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镜奁痋 > 第一章

1
镜魄凝辉
崇祯四年,苏州府吴江县的梅雨季来得邪乎。雨丝不是往下落,是往人骨头缝里钻,把盛泽镇的青石板泡得发滑,踩上去吱呀响,像是有啥东西在底下拽脚——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镇东头徐家镜铺里渗出来的水银,顺着砖缝流到街上,跟雨水混在一块儿,才让路这么滑。
我叫狗剩,是个给人跑腿的,天天挎着个布兜子在镇上窜,谁家买米、送布、传口信都喊我。那年我十七,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连镇西头的乱葬岗都敢半夜去抄近道,可自打徐家镜铺出了怪事,我再不敢往那巷子走。倒不是怕徐家人,是怕里头的怪味儿——铜臭味混着水银的金属腥,还有股说不上来的甜腥气,飘在巷子里散不去,连路过的狗都绕着走,偶尔有胆大的狗往巷口凑,立马被里头飘出来的沙沙声吓得夹着尾巴跑,那声音跟用指甲刮骨头似的,听着渗人。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熔铜徒阿铜。阿铜比我大五岁,手巧,就是胆子小,天天在徐家镜铺后院熔铜,手上烫得全是疤,连指甲缝里都嵌着铜锈,洗都洗不掉。那天我给镜铺送米,刚把五十斤的米袋扛到后院门口,就见阿铜蹲在地上,脸白得跟纸似的,手里的铁勺掉在地上,铜汁洒了一地,冒着青烟,把地上的青苔都烫得滋啦响,一股子焦糊味混着铜臭飘过来,呛得我直咳嗽。
铜哥,咋了烫着手了我放下米袋,搓了搓被勒红的肩膀,走过去想捡铁勺,却被阿铜一把拉住。他的手冰凉,还在抖,指节发白,指甲盖里的铜锈都被挤得变了色,他指着熔铜炉里的铜汁,声音发颤,跟蚊子叫似的:狗剩……你看……那里面有东西!
我顺着他的手往炉子里看,铜汁是通红的,冒着热气,按理说啥都该化了,可在那红光里,竟飘着些细细的、白白的东西,跟女人的睫毛一模一样——还不是一根两根,是密密麻麻的一层,在铜汁里飘着,不被融化,反而随着铜汁的翻滚慢慢缠在一起,一圈又一圈,最后缠成了一个黑亮亮的小玩意儿,有指甲盖那么大,看着像人眼睛的瞳仁!
那是啥铜渣子还是你不小心把棉花掉进去了我看得头皮发麻,往后退了一步,脚底下踢到了个小石子,石子滚到炉边,叮的一声撞在炉壁上,吓得我心里一哆嗦。
不是铜渣!也不是棉花!阿铜的声音更抖了,他伸手想指,又赶紧缩回去,像是怕被炉子里的东西咬到,我刚加完锡料,就看见这些玩意儿飘上来,还……还映出东西了!你再仔细看,那‘瞳仁’中间!
我眯着眼睛往炉子里瞅,就见那瞳仁中间,滚着一颗小小的汞珠,亮得跟镜子似的,比铜钱还小,却能把人的脸照得清清楚楚。那汞珠里竟映出一张脸——是磨镜工老张的脸!老张昨天还跟我开玩笑,说等他磨完那面给宫里贡的照魂镜,就给我磨一面小铜镜,让我揣兜里照路,还说要在镜背刻个小老虎,保佑我不挨揍。可现在汞珠里的他,脸白得没一点血色,眼睛瞪得溜圆,满是恐惧,嘴巴张得老大,像是在喊救命,可一点声音都传不出来,更吓人的是,他身后还能看到一道黑影,像是有啥东西抓着他的肩膀!
这……这不可能!老张不是在前面磨镜吗我刚进来还听见他哼《茉莉花》了!我刚说完,就听见身后有人咳嗽,声音沙哑,跟被铜锈堵了嗓子似的,每咳一下,都带着股金属味。
回头一看,是镜监徐光启。徐光启是徐家的大掌柜,管着整个镜铺的活计,五十多岁,总穿着件深蓝色的长衫,袖口磨得发亮,领口沾着点水银印子,像是擦不掉的污渍。他手上戴着个铜戒指,上面刻着些歪歪扭扭的花纹,看着不像正经东西,倒像是庙里鬼画符似的。他走到炉边,看都没看阿铜,眼睛盯着炉子里的瞳仁,嘴角勾起一抹笑,那笑看得我心里发毛——不是开心的笑,是跟猫见了老鼠似的,透着股狠劲:阿铜,慌什么这是‘镜魄凝辉’,好东西,多少人想要都没有。有了这玩意儿,咱们的镜子才能照见前世冤孽,宫里的人才会喜欢。
镜魄凝辉阿铜抬头,眼睛里满是疑惑,还有点害怕,徐监正,这玩意儿……是咋来的
就是冤死女子的魂魄,化进镜胎里,能让镜面更亮,还能照见前世冤孽。徐光启说着,从旁边抄起一把铁钳,那铁钳的钳口都磨出了尖,他伸进炉子里,夹起一团黑乎乎、软乎乎的东西——是汞胶!那汞胶还在动,跟烂泥似的,粘在铁钳上,往下滴着水银,滴在地上啪嗒响,溅起小水珠,那些水珠落地后还在动,像是有生命。
我看得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往后退了退,没注意身后的汞瓶。那汞瓶是陶瓷的,青灰色,装着满满一瓶水银,就放在炉边的矮凳上,瓶身上还贴着张黄纸,写着些看不懂的字。哐当一声,汞瓶被我撞翻了,水银洒在地上,像无数颗小珠子,滚得到处都是,有的钻进了砖缝,有的粘在我的裤脚上,凉得刺骨,顺着裤腿往上爬,像是有虫子在咬我的腿。
可那些水银没滚多久,竟慢慢聚在一起。先是聚成一小团,然后慢慢拉长,长出胳膊和腿,最后聚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那人形有半人高,没有脸,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胳膊和腿都细细的,在地上挣扎着,像是想站起来,可刚聚成型就又散了,变成一堆水银珠子,滚回汞瓶旁边,还在微微颤动,像是没死透。更吓人的是,在那些水银珠子里,我还看到了细小的指甲印,像是有人在里面抓挠过!
这……这是啥玩意儿闹鬼了我吓得声音都变了,拉着阿铜就要跑,脚却像被钉在地上似的,挪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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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光启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厉声说:慌什么!不过是活人祭镜的残魄,没什么好怕的。捡起来,把汞装回瓶里,要是洒了一点,这个月的工钱就别要了,还得赔我一瓶汞!
活人祭镜阿铜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拔高了,徐监正,你说……你说咱们铸的镜子,是用活人做的那些失踪的绣娘……
徐光启没回答,只是冷冷地看了阿铜一眼,那眼神跟刀子似的,能刮下人皮:不该问的别问,好好熔你的铜,要是再出岔子,你就别想在盛泽镇待下去了。我告诉你,盛泽镇的镜铺,就我徐家一家独大,你走了,没人会要你。说完,他夹着那团汞胶,转身进了前院的镜库,脚步轻得像猫,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影子都透着股冷意。
我和阿铜站在原地,半天没说话。地上的水银还在滚,那股金属味混着铜臭味,闻着让人头晕。阿铜咽了口唾沫,小声说:狗剩,你听说没前阵子镇上丢了三个绣娘,都是长得好看的,一个是沈家的绣娘,绣的鸳鸯能以假乱真;一个是李家的,会用发丝绣牡丹;还有一个是张家的,才十五岁,绣的帕子在镇上都抢着买。她们都是去徐家镜铺送绣品后失踪的,到现在都没找着……还有前年丢的阿莲,去年丢的阿秀,也都是去徐家送东西后没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上个月给徐家送布时,看到后院的地窖门开着条缝,里面飘出股甜腥气,当时我还以为是腌菜的味道,现在想想,那味道跟阿铜说的镜魄凝辉的味道有点像。铜哥,你打算咋办
阿铜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还能咋办辞工呗。这活我不敢干了,再干下去,说不定我也得变成炉子里的‘镜魄’。
那天晚上,阿铜就收拾了个小包袱,里面就几件换洗衣裳,还有他娘给他求的平安符。我送他去码头,他偷偷塞给我一个小铜片,说是他磨的,能避邪。狗剩,你以后别往徐家镜铺去了,也别跟别人说今天看到的事,免得惹祸上身。他上船的时候,还回头跟我说,我听说,徐家镜铺的地窖里,天天晚上都有哭声,像是女人在哭……
2
妖镜现世
阿铜走后没几天,应天巡抚周大人就来了。周大人是个红脸膛的老头,留着山羊胡,说话声音大,跟打雷似的,据说最恨作奸犯科的人。他来盛泽镇,是为了查验徐家镜铺给宫里贡的铜镜——徐家是皇商,每年都要给宫里送几十面铜镜,说是能照见冤孽,保后宫安宁,宫里的娘娘们都喜欢得很。
那天我也去了,挤在人群后面看热闹。徐家镜铺前院的空地上,摆了一百面铜镜,都用红布盖着,整整齐齐的,看着气派得很。徐光启穿着新做的长衫,是深蓝色的,上面绣着缠枝莲,手里拿着个折扇,站在旁边,脸上堆着笑,跟平时的冷漠完全不一样,看着像个和气的生意人。
周大人走到第一面镜子前,掀开红布,拿起镜子照了照。那镜子确实亮,能把周大人的山羊胡都照得根根分明。周大人刚要夸好镜,突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手一松,镜子哐当掉在地上,摔出了一道裂纹。
大人,咋了烫着手了旁边的衙役赶紧扶他,生怕他摔着,其他衙役也围了过来,手按在腰刀上,警惕地看着四周。
周大人指着地上的镜子,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连山羊胡都在抖:镜……镜里有东西!你们看!
我们都围过去,往镜子里看。那镜子原本亮得能照见人,可现在竟慢慢变模糊了,镜面上还生出了些肉瘤状的锈斑,红通通的,跟人身上长的疙瘩一模一样,还在慢慢变大,像是在呼吸。更吓人的是,镜里映出的人影,不管是谁,眼睛里都流出血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镜面上,晕开一小片红,那血还带着温度,在镜面上慢慢凝固,变成暗红色的痂!
这镜子邪性!是妖镜!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是卖菜的王大娘,她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菜篮子都掉在了地上,我上次给徐家送菜,就看见镜铺里飘着白影,当时我还以为是眼花了,现在看来,是真闹鬼!
其他人也跟着往后退,很快就空出了一大片地方,只剩下周大人和衙役,还有站在旁边的徐光启。徐光启的脸色也变了,可还是强装镇定:周大人,这……这是镜面受潮了,不是闹鬼。我让人重新磨一下就好了。
受潮受潮能让镜子流血周大人瞪着他,声音里满是怒火,你当我是傻子
就在这时,摆着的一百面铜镜突然哗啦一声,全自己翻转了过来,镜背朝上。镜背的锡汞像是活物一样,慢慢蠕动着,爬满了镜背的花纹,还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虫子在爬。紧接着,镜面又翻了过来,上面竟浮现出一道道红色的纹路,跟人的血管一模一样,顺着纹路,还传出了女人的歌声——是《梳妆谣》,可歌词听得人心里发毛:梳啊梳,梳到头发落;照啊照,照到骨头露;镜里魂,等着你来陪;陪我睡,永远不分离……
这……这是咋回事闹鬼了周大人往后退了一步,拔出了腰间的刀,刀光闪闪,可在镜子面前,竟显得有些无力,那歌声像是能钻进人的骨头里,让人浑身发冷。
突然,镜铺里飘起了一团汞雾,白花花的,带着股刺鼻的金属味,呛得人直咳嗽。那雾越来越浓,慢慢聚在镜子中间,里面竟浮现出三个人影——是磨镜工老张、老李和老王!他们身上还沾着锡汞,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是青的,像是冻了很久。老张手里还拿着他的磨镜石,磨镜石上还沾着铜屑;老李的衣服破洞里能看到里面的皮肤,是青灰色的,还沾着水银;老王的眼睛是空的,里面流着水银,顺着脸颊往下滴,滴在地上,聚成小珠子。
他们飘到徐光启面前,眼睛里满是怨恨,老张的声音空灵,带着股寒意,像是从地下传来的:徐监正,你忘了说,徐家祖传的‘照魂法’,得要女子自愿献祭才能成。你把我活封进镜坯里,往里面浇水银的时候,你说我会成为最好的‘镜魄’,可你没说,这镜子会变成噬心蛊!
徐光启脸色惨白,往后退了退,撞在后面的镜子架上,镜子架晃了晃,上面的镜子哐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你……你们是鬼!我已经把你们烧成灰了,你们怎么还能出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们的魂,早就跟镜子融在一起了!老李举起磨镜石,就往徐光启头上砸,磨镜石带着风声,你以为把我们的尸体扔进熔铜炉,跟镜背的锡汞融在一起,就能让我们消失你错了!我们能看见你做的所有坏事!你把绣娘封进镜模,你用活人祭镜,你为了钱财,害死了多少人!你还记得阿莲吗她才十六岁,你把她封进镜模时,她还在哭,还在求你放过她,可你呢你还是浇了铜汁!
周大人听得火冒三丈,胡子都翘了起来,指着徐光启:你还有什么话说来人,把徐光启抓起来,押回应天府,彻查此事!
3
镜中冤魂
衙役们刚要上前,徐光启突然疯了一样冲向镜库,一边跑一边喊:你们别想抓我!我有镜子保护我!你们都得死!都得给我祭镜!
我们跟着冲进去,就见镜库里摆满了镜坯,有的已经铸好了一半,有的还是空的,堆在角落里,像一座座小坟。每个镜坯里,都嵌着指甲、青丝,还有些小小的银饰,像是女子戴的耳环、发簪。有的镜坯里还能看见小小的骨头,像是手指骨,上面还沾着铜锈,看得人头皮发麻。
徐光启跑到一面最大的镜坯前,那镜坯有一人高,是给宫里皇后铸的《鸳鸯照影镜》,还没完工,镜模还没拆。镜模是木制的,外面缠着麻绳,上面还沾着铜汁,透着股冷意。他伸手就要摸镜模,突然从镜模后面飘出一个人影——是个女子,穿着粉色的绣裙,裙子上绣着鸳鸯,可鸳鸯的羽毛被铜汁染黑了,像是在流血。她的头发散着,脸上没有血色,眼睛里流着血,手里拿着一把破碎的镜片,正是去年失踪的沈绣娘!
沈绣娘!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是织锦的刘师傅,你不是去年就没了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绣娘的声音很轻,带着股悲伤,还有股怨恨:我是没了,可我的魂还在。我被徐光启封进镜模里的时候,他说要给我铸一面世上最好看的镜子,让我永远留在镜子里,永远美丽。可他没说,铸镜要用我的命!我被封进镜模的那天,咬碎了嘴唇,把血混进了汞浆里,在镜框上刻了血咒——‘镜破魂出,噬尽恶人’。我一直在等,等所有被他害死的人,一起报仇!
她说着,举起破碎的镜片,就往徐光启身上扎。那镜片很锋利,一下子就扎进了徐光启的胳膊,鲜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染红了他的新长衫。徐光启惨叫一声,想躲,可镜库里的镜子突然全碎了,镜片像刀子一样,从四面八方飞向徐光启,扎在他的身上、脸上、胳膊上,有的还扎进了他的眼睛里!
徐光启在镜片堆里翻滚,身上粘满了汞珠,那些汞珠慢慢聚在一起,变成了无数只小眼睛,盯着他看,眼睛里映出他自己的脸,满是恐惧和绝望。老张、老李、老王的亡魂飘在镜架顶端,手里拿着破碎的镜片,一个个跳进镜片堆里,然后又从里面出来,手里的镜片上沾着血,嘴里喊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沈绣娘飘到徐光启面前,手里拿着一把最大的镜片,那镜片是她自己的梳妆镜碎的,镜片上还能看到她之前的笑脸——那是她去年绣完《鸳鸯图》时照的,脸上带着笑,眼里有光。可现在,她的眼里只有怨恨:你把我封进镜模,浇铜汁的时候,你说我会成为最好的‘镜魄’,会让镜子永远明亮。可你不知道,我恨你,我恨所有像你一样的恶人!今天,我就要用你的血,来祭所有被你害死的人!
她说完,举起镜片,猛地插进了徐光启的心脏!徐光启的惨叫声突然停了,他躺在镜片堆里,一动不动。他的胸腔像是镜匣一样,一开一合,里面嵌着无数破碎的镜片,反射着光,看着吓人得很。那些镜片还在动,像是在啃咬他的内脏,把他的身体变成一面镜子,一面映满冤魂的镜子。
4
镜破魂出
第二天早上,镜库里的汞雾散了,徐光启的尸体还在,可那些镜坯、镜片都不见了,只剩下半面铜镜——就是那面没完工的《鸳鸯照影镜》。镜面上还留着些肉瘤状的锈斑,谁要是敢照这面镜子,就会看见镜里的人影慢慢剥离,露出里面水银灌注的景象:无数个女子的脸,在水银里挣扎着,像是想出来,嘴里还喊着救命,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却能钻进人的耳朵里,让人整夜睡不着觉。
周大人查封了徐家镜铺,在镜铺的地窖里,发现了很多女子的遗物:绣裙、发簪、耳环、银镯子,还有些没铸完的镜坯,里面嵌着完整的尸骨。有的尸骨还保持着挣扎的姿势,手指抓着镜模,指甲都断了,有的尸骨怀里还抱着绣品,绣品上的线都被铜汁染黑了,像是凝固的血。
从那以后,江南的女子再也不敢用徐家的镜子,就算是别的镜铺的镜子,照的时候也得先敲三下,嘴里念叨着镜神保佑,别照冤孽。有人说,要是谁不小心用了徐家的残镜,半夜里就会听见磨镜声,还会有人在耳边说:姐姐面庞好,借我映可好
镇上的二流子王三不信邪,偷偷去徐家镜铺的废墟里捡了块残镜,想拿去卖钱。可当天晚上,他就疯了,抱着残镜在街上跑,喊着别抓我我不给你我的脸,最后掉进了河里,捞上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残镜,镜面上映着一张女子的脸,笑得很诡异。
我也再没去过徐家镜铺的巷子。有时候路过,能看见巷子里长满了草,草叶是青黑色的,风一吹,草叶沙沙响,像是磨镜的声音,又像是女子的哭声。我知道,那些被徐光启害死的女子,她们的魂还在,还在等着,等着所有作恶的人,都得到报应。
这世间最可怕的,不是会噬人的镜子,不是能照见冤孽的镜魄,是藏在人心里的恶。徐光启为了钱财,为了让镜子更通灵,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女子,最后落得个被镜片扎死、尸骨无存的下场,不过是咎由自取。只是那些死去的女子,她们本可以有幸福的人生,可以嫁人、生子、安度晚年,却因为徐光启的恶,成了镜子的一部分,永远困在冰冷的铜和水银里,再也见不到阳光,实在可惜。
有时候我会拿出阿铜给我的小铜片,放在手里摸一摸,铜片很凉,却能让我安心。我会想起阿铜走的时候说的话,想起那些失踪的绣娘,想起老张他们的笑脸。要是一切都没发生,盛泽镇会不会还是以前的样子巷子里飘着桑叶的清香,镜铺里传来磨镜的沙沙声,是快乐的,不是吓人的。可现在,一切都变了,那些美好的东西,都被徐光启的恶给毁了,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我听说周大人在应天府审了徐光启的案子,判了徐家抄家,所有跟徐家有关的镜铺都被查封了。可就算这样,那些死去的女子,也回不来了。她们的魂,还在盛泽镇的巷子里飘着,还在镜子里等着,等着一个道歉,等着一个安息的机会。
或许,等到哪一天,有人能把她们的尸骨从镜坯里取出来,好好安葬,她们才能真正安息吧。可我知道,那一天,还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