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老宅的私语 > 第一章

1
桂香里的裂痕
秋分的风裹着桂花香撞在脸上时,我正攥着老宅那只包浆厚重的铜门环。门环上刻着半朵残荷,是爷爷当年亲手凿的,磨了几十年,指腹蹭过去能摸到温温的滑意。推开门,灶间飘来的熏鱼香混着柴火味,比学校门口的桂花糕还勾人
——
这是母亲炖了一下午的,说我从小就爱啃鱼皮,非得把鱼皮炖得酥烂才肯罢休。
堂屋的旧挂钟走得比正常慢十分钟,钟摆
滴答
声里,母亲正蹲在灶台前翻熏鱼。她银发梳成的圆髻上别着根乌木簪子,是父亲年轻时给她打的,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鱼籽,看见我就直起腰,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小雨回来啦快坐,熏鱼再炖十分钟,你爸说要等你姐和你哥到齐了再开饭。
我把学校发的莲蓉月饼放在八仙桌上,桌腿缠着的红绳还是我十岁时磕破桌角后,母亲连夜缠的,红绳已经褪成浅粉,却缠得紧实。正打量着,院门口传来趿拖鞋的
啪嗒

——
是建军哥。他穿件起球的黑夹克,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出租车发票,进门就嚷嚷:妈,有啥吃的下午拉了个去县城的活,跑了三个钟头,肚子早空了!
他左手腕的旧电子表屏幕裂了道缝,是上个月跟人吵架被摔的,却一直没换
——
那是他女儿萌萌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没等母亲应,秀英姐的声音先飘了进来:爸呢我早上跟他说,今天得商量拆迁的事,可别忘。
她穿件米白棉麻旗袍,是自己茶馆的
工作服,右手虎口沾着淡褐色茶渍,领口别着枚小银扣(是母亲的陪嫁),走路时腰板挺得直,活脱脱一副茶馆老板娘的干练模样。
父亲从里屋出来时,脚步比上次见更沉。他背驼得厉害,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圆框老花镜滑到鼻尖,左手食指的烫伤疤(二十岁煮糊粥烫的,当时为了省药钱,只涂了点猪油)在青布对襟衫的袖口露了点。他没说话,径直走到天井的青石板前蹲下
——
那石板被他蹲了几十年,中间磨出个浅窝
——
掏出旱烟袋,火柴划了三次才点着,烟圈慢悠悠飘向桂树。
晚饭摆上桌时,天已经黑透了。青花碗里盛着熏鱼、炒青菜、凉拌藕片,都是家里常吃的菜。母亲给每个人碗里夹了块熏鱼,刚要开口说
尝尝今年的桂花开得好,父亲突然放下烟袋锅,烟杆在青石板上磕了磕,声音比平时沉:我改遗嘱了,老宅不给你们仨,给个远房亲戚。
空气瞬间僵了。秀英姐

地把筷子拍在青花碗沿上,银扣晃得厉害:爸!您这话是被灶烟呛糊涂了
她嗓门拔高,茶渍在虎口更明显,我十八岁辍学守这茶馆,您忘了那年您住院,是我顶着雪去邻镇进茶叶;建军赌输了钱,是我拿茶馆的周转金给他填窟窿!这宅子我守了二十年,您说给‘远房亲戚’就给
建军哥也跳起来,椅子腿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响,电子表屏幕的裂缝更显眼:爸!您是不是藏了钱那债主天天堵我门口,再没念想我就得跑路了!这拆迁款至少能填一半窟窿,您给外人
我攥着筷子想劝,话没出口,父亲突然捂着胸口,身子一歪就往地上倒。我手里的月饼盒

地掉在地上,莲蓉馅撒在青石板上,黏住了几片桂花。母亲尖叫着扑过去,父亲的手死死攥着张泛黄的照片
——
边角卷得厉害,能看见个穿碎花布衫的女人,怀里抱着个裹着碎花布的婴儿。
快叫救护车!
秀英姐的声音发颤,手忙脚乱掏手机时,银扣掉在地上,滚到熏鱼锅边;建军哥蹲在地上,烟蒂掉在裤腿上都没察觉,眼睛直勾勾盯着父亲手里的照片。我盯着父亲苍白的脸,心里发慌
——
这老宅的铜门环、旧挂钟、青石板,好像都藏着我们不知道的事。
2
病房外的日记
镇医院的病房很小,白色的墙沾着点灰,消毒水味盖过了我身上的桂花香。父亲躺在病床上,还没醒,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落,砸在塑料瓶上,声音比老宅的挂钟还闷。
秀英姐在走廊跟律师吵,声音压得低却带着茶馆老板娘的泼辣:我爸现在昏迷,这遗嘱不算数!你们是不是哄他签的我爸是镇上出了名的实诚人,哪会突然把宅子给外人
律师穿件深灰西装,皮鞋擦得锃亮,扶了扶细黑框眼镜:陈女士,遗嘱是陈老爷子上周一清醒时签的,有公证处的人在场,合法有效。
他顿了顿,补充道,老爷子那天还特意问了‘远房亲戚’的地址,说怕找不到人。
建军哥蹲在墙角抽烟,烟蒂扔了一地,手指掐着皱巴巴的发票,声音含糊:肯定是那律师搞的鬼,想骗我爸的钱……
我下午去银行查了爸的卡,里面就三千多块,要是老宅真给外人,我这债可咋还
我怕他们吵起来影响父亲,就说:我回老宅给爸拿件换洗衣,你们在这儿等着。
回到老宅时,天已经黑透了。推开门,堂屋的灯还亮着
——
是母亲走时忘关的,灯泡瓦数低,光昏昏的,照得八仙桌上的熏鱼锅凉得发暗。我走进父亲的书房,抽屉没锁,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他的青布对襟衫,每件都洗得发白,领口缝着补丁(是母亲用同色布补的)。我伸手拿最上面那件,指尖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
是本蓝皮日记,封皮上用毛笔写着
1960
年秋,纸页泛黄发脆,边缘卷了毛。
我坐在书桌前翻开,字迹歪歪扭扭,是父亲年轻时的字(比现在有力,没那么抖):十月初三,没米了。秀英饿哭了,坐在门槛上啃树皮;建军抓着墙根啃土,嘴角都破了;小雨才一岁,瘦得像小猫,哭都没力气。公社的粮站锁着门,王主任说‘我也没粮,你自己想办法’。
心猛地一沉,我继续翻,某页夹着张半截的粮票
——
上面写着
伍市斤,红色的字迹褪成了粉,边角被磨得发亮。再往后翻,一行字让我指尖发颤:十一月初五,晓梅生了,才三斤。天太冷,她冻得哭,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我跟桂芳坐在堂屋哭了一夜,最后决定把她送走
——
邻镇的林家有粮,能让她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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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梅是照片上那个婴儿
小雨
院门口传来王婶的声音,她拎着个保温桶,烫着的卷发被风吹得乱翘,手腕上的光面银镯子晃得响:我给你妈送碗红糖粥,刚熬好的,放了点桂圆,补身子。
我赶紧把日记合上,塞进怀里。王婶走进来,嗓门大得震墙:老陈这事闹的,当年饥荒时多难啊,他跟桂芳偷偷去河边挖野菜,桂芳还卖了陪嫁的银镯子换玉米面,怎么现在突然改遗嘱了
她放下保温桶,凑近我压低声音,前阵子我总看见老陈去镇上的邮局,手里攥着张纸条,好像在查地址,别瞎问,你爸有苦衷。
我点点头,心里更乱了
——
王婶跟我们做了四十年邻居,她都知道父亲在查地址,那
远房亲戚,肯定是晓梅。
回到医院,母亲正坐在病床边擦眼泪,手里攥着块洗得发白的碎花布
——
布上绣着半朵荷,跟门环上的残荷很像。我把换洗衣递给她,刚要提日记的事,秀英姐走过来,捡起地上的银扣(是她下午掉的),声音软了点:我刚去问医生,爸明天就能醒。那遗嘱的事,等爸醒了,咱们得问清楚。
建军哥也凑过来,眼神躲闪:我……
我刚才给萌萌打电话,她问爷爷啥时候好,我没敢说……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要是真有个‘妹妹’,那老宅是不是也有她的份
我看着他们,又摸了摸怀里的日记,纸页的脆感硌着掌心
——
这老宅的秘密,比我们想的还重,而我们兄妹仨,还在为拆迁款吵个不停。
3
阁楼的木箱
父亲醒的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他没提遗嘱的事,只说想回老宅,闻不惯医院的味,想蹲在青石板上抽口烟。我们拗不过他,找护工帮忙,把他扶上车
——
他上车时,手还在摸口袋,像是在找那本日记。
回到老宅,父亲径直走进里屋,关了门,说想歇会儿。母亲在厨房忙活,锅里炖着红糖粥,声音
咕嘟
响;秀英姐坐在堂屋打电话,跟茶馆的伙计交代:我这几天不去了,你把账本理好,别少收了钱。;建军哥蹲在门口抽烟,时不时往屋里瞟,手指还在掐发票的边角。
我想着日记里的
晓梅,突然想起父亲从不让我们去阁楼
——
小时候我好奇,想爬上去看看,被父亲狠狠说了一顿,说
上面堆着旧家具,别磕着,那天他还摔了旱烟袋,是我第一次见他发火。
趁着没人注意,我搬了把椅子放在阁楼楼梯下
——
椅子是爷爷传下来的,木腿有点歪
——
踩上去往上爬。木楼梯踩上去
吱呀
响,积了一层灰,呛得我咳嗽。阁楼里没开灯,只有天窗透进点微光,堆着些旧衣柜、破木箱,空气里满是霉味,混着点桂花香(是从天窗飘进来的)。
我在一堆旧家具后面,发现个上锁的木箱
——
红漆掉了大半,铜锁锈迹斑斑,锁身上刻着个

字。我想起父亲书房笔筒上挂着的旧钥匙(是爷爷的,上面也刻着

字),赶紧跑下楼去拿。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下,咔嗒
一声开了。木箱里铺着层油纸,裹着件婴儿棉袄
——
棉花发黄,硬邦邦的,袖口绣着个歪歪扭扭的

字,针脚很密(是母亲的手艺,她年轻时绣活好)。我的心怦怦跳,伸手去摸,棉袄下面压着封信。
信纸是供销社的便签,泛黄的纸页上,父亲的字迹比日记里更抖:1960
年冬,送晓梅去林家。我揣了两斤玉米面,走了两个钟头,脚都冻肿了。林家的婶子说‘你放心,我会待她像亲闺女’。晓梅冻得哭,我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舍不得……
我对不起她,对不起桂芳。
信封上没地址,只有个模糊的

字,旁边画着半朵荷
——
跟门环、碎花布上的荷一样。
陈老师。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我吓得手一抖,信掉在地上。是李默,他站在阁楼门口,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眼神沉稳:别再查了,老爷子不想让你们知道。他上周去公证处,还说‘要是孩子们问,就说我偏心’。
‘她’是晓梅,对不对
我捡起信,攥得指节发白,是爸当年送走的妹妹
李默没回答,只说:老爷子昨天醒了一会儿,跟我说‘晓梅的银锁在布包里’,怕你们扔了。现在别逼他,他身体受不了。
我看着他转身下楼的背影,又摸了摸那件婴儿棉袄,棉花的硬邦邦硌着掌心
——
原来父亲说的
远房亲戚,是那个被我们亏欠了四十年的妹妹;他改遗嘱,是想给她一个家。
4
祠堂里的真相
一周后,父亲能下床了。那天早上,他让母亲把我们都叫回老宅,说
要在祠堂说件事。
老宅的祠堂在里屋最里面,供着陈家的牌位,香烛味很浓,混着点桂花香。父亲坐在供桌前的太师椅上
——
椅子是爷爷传下来的,扶手上刻着荷
——
背更驼了,圆框老花镜滑到鼻尖,左手食指的烫伤疤在烛光下很明显。秀英姐站在门口,旗袍领口的银扣重新别上了,怀里抱着账本(是茶馆的),脸上带着点不耐烦;建军哥搓着手,电子表的裂缝对着地面,不敢抬头看父亲;母亲站在父亲身边,手里攥着那块碎花布,指尖都发白了
——
布上的荷,在烛光下更清楚了。
我把那封信和婴儿棉袄放在供桌上,刚要开口,父亲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
——
蓝布做的,上面绣着半朵荷,是母亲的手艺
——
打开,里面是把旧银锁,铜绿都长了,锁身上刻着

字,跟我小时候戴的那把很像,只是更旧,锁链是红绳编的,磨得发亮。
你们别怪你妈,也别怪我。
父亲的声音发颤,从口袋里掏出旱烟袋,却没点着,1960
年那时候,饥荒闹得厉害,家里断粮半个月。你姐才六岁,坐在门槛上啃树皮,嘴角都破了;你哥四岁,抓着墙根啃土,拉了三天肚子;小雨你才一岁,瘦得像小猫,喂奶时都没力气吸。
他顿了顿,眼睛红了,眼泪滴在银锁上:那时候你妈又生了晓梅,生她那天,大雪下得没膝盖,我去公社借粮,王主任说‘我也没粮,你自己想办法’。你妈坐在床上哭,说‘要不把我卖了,换点粮给孩子们’,我抱着她也哭
——
最后决定把晓梅送走,邻镇的林家有粮,能让她活下来。
我以为送出去就完了,
父亲的声音更低了,可这些年,我总梦见晓梅冻得哭,梦见她问我‘爸,为啥不要我’。我不敢跟你们说,怕你们恨我,怕你们觉得我偏心晓梅。
他从布包里掏出张纸条,是镇上邮局的查询单,前阵子我去邮局查,才知道林家的婶子十年前走了,晓梅现在一个人过,在邻镇的超市当收银员。
母亲突然哭出声,把手里的碎花布递过来:这是晓梅出生时裹的布,我留了几十年,每次洗衣服都拿出来摸一摸,总想着有一天能还给她……
当年送晓梅走,我偷偷在布上绣了荷,想着以后能认出来。
老爷子,
李默突然走进来,手里拿着张照片,我找到晓梅了。
照片上的女人扎着低马尾,穿件浅灰衬衫,脖子上戴着那把旧银锁,红绳链磨得发亮,眉眼间跟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
尤其是笑起来的梨涡,跟母亲的一模一样。她在邻镇的便民超市当收银员,养父母三年前走了,手里只剩张写着‘陈家老宅,半朵荷’的纸条,一直没敢来,怕你们不认她。
我看着照片上的晓梅,又看了看父亲发红的眼睛,喉咙像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秀英姐手里的账本掉在地上,银扣晃了晃;建军哥抬起头,电子表的裂缝对着照片,眼睛红了。原来父亲这些年的沉默,不是偏心,是愧疚;他去邮局查地址,是想找晓梅;他改遗嘱,是想给那个被我们亏欠了四十年的妹妹,一个有荷、有桂香的家。
5
银锁下的重逢
第二天早上,我跟李默去邻镇找晓梅。邻镇比我们镇小,街两边种着梧桐树,叶子黄了,风一吹就往下落,飘在青石板路上,黏着点青苔。
晓梅工作的超市在镇口,门口挂着个红色的招牌,写着
便民超市,旁边摆着个糖炒栗子摊,香味飘得很远。我们进去时,她正站在收银台后扫码,穿件浅灰工作服,袖口沾了点面粉(是早上吃包子蹭的),头发扎成低马尾,垂在肩膀上,脖子上的银锁晃了晃
——
红绳链磨得发亮,锁身上的

字能看清。
请问是林晓梅女士吗
李默走过去,声音很轻。
晓梅抬头,看见我们,手里的扫码枪

地掉在收银台上。她的眼睛很大,跟母亲很像,只是此刻满是紧张,手指攥着收银台的抹布,指节发白:你们……
你们是谁是……
是陈家的人吗
我是陈小雨,你姐姐。
我递过纸巾,怕她哭,我们是来接你回家的,家里有妈妈炖的熏鱼,还有桂花糖藕,你小时候爱吃的。
晓梅攥着纸巾,手指捏得发白。她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养父母三年前走了,养母走之前,把这银锁摘下来给我,说‘这是你亲生爸妈给的,上面有半朵荷,找陈家老宅,就能找到家人’。
她顿了顿,眼泪滴在银锁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我不敢来,怕你们不认我,怕我是多余的。养母说,当年我亲生爸爸送我来的时候,揣着两斤玉米面,走了两个钟头,脚都冻肿了。
我把父亲的日记递给她,翻到写着
送晓梅走
的那页:爸这些年一直很想你,他总梦见你冻得哭,总去邮局查你的地址。我们也是,要是早知道有你这个妹妹,早就来找你了。
晓梅摸着日记上的字迹,肩膀轻轻发抖,突然哭出声:我总以为我是捡来的,原来我也有名字,也有爸爸妈
**
妈……
她抱着日记,眼泪落在纸页上,把
晓梅
两个字晕得发暗,养母每年秋天都给我做桂花糖藕,说‘你亲生妈妈肯定也会做’,原来她没骗我。
回去的路上,晓梅跟我聊起养父母。她说养父母是农民,种了一辈子地,虽然穷,但从没让她受过委屈。养母会绣荷,她给我绣的手帕上都有半朵荷,说‘以后看见荷,就知道是家人’。
她说这话时,眼睛亮了,摸了摸脖子上的银锁,我一直戴着这银锁,睡觉都不摘,就怕丢了,找不到家人。
回到老宅时,母亲早就站在门口等了,手里攥着那块碎花布。她看见晓梅,愣了半天,突然跑过去,一把抱住她,哭着说:我的梅梅,妈对不起你,妈不该把你送走……
秀英姐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碗熏鱼,银扣在领口晃了晃,声音软了:别站在门口了,快进来。这熏鱼炖了一下午,跟你小时候吃的一样,你尝尝。
建军哥也凑过来,挠着头,从口袋里掏出个糖炒栗子(是路上买的):那个……
以前是我不对,总想着赌钱,以后我不赌了,开出租拉着你和妈去邻镇玩,去看你养父母的坟。
晓梅看着我们,又看了看老宅的铜门环(上面有半朵荷),突然笑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原来我真的有家,有姐姐,有哥哥,有爸爸妈
**
妈。
我看着她脖子上的银锁,又看了看母亲手里的碎花布,心里暖烘烘的
——
这半朵荷,终于把我们一家人连在了一起。
6
老宅的新声
一周后,我们在老宅办了桌饭。母亲一大早就起来忙活,炖熏鱼、蒸青团、做桂花糖藕,都是父亲说晓梅小时候爱吃的菜。天井里的桂树还在开花,风一吹,桂花落在青石板上,黏住了点莲蓉馅(是上次掉的,母亲没舍得扫)。
父亲坐在青石板上,手里拿着旱烟袋,却没点着,只看着晓梅跟母亲在厨房忙活。晓梅穿着母亲的碎花布衫,正在帮母亲揉面,袖口挽起来,露出手腕——跟母亲的手腕一样细。妈,您教我绣荷吧,养母说我绣得不好,您肯定能教好我。晓梅的声音很轻,像桂花香。
母亲笑着点头,手里的绣花针在布上穿梭:好,妈教你,咱们陈家的女人,都得会绣荷。
秀英姐在堂屋理账本,时不时往厨房瞟,看见晓梅揉面揉得满脸面粉,忍不住笑:晓梅,你要是没事,就去茶馆帮我,我教你泡茶,咱们茶馆的客人都爱喝桂花茶。
晓梅点点头,眼睛亮了:好啊姐,我早就想喝姐姐泡的茶了。
建军哥蹲在门口,手里拿着个新的电子表(是昨天买的,屏幕没裂缝),时不时往屋里瞟。晓梅,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紧张,我下午去给萌萌打电话,跟她说她有个姑姑了,萌萌肯定高兴。
晓梅笑着点头:好啊哥,我想看看萌萌,想给她买糖吃。
晚饭时,我们围坐在八仙桌前,堂屋梁上的旧灯笼亮着——是母亲昨天新换的灯芯,光暖黄的,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父亲给晓梅碗里夹了块糖藕:尝尝,跟你小时候吃的一样,你妈炖了一下午。
晓梅咬着糖藕,眼泪掉在碗里,却笑着说:甜,比养母做的还甜。
母亲擦了擦眼泪,给每个人碗里夹了块糖藕:甜就多吃点,以后咱们每年都做,每年都在一起吃。
饭后,我跟晓梅坐在天井的桂花树下。风一吹,桂花落在我们头发上,晓梅捡了一朵,放在手心里:养母以前也在院子里种了棵桂树,每年秋天,她都摘桂花给我做糖藕。现在好了,我有两个妈妈的糖藕吃了。
以后咱们每年都摘桂花做糖藕,我说,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后来,拆迁办的人又来了,父亲指着堂屋梁上的灯笼,说:这房子不拆了,改成纪念馆吧。我们都同意——里面放着父亲的日记,放着晓梅的婴儿棉袄,放着母亲绣的荷布,也放着晓梅养父母的照片。
每次有人来参观,父亲都会坐在青石板上,给他们讲我们一家的故事。他总会指着梁上的灯笼,说:这灯笼上的荷,是我妈绣的,后来我媳妇绣,现在我闺女绣。荷连着根,灯笼亮着,家就不散。
秋分的风又吹来了,裹着桂花香,撞在老宅的铜门环上。门环上的半朵荷,在阳光下闪着光;梁上的灯笼亮着,暖黄的光照在八仙桌上——桌上摆着熏鱼、糖藕,还有一家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