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透过猫眼,目睹了无脸杀手行凶。
第二天,死去的邻居却好端端出门倒垃圾。
1
我是一名灵异小说作家。
平时靠写短篇故事吃饭,偶尔也尝试出一些长篇,但都扑的不能再扑。
灵感这东西实在飘忽不定,往往我刚抓住还没下笔,就失去了那种触动。
所以我不写长篇,只是退求其次。选择了从感觉上较为轻松的一方。
即便如此,卡文仍是常态。
偶尔状态不好,熬夜就成了亡羊补牢的最后手段。
今夜我和往常一样,看着电脑屏幕发呆,绞尽脑汁也没挤出半个字。
除却我自身词穷的原因,更令人恼火的是从屋外传来的动静。
大半夜,凌晨两三点。
居然还有人在楼道里逗留,时不时发出一些奇怪声响,扰得人不得安生。
这样的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户主群里有许多夜猫子都吐槽过。
奈何犯人藏的实在厉害,从未被人抓住尾巴,大家只能任由其兴风作乱。
但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声响格外的大,带着某种拖拽重物的刺耳摩擦声,好像就在我的家门口。
2
我蹑手蹑脚的挪到门边,双目贴上铁门的猫眼朝外看去。
楼道内一片昏暗,因为是廉价小区,所以没有电灯。
每当夜晚来临,唯一的照明物便是透窗而来的月光。
它所能给到的可见度极其有限,再加上朦胧模糊的猫眼视角。
我耐心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不远处,有个背对我的人影,正拖拽着什么。
随着他的动作,那刺耳的呲呲声也一同传出,几乎可以笃定,这家伙就是制造噪音的罪魁祸首。
我什么也没做,只是继续默默观察着,想看看他究竟在做什么。
终于他靠的越来越近,很快就来到了楼梯的转角处,也就是我家门口的左侧。
顿时,我看清楚了他所拖拽的物体。
正是我对门的邻居,那个独居的中年男人,此刻他的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折,睁大了双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再看他脖子上渗出的鲜血,先前本以为是划痕的暗色长线也有了解释。
毫无疑问,那是他流出的鲜血,只因凶手的拖拽,才在楼道留下一片狼藉。
而我居然就这么目睹了一场凶杀后的搬尸现场。
邻居他死了。
就在这三更半夜。
一股莫名的情绪浮上心间,我甚至还没想到报警。
就看见那个一直背对我的人影,猛的转过头来。
像是猫头鹰一般,瞬间扭转了180度。
只要不出意外,我就能凭借猫眼的优势看清凶手的长相。
但在他转过头来的那一刻,我却傻眼了。
没有脸……
本该是面部的位置,只剩一片虚无。
别说什么五官了,就连人形的轮廓都在颤抖,时不时像雨滴般坠下一块。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为了搜寻灵感写好小说,我平时没少查找资料,但这样奇怪的东西还是第一次见。
无面人
魔影怪
如雨后春笋般,千奇百怪的念头从心底冒出。
我自顾自给他安上名字,屏住呼吸看了好一会,直到他拖着尸体从楼道离去。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这个连五官都没有的东西好像发现了我。
那匆匆一瞥间竟有种被盯上的不寒而栗。
3
邻居死了,被一个非人的邪物杀死了。
我昨晚亲眼所见,那怪诞的景象在脑海挥之不去。
楼道,月光,曲折的脖颈,渗血的肌肤。
还有怪物临走前的仓皇一瞥。
毫无疑问,熬夜的馈赠来的太突然。
一不留神,我的生活就多了抹奇幻色彩。
那怪物究竟是什么
我在各种网站上查找都没有反馈。
直到第二天醒来,我才想起了报警。
是的,人命关天。
虽说只有几面之缘,但那再怎么说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我只需要老实的交代事情经过,疑雾迷云交给警察同志破解就好了。
这么想着我走到门口,一股莫名的悸动浮上心间。
鬼使神差的,我又一次把左眼贴上猫筒。
下一刻,看到的东西简直让我怀疑自己的眼睛。
只见昨夜那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邻居正站在电梯口等待。
楼道内也不复昨晚的狼藉,如同被水洗过了一般,什么痕迹都没有。
死不瞑目的男人全身扭曲渗出鲜血。
这是昨夜亲眼所见。
颓废的中年人提着公文包,时不时整理一下衣襟。
这是现今目前发生。
记忆的场景和现实截然不同。
我不禁开始回想那晚的事。
到底是梦中幻觉
还是真正发生过的现实
我一时无法肯定。
难道我的精神状态真的差到虚实不分了
看来以后不能再熬夜了。
......
4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
日子如常进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楼道内的噪音也远了,不再刺耳扰人。
我并没有报警。
那晚的奇遇如过往曾以为深刻的梦一样。
埋在我的心底,许久没有想起。
邻居没有任何异常,偶然遇见还会寒暄几句。
我的短篇也即将完工,不日便要迎来结局。
心情出乎预料的好,一块压着我许久的巨石终于要卸下了。
每天勤勤恳恳的熬夜,不知道会拿到多少稿费呢
想想我就激动。
以至于本该早睡的今天,又一次熬了夜。
5
手机屏幕在床边亮起,发出密集的嗡鸣震动。
我拿起来查看,发现肇事的是平时死气沉沉的户主群。
真是奇怪,都大半夜了。
怎么会有人疯狂刷屏,速度还快得看不清内容。
只有左上红色的小数字疯狂跳动,999+。
手指滑动屏幕,满屏刺目的@。
发消息的人头像是个蓝天图案,群名片是七栋1402-陈天师。
他不停的@群用户,发出一些大意近乎相同的话。
【七栋1402-陈天师】：@AAA建材王总！！！紧急！小区里混进东西了！不是人！
【七栋1402-陈天师】：@不吃香菜,它们是怪物！披着人皮的怪物！晚上会出来活动！
【七栋1402-陈天师】：@七栋901小陈,千万别开门！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开门！它们会学你认识的人说话！学得一模一样！骗你开门！门一开,你就完了！它们会杀了你,然后剥下你的皮,穿上！变成下一个你！
消息一条接一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惊惶,疯狂地刷屏。
字里行间透着寒气。
群里短暂的死寂后,彻底炸了锅。
【七栋502神秘面具人】：@七栋1402-陈天师,bro大半夜的喝多了吧说什么胡话呢！
【七栋301王哥】：就是,神神叨叨的,吓唬谁呢还怪物你科幻片看多了吧
【七栋1101小刘】：天师,你这业务不行啊,编故事水平有待提高[笑哭]
【七栋603孙笑川】：大半夜闹麻了[流汗黄豆][流汗黄豆][流汗黄豆]
【7栋402孙阿姨】：@七栋1402-陈天师老陈啊,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心理医生这年头,谁都不容易……
嘲讽、质疑、调侃、劝慰……各种信息飞快地滚动。
几乎没人当真,只当是这位陈天师发了癔症。
偶尔一两条询问真的假的的消息,也立刻被淹没在更汹涌的嘲笑和质疑中。
【七栋1402-陈天师】：@七栋603孙笑川,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它们就在我们中间！晚上千万别开门！千万别信！
【七栋1402-陈天师】：它们怕光！它们……（消息无法发送）
最后一条消息没发完,他的头像旁边出现了一个灰色的禁言标志。
权限犬出手了,世界瞬间清静下来。
【七栋603孙笑川】：招笑[笑哭][笑哭][笑哭]
群里其他人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刚才的疯话。
我看着那被禁言的头像,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披着人皮的怪物剥皮穿皮变成下一个你
这设定……有种莫名的、令人脊背发凉的熟悉感。
虽然理智告诉我这九成九是胡扯,但作为一个灵异作家,职业本能像小钩子一样挠着我的心。
万一……有点边角料可用呢
我点开那个蓝天头像,发送了好友申请。
理由栏空着。
几乎是秒通过。
6
【七栋1402-陈天师】：你信我！对不对！我就知道,群里只有你没笑话我。你感觉到了是不是！
信息像开闸的洪水,瞬间涌了进来,带着强烈的激动和一种刻不容缓的迫切。
【我】：天师,您刚才说的……具体是什么东西它们有什么特征怎么分辨您说的披皮,具体是怎么个过程
我飞快地敲着字,尽量让语气显得认真而诚恳。
【七栋1402-陈天师】：我就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个明白人,它们不是鬼,也不是普通的妖物。是‘人外影’！听说过吗！
人外影
这名字像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心底,激起一片陌生的涟漪。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我继续输入。
【我】：没有。能详细说说吗这名字听起来……很特别。
【七栋1402-陈天师】：这东西……邪性得很！不是近代的玩意儿。要往上倒,得倒回春秋战国那会儿。那时候有些巴掌大的小国,国君怕死啊,就想了个阴毒法子。
他的字打得飞快,不一会就揭露了千年前的秘辛。
【七栋1402-陈天师】：他们在全国找那些跟国君长得有点像的小娃娃,抓起来关进不见天日的地窖里,不给吃饱,不给穿暖,用最残酷的法子训练他们,折磨他们！只练一样——学！学国君的一举一动,学他的声音语气,学他所有的习惯,直到……直到那个小娃娃彻底忘了自己是谁,从里到外,都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国君的‘影子’。
文字里透出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七栋1402-陈天师】：成了‘影子’,就是替死的鬼！国君有危险了,就让‘影子’顶上去送死！一代一代,就这么干！你说,那些从小被当成猪狗一样折磨、最后还要替别人去死的‘影子’,心里头该积攒下多少怨毒多少恨意
我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这设定……够阴暗,够扭曲。
【七栋1402-陈天师】：终于有一天,出事了！一个被废弃等死的‘影子’,在无尽的怨恨和痛苦里……它‘活’了！不是人活了,是那股盘踞在皇宫最深、最暗角落里的怨毒,化成了有形的东西。就是‘人外影’！邪物！那玩意儿一出来,整个皇宫就成了地狱！那点大的小国,没多久就彻底没了！史书上都找不到！据说,就是被这些自己养出来的怪物,从根子上给啃烂了！
屏幕的光映着我的脸,平平淡淡毫无波动。
故事讲完了,很完整,细节也足,不像临时瞎编。
但我心里那点职业性的兴奋很快被疑虑盖过。
太像小说设定了,尤其是他这种天师身份。我斟酌着词句,想再套点干货出来。
【我】：很……震撼。那它们有什么弱点吗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您说它们在小区里,有什么证据……
信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那个蓝天头像凝固在聊天框顶端,再无动静。
对方的状态显示正在输入…闪烁了几下,又归于沉寂。
被看穿了他大概觉得我终究只是把他当个提供怪谈素材的疯子。
我心中释然,把手机丢到一边。
算了,就当听了个免费的午夜怪谈。
7
时间在键盘快速的敲击和窗外渐浓的夜色里流逝。
直到几个小时后,手机屏幕突然又亮起,伴随着一声短促的震动。
是陈天师。
没有文字。
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点开。
画面剧烈地晃动、旋转,拍摄环境光线极其昏暗,只有手机自带闪光灯那点惨白刺眼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地面。
像素极其模糊,噪点密集得像在下暴雨。
聚焦中心,一团人形的、浓稠如墨的影子,被死死钉在地上。
不是比喻,是真的被钉住了。
几根看起来像是铁钎又像是什么法器的长钉,穿透了那团不断扭动挣扎的黑影,深深钉进地里。
那黑影没有清晰的五官轮廓,只是一团不断翻滚、试图凝聚成人形却又不断溃散开来的浓稠黑暗。
它在光圈里疯狂地扭动、冲撞,每一次动作都带起画面剧烈的震颤。
呃…啊…嗬…
一种非人的、极其怪诞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来。
像困兽垂死的咆哮,又像机车划呲的嘶鸣。
这声音很奇妙,给我一种人工合成所不能替代的鲜活感。
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
最后画面猛地一黑,结束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声。
刚才狂风骤雨般的音频停歇,世界突然寂静下来,我不由的想起了那一晚的事。
双眼盯着已经黑下去的手机屏幕久久沉默,指尖冰凉。
那模糊的、被钉在地上挣扎的影子。
那扭曲怪异的嘶鸣……
卡文带来的烦躁感被一种更实质性的寒意取代了。
不是特效。那种原始的、带着毛边和噪点的真实感,以及声音里透出的诡异……不像演的。
【我】：天师,这……
说实话,我有些信了。
这次回复得很快。
【七栋1402-陈天师】：看到了！信了！这就是证据！我费了好大劲才钉住一个！它们就在我们身边！晚上千万别开门！千万别信任何熟人！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那种你看我没骗你吧的激动。
我们又聊了很久。
他详细地描述了他观察到的人外影的活动规律,他尝试过的一些民间驱邪手段,以及他推测的小区内可能被替换的几个目标。
语气焦灼,逻辑却比之前在群里混乱时清晰得多。
最后,一条新消息跳出来。
【七栋1402-陈天师】：老弟,光靠手机说,说不清楚！这东西太邪门！我这边……我这边又发现点东西,很重要！我们得当面谈！越快越好！就今晚！行不行
我看着那条信息,几乎没有犹豫。
视频里那诡异非凡的人外影唤起了一股更强烈的东西。
不是焦虑,也不是恐惧,只是好奇。
因为在心底扎根不知道多久,它重见天日时轻松压倒了一切。
一种近乎病态的,想要靠近真相的冲动油然而生。
这感觉,比枯坐码字一百天都要鲜活畅快。
我的生活里,就缺这样一口活气。
【我】：好。地点
【七栋1402-陈天师】：安全第一！就在室内！五点！记住,看到我先用手电照脸！确认是本人！
五点,室内,确认身份。
我回了个好,放下手机。
看了看时钟,还有几小时空闲。
随手打开记事本,将那晚起发生的怪事一一记载。
8
正当我慢慢复盘时,警笛的呜鸣打破了沉静。
有人报警了
手机再次疯狂震动起来。
不是陈天师,而是那个沉寂了一会儿的业主大群。
信息再次爆炸式刷屏,令人眼花缭乱。
【7栋301王哥】：卧槽！楼下好多警车！红蓝灯闪成一片了！
【7栋502李姐】：真的假的出什么事了@物业-张经理张经理！什么情况啊
【7栋1101小刘】：[图片]快看！我拍到了！好几辆！停在咱们7栋门口！还有警察下来了！
【物业-张经理】：@所有人大家不要恐慌！警方接到相关报警,正在进行例行排查。请大家保持冷静,配合警方工作,具体原因尚在调查中。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各种猜测、担忧、甚至看热闹的兴奋混杂在一起。
我快步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
夜色中,刺眼的红蓝警灯旋转着,将楼下的一片区域映得光怪陆离。
几辆警车停在7栋的单元门口,车门大开,穿着制服的警察身影在灯光下晃动。
警笛声虽然已经停止,但那无声闪烁的光,比声音更具压迫感。
看来,信陈天师的不止我一个。
有人报警了。
几乎是同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一个新的群聊邀请弹了出来,群名简单粗暴,由各个用户名构成。邀请人正是七栋1402-陈天师。
我点了接受。群里已经有了十几个人,头像各异,但此刻都沉默着,气氛凝重。
【七栋1402-陈天师】：@所有人感谢各位的信任！警方已经介入！我和几位警官正在逐户排查,大家务必待在家中,锁好门窗。看到警察也别轻易开门！等我消息,我们人多,它们翻不起浪！
【7栋603小陈】：天师威武！有警察在就放心了！
【软糯大祥】：太好了！终于有人管了！吓得我一天没敢出门！
【闪光阿诺酱】：天师小心！我们等你消息！
【7栋401王哥】：加油！把这些鬼东西一网打尽！
群里瞬间被各种支持和松了口气的言论刷屏。
紧绷的气氛顿时松弛,但不知为何我却感到遗憾。
汹涌的感觉扑面而来,心底刚燃起的火星转瞬即灭。
有什么东西还在不甘的挣扎。
真是可惜。
又是在道听途说中完结的故事。
连一点实感都没有。
不过有专业人士介入的话。
也许今晚就能见分晓了
我靠在窗边,看着楼下闪烁的警灯和忙碌的警察身影。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群里的消息不时刷新着进展：
【七栋1402-陈天师】：@所有人正在清理！发现目标！已控制！
【软糯大祥】：谢谢陈大师！谢谢警察同志！[流泪][流泪]
【七栋1402-陈天师】：@所有人五栋清理完毕！安全！
【闪光阿诺酱】：效率真高！大师威武！[嘿嘿][嘿嘿][嘿嘿]
一切似乎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警笛声在小区内移动,伴随着隐约传来的、通过群里消息脑补出的清理动静。
9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停在了我家门外。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不疾不徐。
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权威感。
开门！警察！配合调查！一个洪亮的男声透过门板传来。
紧接着,是陈天师那略显沙哑,但此刻听起来异常可靠的声音：是我！陈天师！里面的人,安全了！开门吧！配合警方工作！
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
警察就在外面,陈天师也在。
群里不断传来的好消息……我下意识伸手拧开了门锁,拉开了厚重的防盗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
两个穿着深蓝色警服、身材高大的警察,帽檐压得有些低,面容在楼道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们一左一右,像两堵沉默的墙。
中间站着的,正是陈天师。他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灰色旧马褂,身形瘦削,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感。
……
我侧身让开门口,刚要开口说话。
那三人几乎是同时动了,以一种极其强硬、不容拒绝的姿态,猛地朝门内挤来！
动作迅捷得不像常人,带着一股冰冷的压迫感。
就在他们与我擦肩而过的瞬间。
一股像电流般极其微小的违和感击中了我。
这样寒冷刺骨。
这般奇异非常。
那名为人外影的邪门妖物再一次拂过心间。
夜月下惊鸿一瞥,从未有过的感觉便随之发生。
那样深刻,那样惊人。
我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因为平静生活中突如其来的梦幻。
纵使有些嗜血赫人,在我眼里亦无比美妙。
就像遭重重碾压后印在泥里的蝼蚁,承受不能承受之重却坦然存活。
不可思议又触目惊心。
仓促间施加的暴力击中本就脆弱的心。
便掀起再也无法停滞的涟漪。
是陈天师。
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沙哑的。
但语气,那细微的语调转折,某个字词习惯性的轻重音,和他之前在群里发语音、以及刚才在门外说话时,有着极其微妙的差别。
就像……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两个零件,乍看一模一样,但其中一个边缘的弧度,有那么一丝丝的生硬和不自然。
长期码字对语言节奏和人物说话方式近乎本能的敏感,让我瞬间捕捉到了这丝异样。
不对劲。
10
即便已经察觉。
我还是把它们放了进来。
我过于期待的心忍不住占领高地。
将一切理智都抛去脑后。
你......
眼前发生的一切,快得超越了人类理解的范畴。
那三个刚刚挤进门的人影,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
不是疼痛的痉挛,而是一种……崩解。
像是高温下的蜡像,又像是暴沸的汤锅。
嘶啦——噗嗤——
窸窣的动静传出。
虽然很轻很小,但夜实在安静。
一层薄薄的、带着毛孔和纹理类似人皮的东西,如同被褪下的壳,从他们身上迅速滑落。
皮囊之下暴露出来的是混沌的暗色。
没有五官,没有骨骼,只有不断变幻扭曲的轮廓,如同最恐怖噩梦里出现的剪影。
它们不再是人的形态,更像是三团勉强维持着人形的黑色污泥。
表面翻涌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散发出阴冷腐朽的气息。
楼道惨白的光线照射在它们身上,如同被吞噬,无法照亮分毫。
视频里的模糊黑影,此刻以最清晰、最骇人的方式,近在咫尺地出现在我的客厅。
那股阴冷恶臭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没有嘶吼,没有威胁的话语。
褪下人皮的刹那,三团蠕动的黑影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撕裂天地的闪电,猛地朝我扑噬而来。
由纯粹阴影构成、边缘模糊扭曲的触手带着刺骨的寒意,最先触碰到了我的臂膀。
皮肤接触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渗透进来。
11
然而,他们预想中的场景并未降临。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三团扑到半空、几乎将我笼罩的浓郁黑影,它们的动作,连同那翻滚扭曲的形态,猛地僵住了。
就连自己身上的黑影正在不断消散也没有发觉。
一股极其强烈的情绪波动,如同实质的涟漪,猛地从它们那虚无的身体中爆发出来。
没有声音传递,但那情绪的冲击力却清晰,蛮横。
恐惧！纯粹的、源自本能的、如同遇到天敌般的极致恐惧。
惊疑！无法理解的巨大困惑！
仿佛触碰到了某种完全超出它们认知范畴的、悖逆常理的存在。
最后是……不可置信！
它们那简单的思维根本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
为什么触碰到的不是温热鲜活的血肉
为什么攻击到的人类没有瞬间被杀死
它们虚无的头颅部位,那不断翻腾的黑暗似乎停滞了,直勾勾地盯着我。
而我,站在原地,面上依旧维持着开门时那点残留的、因惊觉不对而未来得及褪去的波澜。
尽管此刻,看着它们那滑稽的模样,一股近乎荒谬的笑意正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涌起。
但我不能笑。
绝对不能。
因为只要嘴角牵动,哪怕一丝弧度,我脸上那些精心缝合、早已与皮肤融为一体的细密痕迹,就会像苏醒的蜈蚣一样,不受控制地显现出来。
砰！砰！砰！
死寂被震耳欲聋的爆鸣悍然撕裂。
那三团本该属于神秘侧的可怖造物,在极致的惊骇和本能的驱使下,竟做出人类般的反应。
其中有团黑影猛地抬起那模糊的、勉强能称之为手臂的末端,指向我。
它的身体扭曲变形,从先前随意舍弃的衣物皮囊里卷回了一把通体银白的警用手枪。
火光在阴影凝聚的枪口处猛然炸开。
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和音爆的尖啸,狠狠撞在我的胸膛上。
噗！噗！噗！
钢铁撕开皮肉的闷声响起。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猛地一晃,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半步。
我低头。
白色的居家T恤上,心口位置,三个边缘焦黑的窟窿赫然在目。
窟窿周围的布料被火药燎得微微卷曲。
慢慢渗出的暗沉血液将流经处染红。
但其内里现出的,却不是正常肌肤。
只见流淌着暗红鲜血的最深处,一条条密不可分的银线交错连横。
构成一片神异非凡的灰白罗网,如同神话里缚龙的链锁。
子弹深深地嵌在了那网中,瞬间化为无色的气飘逝。
没有一滴血滴下。
它们在流淌的过程中就再次被汲取。
甚至感觉不到一丝应有的疼痛。
子弹撞击时带来的冲击力只是令我微微发麻。
伴随着这剧烈的冲击,我从脖颈至手臂上的皮肤,开始不受控制地露出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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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花要绽放般不可阻挡,细密的缝合线路在皮肤下浮现延伸。
它们无声地诉说着,覆盖躯干、四肢,甚至爬上颈侧,纵横交错。
我是不死的。
又或者说,我早已死去。
名为死亡的终极恐惧早已在我体内永眠。
自从几百年前,那个疯狂的家伙把我从死亡深渊强行拉回。
赋予我无比扭曲的新生。
我就再也没有为了生存而困扰。
不死不灭。
本该是天赐的福荫。
可在第二人生的初次睁眼,我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灵与肉的巨大冲突。
缝补而来的血肉千奇百怪。
游历冥河重来的灵魂异常空虚。
没有活着的实感。
即便我已是不死之躯。
……
从此我就一直在世间游荡。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辗转百年。
寻找着。
寻找那些能够填补我灵魂深处空洞的东西。
寻找能让我这具死尸感受到一丝实感的东西。
而眼前这三团散发着纯正非人气息的影子,或许能填补一些了。
我抬起手,插入子弹打出的血窟。
指尖勾起链锁,将其从血肉深处拉出。
嘴角难以压抑的弧度,在极力克制下,还是微微掀起。
看来日积月累下。
这有如奈落的空洞也终将填满。
12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泼洒进来,在光洁的原木桌面上跳跃。
空气里浮动着研磨咖啡豆的醇香和甜点的暖甜气息。背景是舒缓的钢琴曲,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逸、慵懒。
坐在我对面的李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视线从摊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我脸上。
他咂了咂嘴,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沉浸在故事里的惊悸和兴奋。
啧,他拿起冰咖啡吸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着咽下,才长长舒了口气,用一种混合着赞叹和调侃的眼神上下打量我,这就是你憋了三个月的大招《人外影》行啊！
他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模仿着某种节奏。
小区怪物,无脸杀手,剥皮替身,最后主角反转是缝起来的……弗兰肯斯坦你小子这脑洞,深不见底啊！我还真没看错你！
他身体微微前倾,故意压低声音,脸上挤出一个搞怪又带着点探究的表情：老实交代,你这家伙该不会真是什么弗兰肯斯坦吧嗯天天跟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打交道,还能编得这么……栩栩如生
阳光落在他镜片上,反射出一点光斑。
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拿铁。
李哥。
我笑着摇摇头,指尖在温热的玻璃杯壁上轻轻划过。
弗兰肯斯坦,是制造怪物的那个疯狂博士的名字。那个由尸块拼起来的、被电醒的可怜家伙,它自己……是没有名字的。
我顿了顿,看向杯底。
比起研究我的物种问题,不如再帮我留意留意最近哪里还有那种……嗯,传说闹得比较凶的老楼或者废弃医院什么的采采风,找点新灵感。
李编闻言,夸张地叹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
服了！真服了你了！
他摇着头,语气半是感慨半是佩服。
怪不得你能在灵异圈杀出一条血路,就你这股敬业劲儿,活该你成名！行！包在我身上。回头有‘好地方’第一时间通知你！
谢了。
我微笑着颔首。
思绪又飘向了那座曾经盘踞着人外影的老旧小区。
记忆里的画面已然褪色,砖墙斑驳,铁门锈蚀,连刺耳的警笛声也变得遥远而模糊。
能够起死回生的医术,又怎会在表面留下痕迹
我在心里无声地笑了笑。
十几年光阴,不过一瞬。
而我还在一直寻找着。
能填补胸中空洞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