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姜知夏踩着点,敲响了刘嫂子家的门。
门一开,一股混杂着雪花膏、旧书本和密不透风的闷热气味扑面而来。
客厅里,刘嫂子正和三四个军嫂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人手捧着一本封面泛黄的书,神情专注。
“知夏来了,快坐。”
刘嫂子热情地招呼着,眼神却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其他人只是淡淡地抬了下眼皮,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将目光投回书本上,仿佛在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形的隔阂。
那是一种属于知识分子的,心照不宣的优越感。
姜知夏不动声色地落座,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
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书,书名是《论集体意识的演进》,内容晦涩,充满了大段的理论引述。
“所以,我认为作者在这里提出的‘精神内耗’,主要是指个体在融入集体过程中,因旧有观念与新思想的碰撞而产生的自我矛盾。”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颇有学问的嫂子扶了扶镜框,慢条斯理地总结道。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王姐说得对,这种矛盾是必然的,关键在于如何引导和克服。”
刘嫂子接过了话头,目光却悠悠地转向了始终沉默的姜知夏。
她的嘴角挂着和煦的笑,眼底却藏着针尖。
“姜妹子,你刚从大城市来,见识肯定跟我们这些乡下婆子不一样。”
“不如,你也说说对书中‘马赫诺运动的偶然性与必然性’这个观点的看法?”
话音一落,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其他几个嫂子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着看好戏的玩味。
这个问题,偏僻到了极致。
它并非书中的主要论点,而是夹杂在某个章节注释里的一句引申,极容易被忽略,更别说深入探讨。
这根本不是请教,而是明晃晃的下马威。
想让她在所有人面前,当众出丑。
姜知夏端起搪瓷杯,轻轻吹了吹水面的浮尘。
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温温的。
她抬起眼,迎上刘嫂子志在必得的目光,微微一笑。
“刘嫂子太看得起我了。”
“不过关于这个问题,我确实有几点不成熟的看法。”
她放下杯子,清脆的磕碰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首先,要谈必然性,就不能脱离其产生的土壤。书里只提到了思想根源,却忽略了当时最关键的一点——粮食征集制。”
“在生存都成为问题的背景下,任何思想的产生都必然带有现实的烙血。这是它出现的必然。”
话音刚落,那个戴眼镜的王姐就愣住了,扶着镜框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姜知夏没有停顿,声音不疾不徐,逻辑清晰得可怕。
“其次,关于偶然性。我认为最大的偶然,在于其领导者本身的思想局限。他们试图建立一个无政府的乌托邦,却又无法摆脱暴力和集权的手段。这种内在的撕裂,决定了它只能是昙花一现的‘运动’,而无法成为真正的‘变革’。这就像一个人想飞,却拼命往自己脚上绑石头,结局早已注定。”
她的话语平实,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剖开了那个被理论层层包裹的坚硬外壳,露出了最简单、最核心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