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与袁争力,专挑人身上最软的地方。他不求杀,只求破,让对方的劲发不出来。
堤上刀光交错,人影错落,火光把每一张脸都烘得像烫过。远处的钟声忽然响起,不急不缓,每一声都像落在血里。
袁崇焕忽然觉得累。他脑子里飞快闪过很多东西:广宁的风,宁远城墙上的冻痕,辽民递来的热汤,皇帝在殿上说的那句王师不辱,王承恩方才的城里有孩子。他把这些都按下去,只留下一口气。
“再来!”他喝,声劈开火。
王承恩眼里不见畏,只有静。他侧腰,前脚半跨,绣春刀与匕联成一个十字,刀锋交错一剪,剪住袁崇焕的刀背。
就在两人纠缠的一线间隙,满桂的长枪像蛇头一探,斜刺袁崇焕后背肋下。袁崇焕忽地卸力,整个人往前一扑,把这一枪卸在肩胛外侧,枪尖划开肉,长长一道血线,血热,落在冰上立刻生白雾。
“收!”王承恩低声,袖子一振,匕首猛地挑向袁崇焕手腕。袁崇焕反应极快,刀柄一转,刀尾砸在匕首脊上,火星炸开,他虎口这一下终于裂了,刀差点脱手。他强撑住,手背血像浇出来。
堤左侧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何可纲?”声截然而止,像被刀割断。
再一个声音,“李九成在此!”紧接着是铁甲摔在地上的撞击声。满桂的人正沿堤一段一段清理残部,把袁崇焕的亲信一网扯紧,像拖网收口。
赵率教那边的巷战亦至尾声。小经厂暗门里被拖出七八个身影,手腕缚铁索,有人嘴里还塞着麻绳。有几个面孔,是袁营中耳熟能详的校官。锦衣卫压着人,一边走一边在腰牌上刻记号,刻的是时间与地点。每刻一刀,都是证。
“走!”袁崇焕最后一次咬牙。他明白,这一口不走,永远走不了了。他把刀往身后一递,短刀横出,整个人贴着王承恩身侧滑过,脚下一勾,勾的是王承恩的膝后横筋。
这一勾若中,王承恩必仆。王承恩早有防备,半膝微屈,膝盖如锁,筋不露,反手一抄,手臂绕过袁崇焕肋下,绣春刀与匕首交错,猛地一扣。
扣住的不是刀,是人。袁崇焕这一刻才明白,这个内侍出身的监军,真正会的不是杀,是拿。他拿人,如同拿账,哪条是欠,哪条能断,一眼就清。他的肩一紧,手上一麻,刀终于脱手。
“住手!”祖大寿远远一吼,带血的人影撞破堤侧的薄木板,扑将过来。满桂枪尾一横,正顶在他胸前。祖大寿猛地一抓,手捏住枪尾的铁箍,十指血淋淋,他不管,想硬扯开一线。
赵率教从旁掠来,刀背抡起,一刀敲在他手上,骨裂声清晰可闻。祖大寿哈的吐气,仍不松,眼睛像两粒烧红的豆。绣春刀忽然在他耳边亮了一下,冷冷贴住他颈侧动脉。
“别动。”王承恩声音极轻,“你动,他死。”
祖大寿看着袁崇焕,眼睛里火熄了半截,余下的半截是水。他不动。
袁崇焕吸了一口冰凉的风,胸腔里的那口气,终于翻成了一声很轻的笑。他不是愿笑,是不服,笑里带着血腥的甜腻。
“天命如此。”他低声,“我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