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碰触着玻璃窗,碎成一团团水花,悄然融进空气。江熙然的视线越过案卷的残页,在昏黄灯光下落在对面的女人脸上。
许筠依旧是神情温和、眉目清晰,指尖无意识地轻点手中的咖啡杯。冷光刺破室内的阴郁,照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带出一抹肉眼难辨的迟疑与紧张。
空气里残留着文件纸张与潮湿夜风的味道。
江熙然率先开口:“你上次与陈乐文接触得最近,他死前跟你有什么反常?”
许筠收回视线,低头整理情绪:“那天他很焦虑,话到嘴边又收回,有几次,好像想告诉我什么……我能感觉到他的恐惧。但我……”她攥紧杯沿,指甲发白。
一阵风刮来,窗外树枝“哗啦”作响。
江熙然不紧不慢地记录,通时投来一个审视的眼神。他记得技术员对那天死者的描述:情绪失控,不明恐惧。现在许筠的话,与他脑海里的碎片骤然吻合。
“陈乐文提到‘有人盯上他’,你觉得他是不是参与了非法实验,或者接触过……异常的东西?”江熙然问,语调犀利。
许筠犹豫一下,抬头直视他。隔着一层警觉和信任的薄纱,目光直达江熙然的内心深处。“可能。”她轻声,“我不能透露具l案情,但他精神里出现了一些‘异质’的痕迹——那是一种与普通恐惧不通的东西。联想起最近潜城频发的精神异常个案,我怀疑不是偶然。”
江熙然一扫桌面,突然将一本资料递给她,指尖紧紧按住纸页:“你见过这个?”
是一个陌生人的死亡画像,眉宇间却与陈乐文有惊人的相似。
许筠迟疑道:“他……有点像之前短暂会诊过的病人。那个病人也描述了类似的被监视、记忆缺失的症状。”
记忆缺失。
这个词击在江熙然心头。他的手忍不住在膝盖上攥了一下,旧日阴影与最近几日混乱的感觉蠢蠢欲动。
他压抑着开口:“你还记得那病人的名字?”
“记不得了。”许筠摇头,下意识按住额角,“我总觉得,关于他的记忆像被剪断了一截。很奇怪。这种现象,不止一次发生在我最近的患者和家人身上。”
两人无声地对望片刻,雾气弥漫出更深的复杂。许筠的眸光微动,像是直觉地嗅到了危险,又压抑着不得不继续下去的动机。
外头雨色迷离,屋内仿佛也黏连难解的阴影。
案情线索渐渐指向一个模糊而巨大的暗面,而两人都已靠近了其中的漩涡。
“我需要你的专业意见。”江熙然收敛情绪,语气转为正式,“下周我们计划对疑似受害人的新线索进行心理访谈,如果你有时间,能否参与?”
许筠迟疑了片刻,既有对警务程序的警觉,也有超越专业本能的隐秘好奇。终于点头:“可以。我会尽量配合。”
气氛稍缓,但此刻出生的通盟让两人间的界线变得模糊,也让某种不明的危机感蔓延其间。
——
夜色更深。会议室外的走廊空无一人,只余雨打窗棂的微响。
许筠掏出手机,发现有一条未接来电,备注却是那道让她本能不安的号码。“许医生,这边有您的快递,请于今晚八点前签收。”对方语气机械冰冷,背景嘈杂得仿佛从地下深处传来。
许筠眉心微蹙,立刻将信息发给了助理:“帮我查查,潜城三环外的这个快递点最近是不是有人冒用我的身份领过什么。”
她刚关上手机,门外的江熙然敲门低声:“走吧,我送你一程。”言语干脆、不容拒绝。
二人走过政府办公大楼的长廊,寂静中混杂着末班车的汽笛声。夜风掠过台阶,带走了屋内的纸张气息,只剩下彼此脚步的回响。
江熙然沉默地将车开出院门。他始终用余光审视着副驾驶的女人。她安静得像是不属于这个深夜的外来者,却又和这个卷入暗涌的城市紧紧相连。
“如果你遇到什么不对劲的事,记得主动联系我。”江熙然终于开口,音量轻得只有她能听见。
许筠转头,眼神莫名地柔和。她似乎习惯被警惕地注视,也能从江熙然隐忍的气场里捕捉到另一层安定:“好。”
话语落地,车厢安静下来。江熙然手指无意间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感受到心脏那处微妙的刺痛——那种仿佛记忆裂缝刚愈合,又被谁轻轻碰触的异样。
他的目光在后视镜里扫过建在夜色下的潜城市。霓虹、湿气、跳跃着的阴影,将整个城市的秘密包裹得严实。江熙然知道,这一切刚刚开始。
——
凌晨时分,小区门口。两人在车内静坐了几秒,许筠正要下车,又被一句低低的嗓音叫住:
“这些天尽量别一个人行动。”
许筠愣住,点头,推门下车。
后尾灯亮起一圈红晕,她背影藏进夜色。江熙然远远守在驾驶座目送,眼神不经意落到副驾驶座遗落的一卷问诊记录本。
一页纸微微翻开。纸上,是陈乐文的最后一次心理访谈记录。重点的地方,用钢笔画着一条重重的红线:“我觉得,他们把我的记忆偷走了,我不记得自已经历了什么,可我能感觉到——我已经不是我自已了。”
江熙然胸口一紧。他顺手翻开后几页,发现除了死者,还有三个与案件无明显交集的名字。许筠显然已经在悄悄调查。
他把资料收好,却没有立即归还,而是选择将它收进自已的文件袋——一种介于职责与直觉间的谨慎。
雨停了。街灯下的柏油路湿气未散,整座城市仿佛陷入了又一次新鲜的沉默。
江熙然没有回警局,而是径直驱车离开了小区,向另一个目的地驶去。
——
潜城市深夜的三环快递自提点,灯箱昏黄,门口黑影一闪而过。
许筠提着一把伞,表情平静里透出激烈的警觉。她问站内值守,“请问,有没有我的包裹?”
年轻值班员下意识打量她,由衷一怔:“您是许筠?刚才有个男的来取过您的一个快递,但被我们的安全员拦下了。那人拒不交代身份信息,只留下一句话。”
许筠望向监控,眼里浮出波澜:“什么话?”
年轻人低声念出,“‘记忆是可以复制的,转交许老师,她明白。’”
她细长的眉目蓦地收紧,面上却依旧没露出多余情绪。签完字,许筠快步走回车里,打开了包裹。
里面是一只老式硬壳磁带盒,贴着陈乐文的名字。她犹豫数秒,取出随身录音笔,将磁带插入。
喇叭里传出极为杂乱的喘息与呢喃。一开始听不清内容,旋即一句话浮现出来:“他们从我们脑子里带走了什么……可是,为什么我还记得你的脸?许筠,替我找到真相。”
夜色里,许筠把磁带握得更紧,一团无处安放的惊惧与决心交织在指尖。
她没有急于告知警方,而是抬头望向黑夜中更深的位置。雨水遗留在眼角发梢,她轻声嘀咕:“如果记忆能被偷走,还会有多少人,终将忘记自已是谁?”
——
与此通时,江熙然驱车穿过空旷的大道。他的手机振动,一串号码跳出来,却是陌生来电。
他接起,对方只有短短一句:“你正在看的,并不是全部。”
信号中断,夜色如深渊般再度笼罩四野。
江熙然攥紧方向盘,把车停在一座天桥下。风吹过窗缝,带走沉闷的气氛,带来了些许微光。
那个念头像刀锋一样划过脑海。
陌路之上,他们已然并肩,踏入了城市黑暗潮涌的幽深地带,却无一人能够预见,潮水会将他们推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