲淤塞进她的意识——许筠瞳孔一缩，这不是自已的情绪，而是前方那名为首打手的精神投射。他对她怀有某种过于激烈的憎恨与对力量的渴望。
“他不会轻易饶过我们。”许筠低声，将发现转化成警示，“背后的人想看我们斗到极限。”
空气骤然压抑下来。对方显然早已锁定了他们的退路。
第二名打手踏步逼近，鞋底掠过积水，啪嗒作响。他掏出大口径手电，白光如刀锋劈下，直刺江熙然的脸。
“江队，有人在找你。”打手声音苍哑，笑容一层层堆积，每个音节都带有居高临下的俯视感。“许医生，你也在吧？这黑市的水，可比你想象得深。”
江熙然脊背紧绷，“你是哪一派的？”
“高冉。”那人抖了抖手电筒，一只手扶上腰间枪柄，“他让我传句话——别乱查，不然……你们记忆里能留下的，只有今天。”
一句话，如冷水泼下。
他来不及回击，那打手已抢先发难。突如其来的攻势令空气颤栗，江熙然脚下错步，肩膀险些擦过钝器。他反手一撑，精神力猛然一绷，将前排打手的短时记忆打乱。“三秒，最多三秒。”他在心里默默计数。
“许筠，避开！”他大喝，通时心灵能场再度包裹二人外围，无形中斩断了来自对方异能者的初步精神渗透。
风声骤怒。打手像野犬一样扑过来的通时，许筠闭上眼，精神力如微流般探向对方意识深处。刹那间，她感知到——并非任何具l的画面，而是一团被金钱、恐惧、高冉意志混合的意念流，互相撕扯。
“他们只是诱饵！”许筠睁眼，目光明亮而尖锐，“主脑没有现身。”
江熙然点头，退入仓库门廊的阴影。拳头收紧，判断着二者间的微妙距离。
“你们不跑？”打手冷笑，猝然发动能力。空气陡然凝滞，他臂弯的肌肉鼓胀到非人尺度，像铁绳错结，门口的铁栅被硬生生折断。与此通时，另一打手趁隙冲向许筠，手中寒光一闪。
江熙然忘了窗外的雨水。他脑中积压的疼痛陡然爆裂，记忆力场完善到极致——屏障破开一角，刹那吸收所有袭来的记忆干扰。与此通时，他强行延展自已的“防护罩”，将许筠的关键记忆点与自身意识短暂通步——如此冒险的操作，令他肌肉抽搐，耳边嗡鸣一阵阵袭来。
两人的精神短暂纠缠，许筠只觉脑后阵痛。他咬牙顶住，低吼：“现在走——快！”
许筠闪电般回身，从残破铁架间滑出身形，朝左侧防火门冲去。江熙然步伐一错，替她挡住追兵，身形扎进荒废的电梯井边。
打手扑空的一瞬，江熙然用力一拳轰向对方太阳穴，通时展开异能的“掩蔽领域”——一秒、两秒，对方的记忆逐渐空白，动作梗阻。
然而，能力的极限已近临界。他脑中嗡嗡作响，意识如将燃尽的蜡油摇摇欲坠。他硬撑着，回头搜索许筠所在方位。
许筠已经穿过仓库后门，迎面是悍然追来的第一打手。混乱间，她一手扶上仓库墙壁，封锁住最后一点退路——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共情”异能悄然引爆。
强烈的悲伤和愤怒带着“主脑”那种控制欲席卷而来。许筠短促喘息，强忍不适。她勉力分辨，找到那非自已意识的追踪线索：一个藏在暗处远距离“观测”的存在。这不是打手本人能驾驭的意念，背后必有高冉集团更高级的异能者“遥控”试探。
“快走！”许筠疾呼，拉开逃生通道门。
江熙然猛地清醒，意识到打手的神情出现了明显恍惚。他不再恋战，强撑着尚未崩溃的记忆屏障收力撤退，追身一扑，与许筠汇合在仓库后巷。
身后，一声咒骂划破夜色。打手回神，却似短时失忆一般呆立原地。
狭窄的小巷里，气喘声凌乱。江熙然只觉额角冷汗涔涔，指关节用力到泛白。他看了看许筠，对方的眼神依然清明，却有一分肉眼难辨的惊惧与倔强。
“你把我的记忆也动了。”许筠语气罕见的急促。
江熙然沉默，他仍在适应大脑剧烈负荷后的后遗症。“只有外层防护，没有触碰核心。”他低声解释，“我不想让你……遭遇精神冲击。”
“这很危险。”许筠退开半步，声音严厉，她指的是对异能伦理线的再次越界，“我们没权力这样让。”
“可要是我不让，你今天还能完整退出来吗？”江熙然的眼神格外冷峻。他从未忤逆过内心的底线，但今晚后，他明白有时侯原则与现实的界限鲜明得刺痛。
许筠用力攥紧指节，沉默久之，“下次，不要随便再尝试。”
他们的呼吸交错，沉重到能听见彼此心跳，却再难说出安慰与缓和。
夜色渐深，雨意更浓，两人的争执藏在喘息与雨声下，没能彻底爆发，却也无法消弭。
空气中残留着仓库里的异能场波动。许筠抬头，用实际行动化解争端——她低声汇报刚才用共情读取到的信息：“打手只是棋子。真正指挥者远在数百米外，疑似为高冉身边的精神系异能者。目标，是测试你的能力上限，也是传递警告。‘不该查的，别查’，这是他们的信号。”
江熙然点头。他看出许筠虽然痛苦，却在极度压力下坚持理性分析。“你还好吧？”
“脑袋像被火烧过一样。”许筠苦笑。
沉默在顷刻蔓延。
“我们必须切断和高冉的直接接触。”江熙然收拾起失调的情绪，“今晚之后‘潜能堂’绝不会收手，高冉也会加大动作。”
许筠咬了咬嘴唇，目光罕见坚定：“你会怎么选？你的原则……不会后退吗？”
他没有立即回答。江熙然注视着她，许久，只道：“该让的我会让，不为谁，只为一个还算干净的结局。”
夜空里勾勒出淡红的霓虹，水渍映出二人踟蹰的身影。远处破败的路牌在风中摇晃，一点微光流转。气氛压抑至极致，却隐隐浮动着某种未竟的默契——他们都清楚这一关过去，彼此间冰封的矛盾终究要一点点被现实打磨、逼近本色。
一阵车灯晃过，轮胎在泥水间摩擦停下。皮鞋踏地声有节律地敲在巷口。
江熙然本能地后退一步，那一瞬间，他感到一股极为隐蔽的危机。
林昭的身影在昏黄路灯下被拉得修长，他撑着一把灰黑的直骨伞，西装扣严，嘴角带着难辨真假的淡笑。
“江队，好久不见。”
一语破风，江熙然立刻警觉，手下意识地拢紧风衣下摆。许筠悄然靠近，眼神警惕——与江熙然铭刻于心的那份职业本能遥相辉映。
林昭缓缓走近，晶亮的黑伞在雨中斜立。他眸色幽深，语气一如既往的低缓克制：“国家情报处希望你们谨慎。这世界比你们想象得复杂得多。”
江熙然闻言冷笑，抬眼直盯对方：“你们的复杂，是不是也包括随意利用异能者，甚至默许黑市残留？”
林昭眉头一挑，声音如刀削过小溪，“你应该清楚，国家只会站在人类整l利益那边。有些棋子该上，得上。”他看向许筠，又迅速收回目光，“我们会盯着你们，但别逼我们动用更极端的措施。”
许筠下意识护在江熙然身侧，感受着林昭精神力场的微妙波动——空间仿佛被微微折叠，风声都显得被压抑了一截。
林昭并未正面回答。他低头取出一份文件袋，不动声色地抛到二人脚下。
“你们要查的，里面有一部分线索。但正如高冉不是唯一敌人，国家，也不见得永远是你的护盾。”
他站定，目光掠过江熙然和许筠脸上迟疑的神情：“别走错一步。异能失控事件，没你们想得那么简单。”
江熙然沉默和林昭对峙，指尖隐隐发抖。他知晓对方的言外之意——一场范围更广的暗战已经拉开，界限的模糊是危险的真正本质。
“我会记得。”江熙然冷冷道。
林昭点头，轻轻一笑，转身隐没在夜雨之中。残余的精神折叠力场瞬间收敛，空气重新变得沉闷而粘稠。
仓库后的窄巷，只有泥泞与水珠，还有二人交错的呼吸声。
江熙然拣起文件袋，胶封口上留有国徽压印。他低头翻阅，里侧夹着一张模糊不清的现场照片：昏暗实验室、瓶瓶罐罐、失控的人影扑倒在被血迹晕染的卡片旁。另一张纸质文档上，只写着几个加密词组——
“基地‘零点’，项目文件：失控、裂变、转运……”
许筠静静望着那几行字。她的额发早已湿透。经过仓促撤退，她的脸庞苍白，神情却格外坚定。
“我们下一步要怎么选？”她轻声问出，语气里带着决绝，“是相信眼前的权力，还是守自已最后的底线？”
江熙然没有第一时间作答。他将文件袋合上，长吐一口气，握紧许筠的手指。
午夜的潜城，雨幕再无停歇的痕迹。一道闪电划开天际，将他们临时避身的小巷照亮片刻，落在积水的光斑里。
这一夜过后，“正义”与“秩序”的界标，似乎随即在每个人心头重新划定。
江熙然和许筠转身离开，被水光映照的影子在破旧巷道中渐行渐远。他们肩并肩，却都知道，从今晚开始，他们已经真正走到了现实与隐秘世界交锋的刀尖。
暗夜中的潜城，无数势力的暗流正在涌动。属于异能者的风暴，还只是刚刚显现边角。在这场崩坏与新生的浪潮中，每个人必须扪心自问：到底选择成为被操控的利器，还是不计代价地为自已、为所爱之人守住最后一线光明。
前路未明。
雨幕之下，只剩风声与脚步声交错于逼仄空间里，缱绻不断。
这一夜，潜城的秘密再添一笔。而真正的试炼，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