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账房抖着手把寄柜的底板抠开,露出夹层。夹层里是折成小方的红笺。红笺上写了三句半截话,连起来是驳次、驳站、收付暗号。最后一个字,仍是常。
杭州知府的眼神终究乱了。他看一眼那枚红笺,又看一眼案下人墙,嘴唇动了动,没再发出声。
一时间,江南官场人人自危。苏州知府、杭州知府先后下狱,随后常州、嘉兴、湖州、松江、余杭、仁和等数十名官员尽数被捕。
抄家的队伍从府学巷穿到漕河口,箱笼如山,印玺如林。有人哭,有人骂,有人立在门槛上发愣。
最惊的,是那一箱箱银货的数字,像潮水一样往外涌,连抄册的笔尖都快跟不上。七日之内,入库白银已破千万两,后续清点再添三百万,金银细器、名绢名锦不计其数。
江南的风渐凉,乾清宫内的炭火却跳得更旺。朱由检把最新一册清单放在案上,翻到尾页,目光落在那行密密的数字上,指尖轻轻叩了叩几下。
“魏忠贤。”
“在。”
“抄得来的银,不入内库。照旧规,只入军政特别赈储库,分三匣。一匣作辽东军饷,一匣作河工水利,一匣作常平平粜。记账要清,来源去处两头要对得上。”
“遵旨。”
“温体仁,盐引新法与织造重编,两案并进。盐法之变,不许扰民,先定引额,再定路簿,严禁藩王亲信与票号插手。织造重编,三条为先,解库对数,品级定价,工银定日。先在苏杭试行,三月后与户部合勘。”
“谨遵。”
王承恩在侧,把诸条记得密密麻麻。他抬眼看了一眼朱由检,见陛下神色疲惫却清明,比往日更沉着,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江南知府们的府第一夜之间换了样。绣房里挪出来的匣子堆在廊下,库房里抬出来的沉箱成了墙,墙外是目瞪口呆的邻人。
最先清点的,是账。账上写得清楚,某年某月某驳,某处某站某灯。许显纯按图索骥,把三张网交在一处。盐运网、织造网、常府网。交错的地方,是人名。人名的后面,是职位。职位的背后,是权力。
江南士绅的清谈稍歇。文会不再喧哗,茶会不再纵论性理,取而代之的是私下的叮嘱。有人对儿子说要读书,要读实用的书。有人对门生说要避险,不要敢作聪明。有的则选择闭门不出,任由风雨敲打院墙。
案情越办越深,江南的盐咸味也越来越淡。扬州城里,盐场上的老驳夫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半斤,家里的盐粥也不再苦涩。
苏州城中,机杼声在午后连成一片,织女们手下一松,织机不再被督打催逼到手肿。湖州小镇上,市口的米价稳了两日,青布铺的伙计偷着乐,回屋里给孩子多盛了半碗粥。
京中朝会上,亦有人忍不住出言。几位清流官员合疏,言官的言辞很直,说东厂四出,恐有滥权。朱由检把疏放下,神色不动。
“朕用人,只问事功。不问出身。”
“魏忠贤既能抄出账、抄出证,便是立功。若有滥权,诸公拿证来,不许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