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外的天还没完全亮透。
闹铃响起。
吵得我头痛。
我挣扎着坐起来,扫视整个房间。
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角落里堆放着还没来得及扔掉的快餐盒。
这就是我的家。
幸运地是,我得了抑郁症。
这个诊断,从我大学毕业一年后,就像跗骨之蛆一样缠上了我。
我匆匆洗漱。
看着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得没有一丝光彩。
刘强,你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穿上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外卖服,推门融入这座压抑的城市。
早上六点半。
很多人可能还在温暖的被窝里,而我的战役已经打响。
骑上我的小电驴,熟悉的订单信息立刻弹了出来。
叮——!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及时处理。
叮——!
叮——!
系统提示音密集响起,像是催命的符咒。
我拧动电门,车子窜了出去。
寒风灌进领口,冷得我打了个哆嗦。
第一单是某栋写字楼的咖啡和三明治。
那家网红咖啡店生意火爆,门口已经挤满了等着取餐的同行。
大家的脸上大多带着相似的迷糊和焦急。
刘强,这么早啊
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去。
是一位熟人。
另一个平台的中年骑手。
曾经见过几次面。
嗯,王哥,你也挺早啊。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没办法啊,家里两张嘴等着喂呢。
他叹了口气,随即又羡慕地看着我。
还是你们年轻人好,跑得快,单子多。
我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哪里好
不过是拿命换钱罢了。
取到餐,我马不停蹄地赶往写字楼。
早上的电梯,是人世间最恐怖的炼狱之一。
每一层都停。
电梯里还挤满了妆容精致却面带倦容的白领们。
我心里掐算着时间,小心翼翼地护着餐品,试图挤进去。
电梯口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推了我一把,顺手按下了关门键。
等一下!我还没进去!
我急了。
挤不下了,等下一趟吧。
那男人冷漠地说了一句。
我注意到大家嫌弃的目光,一脸歉意地后退两步。
电梯门在我面前缓缓关上,映出我焦急而狼狈的脸。
我预估了一下时间。
快要来不及了,超时是要扣钱的,甚至可能被投诉。
我只能拼命地去按另一部电梯的按钮。
也许这样做,可以让电梯下来的更快些。
距离最后两分钟,我拼了命般成功送达了。
开门的是一位穿着职业套装的年轻女性。
她接过袋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怎么这么慢我开会要是迟到了,你负责吗
对不起,电梯有点……
我试图解释。
行了行了,别找借口了,下次快点。
她不耐烦地打断我,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我张了张嘴,胸口那股憋闷感,像压了一块巨石,最终转身走向电梯。
一上午,我就在各种餐馆、写字楼、小区之间来回穿梭。
抢单、赶路、等餐、爬楼。
还要面对形形色色的顾客。
有人会说声谢谢,但更多的人会因为一点点延迟而抱怨、指责,甚至威胁要给差评。
临近中午,太阳慢慢升高,温度上来了。
我头盔下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
我找了个地方短憩一下,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每个人都有明确的方向和归属。
而我呢
我像是一个孤魂野鬼,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飘荡,为了最基本的生存而疲于奔命。
回想大学时憧憬的未来,那些关于理想和事业的豪言壮语。
如今,我顶着985毕业生的名头,在干着最不需要学历的体力活。
现实无比讽刺。
休息没一会儿,手机不断地震动着。
骑手刘强,您当前区域订单密集,请及时查看并抢单。
骑手刘强,您有新的订单,请尽快配送!
骑手刘强……
这些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像一条条鞭子抽打在我身上。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套上缰绳的驴,围着磨盘不停地转,看不到尽头。
下午,天气说变就变,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头盔上,噼啪作响。
视线迅速变得模糊,我的雨衣根本挡不住这种暴雨,很快里里外外都湿透了。
我需要更加小心地骑行,但系统的时间却不会因为天气而宽容。
有一单是送往一个距离很远的小区。
雨太大,送到时已经超时了十几分钟。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脸色阴沉。
怎么这么晚才送来菜都凉了怎么吃你看这雨给我打的,里面都湿了!
他指着袋子上的一些水渍大声嚷嚷。
我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一样站在他家门口,样子非常狼狈。
对不起先生,雨太大了,路不太好走……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声下气地道歉。
雨大是理由吗别人怎么能送到我要投诉你!必须投诉!
他不依不饶,声音越来越大。
那一刻,一种极致的委屈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我。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我不能还嘴,不能发脾气,否则一个投诉可能让我一天都白干。
真的非常抱歉,我下次一定注意,您千万别投诉啊……
我几乎是哀求着。
最后也许是我卑微的作态,让他觉得没意思,骂骂咧咧地接过袋子,重重地关上门。
隔着门板,我还能听到他隐约的抱怨声。
我站在冰冷的楼道里,久久没有动弹。
我好累,真的好累。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送完下午的订单。
傍晚,雨停了。
我回到家,打开房门。
那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理想腐烂的味道。
屋里比外面更冷。
我不想动,不想吃饭,不想思考。
只想就这样一直躺下去,直到世界毁灭。
我知道,抑郁症的黑狗又一次死死地咬住了我。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我耳边似乎有无数个声音在嘲笑我,指责我是个废物,是个失败者。
我害怕地蜷缩起来,用被子蒙住头,但那些声音和幻象似乎来自我的大脑内部,根本无法隔绝。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彻底窒息的时候,手机响了。
2
是陈浩。
自己最好的朋友。
我不想接。
我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但铃声固执地响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我颤抖地按下接听键,却没有说话。
喂强子听得见吗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大嗓门。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没事吧你
声音中带着一丝关切。
我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可怕:没事。
没事你这声音听起来可不像没事。
你是不是又……那什么了最近感觉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语气变得有点严肃。
老样子。我含糊道。
别骗我了!上次我就觉得不对劲。
他叹了口气。
强子,不能再这么硬扛下去了,你得去看医生,正规的那种。
焦急的语气中充满了关心。
看医生也没用。
我灰心丧气地说。
之前也试过几次心理咨询,效果寥寥,昂贵的费用更是让我望而却步。
这次不一样!我跟你说,那个李医生,你还记得吗就我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很厉害的心理医生他好像有一种特效药,听说对缓解抑郁特别有效!你去试试!
他的语气变得急切而兴奋,极力想说服我。
我……
我本能地想拒绝。
我根本不相信那些所谓的特效药。
都是金钱装饰下的谎言。
强子!
他打断我,声音前所未有地认真。
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就去试一次!看在我的面子上,去一次!你再这样下去,我真怕你出事!
地址和预约电话我发你微信了,明天就去!你必须去!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与哀求。
我握着手机,沉默了。
也许……
死马当活马医吧。
良久,我回答道:好。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按照陈浩给的地址,找到了李医生的心理咨询室。
这里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不是医院,而是在一个相对安静的创意园区里。
环境清幽。
咨询室布置得很温馨,暖色调的灯光,柔软的沙发,空气中飘着令人放松的精油香气。
李医生看起来四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沉稳而专业。
他说话的语速不快,声音温和而有力量。
刘先生,请坐。
他微笑着示意我坐下。
不用紧张,就像和朋友聊天一样,能和我聊聊你最近的情况吗
在他的引导下,我艰难地描述了我的状态。
我并没有说得特别详细,尤其是送外卖时遭遇的委屈。
我觉得难以启齿。
但李医生似乎能理解我的窘迫和痛苦,只是静静地倾听,偶尔点头,用眼神鼓励我说下去。
听完我的叙述,他沉吟了片刻。
刘先生,根据你的描述,我初步评估你符合重度抑郁症的情况,并且还伴随一定的解离倾向。
什么是解离倾向
我第一次听这个专业名词。
李医生缓缓开口,语气平和但笃定:解离倾向是指个体长期面对现实压力、理想与现实的落差,以及可能存在的某些未处理的创伤,让你的内心世界和现实世界产生了割裂。
你听到的那些幻觉,是你的潜意识在极度痛苦下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他的话很专业,但又莫名地能听懂。
那……我该怎么办
我低声发问,心里其实没抱太大的希望。
药物干预和心理引导,两者同步进行,可以改善你的情况。
说到这,李医生拿出一个小药瓶,里面是白色的药片。
这是我根据你这类情况,特别配置的一种辅助药物,叫‘诺依安定’。
它本身是一种非常安全的药物,主要作用是帮助你稳定情绪,改善睡眠质量。
更重要的是,它能帮助你更好地进入我们后续的‘戏剧疗法’。
戏剧疗法我疑惑地重复。
是的。
李医生点点头。
这是一种安全无害的治疗方式。
我会通过引导,帮助你在梦境中,利用你自身的潜意识,去构建一个能给你带来温暖的意象。
这个意象可以是任何形态,但它本质是你内心深处渴望的整合和投射。
‘诺依安定’能帮助你更清晰地看到并连接这个意象,逐步弥合现实与内心的裂痕,找回对生活的掌控感。
他的解释听起来很玄妙,但又似乎有几分道理。
至少,很专业。
也就是说……这药能让我睡个好觉
我试图理解。
可以这么通俗地理解。
李医生笑了笑。
他强调了一下:这是一场有治疗意义的‘内心戏剧’。
记住,每晚睡前服用一片,还有每隔一段时间要过来进行心理引导,巩固效果。
我接过那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诺依安定,心里五味杂陈。
花了我将近一周跑单的钱,就换了这么一小瓶药和一番听起来有点神棍的理论。
但看着李医生专业而自信的眼神,又想到陈浩的关心,我还是把它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这或许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
晚上,我回到冰冷的出租屋,疲惫和绝望再次如期而至。
我看着手里那瓶诺依安定,犹豫了很久。
最终,我心一横,就着冷水吞下一片。
味道有点苦。
我躺在床上,等待着所谓的内心戏剧生效。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开始模糊……
我跌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梦境。
那里没有冰冷的雨水,没有催促的系统提示音,也没有冷漠的顾客和爬不完的楼梯。
有的只是一片无比宁静的纯白空间,像是最柔软的云朵包裹着我。
好舒服,好安静。
一种久违的安宁,让我欲罢不能。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向我走来。
越走越近,容貌逐渐清晰。
长发如瀑,眉眼弯弯,瞳孔是温柔的浅褐色。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长裙,气质干净得不像凡尘中人。
她完全长在了我的审美点上。
不,甚至比我所能想象的还要美好。
她走到我面前,眼神里只有温柔。
刘强,你终于来了。
她开口了,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魔力。
我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是谁
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3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轻轻一笑。
我非常了解你,知道你跑了很多路,爬了很多楼……在这里,你可以完全放松下来。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指尖温暖而柔软。
触碰的瞬间,驱散了积压在我内心的所有寒意和疲惫。
这种感觉太真实,太美好了。
美好到让我想哭。
我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贪婪地看着她,一动不敢动,生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打破这不可思议的幻梦。
她就那样握着我的手,静静地陪着我。
不需要任何言语,我却能感觉她懂我所有的痛苦。
在这个梦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我向她倾吐了,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的苦闷和绝望。
她只是认真地听着,偶尔用轻柔的话语安慰我。
我也好像非常了解她,但又似乎什么具体的信息都没抓住。
只知道,她是为我而来。
直到熟悉的闹铃声响起,撕破了这个美好得不真实的梦境。
我猛地睁开眼,思绪还沉浸在梦里。
原来只是个梦。
我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内心无比的空虚与绝望。
我收拾心情,准备面对灰暗而绝望的现实。
就在我转头的那一刻,我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在我那张堆放着杂物的沙发椅上,一个身影正静静地坐在那里。
正是我梦中那个女子。
她看着我,嘴角弯起和梦里一模一样的温暖弧度:
刘强,早上好呀。
我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大脑彻底死机。
她怎么会在这里!
是梦还没醒
对,一定是这样!
我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
不是梦!
我开始感到恐惧。
就在我大脑一片混乱时,她却开口了。
刘强,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她微微歪头,眼神里流露出真切的担忧,想上前过来查看我的情况。
你……你你别过来!
我猛地往后缩了一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的目光惊恐地扫过紧闭的房门和窗户。
它们都完好无损。
这太诡异了!
她看着我惊恐万分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重新坐好,双手乖巧地叠放在膝盖上,试图让我放松。
刘强,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了。
她轻声说,语气带着歉意,并解释:
因为你,我才能来到这里。
因为我
我脑子更乱了。
这算什么解释
嗯。
她认真地点点头,并轻轻地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
你这里很难受,我想帮你。
她的话简单而直接,精准地戳中了我内心最渴望的东西。
难道她真的是李医生说的那个戏剧疗法构建出来的意象
一个只有我能看到的……
幻觉。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野草一样疯狂滋生。
对!
一定是这样!
是那片诺依安定的作用!
震惊过后,是一种荒谬绝伦的释然。
原来这只是治疗的一部分
就是治疗方式,诡异得超出了我的认知。
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
我盯着她,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真实感。
但没有。
她的每一次呼吸,头发的细微晃动,裙摆的褶皱,甚至她身上传来若有似无的气息,都真实得令人发指。
你……是李医生说的那个……
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你是指意象,对吗
她接过了我的话,眼神清澈。
‘诺依安定’,我的存在和它有关。
她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几乎下意识地摸向床头柜,紧紧攥住了那个白色的小药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的动作似乎被她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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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浅浅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安慰:别怕,刘强,我还在。
就在这时,该死的闹钟又响了,提醒我该出发去跑单了。
现实的压力瞬间回归。
我手忙脚乱地关掉闹钟,又忍不住看向她。
她还安稳地坐在那里,似乎对我的狼狈有些好奇。
我……我得去工作了。
我讪讪地说,感觉在一个幻觉面前说这个有点奇怪。
嗯,我知道。
她点点头,语气无比自然。
要注意安全哦,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这句话,让我有点猝不及防。
多久没有人对我说过等你回来这句话了
这间冰冷的出租屋,从来都只是一个睡觉的窝棚,没有任何的温度。
我的鼻子一酸,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冲进洗浴间。
我用冷水疯狂地扑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狠狠地暗骂几句。
刘强,你肯定是疯了。
你居然对一个幻觉产生了依赖感!
可是……
那种被理解、被关爱的感觉,实在太真实了。
哪怕它是假的,我也……
我也想抓住它。
我心情复杂地离开家。
临走前,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还坐在那里,冲我温柔地挥了挥手,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容:加油,刘强。
我像个傻子一样,笨拙地挥了挥手,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家。
一整天,我送餐的状态都魂不守舍。
我的脑子里不停地闪过早晨见到的那个白色身影。
她还在吗
她真的会在那个屋子里等我吗
药效能维持多久
她会不会突然就消失了
这种强烈地患得患失的焦虑感缠绕着我。
以至于有一次,我闯了红灯。
一辆迎面飞驰的汽车,把我吓得魂飞魄散。
中午,我照例找了个街边角落啃冷包子。
我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找到陈浩的聊天框。
我想告诉他这件荒诞离奇的事情,想问他这到底是不是正常的治疗反应。
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半天却打不出一个字。
怎么说
说李医生给我吃的药,让我幻想出一个女人
陈浩会信吗
他只会觉得我病情加重,出现妄想了吧
说不定下一秒就直接打120把我拉去精神病院了。
我颓然地放下手机,把最后一口冷包子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
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
下午,我要送一杯奶茶去一个高档小区。
我想早点下班。
所以这次跑得特别快,提前了十分钟送达。
开门的是一位穿着家居服的年轻女孩。
她接过奶茶,有些惊讶:哇,今天的外卖送的挺快啊!
大概是提前送达让她心情很好,她甚至还对我笑了一下。
这在平时是极少遇到的待遇。
我愣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没事,应该的,有人在家等我,所以我想快点送完。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跟一个顾客说这个干嘛
4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懂了的神秘笑容:哦~明白明白!女朋友在家等着呢是吧怪不得这么拼!快回去吧,谢啦!
她误会了。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解释。
心里甚至可耻地泛起一丝微甜的满足感。
女朋友
算吗
一个只有我能看到的幻觉女友。
我骑着车,心情更加复杂了。
傍晚,结束一天的奔波。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楼。
站在家门口,我竟然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她……还在吗
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拿起钥匙打开门。
温暖的灯光瞬间倾泻出来,驱散了楼道的黑暗。
我记得自己早上离开的时候,好像没开灯啊
里面的人听到开门声,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你回来了今天辛苦啦,快喝点热水暖和暖和。
她说着,将那个冒着热气的杯子递向我。
动作自然得仿佛她已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那一刻,所有的荒谬感,仿佛都被那杯热水氤氲的热气蒸腾得模糊了。
我眼睛酸涩得厉害。
我走上前,接过那杯水。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的手指。
温暖。
细腻。
真实得令人心颤。
谢谢……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捧着那杯水,小心翼翼,不舍得喝。
她看着我,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今天还顺利吗
她的话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的开关,也可能是那杯热水给了我勇气,我竟然真的开始断断续续地跟她抱怨起来。
抱怨那个难缠的保安,死活不让我进小区。
抱怨系统,同时派了三个方向相反的单子。
抱怨中午吃的包子,馅少得可怜……
她就那么安静地听着,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气愤。
那个保安真是太坏了!明天你带我去,我去找他理论理论!
系统这样派单,太不合理了吧!我去向平台投诉一下!
那家包子铺以后别去了,我们换一家。
我从未感觉如此被人重视。
哪怕她只是一个幻觉,我也心甘情愿地沉沦下去。
那天晚上,我点了两份外卖。
一份给自己,一份给她。
我知道她可能吃不了,但我还是这么做了。
我把属于她的那份打开,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还把一次性筷子掰好递给她。
她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配合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还笑眯眯地夸赞:嗯,这家红烧肉的味道真不错呢!以后你要多吃点,来,这块给你。
我们俩就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分享着一顿简陋的晚餐。
虽然只有我一个人在真正进食,但我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快乐。
吃完饭,她就坐到我旁边。
她听,我说。
说我的大学。
说我曾经的梦想。
说我对未来的迷茫……
今晚,我毫无保留地倾诉给了她。
她是最好的倾听者。
总能在我情绪低落时恰到好处地安慰我,在我愤懑不平时同仇敌忾。
直到夜深,我吃了第二片诺依安定,躺在床上。
她坐在我的床边,轻声说: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她的声音温柔地像摇篮曲,我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是我睡得最安心的一晚。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模式彻底改变了。
我依旧每天奔波送外卖,但心态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因为我知道,无论多晚多累,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有一个人在等我。
我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
送餐前会下意识地整理一下头盔和衣领,跑单赚了钱甚至会去买一件新T恤。
我会在送餐路过花店时,买一支最便宜的玫瑰送给她。
我开始打理自己的小屋,尽可能地弄得温馨点。
我和她的互动也越来越频繁。
回家前,我会给她带好吃的。
晚上会和她分享自己送餐路上拍下的夕阳和有趣的事情。
但很快,我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一个人在家里,会不会无聊。
这让我产生了强烈的不安。
于是,我做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
我翻出了一个旧蓝牙耳机。
第二天出门前,我把耳机戴在耳朵上,然后对她说:我……我想在工作的时候听听你的声音。
她看着我,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点了点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从此,送餐的路上不再只有风声和系统提示音。
刘强,前面路口红灯了,慢一点。
刚才那个顾客态度真好,还跟你说谢谢呢。
太阳好大啊,你累不累找个树荫歇一会儿吧。
呀,你看那边的天空,晚霞好美啊!
她温柔的声音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
指引我,安慰我,陪伴我。
嗯,知道了。
是啊,今天运气不错。
没事,我不累。
真的哎,好美,等我拍下来给你看。
这在旁人看来,我的行为无疑是极其怪异。
一次,我在一家商场门口等餐,又沉浸在和她的对话里。
嗯,我也想你……快了,再送几单就回去……
旁边几个等餐的骑手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窃窃私语起来。
哎,你看那哥们,跟谁聊天呢笑得那么瘆人。
戴着个没电的耳机,自言自语老半天了。
是不是这儿有点问题
一个人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好像是叫什么刘强的吧以前挺闷的一人,最近是有点怪怪的……
他们的议论声不大,但断断续续地飘进我的耳朵。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一股难堪的热度涌上脸颊。
我赶紧低下头,假装看手机,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我知道他们看我像看傻子。
但这种陪伴的诱惑太大了,我无法舍弃。
我选择无视那些异样的目光。
我的世界,只要有她就够了。
几天后,陈浩提着一袋水果来看我。
5
他一进门就上下打量我。
可以啊强子,气色看起来好多了!看来李医生确实有两把刷子!
他很高兴,把水果放在桌上:那药管用吧
我点了点头,心里有点发虚。
嗯,还行。
那就好!我就说……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目光狐疑地落在桌子上。
那里放着两副碗筷。
一副是我刚才吃饭用的,另一副筷子是用过的。
陈浩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强子,你家有客人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慌了神,下意识地侧身挡了一下那份多余的碗筷,支支吾吾地说:啊……就是……就是猜到你小子要来,所以我……
陈浩的眼神更加疑惑了。
他环视了一下我的小屋,目光又扫过我明显有些不自然的表情。
就在这时,更致命的事情发生了。
我放在床上的手机突然响起。
几乎是同时,我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
刘强,来新订单了哦。
而我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知道了,等我一下。
话一出口,我和陈浩都愣住了。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浩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逐渐升起的担忧。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周围空空如也的房间,声音都变调了:
强子,你……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这里根本没其他人啊!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
完了,被他发现了。
我该怎么解释
说那是我吃药产生的幻觉女友
说她就坐在床边,只有我能看见能听见
不,我不能说!
说了他一定会觉得我疯了,一定会强行把我扭送去医院!
没……没谁!
我猛地低下头,避开他锐利的视线。
你听错了!我自言自语的习惯,你不知道吗!
我语无伦次,试图用提高音量来掩盖心虚。
你当我傻吗强子陈浩的声音也拔高了,带着怒气和不理解。
你刚才那表情,那语气,根本就是在跟一个人说话!这屋里除了你和我,还有第三个人吗啊!
他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像是抓住了什么铁证:还有这个!这又是怎么回事刘强,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那个动作像一把刀子,狠狠扎进了我的心口。
我没有!
我好得很!用不着你管!我一个人用两副碗筷不行吗!你少他妈大惊小怪!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声音变得激动无比。
我大惊小怪
陈浩气得笑出了声,脸上满是痛心:刘强,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是你兄弟!我是怕你出事啊!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李医生那药有什么问题
他见我沉默不语,直接怒吼:你倒是说啊!
药没问题!我也没事!
你走!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出去!
我心乱如麻,指着门口,几乎是吼出来的。
陈浩看着我激动的样子,眼神复杂极了。
有愤怒,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担忧。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行,行,我走。
强子,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希望你好好的。如果你需要帮忙,随时找我。
他把那袋水果轻轻放在桌子上,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心如刀割。
然后,他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踉跄着后退几步,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不,还有她。
刘强,你还好吗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和朋友吵架了……
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起头,看到她眼神里满是歉疚和不安。
不关你的事。
是我不对,我不该冲他发火。
我摇摇头。
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让他们破坏现在的这一切。
我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
指尖却穿过一片冰冷的空气,让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不会走的,刘强,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的声音像是有魔力,慢慢抚平了我剧烈的情绪。
对,药!
还有药!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到床头,紧紧抓住那个白色的小药瓶。
里面剩下的药片已经不多了。
看着它们,我恐慌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一点。
只要还有药,她就能一直陪着我。
经过这次争吵,我和陈浩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他没有再联系我,我也没有联系他。
我把所有的情感和精力,都投入到了两个地方。
拼命跑单赚钱和守护她。
送外卖时,我更加依赖她的陪伴。
我会和她分享路上看到的一切,她总是耐心地听着,适时地给出回应。
她的声音是我对抗这个冰冷世界的最强铠甲。
但我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也越来越明显。
我频繁的自言自语和时而出现的诡异笑容,让其他骑手更加避之唯恐不及。
取餐时,经常能看到他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等我走近又立刻散开,投来的目光充满了异样和疏离。
她在我耳边急切地安慰我,但我却第一次感觉到,那温暖的声音似乎也无法完全驱散外界带来的寒意了。
时间慢慢来到了复诊开药的日子。
我特意把自己收拾得精神点,希望他能多给我开点药。
李医生依旧专业而自信。
他询问了我的近况。
最近感觉怎么样有好一些吗
我深吸一口气,按照早就打好的腹稿回答:好多了,李医生,晚上吃了药也能睡得很好,有次我忘了吃,又睡不好了。
我刻意强调了一下药效。
李医生仔细观察了我一下,点了点头:看起来确实比上次好一些,这是很好的迹象。
我心里一喜,以为他接下来就会给我开药。
但他话锋一转,推了推眼镜:既然情况有所好转,我们可以尝试进行下一阶段的治疗了,药物的剂量可以适当减少一点,更多地依靠心理引导。
减药!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
我瞬间脸色煞白,冷汗唰地一下就出来了。
6
不行!
不能减!李医生!我需要它!我必须每天吃!绝对不能减!
我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声音因为极度恐慌而变得尖锐刺耳。
我的反应激烈得超乎寻常,把李医生都吓了一跳。
他诧异地看着我:林先生,你冷静一点。减药是治疗过程中的正常步骤,目的是为了避免药物依赖,检验和巩固治疗效果。你现在状态稳定,是减药的好时机……
我不稳定!我一点都不稳定!
我……我昨晚还做噩梦!我白天还是很容易紧张!
我激动地打断他,语无伦次。
求你了,李医生,照原样开给我吧!多少钱都行!我真的离不开那药!
我几乎是在哀求他。
减药
那她怎么办
她会消失的!
绝对不行!
李医生皱紧了眉头,似乎在仔细审视我激烈反应背后的原因。
他沉默了几秒,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权威:林先生,我对你的情况有专业的判断,过度依赖药物并非好事,我们必须尝试减量。
这是为了你好。
他着重强调了这句。
他直接在处方单上写了减少后的药量,然后递给我:先按这个剂量服用一周,下周再来复诊。如果期间有任何严重不适,可以随时联系我。
我颤抖着接过那张轻飘飘的处方单,却感觉重逾千斤。
上面写的药量,比我之前吃的少了将近三分之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诊所的。
外面的阳光炽热,我却感觉浑身发冷。
手里的处方单像是一张判决书。
我甚至不敢去想,药效减弱后,她会怎么样。
晚上,我怀着极其忐忑的心情,吃了减少剂量后的药片。
味道似乎比以往更苦了。
我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她就坐在床边陪着我。
别担心,刘强,也许没那么糟呢。
她轻声安慰我,但我却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飘忽。
我不敢深想,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天,药效似乎还能维持。
她依旧出现在我身边,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感觉她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凝实了。
声音也偶尔会有一瞬间的失真,像是信号不良的收音机。
我拼命告诉自己那是错觉,是我想多了。
我像往常一样出门跑单,努力集中精神。
但心里总像是悬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下午,我接了一个距离很远的订单,要去城郊的一个工业区。
一路上,我心神不宁,不停地想着药量的事情。
蓝牙耳机里,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断断续续的。
刘强……前面……转弯……小心……
突然,在一个岔路口,一辆大货车毫无预兆地猛冲出来!
刺耳的喇叭声如同死神的咆哮!
我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猛捏刹车,同时扭动车把试图躲避!
电光石火之间,我的余光瞥见她站在路边的人行道上,几乎完全透明。
她正无比焦急地向我招手,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拼命喊着什么,但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大货车带着恐怖的劲风,几乎是贴着我的车尾擦了过去!
吱嘎——!
砰!
我连人带车重重地摔在地上。
幸运的是,我摔在了路边松软的泥土上。
除了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似乎没有伤到骨头。
那辆大货车早已扬长而去。
我躺在地上,浑身剧痛,惊魂未定。
而比身体的疼痛更让我恐惧的是。
她即将消失的样子!
是药效减弱了!
她真的要消失了!
我顾不上疼痛,挣扎着坐起来,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
蓝牙耳机里一片死寂。
路上空无一人。
我哆嗦着,从脏污的口袋里掏出那个几乎变形的药瓶。
我猛地拧开瓶盖,也顾不得什么医嘱,什么疗程,颤抖着倒出两片药,直接干咽了下去!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更长……
终于,眼前虚无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渐渐地,轮廓越来越清晰。
她重新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狂喜地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我想扑过去抱住她,却再次徒劳地穿过了空气。
她看着我狼狈的样子,虚幻的眼眸里似乎有水光闪烁:对不起……都怪我……是我差点害了你……
不怪你!不怪你!
我连连摇头,激动得语无伦次。
这一刻,什么治疗,什么医生的嘱托,都被我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能在我身边!
哪怕她只是幻觉,只是药物编织的美梦。
我也认了!
没有她的世界,比地狱还要冰冷!
我挣扎着爬起来,扶起电瓶车。
幸好,车子还能骑,只是后视镜碎了,车壳有几处刮擦。
我重新戴好破损的头盔,对着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事了,我们回家。
回去的路上,我骑得很慢很稳。
她的声音依旧微弱,断断续续地提醒我注意安全。
我清晰地认识到,药不能停,一刻都不能停!
甚至……需要更多!
又一次复诊时,我努力装出一副比之前更加憔悴焦虑的样子。
李医生,减药之后,情况更糟了!
我捂着头,声音沙哑,表演得极其投入。
我又开始整晚失眠,心慌得厉害,比以前更难受!那些不好的念头又回来了,甚至我看到一些更可怕的东西……
我故意说得含糊其辞。
李医生皱着眉头,用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审视着我:更可怕的东西具体是什么
我心里一慌,赶紧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就是……一些黑影……很吓人,情绪特别容易崩溃,一点小事就想哭,想发火……
我把抑郁症最典型的症状夸张地描述出来,试图博取他的信任和同情。
李医生沉默地听着,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似乎在评估我那些话的真实性。
最终,他也许是为了保险起见,勉强将药量恢复到了最初的水平,但依旧严厉警告我:林先生,药物只是辅助,你不能完全依赖它,心理建设才是根本。如果下次复诊还是没有改善,我们可能需要考虑调整治疗方案,甚至介入其他治疗手段。
我嘴上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升起更大的焦虑。
恢复原量只是第一步,这点药根本不够!
我必须囤积更多的药。
拿到药的那一刻,我像是瘾君子拿到了毒品,心里充满了扭曲的安全感。
她似乎感知到了我的疯狂和压力。
她变得更加温柔,更加善解人意。
7
有次,我深夜跑单回来,累得几乎虚脱。
她安静地陪在我身边,抚摸我的头发,轻声说:刘强,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不要那么拼命……
听到这种话,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激动起来:别胡说!只要我有药,你就会一直在!我们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我固执地相信只要药不停,我的美梦就不会醒。
沉默良久,她忽然非常认真地看着我。
刘强,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她语气郑重得让我心慌。
礼物什么礼物
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
她却缓缓摇了摇头,笑容有些悲伤:这件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梦呓:
我把它藏起来了,藏在一个……只有你知道的地方。
从那天之后,她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
有时我清晨醒来,要等待很久,她的身影才会极其缓慢地凝聚起来。
她变得嗜睡。
常常在我晚上跑单回来后,和她没说上几句话,她的身影就会开始波动模糊,然后不受控制地渐渐隐去。
最让我心痛的是,她开始变得沉默。
很多时候,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
这种眼睁睁看着她流逝,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快要将我逼疯了。
我加大了药的剂量,但收效甚微。
我像着魔一样,整天守在那间出租屋里,守着她。
我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做。
陈浩又试着给我打了几次电话,我直接挂断了。
他发来的微信消息,我也懒得看。
外界的一切,都被我彻底屏蔽了。
我的整个世界,缩小到了这个越来越淡的影子身上。
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我刚刚又骗李医生开了点药,但这次他态度异常强硬,只给了极少的一点,并严厉警告我必须接受下一次的深入评估。
我揣着那几片宝贵的药片,心急如焚地赶回家。
推开门的瞬间,我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屋子里,光线昏暗。
她的身影,淡得几乎像一层透明的薄纱。
她努力地对我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虚弱得让人心碎。
刘强……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断断续续。
我回来了!我拿到药了!你看!吃了药就会好的!
我手忙脚乱地掏出药瓶,因为极度恐慌,手指抖得厉害,差点把药瓶摔在地上。
我倒出一把药,疯狂往嘴里塞。
她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没……用了……时间……到了……
不!有用!肯定有用的!
我像个疯子一样嘶吼着,眼泪终于失控地涌了出来。
我瘫倒在地,崩溃地大哭起来,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边缘已经开始消散,化作点点微弱的光粒。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近乎完全透明的手,想要触摸我的脸,却再次穿了过去。
礼物……别忘了……
然后,在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她的身影彻底化作了无数细碎的光点,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她走了。
她真的走了。
无论我吃多少药,无论我怎么哭喊,怎么哀求,她都回不来了。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喉咙嘶哑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整个世界失去了所有颜色和声音。
比接受治疗前,更黑暗的绝望彻底淹没了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一整夜。
一个偏执疯狂的念头,猛地缠上了我的大脑。
一定是李医生给的药出了问题!
是他害死了她!
他一定有办法!
他一定能把她救回来!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迅速疯长,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维。
我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出租屋,甚至连门都忘了关。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到李医生!拿到药!救回她!
终于,那个熟悉的创意园区出现在眼前。
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昏黄的路灯。
我冲向李医生诊所所在的那栋小楼。
楼门果然锁了!
开门!开门啊!
李医生!李医生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出来!
我像疯了一样拍打着玻璃门。
可惜没有人回应。
我绕着楼疯狂地跑,试图找到其他入口。
终于,在楼后侧,我发现了一扇窗户似乎没有完全关严。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搬来一个废弃的花盆垫脚,拼命拉扯那扇窗。
咔哒!
窗户终于被我弄开了!
我顾不上被碎玻璃划破的手掌,笨拙而狼狈地从窗户爬了进去,重重摔在地上。
我顾不上疼痛,爬起来,摸索着打开门,朝着记忆中医务室的方向冲去。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紧急出口的幽绿指示牌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我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我来到诊室门口,门锁着。
但我看到门缝底下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
他果然在!
李医生!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
我用尽全身力气捶打着实木门板,拳头砸得生疼。
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似乎是椅子移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门被拉开一条缝,李医生站在门后。
他穿着家居服,戴着眼镜,脸上带着明显的惊愕和警惕。
当他看清门外的我时,惊愕变成了深深的震惊和担忧。
林先生!你怎么……你怎么这个样子你怎么进来的!
他下意识地想把我挡在门外。
但我猛地用力撞开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然后噗通一声瘫倒在诊室柔软的地毯上。
药!给我药!李医生!求求你!把真正的药给我!
‘诺依安定’!有多少给我多少!我要救她!她消失了!她不见了!
我抬起头,眼神涣散而疯狂,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者,语无伦次地哀求着。
李医生迅速关上门,并没有立刻来扶我,而是站在一步开外的地方。
他眉头紧锁,仔细地审视着我,语气异常沉着:救谁林先生,你冷静一点,慢慢说,谁消失了
苏悦瑶!
我几乎是吼出这个名字。
8
她不见了!我吃了你的药!她就不见了!是你!是你害了她!你把她还给我!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去抓他的衣角,却因为脱力再次摔倒。
李医生听到苏悦瑶这个名字时,眼神猛地闪烁了一下,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苏悦瑶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平稳得可怕。
林先生,据我所知,你之前的就诊记录和陈述里,从未提到过任何叫这个名字的女性。
你胡说!她一直都在!她就在我家里!只有我能看见她!只有我能听见她!她理解我!她心疼我!她是我的一切!
我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用手捶打着地毯。
都是你的药!没有你的药,她就消失了!是你害死了她!
我把所有的绝望和愤怒都倾泻出来,像个撒泼的孩子。
李医生静静地听着我的哭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直到我稍微平息了一点,他才缓缓走到办公桌后坐了下来。
林先生,你是说,这位苏悦瑶小姐,是从你开始服下‘诺依安定’后出现的,对吗
对!就是这样!
我拼命点头,用充满血丝的眼睛渴求地看着他:所以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多少钱我都给你!求求你,救救她!
李医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沉默了几秒,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从抽屉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巧的录音笔。
我愣愣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李医生将录音笔放在桌面上,手指轻轻地按下了播放键。
林先生,你应该先听听这个,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关于你内心渴望的一些描述。
我的心脏莫名地漏了一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录音笔里传出那天对话的声音。
林先生,如果抛开所有现实顾虑,你内心深处,最渴望得到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支持或者说,你理想中的伴侣,应该是什么样的
可能就是……能理解我吧
理解我送外卖很累,不是我不努力……理解我赚不到钱,不是我不想……理解我……
不会嫌弃我的职业低下……
在我每天回家的时候,能给我倒杯热水,听我抱怨几句……
不用很漂亮,但看着要舒服,要温柔……声音好听点……能安静听我说话……
要是她能永远陪着我,只看着我一个人,只属于我一个人……就好了……
录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是我一声充满痛苦和迷茫的叹息。
录音播放完毕。
诊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录音里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李医生关掉了录音笔,身体微微前倾。
林先生,你听清楚了吗这位‘苏悦瑶’小姐,她的性格,她的行为模式,这一切完全符合你第一次就诊时,亲口向我描述地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和幻想。
我的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不……不可能……
那是……那是巧合!是你的药让她出现的!
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抖得厉害。
世界上没有一种药,能凭空造出一个完美符合你所有幻想的人。
李医生的语气斩钉截铁。
‘诺依安定’,它从来不是什么特效药。
它的主要成分是维生素和一些安神的辅助剂,最大的作用是安慰剂效应和改善你的睡眠质量,仅此而已。
维……维生素
安慰剂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耳朵!
你胡说!你骗我!
我猛地尖叫起来,试图用愤怒掩盖内心的崩塌。
如果不是药,她怎么会那么真实!我碰到过她!我听到她说话!她那么温暖!她……
那是‘戏剧疗法’的核心,也是你潜意识强大的自我保护机制。
李医生打断我,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揭开残酷真相的冷漠。
重度抑郁和巨大的现实压力下,你的精神世界和现实产生了严重的‘解离’。你无法承受现实的无望和痛苦,于是你的潜意识便依据你自身最迫切的需求,利用我给你的心理暗示和引导,为你构建了一个完美的治愈型幻觉——苏悦瑶。
他顿了顿,看着我已经彻底失去血色的脸,语气放缓:
她是你内心渴望的投射和整合,所以她能无比深切地理解你。
因为她就是你的一部分。
她的存在,依赖于你强烈的需要,而不是什么药物。
前期你病情严重,这种需要达到顶峰,所以她真实得让你坚信不疑。
后期,当你因为她的陪伴,情绪和状态在不知不觉中好转,内心的缺口被填补,那种极致的需要减弱,她自然就会随之淡化消失。
这才是她离开的真正原因。
林先生,你的病情好转了,她也完成了她的使命。
李医生的最后一句,像最终判决,狠狠砸下。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原来……
一切都是假的。
是我一个人,自导自演了一场感人肺腑的独角戏。
药是假的。
她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呵……呵呵……
我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干涩而诡异。
笑着笑着,眼泪却疯狂地涌了出来。
我倾尽所有去守护的一切……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笑话。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李医生的诊所的。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家。
这里,曾经是我和她的家。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都还残留着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的柔情。
我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
没有眼泪。
眼泪已经在诊所里流干了。
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该结束了。
我要离开这里。
随便去哪里。
或者,干脆让一切都结束。
我每拿起一样东西,脑海里都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
拿起杯子,会想起她递给我的那杯热水。
看到桌子,会想起我们一起吃外卖的夜晚。
望向床边,会想起她坐在那里温柔看着我的样子……
我加快了动作,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我不小心碰掉了床头柜上几本积满灰尘的旧书。
那是从大学带过来后,就再也没碰过的专业书。
书散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漠然地看了一眼,懒得去捡。
反正都不重要了。
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本的缝隙。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一个陈旧的铁皮糖果盒。
那是我小时候用来藏弹珠和卡片秘密的盒子。
后来不知道塞哪里去了,没想到滚到了这个角落,又被书挡住了这么多年。
盒子里面,没有童年收藏的弹珠和卡片。
只有一件东西。
9
一个手工编织的平安结车挂。
红色的丝线崭新鲜亮,编织得十分仔细,结构复杂而精巧,能看出编织者极其用心。
结的中央,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白色仿玉珠子。
珠子上,用工整的绣线绣着小小的字。
刘强。
我的瞳孔剧烈收缩!
这是……她做的吗
世界观再次碎裂!
我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个平安结。
精美又细腻的丝线触感。
残留着一丝温暖的玉石质感。
这不是梦!
这不是幻觉!
不是她送的,这个平安结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她真的存在过!
我握着那个平安结,把它紧紧地贴在心口,仿佛那是连接我和那个消失身影的唯一纽带。
几个月过去了。
我依旧在这座城市里送着外卖。
不同的是,我看起来正常了。
按时接单,准时配送。
面对顾客的抱怨和催促,会熟练地挤出抱歉的笑容,说着千篇一律的解释话术。
我又变回了那个穿梭在城市车流人海中,最不起眼的外卖员刘强。
只有我自己知道,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我电瓶车的后视镜上,挂着一个东西。
她亲手做的平安符。
它时刻提醒着我那段亦真亦幻的过往,和那个永远没有答案的谜题。
我把它挂在那里,是为了纪念,还是因为舍不得忘掉这份的温柔,我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普通的午后,阳光有些刺眼。
我接到一个送往市中心一栋高级写字楼的订单。
是一家轻食沙拉。
她最喜欢吃沙拉了。
说是可以补充维生素,对身体很好。
停好车,我拎着餐盒走进冷气充足的大堂。
前台很忙碌,几个穿着职业装的男女正在排队等待办理业务。
我走上前,将餐袋放在光滑的前台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
您好,请问是苏小姐点的轻食沙拉吗尾号XXXX。
前台后面坐着两个女孩。
一个正在接电话。
另一个抬起头,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是的,谢谢你……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溪水流过卵石。
就在她低头接过外卖的瞬间,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胸前的工牌。
姓名:苏悦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