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的相公进京赶考,却带回来一个妓女做妾...
...
一、兰因
绍定三年的扬州三月,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烟雨。我站在苏家布庄二楼的账房里,指尖轻轻拂过账册上细密的字迹,每一笔都连着苏家几代人的心血。窗外的瘦西湖上,画舫缓缓划过,丝竹声混着水汽飘进来,与满室的绸缎香缠在一起,倒让这略显清冷的账房多了几分柔意。
我叫苏慕瑶,今年二十岁。三年前,父母乘船赴临安为朝廷采办丝绸,途中遇着江匪,连人带船没了踪迹。彼时我刚及笄,穿着孝服站在苏家祠堂,听着账房先生念着一沓沓账本,看着伙计们慌乱的神色,握紧了父亲留下的那枚翡翠算盘
。
如今,扬州城里的人都知道,苏家布庄的苏小姐,算账比算盘还快,丝绸的经纬密度扫一眼就能辨出好坏,连临安府的官宦人家,都要托人来订苏家的云锦。
小姐,城西客栈的柳举子差人送了帖来。
丫鬟春桃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她捧着一张叠得整齐的粉笺,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说是瞧着咱们布庄新到的‘雨过天青’锦纹样新奇,想请您赐教呢。
我接过粉笺,指尖触到细腻的纸张,上面的字迹清隽有力,写着
晚生柳云轩,谨拜苏小娘子,乞赐一面,共论丝绸纹样之妙。南宋文风鼎盛,举子们大多流连于诗社画舫,醉心于经史子集,竟有对丝绸纹样感兴趣的,倒让我生出几分兴致。
次日巳时,我带着春桃去了城西的客栈。客栈不大,院子里种着几株海棠,正开得热烈,花瓣上沾着雨水,透着鲜活的气息。一位身着青布襕衫的年轻男子立在海棠树下,手里捧着一卷泛黄的书,见我进来,他连忙放下书卷,拱手行礼,声音温和得像春日的细雨:晚生柳云轩,见过苏小娘子。
我抬眼望去,柳云轩生得眉目清秀,肤色白皙,鼻梁挺直,嘴唇薄而温润。他穿的襕衫虽有些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木簪绾着,浑身透着一股书卷气,与那些市侩的布商、油腻的官员截然不同。
柳公子客气了。
我微微颔首,公子说对‘雨过天青’锦感兴趣,不知有何高见
柳云轩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指着院子里的海棠花,笑着说:小娘子这‘雨过天青’锦,纹样仿的是汝窑瓷色,淡雅温润,却又用了蜀锦的挑花技法,在青色的底布上织出细碎的白花,像极了雨后初晴时,天空中散落的云絮,实在精妙。晚生家中曾藏有一本《耕织图》摹本,上面画着蚕桑、缫丝的场景,或许能与小娘子共赏。
我们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春桃泡了一壶新采的龙井,茶香袅袅。柳云轩从行囊里取出那本《耕织图》摹本,页面已经有些泛黄,却保存得十分完好。他一页页地翻给我看,耐心讲解着图中的细节,从蚕卵的孵化,到缫丝的工序,再到织造的技巧,说得头头是道。我没想到,一个举子竟对这些农事、织造之事如此了解。
家祖父曾是皇家采办,晚生幼时,常跟着祖父看织工们织布,耳濡目染,便多了些了解。
柳云轩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轻声解释道,后来家道中落,祖父离世,家中便再无人涉足这行,只剩这卷摹本,算是个念想。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生出几分同情。我们从《耕织图》聊到丝绸的历史,从南宋市井流行的丝绸样式,聊到陆游、范成大诗中提及的蚕桑之事。柳云轩学识渊博,谈吐风趣,说起诗词歌赋时,眼中满是光彩;更难得的是,他从无半分轻视我商贾之女的意思,反而多次说:小娘子以女子之身撑起偌大的家业,条理清晰,手段利落,比寻常男子更有魄力。
往后数月,柳云轩时常来苏家布庄。有时是送些他新写的诗笺,上面题着关于江南风物的诗句;有时是带来几本他淘到的古籍,与我一同探讨书中的内容;有时只是站在布庄的柜台前,看着伙计们整理绸缎,偶尔发表几句对纹样的看法。
我知道柳云轩家境贫寒,住在简陋的客栈里,每日只靠几碟小菜、一碗糙米饭度日。便时常差春桃送些绸缎给他做新衣裳,又让账房先生每月支些银两,悄悄送到他的客栈。柳云轩每次收到这些接济,总会亲自来向我道谢,还会带来他亲手写的字幅或画的小景,作为回礼。
二、燕尔
秋末的时候,柳云轩托了一位相熟的媒人,来苏家提亲。媒人带着柳云轩的生辰八字,来到苏家,向我表明来意。母亲早逝,父亲也不在了,家中的事便由管家和几位年长的老伙计做主。他们见柳云轩学识渊博,品行端正,虽家境贫寒,却也没有反对。我沉吟片刻,答应了这门亲事。
接下来是
问名,管家将我的生辰八字交给媒人,由媒人送到柳云轩家中,请人合八字。没过几日,媒人便带来了好消息,说我们的八字是上上等姻缘,十分相合。柳云轩得知后,特意来苏家拜访,脸上带着几分羞涩,轻声说:慕瑶,能与你结为连理,是我此生的幸运。
纳吉
那日,柳云轩亲自来了苏家,手里捧着一个描金漆盒,里面装着一方蜀锦帕子,帕子上绣着一对鸳鸯,栩栩如生。这是他精心准备的定情之物,我接过漆盒,指尖轻轻抚过帕子上的鸳鸯,轻声道谢。
婚期很快就到了。正月十六那天,苏家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的景象。柳云轩穿着一身绛色的公服,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队伍来到苏家。我头戴珠冠,身着大红的绣袄裙,裙摆上绣着百子千孙图,由远房的侄子背着,一步步走出苏家大门,上了花轿。
花轿摇摇晃晃地向柳园驶去
——
那宅院是我家的别院,休整一番在原来的园林基础上扩建了几处,改名柳园。过了垂花门停轿,柳云轩亲自上前揭轿帘,伸出手,温柔地牵着我,一步步跨过火盆,走进院子里。
拜堂的时候,我们先拜天地,再拜高堂
——
柳云轩的父母早已过世,便用牌位代替,最后夫妻对拜。礼仪一丝不苟,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庄重与郑重。婚宴上,宾客满座,大多是苏家的生意伙伴和柳云轩的同窗好友。柳云轩握着我的手,轻声说:慕瑶,今日委屈你了。我知道,以我的家境,配不上你,也给不了你最好的。待我来年春闱得中,定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你再娶一次,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柳云轩的妻子。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神,笑着点头。
绍定四年正月,我开始频繁恶心呕吐,而柳云轩要赴临安参加春闱了。我担心他路上受苦,亲手缝制了两套新的襕衫,还准备了一些常用的药材让同行的小厮带上,我心中不舍,叮嘱道:临安的气候比扬州潮湿,你要多注意身体,晚上睡觉盖好被子,别着凉了。考得中与否都没关系,我和孩儿等你平安归来。柳云轩抱着我,眼眶微微泛红:慕瑶,你放心,我定会好好考试,不辜负你的期望。等我回来,咱们就好好过日子。
我送他到城外的码头,看着他乘坐的客船缓缓驶离,手不自觉的抚摸着小腹,直到船影消失在烟雨蒙蒙的江面上,才转身回府。春闱放榜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每天都让伙计去码头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从临安来的书信。可每次,伙计都空着手回来,说还没有消息。
直到有一天,伙计终于带回了一封书信,是柳云轩写来的。我连忙拆开,信里的字迹却没了往日的清隽,透着几分沮丧与疲惫。他说,今科的试题偏难,他发挥失常,没能考中,觉得辜负了我的期望,心里十分愧疚。我连忙回信,安慰他说一次失利不算什么,下次还有机会,让他别太自责,在临安多散散心,调整好心态再回来。我还让账房先生准备了五十两银子,差人送到临安,给柳云轩做日常开销。
三、絮果
三个月后,柳云轩终于要回来了。我特意提前去了码头,肚子渐渐显怀了,行动越来越不方便,我站在岸边,望着远处的江面。当客船靠岸,柳云轩走下来的时候,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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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十分漂亮,皮肤白皙得像上好的羊脂玉,眉眼含情,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仿佛能说话。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褙子,梳着双丫髻,发髻上插
着两支珍珠簪子,手里拎着一个描金漆箱,怯生生地跟在柳云轩身后,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眼神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
我的指尖轻轻攥紧了帕子,帕角的丝线硌得指腹微疼,面上却依旧平静。春桃在我身后低声惊呼:小姐,那是谁啊姑爷怎么会带个陌生女子回来
我抬手示意她噤声,看着柳云轩快步朝我走来,脸上带着几分慌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慕瑶,你听我解释。
柳云轩走到我面前,语气急切,这位是晚晴姑娘,她……
她身世可怜,我实在不忍心,才带她回来的。
晚晴也跟着走上前,盈盈一拜,声音柔得像棉花:奴家晚晴,见过苏小娘子。多谢小娘子收留,奴家定会安分守己,不给小娘子添麻烦。
她说着,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颤抖,一副柔弱无依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
我没有扶她,只是淡淡开口:相公,按规矩,男子纳妾需经正妻应允,还要走纳妾礼的流程。你在临安擅自赎买女子,又未经我同意便带回来,此举不合礼数。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码头边过往的行人忍不住驻足观望,柳云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慕瑶,我不是要纳妾,只是晚晴姑娘实在可怜。
柳云轩急忙辩解,她本是官宦之女,父亲获罪被流放,家道中落才被卖入乐坊。我见她可怜,又懂些琴棋书画,便想带回来给你和孩儿做个伴,平日里也能陪你说说话。
做伴
我看着晚晴那双看似无辜的眼睛,心里冷笑。这女子方才打量商号旗帜的眼神,可半点没有
安分守己
的样子。柳公子,苏家不缺丫鬟,若真要找伴,我身边的春桃陪了我多年,比外人贴心。
我顿了顿,目光落在柳云轩身上,至于晚晴姑娘,既然你没有纳她的心思,那便去城外庄子上做个扫洒丫头吧。
我刻意加重了
城外庄子
四个字,晚晴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柔弱的模样。柳云轩还想再说什么,我却转身对身后的管家说:张管家,让人备车,先送晚晴姑娘去庄子上。记住,没有我的允许,晚晴姑娘不得随意进出柳园,也不得与府中下人过多接触。
张管家是父亲留下的老人,最是忠心,立刻躬身应道:是,小姐。
柳云轩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多说。
回到府中,春桃忍不住问我:小姐,您就这么把那个晚晴姑娘安置在庄子了万一她以后闹起来怎么办
我坐在梳妆台前,手抚摸着小腹,让春桃帮我取下头上的珠钗,看着铜镜里自己平静的脸:闹她若安分,我便让她在庄子上待着;她若不安分,自有收拾她的办法。
我顿了顿,继续说,你让人去临安查一查,看看这个晚晴到底是什么来头,柳云轩给她赎身花了多少银子,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春桃连忙应下:奴婢这就去安排。
接下来的几日,柳云轩果然天天往庄子上跑,有时甚至彻夜不归,府里的下人难免议论纷纷。没过几日,春桃带来了消息:小姐,查清楚了。这个晚晴根本不是什么官宦之女,就是临安‘倚红楼’的清倌人,柳公子落榜后天天去‘倚红楼’喝酒,一来二去就跟晚晴勾搭上了。为了给晚晴赎身,柳公子花了三十两银子,还给她买了不少首饰,那些钱都是您之前给的盘缠和补贴。
我手里的算盘顿了一下,珠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有一件事,
春桃压低声音,奴婢听说,晚晴在‘倚红楼’的时候,就很会勾引人,不少客人为了她争风吃醋。这次跟着柳公子回来,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我冷笑一声:没安好心也无妨,只要她不碰我的底线,我可以容她;可她若敢觊觎不属于她的东西,我定不会让她好过。
可我没想到,晚晴的野心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不过半个月,她就开始不安分了。先是让柳云轩给她买各种绫罗绸缎,还指定要苏家布庄最新到的蜀锦;后来又嫌庄子偏僻,想搬进府里来住。
柳云轩果然来跟我求情:慕瑶,晚晴说庄子太过冷清,她一个人住着害怕,你看能不能让她搬进府里来,住在西跨院她保证不会打扰你。
我正在看布庄新到的丝绸样品,闻言抬起头,看着柳云轩:西跨院住的是府里的老嬷嬷,都是伺候过我母亲的人,岂能让一个外人住进去柳公子,你别忘了,这府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是我用嫁妆置办的,该住什么人,不该住什么人,我说了算。
柳云轩的脸色有些难看:慕瑶,你怎么能这么说晚晴也是我带回来的人,难道连住进来的资格都没有吗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妻子,应该以夫为纲!
以夫为纲
我放下手里的丝绸,站起身,走到柳云轩面前,眼神锐利如刀,柳公子,你别忘了,是谁给你提供衣食住行,是谁资助你赶考,是谁让你有机会在这里跟我谈‘以夫为纲’。若不是我,你现在还在城西客栈里啃着糙米饭,哪里有资格跟我说这些
柳云轩被我说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就在这时,我突然感到一阵腹痛。春桃连忙扶住我,向外惊呼道:小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柳云轩也愣了,随即脸上露出慌张的神色,一把扶住我的手:慕瑶,你怎么样孩子没事吧我轻轻抽回手,让春桃去请大夫。
大夫诊脉后,沉吟一番开始开方子:此次没有大碍,小娘子可要好好静养,切勿动气。柳云轩听了,柔声说:慕瑶,你怀着身孕,可不能再气着了。晚晴的事我不跟你争了,等你生下孩子再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的。他的语气里满是激动,仿佛之前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
四、阴谋
柳云轩搬去庄子后,我本以为能得几日清净,可晚晴的野心,早已不是
占些小便宜
就能满足的。庄子上的下人过来回话,说是晚晴总在柳云轩耳边吹风,说我一个商贾之女,配不上他这有功名在身的举子,若不是靠着苏家的钱财,我连给他端茶倒水都不配。
柳郎,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将来若真入了仕,身边岂能是个满身铜臭的商贾女子
下人模仿着晚晴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娇嗲,奴家虽是乐坊出身,可祖上也是官宦人家,论身份,可比那苏慕瑶体面多了。再说,奴家还能为你生儿育女,她一个怀着孕的,指不定哪天就出了意外……
后面的话我没再听,指尖却攥得发白。晚晴这是不仅想取代我,还想对我腹中的孩子下手。我立刻让张管家暗中加强府里的戒备,尤其是我的院落,日夜都要有人值守。我装作毫不知情,开始挺着肚子每日去布庄打理生意,只是把府里的账本和重要的契约,都悄悄转移到了未出阁之前的家中暗格里。府里仆人都是父亲留下的老人,忠心耿耿。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柳园里就开始怪事频发。先是我院里的灯油总被人换成煤油,点着后黑烟滚滚;接着是我吃的点心,被人偷偷加了过量的杏仁,若不是春桃尝了一口觉得苦涩,后果不堪设想。看来这柳园里也有不安分的人了。
我找到柳云轩,告诉他我同意晚晴进府,我今日身子越发重了,晚晴能够帮我伺候你也好。在庄子上毕竟不方便,都搬回来吧。
晚晴见几次下毒、挑衅都没能撼动我,眼底的狠戾越发藏不住。她深知,只要我活着,只要我腹中的孩子还在,她就永远只能是个见不得光的妾,永远别想染指苏家的家产。于是,她开始在柳云轩耳边编织更恶毒的梦
。
柳郎,你想想,只要苏慕瑶死了,苏家那五家布庄、城外的良田、库房里的银子,就全是咱们的了。
晚晴依偎在柳云轩怀里,手指划过他的衣襟,声音里满是诱惑,到时候,你用苏家的钱疏通关系,明年春闱定能高中。我给你生儿育女,你做你的官,我当我的柳夫人,这日子难道不比现在看她脸色强
柳云轩本就对我
掌控家产
心存不满,又被晚晴画的大饼迷了心窍,竟真的动了杀心。两人趁我去拜佛的间隙,在府里密谋了整整三天,连每一个细节都算计得
天衣无缝。
他们先是买通了府里一个因偷东西被我责罚过的粗使丫鬟,许给她五十两银子,让她在我每晚喝的安神汤里加蒙汗药
——
那药劲极大,人喝了会昏迷整整一天一夜,对外只说我
偶感风寒,需要静养。接着,柳云轩偷偷从布庄的柴房运了几桶煤油到我住的正院,藏在廊下的假山石后。
礼佛回来的那天是个阴雨天,乌云压得很低,连空气里都裹着一股潮湿的闷意。刚进院门,就见丫鬟端着安神汤迎上来,眼神躲闪,手还在微微发颤:小……
小姐,您回来了厨房炖了安神汤,说是能解乏。
我接过汤碗,指尖碰了碰碗沿,温度刚好。我低头抿了一口,随即用帕子捂住嘴,软软地靠在春桃身上:头好晕……
丫鬟见我
中招,眼里闪过一丝窃喜,连忙上前扶住我:小姐您别急,奴婢扶您回房休息。
把我扶进内室后,春桃便立即叫小丫头去请大夫。不一会儿,柳云轩和晚晴进来了,只见我一人在内室床上躺着,也没有觉得不妥。见我
昏迷不醒,柳云轩拎着煤油桶,把油泼在我的床幔、被褥上,连书架上的书册都没放过
——
他知道我最珍视这些书
。
柳郎,快!点火!
晚晴手里攥着火折子,声音里满是急切,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柳云轩深吸一口气,接过火折子,啪
地一声吹亮,往床幔上一扔。
火舌瞬间窜了起来,借着煤油的助力,很快就吞噬了整个内室。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提水灭火,可火势太大,很快蔓延到院外,等火被扑灭时,整个院子内外早已烧成一片废墟。院子里面原本是床榻的位置只剩下一堆焦黑的木炭,以及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
柳云轩扑在
尸体
旁,假惺惺地哭嚎:慕瑶!你怎么就这么去了!都怪我!都怪我没照顾好你!
晚晴也在一旁抹眼泪,可眼底的得意却藏不住。
府里的人都以为我真的葬身火海,连张管家都红着眼眶来问柳云轩
后事该如何办。柳云轩却只哭了半柱香的时间,就擦干眼泪,开始
主持大局:慕瑶走得急,后事从简。只是苏家的生意不能停,布庄的账册、库房的钥匙,都得尽快找出来,别耽误了进货。
晚晴立刻附和:柳郎说得是。姐姐不在了,你就是苏家的主心骨。那些布庄掌柜、伙计,都得听你的。明天叫各处的管事过来,把姐姐的东西收回来,以后苏家的事,咱们夫妻一起管。
两人当天下午就迫不及待地去了我的书房,翻箱倒柜地找账册和库房钥匙。晚晴则拿着库房钥匙,去了后院的银库。看着满库的银子、绫罗绸缎,她眼睛都直了,当场就挑了一匹最好的云锦,让丫鬟给她做新衣裳,还把我母亲留下的那支赤金镶红宝石簪子插到头上,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得意洋洋:苏慕瑶,你霸占了这么好的东西这么久,现在终于该我了。
第二天一早,柳云轩就带着晚晴去了苏家最大的布庄。摆出一副东家的架子,对着掌柜和伙计们说:慕瑶不幸亡故,往后苏家的布庄,就由我来打理。你们都听好了,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向我汇报,不必再找旁人。
布庄的王掌柜是父亲留下的老人,看着柳云轩这副嘴脸,心里满是疑惑
——
前几日小姐还来布庄核对账目,精神好得很,怎么会突然
失火身亡可他没敢多问,只是敷衍着应了下来。
晚晴则在布庄里指手画脚,一会儿嫌伙计们整理绸缎不够整齐,一会儿又说货架上的纹样不够时髦,还非要把最好的蜀锦都搬到后院,说是
留着自己用。有个老伙计看不过去,小声劝了一句
这些蜀锦都是老客户订好的,晚晴当场就发了火,指着那伙计的鼻子骂:现在苏家我说了算!订好的又怎么样我想留就留!不想卖就不卖!
柳云轩不仅不拦着,反而还帮着晚晴说话:晚晴说得对,如今她是我的夫人,苏家的东西,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们都给我记好了,别再惹夫人不高兴。
两人折腾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才得意洋洋地回府。晚晴坐在马车上,手里把玩着一支刚从银庄拿的金步摇,对柳云轩说:柳郎,你看,今天那些掌柜、伙计,还不是得听咱们的再过几天,等咱们把苏家的家产都摸清了,就把那些不听话的老东西都赶走,换咱们自己的人。
柳云轩笑着点头,眼里满是贪婪:好!都听你的!等咱们把苏家的钱都拿到手,就去临安买个大宅子,再请最好的先生教咱们的孩子读书,将来让他也做官!
五、败露
翌日清晨,各处管事们来得格外早,想必是都收到消息想过来确认一番。正在廊下交头接耳之际,张管家过来通知管事们到苏家正厅
议事。管事们大吃一惊,苏家夫人不是嫁到柳园了吗。这是夫人的意思,张管家道。而此时柳云轩和晚晴还没有起床,管事们也不敢再询问什么,带着满肚子疑问又赶紧赶到苏家。
我坐在苏家正厅,端着茶杯浅抿一口,看着底下的管事们站成一排,示意春桃给他们看座,我并不说话,管事们也鸦雀无声。待到阳光终于照到正厅的我身上,一男一女终于姗姗来迟。待到看清端坐在堂上的人,二人目瞪口呆。
六、结局
柳云轩看着和离书,脸色惨白:慕瑶,你真的要跟我和离你就不顾及我们的孩子吗
孩子是我的,跟你没关系。
我平静地说,和离书我已经拟好了,你若签字,我可以给你一笔银子,让你离开扬州,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你若不签,我便去官府告你,告你挥霍妻产、宠妾灭妻、杀人灭口,到时候你不仅会身败名裂,还可能会被流放。你自己选。
柳云轩看着我决绝的眼神,最终还是在和离书上签了字。
我让人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让他立刻离开扬州。柳云轩拿着银子带着晚晴走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轻轻抚摸着肚子,心里一片平静。
柳云轩拿着我给的五十两银子,带着晚晴离开扬州城时,大概以为还能凭着这几两银子逍遥几日。可他忘了,扬州城内外的眼线,早在我决定和离时就布好了
——
张管家早年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在江湖上有不少朋友;扬州知府是父亲的旧友,军中统领更是受过苏家的恩惠,我若想找两个人,在这扬州地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和离后的第三日,张管家就来禀报:小姐,柳云轩带着晚晴在城外的赌坊输光了银子,如今正住在破庙里,晚晴已经开始跟他闹了。
我正在给腹中的孩子缝制小衣裳,闻言指尖未停,只是淡淡问:晚晴怎么闹的
听赌坊的人说,晚晴骂柳云轩没用,还说早知道就不跟他离开苏府了,现在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张管家低声道,柳云轩被骂急了,还打了晚晴一巴掌,两人现在水火不容。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继续让人盯着他们
我放下针线,摸了摸隆起的小腹。
又过了五日,张管家带来了消息:柳云轩已经开始在街头乞讨了,晚晴见他实在没指望,昨日偷偷跑回城里,被咱们的人拦住了。
很好。
我站起身,扶着春桃的手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新开的栀子花,让人把晚晴带到城郊,我要亲自见她。
再见到晚晴时,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光。身上的粉色褙子沾满了泥污,头发散乱,脸上还有未消的巴掌印,见了我,却还想装出之前那副柔弱的模样,扑通一声跪下:苏大娘子,求您发发慈悲,收留奴家吧!柳云轩那个没用的东西,把银子都输光了,还打奴家,奴家实在过不下去了!
你当初跟着柳云轩离开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跟着他比在苏府自在吗
晚晴的身子一僵,随即又哭道:奴家那是被柳云轩骗了!求您看在奴家也是受害者的份上,饶了奴家这一次吧!
受害者
我终于抬眼看向她,眼神冷得像冰,你花我的银子买首饰时,怎么不说自己是受害者你变卖我父母的字画首饰时,怎么不说自己是受害者你在柳云轩面前挑拨离间,让他对我冷淡时,怎么不说自己是受害者
晚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哭声也停了,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眼神里满是恐惧。
我对身后的护卫说:把她带下去,让人牙子卖给军营。告诉人牙子,这女子不安分,让他好好‘管教’,别让她再出来祸害人。
护卫立刻上前,架起晚晴就往外走。晚晴这才反应过来,拼命挣扎着哭喊:苏慕瑶!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柳云轩的人,你凭什么处置我!
护卫很快回来拿着五十文钱递给我,我拿在手上颠抛了一下,晚晴啊,你也就值五十文罢了。
晚晴被带走后,张管家又来禀报:小姐,柳云轩还在街头乞讨,听说晚晴被带走了,他不仅没找,反而还去酒馆赊了酒喝,说终于摆脱了那个累赘。
我并不意外。柳云轩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晚晴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排遣寂寞的玩物,如今没了利用价值,他哪里还会管她的死活
以后不必再盯着他了。
我对张管家说。
三个月后,我抱着刚出生的宝宝去寺庙还愿兼祈福。路边见到一个故人,慕瑶……
柳云轩看到我从马车上下来,连忙上前想拉我的衣袖,却被护卫拦住了。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柳云轩,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一条丧家之犬
柳云轩的脸涨得通红,又变得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围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声音不绝于耳,他终于受不了这种屈辱,捂着脸蹲在地上,呜咽起来。
后记
后来听说他被赶出扬州城,在邻县乞讨时染上了风寒,没钱医治,最终死在了破庙里。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在乎他是谁,就像他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