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我成了地府在逃孤魂。
头七归来,我给我的婆婆,何荣枝,送上一份大礼。
我朝着她那敷着我昂贵面膜的脸,轻轻吹了一口气。
下一秒,她整张脸开始过敏、溃烂。
1.
观澜里。
电梯在十一层停下。
育婴师莫嫂迎了出来,从萧乐怀里接过钰宝,去婴儿房安顿。
我那黑猫,达叔。
懒懒上前,蹭了蹭我,却蹭了个空。
喵
碧眼圆睁,满是疑惑。
【好小猫,好达叔!你能看到我!】
一股酸楚暖意涌上来。
原来,被看见,哪怕是一只猫,也是莫大慰藉。
呵,又去看那个女人了!
阴阳怪气的声音,分外刺耳。
何,荣,枝!
我一个瞬移过去。
只见何荣枝窝在沙发上。
脸上,敷着一层泥膜,闪着细微金箔光泽。
那是我定制的,国外一个高端线护肤品牌的回春面膜。
【好你个偷儿!
呵,整顿得了坟场,我还怕整顿不了你何荣枝。】
我朝着她的脸,轻轻吹了一口气。
【头七快乐!
婆婆,这份见面礼,你可喜欢】
2
那边厢,萧乐的声音响起,充满不悦。
妈,那是你儿媳!钰宝的妈妈!
何荣枝闻言,嗤笑。
什么儿媳。
谁家有她那样当儿媳的
没大没小,见天摆着张脸,毫无教养。
走了倒清净!
说着说着,脸上奇痒袭来。
何荣枝想挠,又怕弄花泥膜。
【尽情享受吧,我的婆婆!】
她一刻也坐不住,踉跄起身,冲回客房。
啊!我的脸!!
怎么回事!
她的脸上,一片片红疹,肉眼可见地正在往外冒。
整张脸膨胀、溃烂起来。
我又一个瞬移,前排吃瓜。
【做鬼也太省脚力了。
来去自在,不过一念间。】
看着她面目可怖的样子。
【该!】
【何荣枝,比起我生前所受,这,才刚开始。】
3
萧乐也跟了上来。
你这是过敏了!
你又乱动阿真的东西了!
何荣枝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东西白白放着,多浪费……
说了多少遍,她的东西你别碰!
萧乐声线陡高。
【难道,我的东西,他都原样保留】
我的心头酸涩。
萧乐语气变得冰冷。
阿真的葬礼结束了。
过几天,你就收拾收拾,回老家去!
他转身就走,边唤保姆。
许姨!你带我妈去医院看看。
何荣枝自知理亏。
只哼哼唧唧,喊着痒,嚷着疼。
在许姨搀扶下,慌忙出门。
我看牢她的背影,同时,也看穿她内心的盘算。
【想赖着不走何荣枝,可由不得你。】
4
家中恢复了清静。
我顺势一躺,倚坐沙发上。
梳理好不容易恢复清明的意识。
都说,死亡是真实的。
它随时都有可能降临。
我,纪绍真,从没想到自己会死于癌症。
我和萧乐的孩子,钰宝,才1岁半。
不敢想象没有妈妈的日子,他会怎样。
尤其想到,我的婆婆,何荣枝。
那个跟我抢孩子,导致我产后、死前,饱受精神折磨的人。
会重新搬进我家,享尽一切。
还有,萧乐……
我怒火中烧,无法往生。
就这样,我浑浑噩噩,成了一个地府在逃孤魂。
5
今儿,是我的头七。
萧乐来陵园祭奠。
还把钰宝带上了。
一看到钰宝,原本浑浑噩噩的我,方才恢复清明。
他的周边,几个阴魂已经蠢蠢欲动。
我一把扑过去,当场开撕!
【滾!!!
来一个我撕一双!】
剩下的阴魂,登时吓得没影。
我回身,看着我的钰宝,内心盛满温柔。
不由上前,想要抱抱他。
却见金光一荡,威慑十方。
我魂身剧痛、黯淡,几乎散形。
再一看,原来是钰宝身上的护身符。
符,是我的道家朋友默默所赠。
没想到,竟作用到了自己身上。
我不敢再靠近。
但抵不住母爱的本能驱使。
我随着父子俩,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家。
家中一切,仿佛维持着原样。
样样亲切,叫人放松。
除了。
何荣枝。
6
说起何荣枝。
原本,她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个细心、温和的人。
她是县城小学数学老师。
退休后,她和公公回老家休养。
公公为人耿直,却不懂顾家,酒品差,偏又嗜酒。
为此,何荣枝没少和他争执,很是怨念。
几年前,公公脑出血去世。
她便独自生活。
逢年过节,萧乐和我便不时回去探望。
相处不多。
我怀孕,仿佛给了她全新的生活寄托。
她格外积极,三番五次提出要来帮忙。
但我这人,喜欢清静,家务又有许姨打理,直接让萧乐回绝。
直到预产期。
7
左邻右舍、老同事的,都奇怪,我怎么不去城里带孙子。
我这老脸没地儿搁了。
一忙到老,不就指望着抱抱孙、享享福吗
何荣枝的苦情计,演得那叫一个诚恳。
你们放心,妈去了,就看看宝宝。
你们该怎样怎样,我绝不掺合。
萧乐一时心软,应了下来。
知道后,我都懵了。
这么大事,你竟不跟我商量!
说好听点,是婆婆。说白了,还是陌生人。
忽然要住在一起……
萧乐挠挠头。
我也不知怎的,就答应了。
算了。来就来吧。
毕竟,钰宝也是她孙子。
说好了,就住一段时间。
到时,你负责请她回去。
很快我发现,我太天真了。
8
钰宝出生当天。
何荣枝大包小包赶来。
带着自酿的红曲酒、家养的土鸡、野生茶油……说给我补身。
我爸妈和她两厢一见,也是热情。
直夸,亲家母费心了!
阿真性子左得很。
我们给订月子中心也不要,一定要在家里,说更舒服。
你来了正好。
我默默翻白眼,当然家里舒服呀。
只是,万万没想到。
糖衣这么薄,炮弹这么猛。
何荣枝抢起莫嫂的活,那叫一个积极。
经常钰宝一哭,她便冲过去。
哦哦哦~奶奶的乖宝,不哭不哭。
宝宝是要奶奶了是吗
奶奶来了!
夹着嗓音,几乎腻得死人。
见天儿和钰宝说个不停。那话密的,简直能绕地球几周。
隔代亲,亲成这德性
我跟我妈请教。
亲家母就是太喜欢孙子了,那么老实一人,哪有什么心眼。
9
是啊。
那么老实一人,还很懂得关心我。
阿真啊,你刚生完孩子,身体亏空着呢。
工作让乐乐忙去!
钰宝也有我帮忙看着呢!
你养好身体要紧。
有时,何荣枝抱着钰宝,陪着钰宝玩。
我一出现,她立马主动让到别处。
乖宝,别吵着你妈,让你妈好好休息。
又对我道。
你赶紧去躺着,恢复才会快。
女人啊,月子一定要坐好。
落下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
我很是感动。
虽说想要跟钰宝互动一下,也就作罢。
只是这次数一多,莫名堵得慌。
到底忍不住和萧乐一说。
我总觉得,妈在跟我抢孩子。
萧乐不以为然。
没有吧我妈她也是为你好。
大概是产后激素下降的关系,所以你比较敏感
我也以为自己太敏感。
但当我坐足了月子后,何荣枝仍是如此。
都说婆媳关系、育儿大战。
没想到,竟叫我赶上了。
她如此明目张胆抢娃!
10
当何荣枝又一次试图抢抱哭闹的钰宝,我果断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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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钰宝这是饿了。
让莫嫂给宝宝泡奶就好。
她专业着呢。
以后啊这点琐事,您就别操心了。
莫嫂心领神会,一个错身,避过何荣枝挤上来的身子。
一手抱娃,一手熟练泡奶,一气呵成。
何荣枝扑了个空,愣在原地。
我顺势支开她。
对了,许姨炖了黑枸杞燕窝粥。
您去吃碗补补,燕窝最是滋阴养颜了。
行,那交给小莫吧。
哎呀,正好这两天我有点热气了。
她脚下毫不迟疑地去了。
莫嫂,她要再抢,你给我拦住了。
只管做好你的事。
我给你涨薪。
花钱买清静,值。
莫嫂了然点头,谢谢太太,我明白的。
我心口堵着的一团气,总算顺了。
没曾想,好景不长。
11
那日。
我午睡起来,经过游乐房。
迷迷糊糊听到宝宝奶声奶气,妈,妈……
5个多月大的钰宝开始会喊妈妈了。
找得到音找不到调,奶萌得不行。
听得我整个酥化,嘴角忍不住上扬。
下一秒,却听何荣枝应着。
哎,哎,哎!
我们乐乐真聪明,会叫人了!
我气急,一把推开门。
莫嫂试图纠正她。
老太太,您喊错了!
是钰宝!宝宝在叫妈妈呢!
何荣枝看见是我,脸上谄媚的笑僵住。
眼里闪过尴尬。
哎哟!阿真,瞧我,不留神就喊错了!
人老了,容易想起乐乐小时候……
我冷笑,让莫嫂先抱钰宝出去。
哟,妈,您这是什么情况
我还以为您什么时候,背着我跟萧乐又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不然钰宝喊妈,您应的什么
喊的,又是什么!
12
何荣枝一下子红了脸。
死孩子,胡说什么呢!
我不是故意的,就是顺口……
顺口当妈上瘾了吧
找你儿子萧乐去!
何荣枝见我如此尖锐,一时震住,诺诺不敢回嘴。
我也不理她。
无心顺口
我可算看清楚了!
她的扭曲,她的敌意与戒备。
她全部的情感寄托,她的掌控欲,扭曲地投注在儿孙上。
分明视我为抢夺她所有物的敌人!
可笑,我也是被她那老实面目蒙了眼、昏了头了!
转身一个电话,让萧乐立刻回家。
谁的妈,谁沟通,谁去送!
13
活人看不见鬼。
但鬼,能一眼看穿活人皮囊下的那点算计。
眼下,我尸骨未寒呢。
何荣枝又妄图住个地久天长、独占钰宝的模样。
我如何能忍。
夜里,看着她睡熟的老脸。
【算了,别看了。
丑样儿!】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老家伙,起来嗨呀!】
何荣枝迷糊间,听到有人在她的床边走来走去,窸窸窣窣。
像衣料摩擦,又像轻叹声。
房间阴冷,后脖子冷飕飕。
柔软的蚕丝被,也止不住寒颤。
她却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
【对,要的,就是这种抓挠的恐怖氛围。】
她实在撑不住,眯上一会子,我就勤快点给她织梦。
这并不难。
鬼能看透人心。
也能将她最恐惧的东西,放大,加倍奉还。
不是梦到儿子与她断亲,她走到哪,都遭村邻嘲笑。
就是梦到一个人猝死家中,无人发现。
虫鼠一寸寸啃噬身体,咔呲咔呲,分外清晰……
她惊醒,脸上都是浑浊的泪。
不过两天。
她眼窝深陷,印堂发暗。
我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丑了点,老了点。
其他,挺好。】
14
何荣枝实在熬不过,找到萧乐。
乐乐,咱家客房风水出问题了。
妈这两天怎么也睡不好。
邪得很!
你又胡闹什么!
住了那么久,也没听你说过。
也别等了,我现在给你订票回去。
好好好,我回!
看着何荣枝逃也似的收拾好行李,我拍案大笑。
【有始有终嘛。
再大方送你份临别礼吧!】
我又朝她长长吹送一口气。
直到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无形薄雾中……
15
何荣枝如愿回到老家。
下车时,噗哒,竟一脚踩进了牛粪堆。
好新鲜热乎!
簇新的小羊皮鞋,瞬间面目狰狞。
她气得直跳脚,口吐芬芳。
私家车司机一看,死死忍笑。
赶忙把后备箱行李给她搬下。
嘭——关上车门扬尘而去。
生怕慢了沾染晦气!
邻居五大爷家的大黄狗,正满村溜达路过。
这老货咋又回来了。
汪,好靓的大块头啊!
翘起俊美的后腿,对牢一口银闪闪的行李箱。
呲——
畅快!
念速来回间,我又看了场好戏。
【不受空间拘束,做鬼,也不赖嘛。】
16
何荣枝终于回去,家里瞬间清静。
午后阳光洒落一隅,尘埃在光柱中游弋。
我窝回沙发,噫,魂身舒坦。
达叔跟着跳上来,在我身边躺下。
喵~
我惯性想rua一把,手再次落空。
胖乎乎的猫躯扭了扭。
喵
来呀,人!
【怨念。做鬼还有乐趣吗】
不由看向一旁。
是夜归的萧乐,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蓦地抬头,鼻翼翕动。
空气中,隐约有一丝淡淡香气,让他感到熟悉——
没错,是我钟爱的那款古董香水的气息。
名为,轮回。
迈尔索檀香与茉莉迭出,醇和又轻盈。
有种不管死活的解脱感。
萧乐四下寻找。
空旷的客厅,只他一人一猫。
是你回来了吗阿真……
他呢喃自语。
我好想你。
钰宝一直问,妈妈去哪儿了为什么还没回家。
他现在会说好多好多话了。你要是在……
他说着说着,怔怔落泪。
不知怎地,我心头钝痛。
这个男人。
我们曾那么好。
17
和萧乐初识,是在大学图书馆。
当时,他在我对面落座。
阳光洒透,在他发梢雀跃。
他面前摊开厚重的天文书,彩页有着绚丽深邃的星云图。
看得极其专注,偶尔忍不住轻声跟读。
discovery……
我捕捉到一个单词。
低沉清晰的发音。
我的耳朵,像咬了一口刚出炉的巧克力法棍,为之沉迷。
放下面前《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又多看了他几眼。
感受到我的视线,他抬头。
一双澄净的丹凤眼,正好撞到我的眼里。
我不躲不避,眨了下眼,自个儿先笑了。
纪绍真。
我指了指自己,又指着他。
……
萧乐。
他愣了愣,迅速低头。
耳朵刷一下红了。
他是视传系,我是管理系。
看似毫无交集的两人,却因为这样一个偶然的会面,开始熟悉起来。
我主动加了他联系方式。
偶尔给他发些随笔、随手拍。
或者喜欢的书籍,卡尔维诺,博尔赫斯,黑塞……
还有喜欢的音乐,黑帝,MONO,窦唯,古琴……
那时,虾米音乐还在。
我发现,我们的喜好不乏共通之处。
而他看似沉默,骨子里却不失风默。
不知不觉,我们变得无所不谈。
校园悄萌的情愫,纯真美好的年代。
18
毕业后。
我们顺理成章结婚,并携手创业。
我们注册了广告公司,进驻自媒体。
我有钱。
结婚时,爸妈给了嫁妆若干,房车现金黄金等等。
创业起始金绰绰有余。
何况,我还有自己的小金库。
站在风口上,猪都会飞。
我们锚定一个赛道:空间美学。
内容从探店,到个人住宅访谈,网罗东西方艺术人文空间。
我们曾一起满世界飞。
也曾为了一个方案争执到深夜,又相视而笑。
起初,经历了一段不温不火的时间,但也渐渐沉淀了一波粉丝。
直到某一条开始,呈现指数爆炸。
前后不过两年,一骑绝尘,晋升头部。
我们又买了一层大屋。
也就是如今观澜里的家。
阿真,这是真正属于我们俩的家!
他的眼里,灿若星辰。
19
然后,我发现有了钰宝。
我还记得,他看到验孕棒上的双杠时的傻样。
抱着我兴奋转圈,又猛然想起,轻轻放下。
笑得像个胚胎。
我当爸爸了呀!
欢迎你,来到我们家。
第一次胎监。
听到钰宝咚咚咚,急促的心跳声。
他说,听取蛙声一片!
逗得我大乐。
我怀相渐显。
他说,你今天,好像一颗花生啊!
那天,刚好我穿一件麻花纹羊绒原绒连身裙。
还好还好,不是葫芦。
洗漱更衣完,喊他。
连衣裙顺便帮我拿出来,给许姨打理。
哈,你的花生壳么!
我眼泪都笑出来。
原以为,那就是一辈子。
一辈子,会很长很长。
20
然而,死亡是真实的。
掐指一算,这是我滞留人间第11天。
回家第4天。
时间,不多了。
这几日,我只敢远远看看钰宝,不敢太过亲近。
怕过了阴气,他要闹生病。
白天睁开眼,他就问萧乐:爸爸,妈妈呢妈妈什么时候回家
到了夜里,睡着睡着,突然坐起,扯着嗓子哭。
喊着,妈妈,妈妈……
一下下剜痛我。
我心急如焚,想像从前那样抱他入怀,为他擦去脸上的泪痕。
可我不得靠近。
【钰宝不哭,乖乖不哭,妈妈在!妈妈在!】
我一遍遍回应。
可他听不见。
这种极致的焦灼与绝望的无力,几乎将我撕裂。
可我,连一个最简单的拥抱,也做不了。
我只能看着萧乐手忙脚乱地抱着他,安抚他。
直到他倦极,抽抽噎噎,重新睡去。
我终于,不得不接受天人两隔的冷酷现实。
而生者的思念,是另一种死缓。
21
唯有企盼,时间这剂良药。
时间,会冲淡气息,伤口会结痂。
哭闹的他,也会慢慢接受妈妈不在的意味。
只是这一课,对幼小的他来说,太早,也太过残忍。
失去妈妈的孩子,和失去孩子的妈妈,痛,只多不少。
一如我的爸妈。
我看我妈一遍遍,擦拭、打扫我生前住的房间。
整理我从小到大的照片、书籍、玩物……
还有,这些年,我陆陆续续送她送我爸的礼物。
仿佛能从里面,重新汲取成我的生命。
他们如何接受得我的离去,哪怕此前已有半年的缓冲期。
我可怜的爸妈,就这么瘦了一圈,老了十岁不止。
可我,看着他们,无从作为。
我更不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22
大片时间,我在家里东游西荡。
书房。
琴案上,一床仲尼式古琴,还静谧躺着。
罗汉床上,萧乐呆坐,木雕泥塑般。
良久,起身煮水、泡茶。习惯性给我斟上一杯。
无人回应。
他一个愣神,怔怔落泪。
看着他的悲痛模样。
我心中怨与恨,执与念,不知不觉开始瓦解。
右手抹挑勾剔,左手吟猱绰注。
我弹着无声的琴。
像生前那般。
《忆故人》。
此情可待成追忆。
活着,真好。而我已不能够。
我忽然想起来,默默曾给我俩看八字。
他说。
你们前世说好了,这辈子一起来。
这辈子。有点,太短了。
一曲终。曲短情长。
我看向萧乐。
【萧乐,我原谅你了。
谢谢你。】
他似是感应到了。
目光径直望向我所在的方向。
努力睁大眼睛,只是,他什么也看不到。
泪流不止。
【哈,萧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爱哭鬼!】
我尽情地、无声地嘲笑他。
尽管,我的眼眶同样酸涩模糊。
23
默默找来的时候。
我正躺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
达叔躺在地上,四仰八叉,袒露着柔软的肚皮和空包蛋。
我欣赏着窗外的海。
我能听到海浪声,却闻不到那特有的气息。
【谁,能烧一片海给我】
今天,是我滞留人间第13天。
正天马行空的时候。
默默一个闪现,吓死鬼了。
默默,就是我那道家朋友。
一个奇人。
【你咋来了。
哎哟,你这一身金光罩,可闪瞎我了!】
我不由捂住了眼。
透过指缝。
看到达叔,懒洋洋伸了个懒腰,舔着脸贴上去。
倒是识货!
24
【感应到你出事了。
最近下头乱,忙得很。今天才得以过来。
你不能再逗留了。
我来接你走。】
我一下子想到他讲过的那些,关于他夜里为神明打工的经历。
各种光怪陆离。
又想了想。
【是不是就像上次,你教我的,送走跟着钰宝的脏东西那样】
趁着夜深人静,寻摸个人少车少所在。
布置小三牲祭拜,焚签香、烧刈金送走。
【这套路,我熟啊。】
【……
倒不用。
有我在,给你开VIP通道直达。
怎样,够意思吧!】
【哈哈哈……那,谢谢你】
【嗨,老朋友,甭客气。】
他看着我越发澄澈的魂体。
【不错,之前还灰白灰白的,可丑了。
现在有点光彩了。】
想是此前的一番明悟。
我笑。
我知道他会来。
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
25
我最后看了看这个家。
我的猫。
达叔。
它直直望着我,满眼孺慕、不舍。
【好小猫,好达叔。】
我抚了抚它的脑袋。
视线望向婴儿房。
【钰宝,妈妈的钰宝。】
他正睡梦沉酣,小小身体蜷缩着。
做了美梦呢,小家伙,嘴角弯弯。
【再见,妈妈的小煤气罐。
妈妈祝福你,健康,平安,喜乐。
不管怎样,妈妈永远爱你。】
最后,又看了一眼书房。
萧乐,正在里头。
手上正翻着一本《图解西藏生死书》,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急步奔出……
而我,早已收回视线。
26
【再陪我去个地方呗!】
【哪。】
一个闪现,我们就到了附近的海湾公园。
深夜的公园空无一人。
路灯昏黄色,海浪涌动间。
【阿杜!
噗咚!】
我召唤。
一只大橘,一只白猫,跑成残影。
【这俩,小猫鬼……
你想干嘛】
【来都来了。
让他俩搭个便车,行不】
俩猫绕我脚边,蹭啊蹭,喵喵撒娇。
绕完了我,又看着默默,好一片金光!
眼里写满渴望,又怯生生不敢靠近。
只委屈巴巴看着他,眼神破碎。
【这俩小家伙,很可怜。
太过亲人了。
然后……就被附近一变态虐杀。
大概虐狠了,浑浑噩噩,错过投胎。】
那人,我昨儿特地去见了,同样送了份大礼。
我很大方的,比给何荣枝的还丰盛。
想必,此刻那垃圾已瑟瑟发抖,在局子里蹲。
我禁不住勾了勾唇角。
默默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
【成。
走吧。】
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
那是我回不去的,人间。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