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夜画皮 > 第一章

我叫陈启,是《民闻晚报》的一个小记者。那天,我们主编——一个满脑子除了销量就是各种神怪传说的胖老头——把我叫到他那间烟雾缭绕的办公室。(本故事纯属虚构)
小陈啊,跑一趟清河镇,他嘬着烟斗,眯缝着眼,线人说那儿有个老绣娘,手里有失传的‘百鸟朝凤’花样,邪乎得很,据说能引来真鸟儿围着绣架转!你去挖挖,搞个大新闻!
我心里直撇嘴,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谁还关心个绣花样子八成又是哪个乡下婆子吹牛,主编就爱听这些神神叨叨的。可饭碗要紧,我只好收拾了那台老掉牙的相机和几件换洗衣服,第二天一早,就踏上了去往清河镇的破旧马车。
马车颠得我骨头都快散了架,直到日头偏西,车夫才用烟杆敲敲车框,闷声闷气地说:到了,清河镇。
我拎着行李跳下车,一股潮湿、带着苔藓和腐朽木头气味的风扑面而来。镇子口歪歪扭扭地立着个牌坊,油漆剥落得厉害。青石板路坑坑洼洼,积着前两天的雨水。两旁的店铺大多关门闭户,只有个挑着杂货担子的货郎正懒洋洋地收摊。
这位大哥,打听个事儿,我凑过去,递上一支烟,听说镇上有个绣活特别好的老师傅
那货郎撩起眼皮瞥了我一眼,没接烟,反而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外乡人听我一句劝,找个客栈歇歇脚,明儿一早赶紧回去。
我愣了下:为啥我就想采访一下,拍几张照片。我拍了拍胸前的相机。
他左右瞟了瞟,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什么听见:前街张乡绅家的闺女,没了。就前儿个晚上的事。好好一个大姑娘,突然就没了。都说…都跟她新得的一幅绣屏有关,邪门得很!
我心里那点不情愿立刻被勾了起来:绣屏
嗯,货郎喉咙里咕噜一声,像是咽了口唾沫,婉娘绣的。那绣屏上的美人儿,活灵活现,眼珠子都会动似的。可张小姐得了没多久,人就没了…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可身子…他打了个寒颤,身子都干瘪了,像…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
我后颈窝子一凉,但干我们这行的,越是邪乎事儿越是来劲:婉娘她住哪儿
货郎猛地摇头,挑起担子就走:不知道!别问我!那女人邪性!沾上就没好!他走了几步,又回头指了指街尾,那儿有间客栈,你去那儿住。听劝,别瞎打听,惹祸上身!
客栈又旧又暗,柜台后是个脸皱得像核桃的老头,沉默地收了钱,递给我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房间在一楼角落,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呛得我直咳嗽。木板床吱呀作响,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夜风呜呜地往里灌。躺在冰冷的被褥里,货郎的话和张小姐诡异的死状在我脑子里来回打转,窗外的风声也变得越来越像女人的哭泣。我一夜没睡踏实。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开始在镇上转悠。奇怪的是,只要我一提婉娘或者绣活,原本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太立刻蹒跚着进屋关门,闲聊的汉子们也瞬间噤声,眼神躲闪。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像一张湿冷的网,罩在整个镇子上空。
直到下午,我才在镇子边的河边,找到一位正在捶打衣服的老妇人。我软磨硬泡,几乎说干了口水,她才迟疑地朝西边努了努嘴:河拐弯那棵老槐树看见没后面那家独门独院的…后生,听阿婆一句,看了就走吧。她那绣活,好看是好看,但要命哩…
镇西头比镇子更显荒凉,河水在这里几乎停滞不动,泛着黑绿的光。那棵老槐树怕是有了年头,枝桠扭曲盘结,像一群挣扎的鬼影。树后果然有个小院,土墙塌了半截,一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忐忑,敲了敲门。
等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没人,正要再敲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半张苍白的脸露出来,是个年轻女人,眉眼清秀,但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看着你的时候,没有一点活气。
谁她的声音又轻又飘,没什么起伏。
您、您好,我叫陈启,是省城报社的记者,我赶紧表明身份,挤出最和善的笑,听说您的绣活堪称一绝,想来拜访学习一下,拍几张照片,让外面的人也开开眼。
她沉默地看着我,那目光冰碴子似的,让我脸上的笑都快冻僵了。
没什么好看的。她说着就要关门。
我一时心急,伸手抵住门板:就看一下!听说您的‘百鸟朝凤’绣得跟活的一样!我慌不择言,把主编胡诌的名头搬了出来。
听到百鸟朝凤四个字,她关门的动作顿住了。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东西,像是…讥诮
她慢慢拉开门:进来吧。
院子又小又干净,干净得连根草刺都没有,诡异得很。屋里更是昏暗,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气味钻进鼻子——像是陈年的檀香,又混着一股极淡的、甜腻的腥气,闻得我头皮发紧。
借着从破窗纸透进来的微光,我看清了墙上的东西,刹那间,呼吸都停了。
那根本不是绣品!
那是被囚禁在方寸之间的魂灵!
一幅《猛虎下山》,那斑斓猛虎肌肉贲张,獠牙森白,眼神凶戾得几乎要破布而出,我甚至能听到它胸腔里低沉的咆哮!一幅《喜鹊登梅》,那喜鹊羽毛根根分明,眼睛亮得惊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啁啾!而最骇人的是一幅未完成的《貂蝉拜月》,只绣好了眼睛——那双眼含羞带怯,眼角却勾着一丝幽怨凄婉,我只瞥了一眼,心口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慌忙移开视线。
这…这简直是…我舌头打结,找不到词来形容,下意识地举起了相机。
别拍!
婉娘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她猛地伸手,一把按在我的相机上。她的手冰冷僵硬,像一块浸透了井水的石头,激得我猛地一哆嗦。
她似乎也意识到反应过度,缓缓收回手,声音又恢复了死寂:光线暗,拍了…也是糟蹋东西。
我的目光被窗边小几上的一件小绣屏吸住了。那上面只绣了一只孤零零的红色蝴蝶,停在一段枯枝上,翅膀边缘用金线勾勒,在昏暗中闪着微弱却诡异的光。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想去触摸一下那蝴蝶的翅膀。
指尖刚碰到那冰凉丝滑的绣面——
嗡…
我浑身汗毛倒竖!
那蝴蝶的翅膀,竟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刚刚栖停,呼吸未定!
我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猛地缩回手,心脏咚咚咚地砸着胸腔,几乎要喘不上气!我死死盯着那绣屏,蝴蝶一动不动。
是错觉对,一定是光线太暗,眼花了…
可就在这时,一声极轻极轻、带着无尽哀怨的叹息,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那声音又冷又空,绝对不属于这间屋子里的任何活人!
我猛地后退两步,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看完了吗
婉娘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我身后响起,几乎贴着我的后颈!她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到我身后的!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转身。她站得极近,苍白的面孔在阴影里像一张模糊的纸,只有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冷得吓人。
看、看完了!我喉咙发紧,声音都在抖,打、打扰了!我先走了!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踉跄着跑到河边,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明明是午后,阳光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河水的腥气混着刚才屋里的怪味,让我一阵阵反胃。
那颤动,那叹息,还有婉娘那双眼睛…绝对不是活人!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傍晚,客栈老板——那个皱纹深刻的老头——给我送热水时,我忍不住又塞给他几个铜子,压低声音问:老叔,那婉娘…到底什么来路镇上的人好像都很怕她
老板捏着铜子,浑浊的眼睛看了看窗外,叹了口气:后生,你咋就不听劝呢…罢了,你非要问…老村长可能知道些老辈儿的事,但他嘴严,最不爱提这个。你千万别说是俺说的。
根据老板的指点,我在镇南头找到了老村长的家。老村长年纪很大了,脸上褶子堆垒,眼睛半眯着,坐在门槛上咂着旱烟袋。
我硬着头皮上前,尽量委婉地说明来意,只说想了解传统手艺,没提白天的遭遇。
老村长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都以为他睡着了,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哪是啥手艺…是孽债啊…
data-fanqie-type=pay_tag>
婉娘…不是咱清河镇的人。估摸着是五六年前吧,突然就来了,也没个来历。来的时候就带着那一手吓人的绣活,人也古古怪怪,不跟人来往。他磕了磕烟灰,至于张乡绅家闺女的事…唉,那是命里的劫数。那些人,是自己迷了心窍,非要她的绣品,心甘情愿拿大把金银、甚至祖传的东西去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管不了。
可那是人命啊!我忍不住提高声音。
老村长抬起浑浊的眼瞥了我一下,那眼神复杂得很,有恐惧,有无奈,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麻木:镇上有些老规矩,你们外乡人不懂。那口井…他话头猛地刹住,像是提到了什么极大的忌讳,用力摆摆手,陈年旧事,不提了,不提了。后生,听我一句,别再沾婉娘的事,对你没半点好处。那东西…沾上了,就甩不脱喽。
他又提到了那口井!和客栈老板一样!
我还想再问,他却闭上眼,再也不肯开口了。
我满腹疑窦地往回走,刚接近客栈,就听见一阵异常的喧哗和哭喊声!不少人正惊慌地往镇东头跑。
咋了出啥事了我拉住一个慌里慌张的半大小子。
死、死人了!王记布庄的老板娘…没、没了!小子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说。
我头皮一炸,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王记布庄!我记得李货郎说过,他家老板娘前阵子也得了婉娘的一幅绣品!
我跟着人群跑到王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女人在哭,男人则聚在一起,脸色惨白地低声议论着。我挤开人群,看到屋里的情景,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王老板娘穿着簇新的绸缎衣裳,躺在榻上,面色红润饱满,嘴角甚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极其满足、极其愉悦的笑容,仿佛正做着最美妙的梦。
但是!
她露在袖子外的手腕,却干枯萎缩得像一截老树的枯枝!皮肤紧包着骨头,没有一丝水分和血色!那诡异的对比,让这幕场景显得无比恐怖和邪门!
我的目光猛地盯在她的床头柜上!
那里正摆着一幅婉娘绣的《麻姑献寿》!上面的麻姑手捧寿桃,面容娇美,嘴角那抹心满意足的微笑,竟然和王老板娘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那寿桃红得诡异,像吸饱了血!
人群像炸开的锅,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
又是婉娘的绣品!
妖孽!真是妖孽啊!
快烧了那邪物!
但没人敢上前,仿佛那绣品本身也带着诅咒。
我再也忍不住,冲出王家,回到客栈的房间,反锁上门,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里衣。
邪术!绝对是邪术!用绣品做媒介,吸取活人的精气生命!
老村长的话在我耳边回荡——那口井!
我必须知道那口井的秘密!它一定是关键!
我找到客栈老板,几乎是揪着他的衣领,把身上剩下的钱全都塞给他,红着眼睛逼问:那口井!到底在哪儿!有什么秘密!不说我现在就去告诉婉娘是你让我找老村长的!
老板吓得魂不附体,终于颤抖着说:在、在镇子北头…山脚下…有口老枯井,邪、邪性得很!早八百年就没人用了…听、听说民国三年,淹死过一个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小妾,后来就老传出女人哭声…没人敢靠近…婉、婉娘家就在去那井的路边上…
民国三年小妾哭声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在我脑子里形成。
我必须再去一次!必须弄清楚真相!就在今晚!
夜黑得如同泼墨,风声凄厉,吹得破窗纸呜呜作响,像无数冤魂在哭泣。我揣着冰凉的手电筒和一把防身的小刀,心脏跳得像擂鼓,悄悄摸到了婉娘家附近。
院子里黑灯瞎火,死寂一片。
她不在家还是睡了
我绕到院子侧面的破墙边,轻易翻了进去。院子里更黑,那口白天没注意的废井像一口黑棺嵌在地上。我蹑手蹑脚走到窗下,试着推了推窗户。
吱呀——
一扇窗户竟然没栓紧,应手开了一条缝!
那股奇异的香料和腥气更浓了,几乎令人作呕。
强烈的好奇和恐惧攫住了我。我咬紧牙关,颤抖着打亮了手电筒,光束像一柄利剑,刺破了屋内的黑暗。
光柱首先扫过墙壁,那些绣品上的鸟兽虫鱼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狰狞,它们的眼睛在手电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仿佛全都活了过来,冰冷地注视着我这个入侵者。
光线移动,缓缓扫过屋角堆放杂物的角落。
猛地,我的呼吸停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绣架,上面绷着一幅未完成的绣品…
那绣品的轮廓,赫然是一个**蜷缩的婴儿**!
但这都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那绣品用的底布——那绝不是普通的绸缎!那质地…那质地苍白中透着一股死气的青,隐隐还能看到皮下细微的、蛛网般的**血管纹路**!
那更像是…**人皮**!
绣架旁边,还有一个打开的木盒子,里面赫然是几缕**不同颜色的头发**,以及一个小小的、白色的瓷碗,碗里残留着少许深红色的、粘稠的、尚未干涸的**液体**!
腥气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呕——!我胃里一阵剧烈的痉挛,弯腰干呕起来,无边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我!
传说!那些志怪传说里的画皮、绣魂难道都是真的!她用这种邪恶魔鬼的材料制作绣品,汲取活人的精气神魂!
就在这时,手电的光束似乎惊动了那幅人形绣品,它那用暗红色丝线绣出的嘴角,似乎**极其诡异地往上翘了一下**!
啊!!!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电筒脱手掉落在地上,光柱疯狂乱晃!
几乎在同一时间!
一只冰冷、僵硬、如同铁钳般的手从我身后黑暗中猛地伸出来,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嘴!另一只同样冰冷的手勒住了我的脖子,巨大的、非人的力量拖着我猛地向后摔去!
婉娘!她一直在黑暗中!像蜘蛛守候着落网的飞虫!
我拼命挣扎,踢打,但她的力量大得不可思议!那冰冷的寒气透过她的手掌疯狂地往我骨头里钻,几乎要冻僵我的血液!我无法呼吸,眼球向外凸出!
她把我拖离窗口,狠狠地将我摔在冰冷的院子里。我后背着地,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手电筒滚落在不远处,光柱斜斜地照亮了她。
她站在光晕边缘,背对着漆黑的夜空,脸完全隐藏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骇人的、怨毒的绿色光芒,死死地锁定着我!
为什么不肯走!她的声音嘶哑尖厉,充满了疯狂的愤怒,完全不像白天那个死气沉沉的女人,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为什么非要找死!
我连滚带爬地向后缩,牙齿咯咯作响:你…你用邪术害人!那井…那枯井里的女人…是不是你!
听到枯井里的女人,她身体猛地一震,随即发出一阵凄厉怨毒到极点的狂笑,那笑声在夜空中回荡,比鬼哭还难听!
害人!哈哈哈哈!她们贪图我的绣品,迷恋那虚假的皮相!自愿用精气神魂来换一夜浮华美梦!公平交易!我怎么害人了!她猛地向前逼近一步,寒气扑面而来,你们男人呢!啊!贪图美色,虚情假意!骗身骗心!把我骗进那冰冷的井里的时候!怎么不说害人!怎么不说!
民国三年!枯井!小妾!她的话语碎片瞬间拼凑起一个可怕的真相!
我不是…我不是害你的人…我徒劳地辩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都一样!你们都一样!负心汉!都该死!她尖啸着,猛地扬起手,五指成爪,她的指甲在黑暗中骤然变长,闪烁着幽蓝的毒光,直向我心口抓来!那绝不是人类的手!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婉娘!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苍老却威严的厉喝从院门口炸响!
是老村长!他带着几个举着火把、拿着锄头棍棒的壮汉冲了进来!跳跃的火光一下子驱散了部分黑暗,也暂时逼退了婉娘身上的浓重寒气。
婉娘的动作猛地僵住,她怨毒无比地瞪了突然出现的老村长一眼,又猛地回头死死盯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恨意足以将我的灵魂冻结。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她不再纠缠,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猛地转身,像一道没有重量的青烟,以惊人的速度飘出院门,径直朝着北山枯井的方向而去!
快追!绝不能让她再回到井里!否则怨气更深,后患无穷!老村长跺着脚焦急大喊。
人们举着火把呼喊着追去。我惊魂未定,捡起手电筒,也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枯井就在山脚下一片荒草丛中,井口黑黢黢的,像大地张开的一张贪婪的巨口。我们追到时,只看到婉娘那苍白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井边。
夜风吹起她的衣袂和长发,她回过头,看了我们一眼。跳跃的火光下,她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那种怨毒和疯狂,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悲凉。
她没有说话,然后,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投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没有落水声,没有惊叫,什么都没有。井底只有死一般的寂静涌上来。
人们围在井口,火把噼啪作响,映着一张张惊惧未定的脸,没人敢下去查看。
老村长走到井边,望着那吞噬一切的黑暗,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佝偻的背影显得无比疲惫。
孽债啊…都是孽债…他喃喃低语,像是在对我们说,又像是在对井里的亡魂诉说,民国三年,镇上最大的地主林家,少爷招惹了外面来的戏班女子,就是婉娘的前身。骗了她身子,说好娶她,却又怕家里责怪,反诬她偷窃,在她怀了身子的时候,把她…把她推下了这口井…一尸两命啊…
怨气太深,井又属阴…不知怎么的,她就得了这邪门的‘画皮绣魂’的传承…她恨,恨负心的男人,也恨那些和她当年一样、贪慕虚荣、沉迷皮相的女人…她用绣品引动她们的心魔,吸干她们的精气,维持她自己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循环往复…唉…都是苦命人…也都是害命人…
真相大白,我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只有彻骨的寒意和悲凉。夜风吹过枯井,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井底传来的、永无止境的哭泣。
第二天,我就像逃离噩梦一样,匆匆离开了死寂的清河镇。听说我走之后,镇上的人用巨石彻底封死了那口枯井。
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回到报社,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笔记本上凌乱的记录和那台旧相机,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怎么说报道一场因负心而产生的百年怨魂复仇记谁会信主编大概只会如获至宝地登出来,然后引来更多的猎奇和窥探。
夜里,我疲惫地睡去,却睡得极不安稳,总觉得房间里冷得异常。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丝绸在摩擦
又像是…极轻极轻的…叹息
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
房间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是做梦吗
我颤抖着手,摸到床头柜上的火柴,划亮一根。
微弱跳动的火光,勉强照亮了床头柜的区域。
就在那昏黄的光圈中央——
那方我从婉娘屋里出来后,心神恍惚间顺手揣进口袋的、绣着**红色蝴蝶**的小绣屏,正静静地放在那里。
它本该在我的行李袋最底层!
谁把它拿出来的!
火柴烧到了尽头,烫了我的手指,倏地熄灭。
黑暗重新吞噬一切。
我的心跳骤停,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冰冷下去。
我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紧了我的心脏。
在绝对的死寂里,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非常轻,非常近。
仿佛就在…我的枕头边。
紧接着,一声极轻极轻、带着一丝幽怨、一丝蛊惑、又仿佛有一丝恶毒得意的女子叹息,清晰地、直接地钻进了我的耳朵深处:
嘻…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