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残阳下泛着冷光,如同凝固的血。永巷深处,刚被册封为容嫔的沈清辞正对着铜镜卸下钗环,镜中映出她清丽却无半分笑意的脸。
三日前,她的胞姐、曾宠冠六宫的淑妃沈清瑶,在冷宫的梁上断了气,内务府报上来的死因是偶感风寒,病殁。
小主,这支赤金点翠步摇,还是收起来吧。贴身侍女晚翠的声音带着颤意,目光落在妆台上那支流光溢彩的首饰上——那是淑妃生前最爱的物件,也是三日前由皇上赏赐给新晋容嫔的。
沈清辞指尖抚过步摇上的珍珠,冰凉刺骨。她记得姐姐出嫁前曾笑着对她说:阿辞,这宫里的恩宠,就像握在手里的沙,攥得越紧,漏得越快。可若不攥,连一点温度都留不住。那时她不懂,如今却字字泣血。
三日后是皇后主持的赏花宴,按例新妃需在此时献艺。
沈清辞选了一支《广陵散》,指尖在琴弦上跃动时,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在了御座之侧的华服女子身上——华贵妃赵氏,此刻正用一方绣着并蒂莲的丝帕掩着唇角,眼底的轻蔑像淬了毒的针。
淑妃失势前,与华贵妃斗了整整三年。淑妃父亲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公,华贵妃则有太后做靠山,两人明争暗斗,把后宫搅得风波不断。
直到三个月前,镇国公被指认通敌,淑妃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入泥沼,这背后,少不了华贵妃的推波助澜。
容嫔的琴艺,倒有几分淑妃当年的影子。皇上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沈清辞心头一紧,伏身叩拜:臣妾蒲柳之姿,不敢与淑妃娘娘相提并论。只是这琴是姐姐所赠,奏起时总觉姐姐仍在身旁。
话音刚落,席间便响起窃窃私语。华贵妃放下丝帕,柔声道:妹妹倒是念旧情,只是淑妃乃是罪臣之女,妹妹总挂在嘴边,怕是会惹皇上烦心。
沈清辞抬眸,眼底水光潋滟:臣妾惶恐。只是姐姐临终前托人带信,说她从未参与父亲谋逆,还说……她房里的紫檀木匣中,藏着能证清白的物件。可惜臣妾位卑,没能拿到。
她故意说得含糊,余光瞥见皇上眉头微蹙。这便是她的第一步棋——将淑妃之死与谋逆案重新勾连,让皇上心中埋下疑窦。
宴席散后,晚翠扶着沈清辞回寝殿,忧心忡忡:小主,您方才说的话,若是被华贵妃抓住把柄……
抓住把柄才好。沈清辞冷笑,她越急着堵我的嘴,越说明那木匣里的东西不一般。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华贵妃的宫殿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如同巨兽张开的獠牙。
果然,当夜三更,就有黑影潜入沈清辞的寝殿,翻箱倒柜。沈清辞早有准备,藏在暗格里的紫檀木匣(实则是空匣)被搜走。第二日,她便惊慌失措地跑到皇上跟前,哭诉有人盗走了姐姐留下的唯一念想。
皇上派人彻查,却在华贵妃的心腹太监房里找到了空匣。华贵妃百口莫辩,虽有太后护着免了责罚,却也失了皇上的信任,被禁足一月。
沈清辞站在廊下,看着华贵妃宫里的人被内务府的人训斥,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华贵妃倒了,还有虎视眈眈的皇后,还有那些看似无害、实则各怀鬼胎的妃嫔。
晚翠递上一碗参汤:小主,现在怎么办
沈清辞接过汤碗,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去找淑妃当年的掌事宫女,她一定知道木匣里的真正物件藏在哪里。另外,告诉御膳房,明日给景仁宫(皇后寝宫)送一份新制的杏仁酪,记得多加些‘料’。
晚翠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色发白:小主,那可是……
要么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要么成为别人脚下的泥。沈清辞打断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姐姐已经成了泥,我不能再重蹈覆辙。
窗外,月光穿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如同深宫中无数无法言说的秘密。这场棋局,才刚刚铺开,而她沈清辞,既是棋子,更是执棋人。
御膳房的杏仁酪送进景仁宫时,皇后正对着一本《女诫》出神。她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半枯的玉兰上——那是先皇后亲手栽种的,如今倒像极了她自己,看似端坐在中宫之位,实则早已失了皇上的眷顾。
皇后娘娘,容嫔宫里新制的杏仁酪,说是用了江南新贡的杏仁,特意送来给您尝尝。贴身宫女素心将描金瓷碗放在桌上,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皇后抬眸,眼底掠过一丝讥诮。这沈清辞倒是会钻营,刚扳倒华贵妃就来讨好她,以为后宫是菜市场,能随意站队么她端起瓷碗,却没立刻品尝,只轻轻嗅了嗅:容嫔倒是有心,只是本宫近来脾胃不适,怕是无福消受。你赏给底下人吧。
素心应了声,刚要端走,皇后却又道:等等。她看着碗中细腻的酪体,忽然想起三日前淑妃的葬礼上,沈清辞跪在灵前,指甲几乎嵌进青砖里,那眼神里的恨意,绝非寻常女子所有。
这杏仁酪,是谁亲手做的皇后追问。
素心愣了愣:听说是容嫔宫里的晚翠,跟着御膳房的师傅学了几日。
皇后放下瓷碗,淡淡道:既然是心意,便留下吧。只是本宫现在不想吃,你收进冰窖,明日再拿出来。她心里清楚,沈清辞敢在这个时候送东西来,绝不可能只是示好,这碗杏仁酪里,多半藏着猫腻。
而此时的容嫔宫里,沈清辞正听着晚翠的回话。
小主,皇后娘娘没收下,只让素心收进了冰窖。晚翠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安,会不会是被她看出什么了
沈清辞端起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她当然看得出来。皇后心思缜密,比华贵妃难对付十倍。我本就没指望她真的喝下,不过是想试探她的反应罢了。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把东西收进冰窖,说明她既想留着把柄,又不想立刻与我撕破脸,这就够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轻响,是淑妃当年的掌事宫女青禾来了。青禾如今在浣衣局当差,满脸风霜,见到沈清辞便噗通一声跪下,眼泪直流:小主,您可算找奴婢了!淑妃娘娘死得冤啊!
沈清辞扶起她,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青禾,起来说话。姐姐的事,我知道委屈,你告诉本宫,那紫檀木匣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青禾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是……是镇国公写给淑妃娘娘的家书。那些信里,提到过几次与朝中大臣的往来,其中就有……就有户部尚书李大人。淑妃娘娘说,这些信或许能证明镇国公并无反心,只是被人陷害了。
沈清辞心头一震。户部尚书李嵩,那可是皇后的亲舅舅!这么说来,镇国公的案子,皇后也脱不了干系
那些信现在在哪里沈清辞追问。
娘娘被打入冷宫前,让奴婢把信藏在御花园的假山里,一个刻着‘瑶’字的石缝里。青禾回忆着,奴婢本想找机会拿出来,可后来淑妃娘娘就……就没了消息,奴婢也被调到了浣衣局,根本没机会去御花园。
沈清辞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知道了。青禾,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
待青禾走后,沈清辞对晚翠道:备些点心,我们去拜访贤妃娘娘。
晚翠一愣:小主,贤妃娘娘一向不问世事,性子淡泊,我们去找她做什么
越是淡泊的人,越可能藏着秘密。沈清辞站起身,理了理衣襟,贤妃父亲是前朝太傅,在朝中声望极高,连皇上都要敬他三分。她看似与世无争,可谁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如今皇后和华贵妃都对我们有所防备,我们得找个暂时的靠山。
御花园的景色依旧,繁花似锦,却掩不住空气中的暗流涌动。沈清辞提着食盒,走进贤妃的芷兰轩,只见贤妃正坐在廊下看书,一身素衣,气质娴静,仿佛这深宫里的争斗都与她无关。
妹妹见过贤妃娘娘。沈清辞福了福身,笑容温婉。
贤妃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容嫔妹妹客气了,快请坐。
两人寒暄了几句,沈清辞便将话题引到了淑妃身上:姐姐生前,常说贤妃娘娘是个好人,只可惜身处深宫,难得自在。
贤妃翻书的手顿了顿,轻声道:淑妃是个可怜人。
沈清辞看着她,语气诚恳:妹妹也觉得姐姐可怜,更觉得她死得蹊跷。只是妹妹人微言轻,实在无力查清真相。娘娘德高望重,能否……
贤妃合上书,目光深邃地看着沈清辞:妹妹可知,这宫里的真相,往往比死更可怕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淑妃当年曾帮过我一个忙,这份情,我记着。你若有需要,或许我能帮你递句话。
沈清辞心中一喜,正要道谢,却见贤妃的目光忽然投向她身后,脸色微变。沈清辞回头,只见皇后身边的素心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捧着一个食盒,显然是从冰窖来的。
素心见到沈清辞,也愣了一下,随即向贤妃福了福身,对皇后道:娘娘,皇后娘娘让奴婢把这杏仁酪送来给您尝尝,说是容嫔小主亲手做的,味道不错。
沈清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皇后这是想借贤妃的手,来对付她
贤妃看了看素心手里的食盒,又看了看沈清辞,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浅笑:皇后娘娘有心了。只是本宫近来也不爱吃甜的,素心姑娘还是拿回去吧。
素心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贤妃会拒绝。
贤妃又道:哦对了,替我回禀皇后,容嫔妹妹刚送了些新做的绿豆糕来,味道极好,本宫正和她品鉴呢。这杏仁酪,怕是无福消受了。
素心无奈,只好捧着食盒离开了。
沈清辞松了口气,看向贤妃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感激:多谢娘娘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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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摇了摇头:我不是帮你,是不想被人当枪使。她看着沈清辞,你要查淑妃的事,可以,但千万别把我卷进去。这宫里,谁都不容易。
沈清辞点了点头:妹妹明白。
离开芷兰轩时,沈清辞的心情复杂。皇后的手段比她想象的更厉害,而贤妃的态度也不明朗。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晚翠道:小主,我们现在去御花园拿那些信吗
沈清辞看了看天色,夕阳正慢慢落下,夜幕即将降临:不,等入夜。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罩了整个紫禁城。沈清辞换上一身夜行衣,带着晚翠,悄悄潜入了御花园。假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仿佛蛰伏的怪兽。
两人按照青禾的描述,在假山群中寻找那个刻着瑶字的石缝。就在沈清辞终于找到石缝,伸手去摸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谁沈清辞猛地回头,只见一道黑影闪过,消失在树林里。
晚翠吓得脸色发白:小主,我们被发现了!
沈清辞心中一紧,来不及多想,迅速从石缝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塞进怀里,拉着晚翠就往回跑。
回到寝殿,沈清辞才打开油纸包,里面果然是一叠泛黄的信纸。她匆匆扫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信里不仅提到了李嵩,还提到了一个更让人意外的名字——当今太子!
难道太子也参与了陷害镇国公的案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沈清辞脸色大变,迅速将信纸藏进床板下的暗格,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出去迎接。
皇上走进殿内,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深夜见朕,何事慌张
沈清辞跪伏在地,声音带着哭腔:皇上,臣妾……臣妾刚才在御花园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好像在假山那里藏东西,臣妾害怕,所以才斗胆求见皇上。她知道,现在必须把水搅浑,不能让皇上怀疑到自己身上。
皇上眉头微蹙:哦有这等事来人,去御花园假山一带搜查!
侍卫领命而去,皇上看着沈清辞,语气不明:你一个人去御花园做什么
沈清辞抬起头,眼底含泪:臣妾是想姐姐了,姐姐生前最喜欢去御花园的假山那里散心,所以臣妾……
皇上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罢了,你起来吧。朕知道你思念淑妃,只是以后夜里别再独自外出了,不安全。
沈清辞谢恩起身,心里却如同惊涛骇浪。皇上到底是真的相信了她的话,还是在试探她
而此时的御花园里,侍卫们正在仔细搜查,却一无所获。那个黑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沈清辞知皇上走后,沈清辞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灯下,再次取出那叠信纸。烛火摇曳,映得她脸上光影不定,指尖划过太子二字时,微微发颤。
太子是皇后嫡子,虽性情温吞,却因嫡出身份稳坐储君之位。镇国公当年手握兵权,对太子多有辅佐,怎么会突然被太子牵涉进谋逆案中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怕是比她想的还要深。
小主,夜深了,您该歇息了。晚翠端着安神汤进来,见她对着信纸出神,不由得忧心,这些信……要不还是烧了吧太危险了。
沈清辞摇头:烧不得。这是姐姐和父亲唯一的活路,也是我的。她将信纸重新包好,藏进妆奁最底层,上面压满了珠钗首饰,从今日起,这事儿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包括青禾。
晚翠点头应下,又道:方才皇上身边的苏培公公偷偷递了句话,说明日皇上会去御书房批奏折,让小主‘恰巧’路过。
沈清辞眸光微动。皇上这是……既没完全信她,也没彻底怀疑她,还想再看看她的动向也好,她正需要一个接近皇上的机会。
次日巳时,沈清辞提着亲手做的莲子羹,慢悠悠往御书房去。刚走到回廊,就见太子带着几个内侍迎面而来,一身明黄蟒袍,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只是眼底深处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儿臣见过容嫔娘娘。太子规规矩矩行礼,语气客气。
沈清辞屈膝回礼:臣妾见过太子殿下。殿下这是要去给皇上请安
正是。太子笑了笑,目光在她手中的食盒上扫过,娘娘这是……
想着皇上批奏折辛苦,做了些莲子羹送来。沈清辞垂眸,掩去眼底的探究。眼前这少年郎,看起来人畜无害,真会是构陷镇国公的人
娘娘有心了。太子说着,侧身让开道路,那儿臣就不耽误娘娘了。
擦肩而过时,沈清辞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檀香,与皇后宫里常用的熏香一模一样。她心头微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径直走向御书房。
御书房内,皇上正对着一份奏折蹙眉。沈清辞将莲子羹奉上,轻声道:皇上,尝尝臣妾的手艺
皇上抬眸看她,接过玉勺舀了一口,忽然道:昨日御花园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回皇上,侍卫们说没找到什么异常。沈清辞低眉顺眼,许是臣妾看错了。
皇上放下玉勺,指尖敲着桌面:你姐姐生前,与太子走得近吗
沈清辞心头一跳,面上却故作茫然:姐姐是太子的姨母辈,寻常请安问候是有的,至于亲近……臣妾倒没听说过。她顿了顿,又似无意道,不过前几日整理姐姐旧物,倒见她藏过太子殿下幼时的玉佩,说是当年太子坠马,姐姐救过他,太子便把玉佩赠予姐姐做谢礼。
这话半真半假。淑妃确实救过太子,也确实有块玉佩,但绝非藏着,而是一直摆在妆台上。她故意说藏着,就是想看看皇上的反应。
皇上果然眸光一凝,沉默片刻,挥手道:你先回去吧。
沈清辞知道,这颗怀疑的种子,算是种下了。
回到寝殿,刚坐下,青禾就从后门溜了进来,脸色惨白:小主,不好了!浣衣局的刘嬷嬷……她死了!
沈清辞猛地站起:怎么死的
说是失足落水,可奴婢今早见她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失足青禾声音发颤,而且……而且她前几日还跟奴婢打听,说想找机会见小主,有要事相告!
刘嬷嬷是浣衣局的老人,当年淑妃得势时,受过淑妃不少恩惠。她要找自己说什么难道也知道些什么
她的尸体呢沈清辞追问。
已经被内务府的人抬去乱葬岗了!青禾急道,奴婢偷偷跟着看了,她指甲缝里有血迹,根本不像失足落水!
沈清辞指尖冰凉。刘嬷嬷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被人灭口。而动手的人,会是冲着那些信件来的吗还是说,刘嬷嬷知道的事,比信件更要命
你先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沈清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会查清楚的。
青禾走后,晚翠哆哆嗦嗦道:小主,这宫里太吓人了……我们要不还是算了吧保命要紧啊!
算了沈清辞看向窗外,阳光刺眼,却照不进这深宫的阴暗角落,姐姐和父亲的冤屈没雪,那些害了他们的人还在高枕无忧,我怎么能算了
她走到妆台前,取下一支不起眼的银簪,簪头是空心的,里面藏着一小截纸条——那是昨日从假山石缝里拿信件时,同时摸到的。当时情况紧急没细看,此刻展开,只见上面用朱砂写着三个字:坤宁宫。
坤宁宫是皇后寝宫。这纸条是谁留下的是提醒她信件与皇后有关,还是故意引她去坤宁宫
正思忖着,殿外传来喧闹声。晚翠出去看了看,回来时脸色更白:小主,是……是华贵妃!她禁足期满,带着人来咱们宫里‘拜访’了!
沈清辞捏紧了手中的银簪,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该来的,总会来。她倒要看看,这位刚失势的贵妃,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华贵妃一身绯红宫装,带着十几个内侍宫女,浩浩荡荡闯进寝殿,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沈清辞:妹妹这宫里倒是清净,不像本宫,禁足一月,浑身都快发霉了。
贵妃娘娘说笑了。沈清辞淡淡回应,不知娘娘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华贵妃走到妆台前,拿起一支珠钗把玩,就是听说妹妹近来颇得圣宠,连皇后娘娘都对妹妹另眼相看,特意来讨杯茶喝。她说着,手一松,珠钗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段。
哎呀,真是对不住。华贵妃故作惊讶,这可是皇上赏的妹妹不会怪本宫吧
沈清辞看着地上的碎珠钗,眸光渐冷。这是皇上昨日刚赏的,华贵妃此刻摔碎它,分明是在挑衅。
娘娘说笑了,一支珠钗而已,怎会怪娘娘。沈清辞语气平静,只是臣妾这宫里简陋,怕是没有合娘娘口味的茶。晚翠,送客。
你敢!华贵妃猛地拍桌,沈清辞,别以为扳倒本宫一次,就得意忘形了!你姐姐是罪臣之女,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真以为皇上会护着你
沈清辞抬眸,直视着她:娘娘这话,是在质疑皇上的决定吗
华贵妃一噎,随即冷笑:本宫懒得跟你逞口舌之快。你给本宫记着,这后宫,还轮不到你一个新晋的嫔位撒野!她说完,甩袖而去。
看着华贵妃的背影,沈清辞眼底没有半分怒意,只有一片冰寒。华贵妃这趟来,看似是泄愤,实则更像是在试探她的底气。看来,除了皇后和太子,华贵妃也没打算就此罢休。
小主,她太过分了!晚翠气鼓鼓道。
沈清辞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珠钗,轻声道:过分这才刚开始呢。她将碎钗扔进废纸篓,去查查刘嬷嬷死前,都接触过谁。另外,想办法给青禾换个去处,浣衣局太危险了。
晚翠刚应声,就见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张纸条,然后飞快跑了。沈清辞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今夜三更,御花园梅林见,有淑妃消息。
字迹潦草,看不出是谁所写。
晚翠急道:小主,这肯定是陷阱!不能去啊!
沈清辞捏着纸条,指尖泛白。陷阱又如何如今她就像在走钢三更的梆子声刚过,紫禁城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唯有巡逻禁卫的甲叶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沈清辞换了身素色宫装,只让晚翠在殿外望风,独自提着一盏琉璃灯,往御花园梅林走去。
月色透过疏疏落落的梅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腊月的风卷着寒气,刮得梅瓣簌簌飘落,沾在沈清辞的发间肩头,带着彻骨的凉。她攥紧了袖中的银簪——那是她唯一的防身之物,心跳如擂鼓。
梅林深处,隐约有个人影背对着她,披着一件玄色斗篷,身形挺拔,倒不像是宫女内侍。
是你约我来的沈清辞压着声音,缓步上前,琉璃灯的光晕在那人身上晃动。
那人缓缓转身,兜帽滑落,露出一张清俊却带着几分阴郁的脸。沈清辞瞳孔骤缩——竟是太子身边的伴读,苏文彦!
苏文彦是翰林院编修,与太子一同长大,虽只是个从六品小官,却深得太子信任,在东宫颇有话语权。他深夜约自己在此,意欲何为
容嫔娘娘别来无恙。苏文彦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带着探究,淑妃娘娘的事,娘娘想必查得很辛苦。
沈清辞握紧了银簪,指尖几乎嵌进掌心:苏大人深夜相召,就是为了说这些
娘娘找到那些信了吧苏文彦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得可怕,镇国公写给淑妃的家书,提到了太子殿下。
沈清辞心头剧震,面上却强作镇定:苏大人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娘娘不必隐瞒。苏文彦从袖中取出一物,借着月光,沈清辞看清那是半枚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半个瑶字——正是淑妃当年收藏的、太子赠予的那枚!另一半,分明还在淑妃的妆奁里!
这半枚玉佩,是昨日在假山石缝旁捡到的。苏文彦将玉佩递过来,除了娘娘,谁会去动那里的东西
沈清辞没有接玉佩,只死死盯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个交易。苏文彦的目光掠过她手中的琉璃灯,娘娘把那些信给我,我告诉娘娘淑妃娘娘真正的死因,还有……刘嬷嬷为什么会死。
你知道沈清辞呼吸一滞。
苏文彦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淑妃娘娘并非自缢,是被人用锦帕捂死的。动手的是皇后身边的素心,而下令的人……是太子。
不可能!沈清辞失声反驳,后退半步,琉璃灯险些脱手,太子为什么要杀我姐姐他们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苏文彦冷笑,镇国公手握兵权,又与废太子旧部往来密切,皇上本就猜忌。太子为了稳固储君之位,只能牺牲镇国公。淑妃娘娘知道得太多,又不肯闭嘴,太子留她不得。
沈清辞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她一直以为太子只是被牵连,却没想过他竟是主谋之一!姐姐到死都护着的太子,竟然亲手杀了她……
刘嬷嬷呢她颤声问,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刘嬷嬷当年是皇后宫里的人,后来被调到浣衣局。苏文彦道,她亲眼看见素心进了冷宫,还听到淑妃娘娘的呼救声。前几日她想把这事告诉娘娘,消息却走漏了,皇后便让人‘处理’了她。
真相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沈清辞的心脏。她一直以为皇后只是帮凶,没想到淑妃之死,皇后也掺了一脚!这对母子,为了权力,竟能如此心狠手辣!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沈清辞盯着苏文彦,眼中布满血丝,你是太子的伴读,应该帮他隐瞒才对。
苏文彦的目光暗了暗,语气复杂:因为……我欠淑妃娘娘一条命。他顿了顿,似是不愿多提,娘娘,交易做不做那些信若是落到皇上手里,太子完了,你也未必能活——皇上最忌恨皇子与外臣勾结,哪怕是被陷害的。
沈清辞沉默了。苏文彦说得对,那些信一旦曝光,太子会被废黜,而她作为揭发者,也会被皇上视作挑拨离间的毒妇,难逃一死。可若是把信交出去,姐姐和父亲的冤屈,就永远沉埋了……
就在这时,梅林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禁卫的呵斥:什么人在那里
苏文彦脸色骤变:有人来了!娘娘,信的事,你再想想!我会再找机会联系你!说罢,他转身就往梅林深处跑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中。
沈清辞定了定神,迅速将那半枚玉佩塞进袖中,吹灭琉璃灯,往相反方向疾走。刚走出梅林,就见一队禁卫举着火把走来,为首的正是禁军统领赵毅。
参见容嫔娘娘。赵毅躬身行礼,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带着几分审视,深夜寒冷,娘娘怎么会在这里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沈清辞压着心跳,尽量让语气平静,赵统领这是在巡逻
回娘娘,方才接到线报,说有人在御花园私会,属下特来查看。赵毅道,娘娘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没有。沈清辞摇头,许是有人看错了吧。
赵毅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方才苏编修也说睡不着,来御花园散步,刚从这边过去。娘娘没遇见他
沈清辞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不曾。许是错过了。
赵毅不再多问,躬身道:夜深露重,属下送娘娘回寝殿吧。
回到寝殿,沈清辞关上门,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地。晚翠连忙扶住她,见她脸色惨白,急道:小主,您怎么了是不是遇到危险了
沈清辞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那半枚玉佩,放在灯下细看。玉上的瑶字被摩挲得光滑,那是姐姐多年的心血。可就是这个字的主人,亲手终结了姐姐的性命。
晚翠,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去给我研墨。
小主,现在
嗯。沈清辞走到书案前,我要给皇上写一封信。
晚翠虽疑惑,还是连忙研墨。沈清辞提笔蘸墨,目光落在宣纸上,久久没有落下。她知道,这封信写下去,整个后宫,甚至整个朝堂,都会掀起滔天巨浪。而她,将是掀起这巨浪的人。
最终沈清辞的信最终没有送出去。
天快亮时,她将写满字的宣纸烧成灰烬,看着纸灰在铜盆里打着旋,像极了深宫里人人都逃不开的命运。苏文彦的话像根刺,扎在她心头——太子倒了,她未必能活。皇上的心思深不可测,最忌后宫干政,更怕前朝后宫勾结,她若真把信递上去,只会落得个祸乱朝纲的罪名。
小主,这是……晚翠看着铜盆里的灰烬,一脸不解。
没什么。沈清辞擦了擦指尖的墨痕,有些话,烂在肚子里比说出来好。她走到妆台前,重新取出那些信件,指尖拂过太子二字时,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不能直接交给皇上,不代表不能用别的法子。
三日后是太后的寿辰,按例后宫妃嫔和皇子都要去慈宁宫请安。沈清辞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太后虽偏袒华贵妃,却极重嫡庶尊卑,更在意皇家颜面。若让太后知道太子为了权势残害皇亲(淑妃虽被废,终究曾是皇上的妃嫔),未必会坐视不理。
寿辰当日,慈宁宫张灯结彩,却掩不住空气中的暗流。皇后坐在太后下首,脸上堆着得体的笑,眼神却时不时瞟向沈清辞,带着警惕。华贵妃虽解禁,却没了往日的嚣张,只安静地坐在角落,偶尔与身边的嫔妃低语几句。
太子一身朝服,恭恭敬敬地给太后行了礼,又与皇上寒暄几句,看起来与往常无异。只是当他的目光扫过沈清辞时,沈清辞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宴席过半,沈清辞借着敬酒的由头,走到太后跟前,屈膝行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后眯着眼打量她,淡淡道:起来吧。听说你近来颇得皇上喜欢,倒是个有福气的。
臣妾能在宫中立足,全靠太后和皇上庇佑。沈清辞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只是臣妾近日总梦到姐姐淑妃,她在梦里哭着说冷,说有冤屈无处诉……
话音刚落,席间顿时安静下来。皇后脸色微变,刚要开口,沈清辞却已抬起头,目光直直看向太子,声音带着哭腔:前几日臣妾整理姐姐旧物,发现她藏着半枚玉佩,说是太子殿下当年赠予的。姐姐说,太子殿下曾答应过她,会护着沈家……可如今,姐姐死了,父亲也……
她故意说得断断续续,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看起来楚楚可怜。
太后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带着审视:太子,有这事
太子起身,躬身道:回皇祖母,儿臣确曾赠予淑妃娘娘玉佩,只因当年淑妃娘娘救过儿臣。只是沈将军谋逆之事,乃是铁证如山,儿臣纵有心想帮,也无能为力。
铁证如山沈清辞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那姐姐房里的紫檀木匣,为何会被人盗走那里面可是父亲写给姐姐的家书,能证明父亲清白!还有浣衣局的刘嬷嬷,她亲眼看到有人害了姐姐,为何会突然失足落水
她一步步逼近太子,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殿下敢说,这些事都与你无关吗!
放肆!皇后猛地拍桌,沈清辞,你竟敢在太后面前污蔑太子!来人,把她给本宫拖下去!
谁敢动她!皇上忽然开口,语气冰冷。他一直沉默地看着,此刻终于出声,目光落在太子脸上,带着探究,太子,你来说,淑妃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脸色发白,额头渗出细汗:父皇,儿臣……儿臣不知。容嫔娘娘定是思念姐姐过度,才有了这些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沈清辞从袖中取出那半枚玉佩,高高举起,那这半枚玉佩,为何会出现在御花园的假山旁为何苏文彦苏大人会深夜约我见面,让我交出父亲的家书!
苏文彦!
太子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他显然没想到沈清辞会把苏文彦供出来。
皇上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苏文彦传他来!
苏文彦很快被传到慈宁宫,见到殿内的阵仗,脸色瞬间惨白。他刚要跪下,沈清辞却抢先道:苏大人,你前夜在梅林说的话,敢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再说一遍吗你说姐姐是被太子和素心所害,说刘嬷嬷是被皇后灭口,这些是不是真的!
苏文彦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皇后厉声道:沈清辞!你休要血口喷人!苏编修是太子伴读,怎会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定是你威逼利诱,让他编造谎言!
我没有!沈清辞看向太后,太后娘娘,臣妾愿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凌迟之刑!
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苏文彦,又看了看脸色铁青的太子和皇后,眉头紧锁。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沈清辞虽句句带刺,却条理清晰,不似编造;而太子和苏文彦的反应,反倒像是心虚。
皇上,太后缓缓开口,此事关乎皇家颜面,关乎储君清白,不能不查。依哀家看,不如先将苏文彦和素心关押起来,严刑审问,总能问出些什么。
皇上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准奏。另外,彻查镇国公谋逆案,若真有冤情,务必昭雪。
皇后脸色煞白,却不敢反驳。太子瘫软在地,眼神空洞——他知道,自己完了。
华贵妃坐在角落,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她本想坐山观虎斗,却没想到沈清辞竟有如此魄力,一招就将皇后和太子逼入绝境。这个女人,比她姐姐淑妃还要可怕。
沈清辞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却没有半分快意,只有无尽的疲惫。她走到皇上跟前,屈膝行礼:臣妾惊扰圣驾,罪该万死。只是姐姐和父亲的冤屈已雪,臣妾……心愿已了。
皇上看着她,眼神复杂:你想要什么赏赐
沈清辞摇了摇头,目光望向窗外那片湛蓝的天:臣妾什么都不要,只想求皇上恩准,出宫为尼,替姐姐和父亲诵经祈福。
深宫这潭浑水,她再也不想待了。
皇上沉默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准了。三日后,朕派人送你去城郊的静心庵。
三日后,沈清辞换上一身素衣,背着简单的行囊,走出了那座囚禁了她和姐姐青春与性命的紫禁城。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而明亮,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墙,眼中没有留恋,只有释然。
晚翠跟在她身后,轻声道:小主,我们真的自由了。
沈清辞点头,唇角终于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远处,静心庵的钟声隐隐传来,清脆而悠远,仿佛在为她奏响新生的乐章。
这场宫斗,没有真正的赢家。有人失去了权力,有人失去了性命,而她,失去了所有亲人,却换来了一身自由。或许,这已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