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佛脐香 > 第一章

1
佛脐香之谜
天启七年暮春,南京城的雨黏得像抹了层冷猪油,裹着大报恩寺塔的铜铃响,往人骨头缝里钻。我叫清衍,是寺里最末等的洒扫沙弥,每天天不亮就得扛着竹扫帚,绕着九层高的琉璃塔清扫砖缝里的落叶——住持无垢师父说,这塔藏着佛顶骨舍利,砖缝里的每粒尘埃都沾着佛性,扫慢了就是对佛的不敬,要遭天谴。
可这佛性里,最近总掺着股怪香。不是檀香的清苦,也不是沉香的醇厚,是种甜得发腻的异香,像蜜裹着熬化的猪油,闻着让人头晕,还总想起些模糊的片段——比如陌生的刀光贴着脖子过,比如滚烫的液体浇在胳膊上,疼得皮肉滋滋响,每次想抓牢这些画面,又像烟似的散了,只留下满手的冷汗。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守塔僧了尘师父。
了尘师父守塔三十年,头发白得像霜染,平时话不多,只喜欢坐在塔下的石凳上擦佛珠,佛珠被他盘得油亮,泛着琥珀光。前几天雨夜,他跟往常一样去塔心检查舍利的封印,回来就不对劲了,眼神发直,手里的佛珠掉在地上也不知道捡,嘴里反复念脂膏、梵文、疼,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发现他昏在禅房里,手边放着块指甲盖大的琥珀色膏脂,闻着就是那股怪香,膏脂上还沾着点塔砖的碎屑。
无垢住持让人把了尘师父抬去偏殿静养,只跟我们说了尘年迈,染了风寒,心神不宁,可我看见抬他的僧众袖口沾着点金粉似的东西,闻着就是那股怪香,还带着点腥气,像血混了油,黏在布上抠都抠不下来。
那天夜里,轮到我值夜洒扫。雨还在下,打在琉璃塔壁上,嗒嗒响,像有人用指甲敲砖。我扛着扫帚走到塔基下,刚想清扫砖缝里的积水,就看见最底层的塔砖缝里,渗着些金红色的东西——不是水,是种脂膏,顺着砖缝往下流,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洼,像融化的琥珀,还泛着微光。
我蹲下去,想摸一摸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指尖刚碰到脂膏,就觉得温乎得像刚捂热的手,软乎乎的,还带着点弹性,不像砖石缝里该有的东西。更吓人的是,脂膏里有细密的梵文在转,是《心经》里的句子,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字是金色的,在脂膏里飘来飘去,像活的。那股怪香突然浓了,钻进鼻子里,我眼前一下子黑了,又看见那些模糊的画面:这次更清楚,我站在个陶瓮里,瓮外有火在烧,火舌舔着瓮壁,烫得我皮肤发疼,有个人拿着铁勺,正往我胳膊上刮什么,刮得我疼得尖叫,可嘴被堵住,发不出声——这不是我的记忆!我从小在寺里长大,从没见过陶瓮,更没被火烤过!
清衍,你在做什么
我吓得一哆嗦,指尖的脂膏蹭在砖上,回头看见无垢住持站在身后。他穿着灰布僧袍,手里拿着锡杖,杖头的铜环在雨里晃着,叮当作响,像催命的铃。他的脸很白,没什么血色,眼神像塔心的阴影,深不见底,盯着我的时候,让我浑身发毛。
师、师父,砖缝里渗脂膏了,还、还会转梵文。我声音发颤,指着砖缝里的金红色膏脂,闻着这香,我还想起些怪事,像、像别人的记忆。
无垢住持走过来,锡杖轻轻叩了叩塔基,笃的一声,砖缝里的脂膏流得慢了些,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此乃佛脐香,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吃了斋饭似的,是历代高僧坐化后,体内的膏脂渗入塔壁,经年累月凝成的香,能通三世因果。你刚才看见的,是你前世的孽障,莫要惊慌,多诵经文就能化解。
我还想问什么,比如为什么这香闻着有腥气,为什么脂膏像人的皮肤,可脚下一滑,后腰撞翻了旁边的长明灯。灯油泼在地上,冒着热气,却没散开,反而慢慢显露出红色的纹路,像人的血脉经络,从塔基延伸到无垢住持的禅房方向,纹路还在微微跳动,像有血在里面流,看得人头皮发麻。那股腥气更浓了,混着怪香,闻着让人胃里发紧,我当场就吐了,蹲在地上,指着灯油里的经络,声音都在抖:师父,这、这不是佛脐香!是尸油!是用人油炼的!
无垢住持的脸色一下子沉了,锡杖猛地砸在地上,砰的一声,灯油里的经络碎了,变成黑渣,混在泥水里,再也看不清。胡言乱语!他厉声骂道,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小小年纪,竟敢污蔑佛门圣物!再敢多说一个字,就把你逐出寺去,让你流落街头,饿死在外面!
我不敢再说话,只能捡起扫帚,低着头往禅房走。身后传来锡杖拖地的声音,笃笃响,像在跟着我,我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无垢住持蹲在塔基旁,用手指刮着砖缝里的脂膏,放进随身的布包里,动作很快,像在偷什么宝贝,生怕被人看见。
2
炼僧惊魂
从那天起,我就总做噩梦。梦里还是那个陶瓮,火烤得我浑身疼,有人拿着铁勺,一点一点刮我胳膊上的脂膏,刮下来的脂膏放进个瓷碗里,变成琥珀色,还冒着那股怪香。我想挣扎,可身体被绑着,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刮,嘴里还念着再炼些,再炼些就能通因果了,就能卖大价钱了——那声音,像无垢住持的!
没过三天,制香僧慧能师父就出事了。
慧能师父是寺里最会制香的,平时总待在香房里,用檀香、沉香拌着花蜜制香,他制的报恩香是京里官员的心头好,每次制出来,都有人专程骑马赶来求,还会给不少香火钱。可那天早上,香房的门没开,往常这个时候,慧能师父早该在里面捣香泥了。僧众们觉得不对劲,撞开门进去,就看见慧能师父坐在蒲团上,身体硬得像石头,皮肤是琉璃色的,泛着光,像塔壁上的琉璃砖,胸腔被掏得空空的,像个莲蓬,里面嵌着无数颗琥珀色的香丸,有黄豆那么大,闻着就是那股怪香,还带着点体温。
无垢住持来了,只看了一眼,就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说慧能功德圆满,坐化了,这是佛祖显灵,让他成了琉璃身,让人把他的尸体抬去地宫,跟历代高僧的舍利放在一起。可我挤在人群里,看得清楚:慧能师父的指甲缝里夹着点香泥,上面有血印,像临死前抓过什么硬东西;他的天灵盖中间,有个小圆孔,边缘很整齐,像是被人用钻子钻的,孔里还沾着点香灰,不像自然形成的。
data-fanqie-type=pay_tag>
没人敢质疑无垢住持的话——他是寺里的住持,掌管着舍利,还跟京里的官员有往来,我们这些小沙弥、普通僧众,只能听他的。可私下里,僧众们都在议论,说慧能师父死得蹊跷,哪有坐化的人胸腔是空的,还嵌着香丸的
没等我们缓过神,又出事了。
三天里,另外两个制香僧也坐化了,死状跟慧能师父一模一样——皮肤琉璃色,胸腔洞开嵌香丸,天灵盖有圆孔。第一个死的是悟能师父,他负责把慧能制的香丸串成香串,死在香房的案台前,手里还攥着串没串完的香丸;第二个死的是道明师父,他负责煮香材,死在香房的灶台边,身边放着个煮香的铜锅,锅里还剩些没煮完的香泥,上面也有血印。
无垢住持还是说功德圆满,可寺里的恐慌像雨一样,浇得每个人都抬不起头。有僧众偷偷收拾行李,想离开报恩寺,可刚走到山门,就被无垢住持派的人拦了回来,说现在是迎舍利的关键时候,谁也不能走,走了就是对佛祖不敬,要被官府抓起来。
老香工福伯偷偷拉着我,把我带到香房后面的柴房里。福伯在寺里做了四十年香工,头发胡子都白了,平时只负责烧火煮香材,很少跟人说话,手上的老茧比香房的案台还厚。他拉着我的手,手都在抖,掌心全是冷汗,说清衍,你得跑,趁现在还没轮到你,赶紧跑,再待下去,你也会被炼了。
我问他什么是炼僧,他却不肯说,只往无垢住持的禅房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里满是恐惧,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不该问的别问,你记住,别靠近塔心的密室,别喝无垢给的茶,赶紧跑。说完,他就推开柴房的门,佝偻着背往香房走,背影像棵被风吹歪的枯树,走几步还回头看我一眼,像是在叮嘱我一定要跑。
我没跑——我想知道真相。慧能师父待我很好,有次我扫塔摔了,他还拿了药膏给我擦;悟能师父会偷偷给我糖吃,说我年纪小,得多补补;道明师父会教我认香材,说哪种香能安神,哪种香能醒神。他们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3
圣旨下的阴谋
就在这时,宫里来了旨意。
太监骑着快马,拿着黄色的圣旨,一路喊着圣旨到,冲进寺里。无垢住持带着全体僧众跪在地上接旨,圣旨上说,皇上要在紫禁城设坛祈福,让礼部侍郎李大人奉旨来寺里迎佛顶骨舍利,三日后就到,让无垢住持做好准备,务必保证舍利安全。
这消息让寺里炸开了锅。迎舍利是大事,不仅有礼部侍郎来,还会有很多官员跟着,寺里得打扫干净,准备香案、贡品,还要制很多报恩香,给官员们用。无垢住持忙得团团转,让僧众们分成几拨:一拨打扫塔院,一拨擦拭舍利的琉璃柜,一拨去香房帮忙制香,还特意把我分到了扫塔的队伍里,让我每天多扫两遍塔基,别让砖缝里的灰尘影响了佛容。
我趁机每天都去塔基下,想再看看那些渗出来的脂膏,可不知道是不是无垢住持做了什么,砖缝里再也没渗过脂膏,只留下些暗红色的痕迹,像血干了的样子。
迎舍利那天,天放晴了,可风还是冷的,吹得塔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像在哭。礼部侍郎李大人带着十几个随从,穿着绯色官服,腰里挂着玉牌,从正门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和尚,是京城大相国寺的高僧,来协助迎舍利的。无垢住持领着僧众们跪在地上迎接,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声音洪亮,可我看见他的手在发抖,僧袍的袖口沾着点香灰,像是没擦干净。
李大人走进塔心,塔心里放着个琉璃柜,里面就是佛顶骨舍利,用红布包着,还放着些珠宝供养。他刚想让随从打开琉璃柜,瞻仰舍利,塔心突然暗了下来,四周的琉璃壁发出金光,一尊千手观音的相显了出来——不是画的,是用檀香凝成的,有一人多高,无数只臂膀从相上伸出来,每只手掌心都有只眼睛,睁得大大的,黑色的瞳仁,白色的眼白,跟人的眼睛一模一样,盯着我们,眼神里满是悲悯,又满是怨怼,看得人心里发紧。
这、这是佛光显圣!是佛祖保佑我大明!无垢住持赶紧磕头,头磕在青石板上,砰砰响,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可我看见他的耳朵尖在抖,不像高兴,倒像害怕。
可刚说完,观音相的掌心眼睛就开始流泪,泪珠是红色的,像血,滴在地上,没碎,反而变成了血珀,还冒着热气,那股怪香突然浓得呛人,闻着让人头晕目眩。突然,檀香凝成的臂膀猛地舒展,像活过来一样,朝着无垢住持抓过去,速度快得像风,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僧袍,把他举了起来,悬在半空中!
师父,小心!我喊了一声,想冲过去拉他,可已经晚了——臂膀抓得很紧,无垢住持的僧袍都被扯得变了形,他挣扎着,想往下跳,可怎么也挣脱不了。
从香云中,飘出个影子,是慧能师父的模样!他穿着制香僧的灰布袍,头发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脸色苍白,没有血色,手里拿着根香箸,是平时串香丸用的,指着无垢住持的眉心,声音嘶哑,像被火烫过,每说一个字都带着疼:师父,你忘了说,报恩寺的‘轮回香’,得要高僧自愿焚身才能成!你在我茶里下迷药,把我关在陶瓮里,用慢火炙我的膏脂炼香,说这样的香能通三世因果,能卖大价钱,能让你跟京里的官员攀关系,你怎么不说说,这香是用我们的命炼的
轮回香用命炼的我站在原地,脑子嗡嗡响,终于明白福伯说的炼僧是什么意思了——他们不是坐化,是被无垢住持用慢火炙了膏脂,炼了香!
李大人和随从们都惊呆了,李大人拔出腰里的短刀,指着无垢住持,气得手都在抖:无垢!你竟敢用活人炼香!还谎称是高僧坐化!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佛顶骨舍利在你这里,你竟敢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对得起佛祖,对得起皇上吗
无垢住持挣扎着,脸涨得通红,尖叫着:胡说!慧能,你已经死了,怎么会出来你是妖邪!是你蛊惑人心!大家别信他!他是想破坏迎舍利的大事!
我不是妖邪!我们都不是妖邪!又有两个影子从香云中飘出来,是悟能师父和道明师父!他们跟慧能师父一样,脸色苍白,手里拿着香箸或煮香的勺子,朝着无垢住持飘过去,我们是被你炼了香的冤魂!你把我们关在陶瓮里,炙我们的膏脂,刮我们的皮,掏我们的胸腔嵌香丸,你以为我们会就这么算了你以为你能一直用我们的命换钱
4
冤魂复仇夜
李大人缓过神来,蹲下去,捡起地上的一颗香丸——是从慧能师父胸腔里掉出来的,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一下子变了:这不是檀香!是尸油!是用人油和香材炼的!无垢,你好大的胆子!
他又指着香房的方向,对随从们说:去!把香房里的香都烧了!看看里面还有什么猫腻!
随从们冲进香房,没一会儿就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些烧剩的香灰,脸色惨白:大人!香灰里显出人影!是僧人的模样!
我们都凑过去看,只见那些香灰放在地上,遇着空气,慢慢显出些模糊的人影,都是僧人的模样,穿着灰布袍,保持着盘坐诵经的姿势,天灵盖处都有个小圆孔,跟慧能师父他们的一样,有的人影还在渗着脂膏,像在哭——这些是历代被无垢住持炼了香的僧众!原来无垢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已经害了很多人!
无垢!你还有什么话说李大人气得发抖,下令随从们把无垢住持绑起来。
就在这时,老香工福伯从人群里跑出来,跪在李大人面前,老泪纵横,膝盖都磨破了,流出的血沾在地上,混着香灰:大人!我说实话!我都说实话!这‘轮回香’根本不是什么圣香,是无垢用活僧炼的!他每年都会选有德、会制香的僧众,用迷药把人迷晕了,关在塔心的密室里,放进陶瓮,用慢火炙,炙出的膏脂就跟香材拌在一起,炼成香丸,说这样的香能通三世,能卖大价钱!
他指着塔心的一面琉璃壁,声音发颤,像要哭断气:密室就在那里面!里面有十几个陶瓮,每个里面都有僧人的尸体,有的已经炼完了,有的还在炼!慧能师兄发现了这个秘密,说要去京里告官,无垢就把他迷晕了,炼了香!慧能师兄不甘心,咬舌自尽前,把血吐在香泥里,捏了咒文在香丸里,说要让所有冤魂都出来,找无垢报仇!我看见了,我那天去密室送柴火,看见了慧能师兄在陶瓮里挣扎,可我不敢说,我怕无垢杀了我……我对不起慧能师兄,对不起历代的僧众啊!
李大人听得脸色铁青,下令随从们砸开琉璃壁,找出密室。随从们拿着锤子,没一会儿就砸开了个洞,里面果然有个密室,黑漆漆的,飘着股浓得化不开的怪香和腥气,让人恶心。有人举着火把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说里面摆着十几个陶瓮,有的瓮口还在渗着脂膏,像血一样往下流,瓮上贴着纸条,写着僧人的名字和炼香日期,有的纸条都发黄了,是好几年前的。
打开一个陶瓮,里面是具僧人的尸体,皮肤已经变成了深褐色,胸腔是空的,嵌着些干了的香丸,天灵盖有圆孔——这是几年前坐化的玄慈师父,当时无垢也说他功德圆满,现在看来,也是被炼了香!
就在这时,天突然黑了,月亮被乌云遮住,塔上的铜铃骤响起来,声音尖锐得像在哭,震得人耳朵疼。密室里的陶瓮都倒了,脂膏流了出来,变成红色的小溪,朝着无垢住持流过去,像有生命似的。
子时到了!冤魂要出来了!福伯尖叫着,抱着头蹲在地上,慧能师兄的咒文显灵了!他们要报仇了!
从脂膏里,冒出很多影子,都是被炼了香的僧众,有老有少,穿着灰布袍,手里拿着香箸、勺子或钻子,朝着无垢住持围过去。无垢住持还想挣扎,可檀香凝成的臂膀把他捆得紧紧的,他只能尖叫着,看着冤魂们靠近,声音里满是恐惧,再也没有平时的威严。
慧能师父的影子飘到他面前,手里拿着香箸,一把插进他的眉心——香箸是铁的,尖得很,一下子就插了进去,血从眉心流出来,混着脂膏,顺着脸颊往下淌。无垢住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听得人心里发紧。其他冤魂也围上来,把香箸插进他的七窍:鼻孔、耳朵、嘴巴,一根、两根、三根……最后,在他的胸腔里,香箸和流出来的脂膏凝成了个逆卍字,红得刺眼,像在诅咒他永远不得超生。
5
因果终有报
无垢住持的身体慢慢变硬,皮肤变成了琉璃色,跟慧能师父他们一样,胸腔洞开,嵌满了香丸,只是他的脸上,还带着痛苦的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死不瞑目,嘴里还在喃喃着钱、官员、舍利,到死都想着这些东西。
第二天一早,天放晴了,塔院静得吓人,连铜铃都不响了。
无垢住持的尸体被抬进了地宫,跟那些被他炼了香的僧众放在一起,没有仪式,没有诵经,只有沉默——他不配得到僧众的诵经,更不配跟高僧的舍利放在一起,可李大人说,让他跟自己害的人待在一起,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李大人让人把密室里的陶瓮都烧了,烧的时候,烟是黑色的,还带着股怪香,烟里总传来诵经声,像有无数僧人在念《心经》,飘在塔院上空,好几天都散不去。那些没来得及炼的香,只剩下半炉,放在香房里,没人敢碰——有人试过把这香点着,烟气一遇到烛火,就会显出历代方丈被香魂索命的景象:有的被插香箸,有的被关在陶瓮里炙,有的被掏了胸腔嵌香丸,看得人浑身发冷,再也没人敢动这香。
后来,我在《金陵梵刹志》里看到了这段事的补遗:天启七年,南京大报恩寺住持无垢,以活僧炼‘轮回香’,号‘佛脐香’,冤魂聚而复仇,无垢死,香废。今江南寺院忌用琥珀香,偶有供此香者,夜必闻剥取膏脂声,曰:‘大师皮囊好,炼香可好’
我后来离开了大报恩寺,去了杭州的灵隐寺,还是做洒扫沙弥,每天扫扫庭院、擦擦佛台,再也没碰过香。可每次闻到檀香,就会想起大报恩寺的怪香,想起慧能师父的琉璃身,想起无垢住持的下场,夜里总做噩梦,梦见陶瓮里的火,梦见滚烫的脂膏,梦见慧能师父的冤魂拿着香箸,问我为什么不早点救我。
去年我回了一趟南京,大报恩寺塔还在,只是塔心的密室被封了,上面贴了张黄符,是李大人让人请高僧画的,说能镇住里面的冤魂,不让它们出来祸害人。有个守塔的老僧跟我说,下雨的时候,还能听见塔心有声音,像有人在刮脂膏,滋滋响,还能听见个嘶哑的声音,说大师皮囊好,炼香可好,细得像丝,飘在塔院上空,没人敢靠近。
他还说,前年有个贪心的商人,听说佛脐香能卖大价钱,夜里偷偷爬进塔心,想刮砖缝里的脂膏自己炼香。第二天,就有人发现他死在塔心的密室门口,身体变成了琉璃色,胸腔嵌着香丸,跟慧能师父他们一模一样,手里还攥着块脂膏,上面有梵文,是因果报应四个字,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靠近大报恩寺的塔心,也没人敢用琥珀色的香。江南的寺院里,只供檀香和沉香,提起佛脐香,僧众们都会脸色发白,摇着头说造孽,造孽,然后赶紧诵几句《心经》,像是在赎罪。
南京的雨还在下,黏腻的,像抹了层冷猪油,打在琉璃塔壁上,嗒嗒响,像有人在敲塔,又像有人在哭。我站在塔下,看着砖缝里的暗红色痕迹,想起无垢住持说的佛脐香能通三世因果,突然明白:因果不是靠香通的,是靠心。心善,就算没有香,也能积功德;心恶,就算炼再多的香,攀再多的关系,也躲不过报应。
那些被炼了香的冤魂,虽然报了仇,可他们失去的命、失去的慈悲心,再也回不来了,只能在塔心徘徊,提醒着世人:贪心是毒,能把慈悲的僧人变成残忍的魔鬼;佛在心中,不在香里,不在舍利里,若为了钱财和权势,连同门都敢伤害,连佛祖都敢欺瞒,最后只会遭天谴,落个跟无垢一样的下场——身死道消,还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连诵经都没人为他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