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还有盏明灯在上头。”
街角小铺换了新招子,写了一行字。盐价照榜,不许多收。几个老婆婆凑过去看,挤着笑,回身去给孙子买了半斤酱豆。
江南官场却沉不住气。有人连夜托人上京,有人四处找门路,有人把旧账烧了个干净。都察院的封条一贴,火星便都灭了。
许显纯的案几上,新的供词一份份压上来。有人咬牙扛着,有人求一个痛快,有人把自己知道的全吐出来,只求能把罪名摔轻一点。
“问账,不问人。”许显纯常常只说这五个字。说完又在纸上写下一个个名字,一条条路径。每写一条,江南的旧势就塌掉一段。
京里也有动静。几名自诩清议的官员连上三本章,劝陛下慎用内臣。朱由检把章退了回去,批了八个字。以法驭人,以事择人。第二天朝会上,他又亲口说出来,声音不高,却压得住整个大殿。
“朕不是为谁扬威,也不是为谁遮丑。抄得出账,以法行事,朕就用。抄不出账,耍权仗势,朕就杀。”
堂下无人再语。
巨款入账,让大明的骨架更硬了一些。这不是单薄的一口气,是多处同时着力。辽东的营帐里,军械整齐,操典渐熟。江南的水路里,水势缓匀,船影如织。
常平仓的门上,榜文新贴,几个字写得干净。盐栈前,秤杆刻了新线,掌柜再不敢往里按手。
朱由检夜坐御案,灯影摇得像水。他把江南舆图与辽东军图并列铺开,用石镇压稳。指尖从吴淞河的弯处滑过,又停在宁远、锦州的标记上。
两头相望,像两张网的网眼。网眼里,有人,有银,有粮,有器,有一条看得见的法。
“还不够。”
他轻轻说了一句,又把笔蘸墨,写下几行短短的字。兵部调卢象升赴通州设教场,选江南善射之勇北上受训。
工部在京畿外设小火器局,收江南工巧匠三十名入局。户部会同礼部,制定江南官员年终核廉之制,以一县一表,一府一册,公开张示。
第二日,诸司各领一纸。那纸不厚,字也不多,却像冬日里的一阵硬风,把人心上的灰吹落了一层。有人恼火,却无可奈何。有人如释重负,关上门睡了个囫囵觉。更多的人,抬起头,照旧做买卖,照旧拉扯日子。
江南被清理出来的银,还在一点一点进库。有人说数字算不得准,真正的数还得往上加。朱由检不争。他只要账清,只要路正,只要法立。其余的,交给时间去把灰吹净。
冬近,北风起,紫禁城的瓦上泛起一层冷光。宫中小太子睡得安稳,和荣公主学会抓父皇的手指头。朱由检看着孩子,小心抽手,把手又放回军图上。他知道,这一场事,才刚过半。
“再下一子。”
他把那一点落在松江与太仓之间,恰好压住了一条新刻的盐路。紧接着,他又把另一点落在宁远旁边的空白处,像是安了一枚钉子。钉子不大,却把一条线绷得紧紧的。
外头的风越吹越清,城里的人越睡越实。江南与辽东,两头同紧,绳不松,网不乱。只要手不抖,船就不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