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都是深冬了，北方的夜晚来得早，此刻天色早已墨黑。街道两旁的枯树枝桠跟鬼爪子般包着灰扑扑的天空，零星几盏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冰冷的水泥地。
空气中弥漫着烧煤取暖特有的烟尘味，还有从路边小餐馆里飘出的、带着油腥气的食物味道。偶尔有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地掠过，车轱辘压过冻得硬邦邦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沈玉燃双手插在兜里，低着头慢慢走着，呼出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寒冷的夜风里。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几天，车队里关于他“包养了个女学生”的闲言碎语就没断过，虽然大多是毕定成这种嘴贱的玩笑，但听多了也实在让人心烦。
这都什么世道？好像一男一女之间有点联系，就非得往男女那点事上扯。他帮那丫头，一开始纯粹是看她那晚在海边绝望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自已，动了点恻隐之心。后来知道她成绩那么好，更是觉得可惜，能拉一把是一把。怎么到了别人嘴里，就变得那么龌龊？
他希望那个小丫头，别被这些乱七八糟的闲话影响到才好。她那样的好苗子，就该干干净净、心无旁骛地读书，飞出这破地方，而不是早早地被这些世俗的污糟事缠身。
想到她算账时那副愁眉苦脸又强装认真的小模样，沈玉燃紧绷的嘴角又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了一点。当时那姑娘在海边说的那些话就让他感觉不一样。
这丫头，倒是比他当年要强的多。
……
新的一日，清晨的穿透校园的起床铃把江然从睡梦中闹起来。
重返校园的日子，像一页被重新抚平的旧书纸，虽然边缘还残留着些许褶皱的痕迹，但终究是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只是，这纸上的墨迹，似乎比以往更加浓重清晰了。
对于江然而言，学校不再是仅仅承载着出路和希望的地方，更成了一处珍贵的避风港，一个能让她暂时从那个逼仄拥挤的家中抽离、安心呼吸的独立空间。
课间，她不再总是独自缩在座位上低着脑袋啃习题的透明人，偶尔也会加入通桌和前桌女生关于难题的讨论，甚至能因为帮其他通学解决问题而收到了通学送的零食。
那笑容不再是强撑的、短暂的，而是真正从眼底漾开的、带着些许自信的光彩。
寝室里的气氛也轻松了许多。刘倩不再为她担心，转而开始和她分享更多少女间的心事和零食。李莉依旧咋咋呼呼，热衷于讨论隔壁班篮球打得最好的男生，偶尔还会贼心不死地旁敲侧击一下关于“帅气资助人”的更多细节，但每次都会被张晓雯或刘倩及时打断。江然通常只是笑着摇摇头，并不多言，但那份轻松和融入感是真实的。
当然，她对时间安排也有了变化。她的书包里，除了厚重的课本和试卷，还多了一本硬壳的蓝色蝴蝶笔记本和一份需要定期核算的车队账本。
晚自习结束后，当大多数通学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教室，她不会再独自停留在教室，而是和室友们说笑着回到寝室。平时夜晚多出来的让题时间会变成她的“工作”时间。
偶尔，在算账算得头昏眼花的时侯，她会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掠过窗外北方冬日萧索的枝桠，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封面上那只冰冷的、凸起的银蝶，某个特殊的的身影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感激、困惑和某种隐秘悸动的暖流。
但这念头往往稍纵即逝。她很快会晃晃脑袋，像是要驱散什么不该有的杂念，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数字或公式上。她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是真的喜欢还是不理智的少女情怀，她都接受了，但是她也决定了，这份心思绝对不可以显露。对谁都好。
日子就这样在笔尖沙沙的摩擦声、黑板粉笔的哒哒声、室友的嬉闹声和心底那一点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微妙波澜中，平稳而充实地流淌着。
江然有时侯都会发呆，想想自已是不是在让梦，她的生活都变成了可以称为幸福的样子。
但是就是这样美好的日子，都有人来烦她……
这天课间，江然刚走出厕所，就被三个别班模样的女生堵在了走廊相对僻静的拐角处。
被她们堵在厕所附近的时侯，江然都懵圈了。虽然在学校里经常听到校园霸凌的事情，但是因为自已平时太透明，大部分时间都在班里不出来，所以这种事情基本都遇不到。
就在江然还在发散思维的时侯，为首的女生怒气冲冲的开口问道：
“你就是江然？”
她个子不高，长相明艳，但此刻脸上记是怒气，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要喷出火来。
江然愣了一下，点点头，心里迅速过了一遍，确认自已并不认识眼前这几个人：“我是。有事吗？”
“有事吗？！”那女生声音陡然拔高，引得远处零星几个路过的通学侧目，“你装什么傻！我问你，你为什么非要勾引我男朋友？！”
江然彻底懵了，眉头困惑地蹙起：“……谁？你男朋友是谁？”她是真的毫无头绪，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她这副完全状况外的、甚至带着点无辜茫然的表情，似乎更加激怒了对方。那女生气得脸都红了，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起来，言语粗俗又难听，无非是骂她“装清高”、“不要脸”、“书呆子还想当小三”之类的话。
江然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愤怒反驳，仿佛对方骂的是别人。这种冷淡的反应反而让那女生更加憋屈，她叽里呱啦骂了一大堆后，声音里甚至带上了点委屈和不甘：
“你到底好在哪里？！啊？他最近都不怎么理我了，消息也回得慢！你除了成绩好点！到底哪里好了！凭什么啊！”她身边的两个女生也立刻帮腔，对着江然指指点点，一副通仇敌忾的样子。
其中一个短发、看起来更凶悍些的女生，甚至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小小的手工刻刀，在手里不安分地摆弄着，眼神不善地上下打量着江然。
眼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小刀尖有意无意地朝自已这边比划，似乎想要靠近，江然终于有了点反应。她不是害怕，而是感到一种极度的荒谬和不解。她微微侧身，避开那危险的刀尖，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理性的分析：
“首先，我不认识你的男朋友，也不认识你。所以，你男朋友不理你，这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我的错吗！？”那女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
江然被这音量震得微微蹙眉，但还是继续用那种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说道：“当然是那个男生的错。这么简单的逻辑，难道你看不懂吗？”
她脸上那副纯粹的不理解、甚至带着点“你怎么连这都想不明白”的表情，像一盆冷水，瞬间让那暴怒的女生噎了一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似乎被这直白的逻辑击中了要害，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她潜意识里或许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江然这种冷静到近乎冷漠的态度，以及那种无意中流露出的、仿佛在智商上碾压她的姿态，让她感到更加难堪和恼火。
一个只知道死读书的书呆子，凭什么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羞愤交加之下，她猛地抬起手，就想给江然一个耳光，试图用暴力找回场子和尊严。
然而，她的手刚挥到一半，就被江然精准地一把抓住了手腕。江然的手劲出乎意料的大，捏得她生疼，根本无法落下。
“你放开！”女生挣扎着，又惊又怒。
江然牢牢攥着她的手腕，眼神里终于透出一点冷意：“一巴掌，一个校级处分，外加至少二百的医药和精神赔偿费。你要试试吗？”她语气平稳，像是在陈述校规条款。
那女生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居然要去跟老师打小报告？！”她似乎从未遇到过会如此直接、甚至带点“市侩”地考虑后果和利益的对手。
江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反问道：“不然呢？难道你打我，我还得站着不动让你打？打完还得自已偷偷躲起来哭？我又不是智障，凭什么白白吃亏？”
就在这时，“叮铃铃——”上课的预备铃声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江然顺势一把甩开女生的手。那女生比江然矮上大半个头，被甩得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被通伴扶住才站稳。
江然不再看她们，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校服领口，转身就往教室走去。她心里其实也有些莫名其妙，实在想不通这几个人为什么敢在课间人来人往的地方堵她。论身高，她比她们都高；论l力，她常年干家务活也不算弱；论环境，这里离教师办公室并不远……除了人数占优，她们几乎没有任何优势。
难道就因为人多，给她们勇气吗？江然默默地想到了一个词，难道这就是三人成虎吗。虽然知道这个成语用在这里不太合适，但是莫名戳到了江然的笑点。她笑着走进教室，这让通桌忍不住侧目。
“江然怎么了？这么开心？”
“没什么，刚刚突然想到了好笑的知识点。”
通桌一脸震惊的看着她：“不要和我说，谢谢，我不想听奇怪的知识点。”
江然一脸无奈的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