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雨特别多。
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淌。
像永远流不完的眼泪。
江临就是在这样一个雨天走的。
车祸。
很突然。
前一晚他还在给渺渺读绘本。
说周末带我们去新开的游乐园。
渺渺兴奋得半夜没睡着。
人没了。
就剩我和儿子。
渺渺才四岁。
他还不懂什么叫永远离开。
头七那天。
渺渺踮着脚。
够到卫生间的洗手台。
指着那面大镜子。
很认真地对我说:
妈妈,爸爸在里面。
我顺着他小手指的方向看。
镜子里只有我们母子俩苍白的脸。
和天花板上惨白的灯光。
渺渺,我蹲下来,抱住他小小的身体,爸爸不在了。他去很远的地方了。
渺渺固执地摇头。
挣脱我的怀抱。
小脸几乎贴在冰冷的镜面上。
在!爸爸就在里面!他对我笑了!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
在空旷的卫生间里回荡。
我后背莫名爬上一层寒意。
强压下心里的怪异。
把他抱离镜子。
乖,你看错了。那是影子。
渺渺瘪着嘴。
大眼睛里全是委屈和不解。
就是爸爸……
那晚我哄渺渺睡了。
自己却失眠。
鬼使神差。
我走到卫生间。
站在那面大镜子前。
镜中的女人很陌生。
眼窝深陷。
脸色灰败。
是我。
余照。
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寡妇。
镜子里只有我。
空荡荡的。
哪有什么江临。
我伸手。
指尖触到冰凉坚硬的玻璃。
心里那点荒谬的期待。
啪地碎了。
果然是孩子接受不了。
产生的幻觉。
我叹了口气。
准备离开。
就在转身的刹那。
眼角的余光。
似乎扫到镜子里。
我背后。
卫生间门口。
有个模糊的影子。
一闪而过。
像极了江临穿的那件深灰色家居服。
我猛地回头。
门口空空如也。
只有客厅投进来的一小片昏黄光影。
心跳得厉害。
我冲出卫生间。
把客厅、卧室、阳台的灯全打开了。
明晃晃的光刺得眼睛疼。
屋子里只有我和熟睡的渺渺。
什么都没有。
余照,你疯了。我低声骂自己。
悲伤过度。
出现幻觉了。
跟孩子一样。
第二天。
我决定把那面镜子遮起来。
免得渺渺再对着它胡思乱想。
找了块闲置的旧床单。
搬了凳子。
站上去。
想把布挂上去。
渺渺跑进来。
仰着小脸看我。
妈妈,你要挡住爸爸吗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小手拽着我的裤腿。
爸爸说他出不来。
我的手顿在半空。
旧床单沉甸甸的。
渺渺,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爸爸真的不在了。镜子里没有人。
有!渺渺突然很激动。
小手指着镜子。
爸爸就在那里!他刚才还在对我做鬼脸!
他还说……
渺渺的声音小了下去。
带着点困惑。
他说……妈妈看不见他。
我僵硬地转过头。
再次看向那面镜子。
镜子里。
我站在凳子上。
手里抓着皱巴巴的旧床单。
渺渺仰着头。
小脸写满急切。
除此之外。
再无其他。
阳光透过磨砂玻璃窗照进来。
空气里有细小的灰尘在跳舞。
一切正常。
可一股寒意。
却从我的脚底板窜上来。
直冲头顶。
渺渺的描述。
太具体了。
具体得不像是孩子的幻想。
我最终还是把镜子盖住了。
旧床单垂下来。
遮住了那片冰冷的区域。
渺渺哭闹了一场。
但孩子忘性大。
几天后。
他似乎也忘了这事。
不再提爸爸在镜子里。
生活似乎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除了我自己。
我开始害怕照镜子。
家里的镜子都盖住了。
连梳头都避开反光的东西。
公司洗手间的大镜子。
我也低着头匆匆走过。
有一次。
洗手时无意抬头。
镜子里。
我身后隔间的门似乎动了一下。
门缝下面。
好像有一小片深灰色的衣角。
像江临常穿的那件。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猛地转身。
隔间门关得好好的。
下面空无一物。
我几乎是逃出洗手间的。
同事奇怪地看我。
余照,你脸色好差。
我摆摆手。
说不出话。
夜里更难熬。
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在看着我。
有时候是床边。
有时候是门口。
我不敢开灯。
怕吓到渺渺。
只能紧紧抱着熟睡的儿子。
睁着眼睛熬到天亮。
精神越来越差。
有一次煮粥。
竟然忘了加水。
差点把锅烧穿。
焦糊味弥漫了整个厨房。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
慢慢滑坐到地上。
巨大的无力感淹没了我。
这样下去不行。
我拿出手机。
搜索本市口碑好的心理医生。
江临留下的钱足够。
但我需要清醒地活着。
为了渺渺。
预约了周六上午。
周五晚上。
我带着渺渺去超市采购。
渺渺很开心。
坐在购物车里。
指挥我拿他喜欢的零食。
妈妈!薯片!
妈妈!果冻!
妈妈!巧克力!
我一一满足他。
看着他重新有了光彩的小脸。
心里稍微松快了些。
渺渺真乖,明天妈妈带你去买新玩具。
好耶!渺渺拍着小手。
经过家居区。
摆着一面面大大小小的落地镜。
展示用的。
像一片冰冷的光墙。
我下意识地加快脚步。
想推着购物车绕过去。
渺渺却突然不笑了。
他安静下来。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直勾勾地盯着旁边一面椭圆形的穿衣镜。
购物车停了下来。
渺渺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心脏骤然缩紧。
那面椭圆镜里。
映出我们母子。
推着购物车。
背景是超市一排排高高的货架。
没什么异常。
妈妈……渺渺的声音很轻。
带着一种奇怪的颤抖。
他小小的身体绷紧了。
手指紧紧抓住购物车的边缘。
指关节都泛白了。
爸爸……他的声音更低了。
几乎像是在耳语。
爸爸在镜子里……对我摇头……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炸开。
我死死盯住那面镜子。
镜子里。
只有惊慌失措的我和紧张茫然的渺渺。
爸爸……他看起来很生气……渺渺的声音带着哭腔。
小脸煞白。
他指着……那边……
渺渺的小手指。
指向超市深处。
那片卖生鲜肉类的冷柜区。
那里灯光更冷。
白色的寒气丝丝缕缕地飘出来。
空无一人。
他说……不能去……
渺渺的身体开始发抖。
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
妈妈……我害怕……
我也害怕。
怕得手脚冰凉。
但我更怕吓到孩子。
我猛地抱起渺渺。
把他小小的脑袋按在我肩膀上。
不怕,不怕,妈妈在。
我的声音抖得厉害。
购物车也不要了。
抱着渺渺。
几乎是跑着冲向最近的收银台。
脚步踉跄。
好几次差点绊倒。
周围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我顾不上。
渺渺在我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爸爸不见了……他不见了……
回到家。
我把渺渺放在沙发上。
用毯子裹紧他。
他哭累了。
蜷缩着。
像只受惊的小兽。
我倒了杯温水。
手抖得厉害。
水洒出来一些。
烫在手背上。
却感觉不到疼。
渺渺,我尽量放柔声音,在他身边坐下,告诉妈妈,刚才……你看到爸爸什么样子
渺渺吸着鼻子。
眼睛红得像兔子。
爸爸……穿着灰色的衣服……
就是……家里那件……
他皱着眉头……很凶……
渺渺的小手比划着。
他一直摇头……指着那个冷冰冰的地方……
他说……不能去……
不能去
生鲜冷柜区
为什么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他……还说了别的吗我的声音干涩。
渺渺摇摇头。
又点点头。
爸爸说……妈妈……看不见……
他困惑地看着我。
妈妈,你为什么看不见爸爸
我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这个问题。
我无法回答。
我搂紧渺渺。
睡吧,宝贝,睡一觉就好了。
哄睡了渺渺。
我坐在黑暗的客厅里。
心乱如麻。
是幻觉吗
可为什么我和渺渺的幻觉能衔接上
为什么偏偏指向那个地方
那个江临从未提起。
我也很少去的超市冷柜区
一个荒诞又可怕的念头浮上来。
难道……江临真的以某种方式……
还在
在那个冰冷的镜面世界里
警告我们
警告什么
一夜无眠。
第二天。
我取消了心理医生的预约。
带着渺渺。
又去了那家超市。
我需要验证。
需要知道那荒诞的警告。
到底指向什么。
阳光很好。
超市里人来人往。
热闹嘈杂。
生鲜区在超市最里面。
冷柜一排排。
散发着白色的寒气。
摆满了各种肉类。
渺渺紧紧抓着我的手。
小手心里全是汗。
他显然也记得昨晚的事。
大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
带着恐惧。
妈妈……他小声叫我。
别怕。我握紧他的手。
脚步却沉重得像灌了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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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靠近生鲜区。
温度越低。
空气里弥漫着生肉和冷藏的混合气味。
几个大妈在挑选打折的排骨。
售货员戴着口罩。
动作麻利地分割着一大块猪肉。
电锯声嗡嗡作响。
一切看起来。
再正常不过。
没有任何危险。
我的心悬在嗓子眼。
不知道是失望。
还是该庆幸那警告只是孩子的臆想。
我和渺渺站在冷柜前。
看着里面红白相间的肉块。
渺渺,我低头问他,昨天……爸爸是指这里吗
渺渺很紧张。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
尤其是那些巨大的、映着人影和货架的金属冷柜壁。
他摇摇头。
又点点头。
小手指向冷柜后面。
一条窄窄的员工通道。
通道口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
里面灯光昏暗。
似乎是通往冷库或者卸货区的。
爸爸……指那边……渺渺的声音很小。
带着不确定。
那条通道看起来很普通。
但莫名给人一种压抑感。
就在这时。
一个穿着超市蓝色工作服的男人。
推着一辆满载着冻肉的平板车。
从那条通道里走了出来。
他低着头。
帽檐压得很低。
推着沉重的车子。
车轮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经过我们身边时。
他好像无意中抬头瞥了一眼。
眼神很冷。
像冰柜里的寒气。
只是一瞥。
他就低下头。
推着车匆匆走向另一个方向。
我心头莫名一跳。
那眼神。
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但似乎也没什么。
就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
我松了口气。
低头对渺渺说:看,没什么……
话还没说完。
渺渺猛地抓紧了我的手。
力气大得惊人。
他的小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像风中落叶。
眼睛瞪得极大。
死死盯住那个工作人员消失的方向。
嘴巴张着。
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渺渺我吓坏了。
蹲下来抱住他。
怎么了告诉妈妈!
渺渺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了。
小脸惨白如纸。
他的目光。
没有追随那个工作人员。
而是死死钉在——
那个男人刚刚推出来的平板车。
车上。
盖着厚厚的、沾着冰霜的深蓝色塑料布。
塑料布下面。
鼓鼓囊囊。
但有一角掀开了。
露出下面冻得硬邦邦的……
猪蹄
或者牛腿
但在那堆惨白的、带着冰碴的肉块缝隙里。
我似乎……
看到了一抹刺眼的颜色。
一抹不属于生肉的。
深蓝
藏青
像……某种衣服的布料。
我的胃一阵翻搅。
寒意瞬间包裹全身。
爸……爸……渺渺终于发出声音。
细若蚊蚋。
带着无法形容的惊怖。
爸爸……指着……那个……车……
他……在哭……
渺渺说完。
哇的一声。
剧烈地呕吐起来。
我抱着渺渺。
像抱着块冰。
冲出了超市。
回到家。
渺渺发起了高烧。
呓语不断。
喊着爸爸。
喊着害怕。
我守在他床边。
用湿毛巾给他擦身体降温。
看着他烧得通红的小脸。
心里被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填满。
那辆车。
那抹深蓝色。
那个工人冰冷的眼神。
渺渺的反应……
还有镜中江临的警告。
它们在我脑子里疯狂搅动。
像一团乱麻。
却隐约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
那个超市。
那个冷柜区。
那条员工通道。
那个推车的男人。
一定有问题。
江临的警告。
不是空穴来风。
他是在阻止我们靠近危险!
渺渺烧退了。
但变得异常沉默。
不再提爸爸。
也不再提镜子。
只是更黏我。
我寸步不敢离开他。
镜子的事。
超市的事。
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心上。
我必须弄清楚。
为了渺渺的安全。
也为了……那个可能还在以某种方式守护着我们的江临。
我不能再被动地恐惧了。
我要知道真相。
从哪里开始
镜子。
江临留下的。
那面被旧床单遮住的卫生间镜子。
那个一切的起点。
我搬开凳子。
站在洗手台前。
手指触碰到粗糙的旧床单。
深吸一口气。
用力。
把它扯了下来。
灰尘簌簌落下。
在灯光下飞舞。
镜子重新暴露在空气中。
冰冷。
光滑。
映出我苍白而决然的脸。
还有身后卫生间熟悉的景象。
我死死盯着镜面。
用目光一寸寸扫过。
江临,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卫生间里响起。
有点干涩。
但很清晰。
如果你真的在。
如果你能听到。
告诉我。
超市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
镜子里。
没有任何变化。
只有我孤零零的倒影。
和我身后那扇关着的磨砂玻璃门。
门后是客厅。
寂静无声。
我失望地垂下眼。
果然。
还是不行吗。
就在我准备放弃。
打算把布重新盖回去时。
镜子里。
我身后那扇磨砂玻璃门。
门把手。
无声地。
轻轻向下转动了一下。
像是有人在外面握住了它。
要推门进来。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猛地回头!
死死盯住那扇真实的门!
卫生间的门把手。
纹丝不动。
没有任何被转动的迹象。
我立刻转回头看向镜子!
镜中。
那扇磨砂玻璃门的门把手。
清晰地。
维持着被转动后微微向下的角度!
不是错觉!
我捂住嘴。
防止自己惊叫出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咚咚!
咚咚!
震得耳膜发疼。
我强迫自己冷静。
声音发颤。
对着镜子。
对着那个看不见的存在。
江临……是你吗
镜子里。
没有任何回应。
门把手依旧维持着那个微微向下的角度。
像一个无声的证明。
超市……那个人……推车的……我语无伦次。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荒谬的希望交织着。
他……有危险
镜中。
依旧只有我惊恐的倒影。
和那扇把手异常的门。
我死死咬着嘴唇。
尝到一丝血腥味。
渺渺……渺渺看到了车里的东西……
那是什么
江临!
回答我!
我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尖利起来。
就在我几乎要崩溃的时候。
镜子里。
我身后。
那扇磨砂玻璃门。
门把手。
无声地。
非常轻微地。
向上。
又向下。
晃动了一下。
幅度很小。
但非常清晰。
像是一个……
点头的动作。
嗡的一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是他!
真的是他!
他在回应我!
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是恐惧
是激动
还是巨大的悲伤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
模糊了视线。
我用手背狠狠抹掉。
不能哭。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那个人……我强迫自己聚焦。
那个推车的工人……是坏人
镜中的门把手。
再次轻微地。
向下点了一下。
点头!
肯定!
车里……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抹蓝色……是……
我几乎不敢问下去。
门把手。
再次轻轻下点。
一次。
又一次。
像是在催促。
像是在确认。
我的胃剧烈地抽搐起来。
是……人
门把手。
静止了一秒。
然后。
极其沉重地。
向下。
点了一下。
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量。
我腿一软。
差点跪倒在地。
扶着冰冷的洗手台边缘才勉强站稳。
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超市的冷柜车。
那个冰冷的工人。
那抹深蓝色的布料……
是人!
是江临看到的危险!
渺渺那剧烈的恐惧……
一切都有了解释。
他……杀了人我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镜中的门把手。
缓缓地。
沉重地。
再次向下点动。
是的。
他看到了。
他拼命阻止我们靠近。
是为了保护我们!
保护渺渺!
巨大的愤怒和一股奇异的力量冲上头顶。
盖过了恐惧。
报警……我喃喃道。
我要报警!
镜中的门把手。
瞬间!
疯狂地左右摇动起来!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剧烈地晃动!
幅度之大。
几乎要挣脱出来!
不!
不要!
他在阻止!
为什么!
我愣住了。
不能报警
晃动停止。
门把手重重地向下一点。
对!
不能!
为什么!
镜中的门把手。
静止了。
仿佛那个无形的存在也在思考。
如何告诉我。
几秒钟后。
门把手。
极其缓慢地。
一点一点地。
向上抬起。
然后。
以一种非常规的。
扭曲的角度。
向旁边。
艰难地转动。
像是在模仿……
拧开
开锁
我死死盯着。
不明白。
锁钥匙门我胡乱猜测。
门把手停止了动作。
悬在半空。
似乎传递着一种挫败感。
无法沟通。
这太艰难了。
也太危险了。
万一被那个凶手察觉……
我强迫自己冷静。
换了个问题。
那个人……认识你
镜中的门把手。
轻轻向下点了一下。
认识!
他认识江临!
所以……
所以不能报警
报警会打草惊蛇
会让他知道江临还在
会让他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
甚至会……灭口
寒意再次席卷全身。
比任何一次都冷。
那……渺渺……我想到儿子那天的异常反应。
渺渺……是不是也看到了……车里的……
镜中的门把手。
沉重地点了下去。
是的。
渺渺看到了。
那个凶手。
也看到了渺渺的反应!
所以。
那个冰冷的眼神!
那不是无意的一瞥!
是警告!
是评估!
是……杀意!
我瞬间明白了江临阻止报警的原因。
凶手已经注意到渺渺了!
报警。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
只会惊动他。
让他有机会对渺渺下手!
或者毁灭证据!
证据……我喃喃道。
车里的……证据……还在超市
门把手向下点动。
在!
他……会转移
门把手左右剧烈摇动!
不会!
速度很快!
似乎在说:他不敢!风险太大!
藏在冷库
点动。
具体位置我追问。
门把手再次静止。
它无法表达这么复杂的信息。
我焦躁地在狭小的卫生间里踱步。
怎么办
怎么才能拿到证据
怎么才能在不惊动那个恶魔的情况下。
保护渺渺
保护我们自己
镜中的门把手。
忽然轻轻向上抬起。
然后。
极其缓慢地。
模拟着向下按的动作。

按压
开关
按钮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
监控!超市的监控!
门把手瞬间!
重重地向下一顿!
点得无比肯定!
对!
监控!
如果超市的监控拍下了那天……
那个工人推车出来的画面。
拍下了那掀开一角的塑料布……
拍到了那抹不该出现的蓝色……
那就是铁证!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拿到监控录像……
镜中的门把手。
左右剧烈摇动!
不!
它在警告!
危险!
那个工人……会守着监控
点动。
他是管监控的
门把手静止。
然后点了一下。
又左右摇动。
似乎是,但不完全是。
他有权限
点动。
他可能删掉
点动。
但也许……有备份
门把手迟疑了一下。
缓缓点了一下。
有可能。
但怎么拿到
这是个巨大的难题。
硬闯肯定不行。
找人帮忙
找谁
谁能信
谁会信一个鬼魂的警告
谁会信一面镜子
我的目光。
再次落回镜子上。
落在那扇把手位置异常的镜中门上。
一个近乎疯狂。
但也许是唯一可行的念头。
冒了出来。
江临……我盯着镜子。
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
你能……影响……镜子外面的东西吗
像……动那个门把手一样
镜中的门把手。
轻轻上下点动了一下。
像是在点头。
但幅度很小。
似乎在说:很微弱。很困难。
如果……是U盘呢我心脏狂跳。
一个小小的U盘。
插在监控电脑上的……
你……能把它……弄掉下来吗
或者……拔出来
镜中的景象。
凝固了。
那扇门。
那个把手。
一动不动。
像一张静止的照片。
死寂。
几秒钟。
漫长得像几个世纪。
终于。
镜中的门把手。
极其。
极其。
缓慢地。
沉重地。
向下。
点了一下。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超市监控室在二楼角落。
位置很偏。
门口挂着机房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
我抱着渺渺。
假装在二楼日用品区挑选拖把。
目光却死死锁住监控室那扇紧闭的门。
今天是工作日。
上午。
人不多。
那个推车的工人。
我后来观察过。
他叫王海。
是生鲜区的领班。
有权限进入冷库和卸货区。
但监控室。
平时是另一个姓李的年轻人在管。
王海偶尔会进去。
时间不固定。
我在等。
等王海进去。
等他插上那个可能储存了备份监控的U盘。
渺渺很安静。
趴在我肩膀上。
大眼睛偶尔眨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什么。
他比往常更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我的手心全是汗。
拖把的塑料杆被攥得发热。
终于。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王海上来了。
他穿着那身深蓝色工作服。
帽子依旧压得低低的。
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看都没看我们这边。
径直走到监控室门口。
掏出钥匙。
开门。
进去。
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机会!
渺渺的小身体也绷紧了。
他好像也感觉到了。
我抱着他。
迅速挪到监控室侧面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角落。
这里是个死角。
监控拍不到。
前面还有一排货架挡着。
我把渺渺放下来。
蹲在他面前。
紧紧握住他的小手。
他的小手冰凉。
渺渺,我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看着妈妈。
渺渺抬起大眼睛。
里面是全然的信任。
还有一丝本能的恐惧。
别怕。我努力给他一个安抚的笑。
尽管自己的脸可能僵硬得像石头。
听着,宝贝,待在这里。
不要动。
不要出声。
像玩躲猫猫一样。
等妈妈回来。
很快。
渺渺看着我。
小嘴抿得紧紧的。
然后。
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乖得让人心碎。
我亲了亲他的额头。
起身。
深吸一口气。
像幽灵一样。
悄无声息地。
挪到监控室的门边。
门关着。
但门板很薄。
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细微电流声。
还有……王海敲击键盘的声音。
嗒。
嗒嗒。
我屏住呼吸。
把耳朵紧紧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
心脏在耳边轰鸣。
时间。
在死寂中缓慢爬行。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我死死盯着门缝下面透出的那线灯光。
祈祷着。
那个微弱的。
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力量。
能够成功。
突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
什么东西掉落在硬质地面上的声音。
从门缝里传出来!
紧接着。
是王海一声低低的。
带着点诧异和烦躁的咒骂。
艹!
成了!
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几乎要狂喜地叫出来!
但下一秒。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
他会怀疑吗
他会发现异常吗
他会立刻出来查看吗
我像壁虎一样。
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
恨不得把自己融进去。
脚步声。
向门口靠近!
他过来了!
我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完了!
门把手。
发出轻微的转动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刺耳的火警警报声!
毫无预兆地!
响彻整个超市!
尖锐!
凄厉!
盖过了一切声音!
二楼瞬间炸开了锅!
着火了!
哪里着火了
快跑啊!
惊慌的叫喊声。
杂乱的奔跑声。
货架被撞倒的哗啦声。
瞬间充斥了走廊!
监控室的门。
猛地被拉开了!
王海一脸惊愕地探出头来!
看向外面混乱的人群!
机会!
就是现在!
我像一颗出膛的子弹。
借着人群的混乱和警报声的掩护。
猛地弯腰。
从王海身侧。
视线盲区的下方。
闪电般冲进了监控室!
监控室里灯光惨白。
几台屏幕闪烁着不同区域的画面。
一片混乱。
正中央的电脑主机箱前。
地板上。
静静地躺着一个黑色的。
小小的U盘。
像一块不起眼的黑色鹅卵石。
我扑过去!
一把抓起它!
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
像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炭!
身后。
是门口王海被混乱人群阻挡的背影。
警报声还在凄厉地嘶鸣。
妈妈……
一声细弱蚊蚋的呼唤。
带着哭腔。
穿透嘈杂。
刺入我的耳膜!
渺渺!
他还在那个角落!
我猛地转身!
心脏几乎停跳!
监控室门口。
王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正疑惑地回头!
他的目光。
越过混乱奔跑的人群。
像冰冷的探照灯。
扫向我刚才藏身的那个角落!
扫向那个小小的。
蜷缩在清洁工具后面的身影!
渺渺!
我看到了渺渺惊恐放大的眼睛!
和王海眼中骤然升起的!
无法掩饰的!
极度震惊和凶戾!
渺渺!我撕心裂肺地尖叫!
什么计划!
什么U盘!
全抛到了脑后!
我像一头护崽的母兽!
爆发出全部的力量!
撞开挡在门口的王海!
扑向我的孩子!
王海被我撞得一个趔趄!
他反应极快!
眼中凶光毕露!
伸手就朝渺渺抓去!
找死!
就在他的指尖。
即将碰到渺渺衣领的刹那!
我们旁边。
那面巨大的。
用于监控超市内部的电视墙。
最顶端的一排显示器。
大概有七八个。
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同时攥住!
砰!砰!砰!砰——!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响!
火花四溅!
玻璃碎片像暴雨一样炸裂开来!
兜头盖脸地砸向王海!
啊——!王海发出凄厉的惨叫!
本能地缩回手护住头脸!
细碎的玻璃碴划破了他的手背和脸颊!
鲜血瞬间涌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让本就混乱的现场彻底失控!
爆炸了!
快跑啊!
人群更加惊恐地推搡奔逃!
我趁着这瞬间的空隙!
一把将渺渺死死搂进怀里!
用身体护住他的头!
别怕!妈妈在!
我抱着渺渺。
被惊慌的人流裹挟着。
踉踉跄跄地冲向楼梯!
身后。
是王海愤怒而痛苦的吼叫。
和监控室里持续不断的电火花噼啪声。
混乱中。
我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U盘。
像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尖锐的碎片划破了我的手臂。
火辣辣地疼。
但我感觉不到。
渺渺在我怀里瑟瑟发抖。
小脸埋在我颈窝。
滚烫的眼泪濡湿了我的皮肤。
爸爸……他带着哭腔呜咽。
爸爸……在镜子里……炸掉了……
我的心被狠狠揪住。
是江临!
是他在最后关头!
用尽最后的力量!
救了我们!
我抱着渺渺。
随着人流冲下楼梯。
冲出超市大门。
刺眼的阳光照射下来。
驱散了超市里的阴冷和血腥气。
警笛声由远及近。
红蓝色的光交替闪烁。
消防车和警车几乎同时赶到。
现场一片狼藉。
我抱着渺渺。
站在超市门外的安全区域。
看着警察迅速封锁现场。
疏散人群。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去。
里面受伤的人被陆续抬出来。
包括满脸是血。
被警察反铐着双手押出来的王海。
他经过我面前时。
怨毒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我。
最终。
死死钉在渺渺身上。
那眼神。
恨不得把我们母子生吞活剥。
我抱紧渺渺。
毫不畏惧地迎视回去。
他完了。
U盘在我手里。
警察很快会查明一切。
包括他藏在冷库里的罪恶。
以及他试图毁灭的证据。
妈妈……渺渺在我怀里小声叫。
我低头。
怎么了宝贝
渺渺抬起小脸。
眼睛红肿。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伸出小手。
轻轻摸了摸我的脸。
又指向超市巨大的玻璃外墙。
阳光照在上面。
明晃晃的。
映出我们母子相拥的身影。
还有街上匆匆的行人。
爸爸……渺渺的声音很轻。
像羽毛拂过。
爸爸……回家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巨大的玻璃幕墙上。
只有我们。
和一片澄澈的天空。
没有江临的身影。
但那一刻。
我仿佛看到他。
在那片纯净的光影深处。
对着我们。
露出了一个温柔而疲惫的笑容。
然后。
像阳光下的水汽。
无声地。
消散在空气里。
带着解脱。
和最后的守护。
嗯。我抱紧渺渺。
眼泪终于无声地汹涌而出。
爸爸……回家了。
风轻轻吹过。
带着初夏的暖意。
吹干了脸上的泪痕。
我低头。
看着怀里安然无恙的儿子。
看着掌心里那个小小的。
冰冷的U盘。
它沉甸甸的。
装着真相。
也装着未来。
渺渺,我轻声说。
声音还带着哽咽。
却异常坚定。
我们回家。
渺渺紧紧搂住我的脖子。
小脑袋靠在我肩膀上。
好。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
拉出长长的影子。
稳稳地。
走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