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焚心缎 > 第一章

那年战火纷飞,我被迫联姻嫁给北平司令。
他却当众宣布已有德国留学时的挚爱,将我冷落成金陵城最大的笑话。
我索性搬进别院,开绸缎庄重拾破碎的刺绣梦想。
生意如火如荼那日,他的白月光突然来访:
夫人,您绣的并蒂莲,是德籍教授独创的针法——
您可认识林静姝那是他此生唯一的中国学生。
我望着她手中那方残旧绣帕,陡然失神——
十二年前淞沪轰炸里死去的她,正是我的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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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五年的秋天,金陵城里闻得到硝烟味。日本人的铁蹄在华北碾得咯吱作响,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刮得人心惶惶。我那在沪上做纺织生意的父亲,便将我,沈念瑾,一抬花轿送进了北平来的秦司令府邸。报纸上登着斗大的标题:沪上富商沈氏与平津卫戍司令秦凯联姻,强强联合共纾国难。一场彻头彻尾的生意,用我这个女儿,换他半壁身家的安稳。
婚礼办得极尽奢华,六国饭店的水晶吊灯照得人睁不开眼,来往的宾客脸上堆着应景的笑,奉承的话一筐一筐地倒。我穿着沉重的大红嫁衣,凤冠压得脖颈生疼,像一尊被精心打扮的木偶,由着人搀扶,完成每一个仪式。身侧的新郎,秦凯,一身挺括的军装,肩章冰冷,他的手臂强硬地挽着我,每一步都踏得周围的地板微微震颤。他很少笑,偶尔勾一下嘴角,那笑意也落不进眼底,只让人觉得威严,甚至…厌烦。
直到宴席最高潮,满堂宾客举杯,说着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的吉祥话。他松开了我的手臂,缓步走到台前,敲了敲酒杯。
全场静了下来。
他扫视众人,声音平稳冷硬,一如他腰间的配枪:感谢诸位今日莅临。秦某借此良辰,需澄清一事。吾妻念瑾,性情温良,秦某必不会薄待。然,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砸在寂静里,秦某此生,已有挚爱。她乃我留德时所识,情之所钟,至死不渝。今日此言,非为折辱谁人,实不愿欺心,亦不愿埋没旧情。
死一样的寂静。随后,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无数道目光剐在我身上,惊愕、怜悯、嘲讽、幸灾乐祸……我站在那片目光的中央,大红盖头下的脸颊,血色一点点褪尽,指尖掐进掌心,钝痛却远不及心口那突如其来的空洞。父亲在台下,脸色铁青,却又强行挤着笑,试图缓和气氛。
我那刚刚得来的司令夫人头衔,在那一刻,变成了金陵城上空一个巨大而鲜亮的笑话。
司令府邸深广,我住进了最僻静的一处西式别院。秦凯自那日后,再未踏足过我的房门。他似乎极忙,军务繁冗,偶尔在回廊遇见,他略一颔首,便漠然擦肩,仿佛我只是一件不甚重要的摆设。府里的下人起初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窥探,日子久了,见男主人态度如此,那点小心便也转为似有若无的轻慢。
流言是关不住的。它们从高墙内飘出去,成了金陵太太小姐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味的谈资。那位沈小姐,哦,现在是司令夫人了,空有个名头哟…、秦司令心尖上的人,听说是个洋学生,才貌双全,哪是家里安排的能比、啧啧,守活寡呢,真是可怜…
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针,扎在早已麻木的尊严上。
我整日坐在窗前,看院子里的梧桐叶子一片片变黄,飘落。陪嫁过来的丫鬟小荷气得偷偷哭了好几回,我却一滴眼泪也没有。心口那块地方,像是被冻住了。
直到那日整理旧箱笼,翻出一只梨木匣子。打开来,里面是几卷色泽黯淡的丝线,几枚绣花针,还有一方未完成的绣品——并蒂莲,才绣了一半,花瓣娇艳欲滴,是许久以前,另一个我,另一个梦。
指尖抚过那细腻的针脚,一种久违的悸动,混着尖锐的痛楚,猛地撞进心口。那个被叫做林静姝的女孩,她的欢笑、她的眼泪、她的梦想,早已被深埋在上海那场轰炸的废墟里,被父亲亲手抹去,换成了沈念瑾这个陌生的身份,推进了命运的漩涡。
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合上匣子,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清冷的秋意刺得肺腑微痛。
小荷,我唤道,去打听打听,这附近可有闲置的临街铺面
小荷愕然睁大眼:小姐,您这是…
总要找点事做。我看着窗外,声音平静,总不能,真成了别人眼里一辈子等着施舍、等着垂怜的笑话。
绸缎庄盘下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父亲虽觉丢人,但或许终究存着一丝愧疚,银钱上并未苛待。店面不大,临着一条不算顶繁华的街,青瓦白墙,旧式的木格窗棂。
我给它取名云裳阁。
重新拾起针线的那刻,手指是僵硬的,心却滚烫。那些曾被赞誉为天赋的技艺,在经年的生疏后,需要一点点捡回来。日夜不息,灯下,一根丝线可以劈成十六股,绣针起落,勾勒出繁复的花样。牡丹富贵,翠竹清雅,比翼鸟,连理枝……还有并蒂莲。
我将所有无人可诉的孤寂、不甘、愤懑与骄傲,一针一线,全都绣了进去。
秦凯得知我开了铺子,只派副官来过一次,留下两个沉默的卫兵守在店外,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监视,或者,是司令大人对他名义上夫人最后一点体面的维持。我不在意。
云裳阁的绣品渐渐有了名气。先是附近的太太小姐们好奇来看,惊叹于那精湛鲜活的针法,一传十,十传百。我的绣件,尤其是那些寓意美好的婚嫁用品,竟成了金陵城里一时风靡的东西。或许这乱世里,人们越发渴望抓住一点圆满的象征。
生意如火如荼,窄小的店面时常挤满了人。我依旧住在别院,每日往返,抛头露面,惹来更多非议,也赚来更多真金白银和惊叹赞誉。小荷脸上的笑容多了,忙得脚不沾地,却总哼着歌。
我似乎找回了一点林静姝的影子,不再是那个被困在深宅大院、等着丈夫垂怜的怨妇沈念瑾。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我将一匹新到的苏锦铺在柜上,正低头比对绣样,门口的光线一暗。
欢迎光临云裳阁。小荷清脆地招呼着。
来人没有应声。我抬起头。
是一个极美的女子,穿着时兴的西洋裙装,外罩一件质地精良的薄呢大衣,卷发优雅地挽起,面容精致,气质卓然。她站在店堂中央,目光缓缓扫过四周陈列的绣品,最后,落在我脸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审度,一种不易察觉的倨傲,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直起身,平静地回视她:小姐需要些什么
她微微一笑,步态婀娜地走近,从手袋里取出一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摊开在铺着锦缎的柜台上。
那是一方旧帕子,边缘已经有些磨损,颜色也不再鲜亮,但保存得极其妥帖。素白的缎底上,绣着一朵并蒂莲。
我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针法…
夫人,她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点柔软的南方口音,却又字正腔圆,冒昧来访。听闻云裳阁的绣艺金陵无双,尤其这并蒂莲,绣得堪称一绝。我这里,恰巧也有一幅,想请夫人帮忙品鉴一二。
她的指尖点在那朵莲花上:夫人可看得出,这用的是何种针法
我垂眸,细细看去。那针脚走势,那丝线劈捻的方式,那种独特的叠色技巧…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猝然刺中。
见我不语,她唇角弯起一个更深的弧度,自顾自说了下去:此乃德国一位教授独创的秘技,极重光影虚实,仿油画笔触,在华绣中从未得见。当年在德,他也只倾囊相授于一位中国弟子。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我,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我的耳膜上:
夫人,您绣的并蒂莲,与这帕子上的,可谓同出一源。
您可认识林静姝
窗外的阳光明晃晃的,刺得人眼前发晕。店堂里隐约的熏香和锦缎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变得滞重闷人。
她望着我,眼神锐利得像淬了冰的针,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完成最后的绝杀:
——那是他,秦凯,此生唯一的中国学生,也是他念念不忘、至死不渝的挚爱。
我的手按在冰冷的玻璃柜面上,那点凉意拼命地想往我皮肤里钻,却止不住一阵阵虚浮的热气从心底里冒上来。柜台里陈列的那些鲜亮绸缎,绣着的鸳鸯牡丹、缠枝莲纹,此刻在她手中那方残旧帕子的对比下,褪色成了模糊喧嚣的背景。
林静姝。
多少年没人提起这个名字了。十二年十三年时光掐算起来都带着铁锈和血腥气。它早就该和淞沪那场轰炸里断壁残垣下的焦土、和父亲绝望的眼泪、和那个被刻意抹去的过去一起,深埋地底,烂得骨头都不剩才对。
怎么还会有人记得怎么还能从另一个人嘴里,如此清晰地吐出来
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他此生唯一的中国学生、念念不忘、至死不渝的挚爱。
喉咙里干得发紧,像被南京冬天最糙的冷风刮过。我张了张嘴,想问她是谁,想问她从哪里来,想问她凭什么拿着这方帕子,用着林静姝的名字,来质问我这个沈念瑾
可声音卡在那里,一个字也挤不出。
店堂里的空气凝固了。小荷站在一旁,脸上血色尽失,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又看看那个姿态优雅却字字如刀的女人。
那女人依旧看着我,不闪不避,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先前那点倨傲和审度沉淀下去,翻涌上来的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探究,疑惑,或许还有一丝…不甘她似乎在极力从我脸上每一丝最细微的颤动里,搜寻着她想要的答案。
我该说什么
承认我就是林静姝承认那个被秦凯在婚礼上拿来当作拒绝借口、让他情有独钟至死不渝的白月光,就是他冷落羞辱的正妻本人
这念头荒诞得像一出最劣等的文明戏。
可不承认呢这女人明显有备而来。这针法做不得假。那是汉斯教授独门的技艺,他握着我的手一下下矫正过,说东方学生里,只有我悟到了那光影转换的精髓。她说秦凯是教授的学生是了,汉斯教授确实曾在军事学院兼课…所以,秦凯…
心脏猛地一抽,钝痛尖锐起来。
所以,他口中那段刻骨铭心的留德恋情,那个他用来挡掉所有联姻麻烦、顺便将我踩入泥潭的挚爱……
竟是我自己
荒谬。太荒谬了。
血液轰一下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寒气,指尖冰凉,微微发抖。我不得不将手从柜面上收回,藏到宽大的袖口里,紧紧攥住,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站立的姿态,不让自已露出更多破绽。
那女人向前微倾了身,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道:夫人
我猛地吸进一口气,那口气带着锦缎陈腐的味道和窗外飘来的淡淡尘土气,呛得肺管生疼。视线终于从那方帕子上艰难地拔起来,重新落回她脸上。
这位…小姐,我的声音出口,竟是意想不到的沙哑,像磨损的砂纸,你说的人,我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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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心底那一片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无数细纹。
她细长的眉毛极轻地挑了一下,显然不信。
是么她拖长了语调,指尖再次点了点那帕子,可这针法,夫人作何解释据我所知,国内会此技者,绝无仅有。
天下绣艺万万千,偶有相似,也不足为奇。我逼着自己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尽量平淡,小姐或许是睹物思人,看差了。
看差了她重复一遍,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温度,夫人,您绣的并蒂莲,生机勃勃,技法纯熟,是这几年才练就的功夫吧而这方旧帕,她的指尖爱怜地拂过那朵褪色的莲花,动作轻柔,却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视线,是十二年前,静姝还在柏林时绣的。你看这丝线,这配色,甚至这处因为不熟练而留下的微小瑕疵……和您如今的手法相比,恰似一脉相承,从青涩走到圆熟。
她的目光再次钉住我:夫人,您真的从未听说过林静姝从未师从过德籍的汉斯教授或者……
她顿了顿,抛出了最终的那个可能,声音轻得像耳语,却重逾千斤:
您,就是她
最后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要向后缩去。
我不是。林静姝早就死了。死在民国二十二年的上海,死在日本人的炸弹底下。活下来的是沈念瑾。是父亲为了家族生意、为了攀附权贵而精心打造出的另一个女儿。
我该怎么回答
承认然后呢看着秦凯震惊错愕的脸看着他如何收拾这场由他自己一手造就的荒唐局面让我自己从被他嫌弃的联姻工具,瞬间变成他口中深情缅怀的挚爱这转变太过可笑,太过羞辱。我甚至能想象他可能会有的反应——惊愕,或许有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恐怕是恼羞成怒,是怀疑这是我为了争宠耍弄的手段。我仅存的一点尊严,经不起这样的反复践踏。
更何况,承认了林静姝的身份,就意味着要撕开父亲精心编织了十几年的谎言,意味着要将那段血淋淋的过去重新刨出来面对世人。父亲会如何沈家会如何这乱世之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不能承认。
林静姝必须死透。沈念瑾必须只是沈念瑾。
我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疼痛让混乱的思绪稍稍凝聚。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大衣别着的一枚蓝宝石胸针上,反射出一点冷锐的光,刺得我眼睛发涩。
店外,秦凯派来的那两个卫兵,像两尊沉默的石像,隔着玻璃门,影影绰绰。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一下头。
小姐,你认错人了。
那枚蓝宝石胸针的冷光,像淬了毒的针尖,钉在我的视网膜上。
认错人了苏曼青重复着我的话,唇角那点似是而非的笑意淡去了,审视的意味却更浓。她没再逼问,只是慢条斯理地将那方旧帕重新折好,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然后收回手袋里。是吗那或许……真是我唐突了。
她的语气听不出失望,也听不出信服,只是一种了然的平静,仿佛我的否认早在她预料之中。这比咄咄逼人更令人心慌。
她微微颔首,姿态依旧优雅:打扰夫人了。您的绣品确实精美,云裳阁名不虚传。
说完,竟不再多留一句,转身便走。高跟鞋敲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渐行渐远,消失在门外明亮的阳光里。那声音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店堂里死寂一片。方才的喧嚣和热闹被彻底抽空,只剩下锦缎沉默的堆积和空气中未散的、她留下的淡淡香水味,甜腻又冰冷。
小姐……小荷怯怯地开口,声音发颤,她、她是谁啊怎么胡言乱语的……什么林静姝……
我猛地抬手,止住了她的话。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
窗外,那两个奉命保护我的卫兵,依旧像门神一样杵着,对刚才店内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他们的存在,此刻像一道无形的镣铐。
苏曼青。她知道那针法,知道汉斯教授,知道林静姝,知道柏林……她甚至能精准地说出那帕子是十二年前所绣,能指出上面因生疏而留下的瑕疵。
她是谁是秦凯让她来的一个试探一个警告还是……别的什么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血液一股脑涌上头顶,又迅速退潮,留下冰冷的虚脱感。我扶住冰凉的玻璃柜台,指尖下的寒意透骨而入,才勉强支撑住没有滑下去。
林静姝。
这三个字从记忆最深的坟墓里被刨了出来,带着血污和焦土的气息,猛烈地撞击着沈念瑾这个用了十二年的壳。
我不是沈念瑾。
我是林静姝。那个十六岁时怀着憧憬远渡重洋,在柏林艺术学院隔壁的咖啡馆里,第一次怯生生向汉斯教授请教油画光影与刺绣叠色如何交融的女孩;那个被教授惊喜地赞为拥有罕见感知力、破例收入门下学习他独创针法的中国学生;那个在异国他乡的深夜,就着昏暗的灯光,一针一线绣下并蒂莲,想着遥远东方的家乡,也想着……想着那个偶尔会来教授这里做客、一身冷硬却会在看到绣品时眼神微亮的年轻军官……
秦凯。
原来那么早,我们就见过。在柏林,在汉斯教授的工作室里。只是那时,他是前途无量的军校精英,我是沉醉艺术的绣痴少女。寥寥数面,点头之交,他或许早已不记得那个安静坐在角落摆弄丝线的中国女孩。
可我记得。记得他军装笔挺的轮廓,记得他偶尔投来的、带着些许好奇却疏离的目光。那一点模糊的印象,早已被后来巨大的灾难和长达十二年的身份篡改冲刷得近乎消失。
直到此刻,碎片拼凑起来,露出狰狞而荒谬的轮廓。
他怀念的,他挚爱的,他用来抵挡全世界也狠狠羞辱了我的那个白月光……
竟是我早已死去的本体。
哈。
一股极度荒谬的笑意猛地冲上喉咙,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压抑的、近乎哽咽的抽气。胃里翻江倒海。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小荷慌忙扶住我,快坐下歇歇!我去给您倒杯热茶!
她把我搀到后面的椅子上,急急去了。
我靠在椅背里,浑身发冷,止不住地细微颤抖。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明晃晃的一片,却照不进心底分毫寒意。
为什么秦凯,你既然心中有这样一个挚爱,为何当初不拒绝联姻你若真对她情深似海至死不渝,又为何能容忍我这样一个替身占着司令夫人的位置,甚至冷落折辱
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林静姝就是沈念瑾
还是因为,你那番挚爱的宣言,本身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一个用来规避麻烦、维持你深情人设的借口
无论哪一种,都可笑至极,也……残忍至极。
小荷端了热茶来,我勉强喝了一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了半分。
小姐,刚才那女人好奇怪,说的话古里古怪的,您别往心里去……小荷试图安慰我,眼神里却满是担忧和后怕。
我摆摆手,示意她别说了。声音哑得厉害:今天……早点打烊吧。我累了。
欸,好。小荷连忙应下。
关上店门,挂上歇业的牌子,将那一片明晃晃的阳光和可能存在的窥探视线都隔绝在外。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小荷,以及这满室华美却冰冷的绸缎。
回到别院,那一方高墙围起来的天地,比往日更显压抑。每一个角落都似乎残留着秦凯冷漠的目光,每一个空气分子都在无声地提醒我那个司令夫人的可笑身份。
我坐立难安。
苏曼青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绝不会凭空而来,也绝不会轻易相信我的否认。她下一步会做什么告诉秦凯
秦凯若知道……
他会是什么反应
震惊怀疑还是……厌恶我竟敢冒充他心中的圣洁偶像
不,不能让他知道。至少,不能是从别人嘴里知道。
一种强烈的、几乎是本能的恐惧攫住了我。并非害怕秦凯,而是害怕这用谎言构筑了十二年的、看似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碎。害怕要去面对那血淋淋的过去,害怕要去解释父亲为何要让我死去,害怕要去承受真相揭开后的一切后果……更害怕去面对秦凯——无论他是毫不知情,还是蓄意谎言。
夜色渐深,我没有开灯,独自坐在黑暗里。窗外风声呜咽,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其中就有十三年前淞沪废墟下的那一个,林静姝。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仿佛还能感受到丝线滑过的触感,那汉斯教授独创的、教我千万遍的针法,如今成了烙在我身上、洗脱不掉的印记,也是招致祸端的根源。
苏曼青认得,这金陵城里,还会不会有别人认得汉斯教授,还有没有别的学生
那一夜,我睁着眼直到天明。
接下来几天,云裳阁照常开业。我强打起精神,应对顾客,指点绣娘,仿佛一切如常。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心底那根弦绷得有多紧。每一次店门被推开,风铃响动,我都会下意识地心头一紧,抬眼望去。
不是她。
来的都是熟客,或者慕名而来的新客。他们谈论着时新的花样,谈论着战争的传闻,谈论着家长里短。没有人再提起那个名字,那方帕子。
那两个卫兵依旧守着,像两座沉默的纪念碑,时刻提醒着我身处何地,身系何人。
秦凯一直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来自司令府的消息。这种沉默,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
直到第五日黄昏,店里客人渐稀,我正低头核对账本,一辆黑色的汽车无声地滑到店门外停下。
不是秦凯的车。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一个勤务兵,恭敬地拉开了后座车门。
一只锃亮的军靴踏在地上,接着,是挺括的军裤腿。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账本从手中滑落,散了一地。
来的不是秦凯。
是他的副官,周铭。一个总是面无表情、行事极其稳妥的年轻人。
他大步走进店里,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柜台和地上散落的账本,最后落在我苍白的脸上。他敬了个礼,声音平板无波:夫人。
周副官,我竭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有事
司令请您回府一趟。他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车就在外面。
来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
苏曼青还是说了。或者,他通过别的途径知道了什么。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出来。指尖冰凉,微微颤抖。我弯腰,慢慢捡起地上的账本,借此拖延时间,整理几乎要崩溃的情绪。
现在我直起身,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只是意外,而非惊恐。
是,司令在等。周铭侧身,做出了请的手势。
小荷紧张地看着我,嘴唇翕动,想说什么。
我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尽管我自己也需要安抚。看好店。我低声吩咐了一句,然后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深吸一口气,走向门口。
夕阳的余晖给街道铺上了一层血色。那辆黑色的汽车像一口沉默的棺材,等着将我装载而去。
我坐进车里,周铭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最后的光线。引擎发动,车子平稳地驶离云裳阁,驶向那座囚禁了沈念瑾多年的华丽牢笼。
司令府邸一如既往的森严寂静。卫兵持枪肃立,回廊深深,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吸走。
周铭引着我,不是去往常会客的西厅,也不是去秦凯的书房,而是径直走向二楼——他的卧室区域。
我的心越跳越快,不祥的预感几乎将淹没。
在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前,周铭停下脚步,轻轻叩了两下。
里面传来低沉的一声:进。
周推开门,侧身让我进去,然后从外面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很大,布置是冷硬的西式风格,厚重的窗帘拉开一半,窗外暮色四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茄味和一种独属于男性的、冷冽的气息。
秦凯就站在窗前,背对着我,身姿挺拔如松,军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背上,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肩背的肌肉线条在布料下隐约可见。
他没有回头。
我站在房间中央,手脚冰凉,呼吸都放轻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默像巨石一样压下来。
终于,他动了一下,转过身。
暮光在他身后勾勒出硬朗的轮廓,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精准地锁定了我。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开步子,一步步朝我走来。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跳上。
他在我面前一步之遥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彻底将我笼罩。
然后,他伸出手。
他的掌心里,赫然躺着那方素白的旧帕子。那朵并蒂莲,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盯着我,声音低沉,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一字一句地砸下来:
苏小姐说,这帕子上的针法,和你绣的一模一样。
她还说,这针法,世上只有两个人会。一个是德国的汉斯教授,
他顿住,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刺入我的眼睛深处,不容许丝毫闪躲。
另一个,是他唯一的学生,一个叫林静姝的中国女孩。
沈念瑾,他叫了我的名字,那个属于司令夫人的名字,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潭,在我心底掀起滔天巨浪,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那方旧帕子在他宽大的掌心里,白得刺眼,那朵并蒂莲仿佛活了过来,每一瓣都带着柏林午后的阳光和汉斯教授工作室里松节油的味道,狞笑着注视着我。
房间里雪茄的余味变得滞重,压得人喘不过气。窗外最后一点暮色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住,我完全陷落在他的阴影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冰冷,审视,不容置疑。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所有预先设想过的否认、辩解、装傻,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视下,碎得七零八落,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知道了。至少,他怀疑了。苏曼青果然来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我……声音出口,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我不明白司令在说什么。
垂死挣扎。连我自己都听得出其中的虚弱。
秦凯的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更像是一种冰冷的嘲弄。他上前一步,距离瞬间拉近,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和冷冽剃须水的气息强势地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不明白他重复着,目光从我脸上滑落,定格在那方帕子上,指尖拈起帕子的一角,那细腻的绣纹几乎触到我的鼻尖,这针法,苏曼青说,叫‘叠影千色’,汉斯老头压箱底的玩意,他这辈子,只教过一个学生。
他的视线重新抬起,牢牢锁住我,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子弹一样射来:那个学生,叫林静姝。民国二十二年,淞沪,死了。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林静姝,知道她的死……
沈念瑾,他的声音更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探究,你是沈家的女儿,常年养在沪上深闺,从未出过国。你怎么会汉斯独创的、连江南绣娘都无人识得的针法嗯
最后一个嗯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闪避的质询。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名义上是我丈夫的男人,他用我早已死去的身份,来审判我如今的存在。荒谬感和巨大的悲愤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冲垮了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视线瞬间模糊。我猛地偏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这份狼狈。
说话。他命令道,语气里透出一丝不耐。
压抑了太久的委屈、愤怒、孤独和恐惧,在这一刻再也压制不住。我猛地转回头,通红的眼睛直直对上他,声音因为激动和哽咽而颤抖:司令想让我说什么承认我是你口中那个死了十几年的人还是承认我偷学了别人的绝技
泪水滑落脸颊,烫得惊人:是!我会这针法!那又怎么样这世上就许有一个林静姝会吗就许她一个人得到汉斯教授的青睐吗!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积郁了数年的怨气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司令既然对那位林小姐如此情深意重,念念不忘,为何当初要答应娶我沈念瑾为何娶了我,又要用她的名头来作践我!如今拿着块不知从哪里来的旧帕子,质问我为何会绣我倒想问问司令,我这云裳阁开张至今,绣了多少并蒂莲鸳鸯戏水,司令可曾看过一眼可曾问过一句!
情绪失控之下,我的话又快又急,带着哭腔,逻辑混乱,却字字泣血:如今倒好,来了个苏小姐,拿着块旧帕子,司令就兴师问罪来了!我是不是林静姝重要吗在司令眼里,我不从来都是个占着位置、碍眼又可笑的存在吗!
我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眼泪止不住地流。所有的体面、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殆尽。
秦凯愣住了。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爆发,更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脸上那种冰冷的审视和嘲弄凝固了,眉头紧紧蹙起,看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他看着我满脸的泪水,看着我因激动而颤抖的肩膀,一时间竟没有说话。房间里只剩下我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
他握着手帕的手缓缓垂了下去。目光依旧落在我脸上,却不再是那种穿透性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茫然的、几乎是失措的探究。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低哑了许多,那份冰冷的压迫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困惑:你……从未说过……
我说什么我打断他,声音依旧哽咽,却带着破罐破摔的尖锐,说我会绣花说我的针法和司令心上人一样司令会在意吗司令只会觉得我更可笑!更讨厌!
我没有……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但话出口又顿住了,眼神复杂地闪烁了几下。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的更沉重,更粘稠。
他转过身,走到沙发旁,将那方帕子轻轻放在茶几上,然后背对着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宽阔的肩背显得有些僵硬。
我站在原地,眼泪还在流,却不再激动,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空洞。说出来了,也好。反正最坏也不过如此。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震惊、困惑、怀疑、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小的心疼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厉害:你那年在淞沪…………
话没问完,但我们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民国二十二年,淞沪轰炸,林静姝的死讯。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死寂的平静:我没死。受了伤,被父亲找到,藏了起来。他说林静姝死了,对我,对沈家都好。从此,只有沈念瑾。
三言两语,道尽十二年偷换的人生。
秦凯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手扶住了沙发靠背,才稳住身形。他看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这个人,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所以……是你……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一直都是你……
那些他挂在嘴边用来抵挡世界的挚爱,那个他以为早已葬身战火、成为心中永恒白月光的幻影,竟然就是他冷落羞辱、视若无睹的枕边人。
这真相,太过荒诞,太过残忍。对他,对我,都是。
他忽然抬手,用力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发出一声极低极沉、仿佛困兽般的呜咽。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我看着他,心底一片冰凉,再无波澜。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周铭略显紧张的声音:司令!紧急军情!
秦凯猛地抬起头,眼底的混乱和痛苦瞬间被职业的警觉压了下去,但那份苍白的震惊依旧残留在他脸上。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恢复了冷峻的神情,只是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再也无法拼回原样。
他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复杂得让我看不懂,然后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门口,拉开门。
周铭站在门外,神色凝重,递上一份电文。
秦凯迅速扫了一眼,脸色骤变: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确认的消息,日军先头部队已突破廊坊,北平……恐难坚守。上峰急令,请您即刻前往指挥部!
战火,终于烧到了眼前。
秦凯猛地回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了质问,没有了审视,只剩下一种极其复杂的、焦灼的沉重。
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他厉声命令,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等我回来!
说完,他不再看我,抓起军装外套,大步流星地跟着周铭离去,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回廊尽头。
房间里陡然空了下来。
只剩下我,和茶几上那方静默的、决定了一切的旧帕子。
窗外,暮色彻底笼罩了金陵城,远处隐约传来一声尖锐的防空警报试音,凄厉地划破了沉寂的夜空。
我缓缓走过去,拿起那方帕子。冰凉的丝绸触感,熟悉得令人心碎。
并蒂莲,终难并蒂。
乱世之中,真相往往比谎言更残酷。而我和他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十二年的阴差阳错,还有这漫天烽火,家国飘摇。
等他回来
还能回得来吗
就算回来,又能如何
我将帕子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攥住那早已流逝的时光和情愫,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虚无。
警报声再次响起,一声比一声紧促,像催命的符咒。
结局(一)
后来的事,像褪了色的连环画,一页页翻得飞快。
秦凯那一去,便再没有回来。不是不想,是不能。廊坊失守,北平危急,他那样的军人,注定要钉在烽火最前线。金陵城也开始人心惶惶,轰炸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纸醉金迷的表象被撕开,露出乱世狰狞的内里。
云裳阁关了。不是我想关,是时局逼得不得不关。丝绸断了来源,人心惶惶,谁还有闲钱闲情购置精美的绣品我把剩下的料子分给了绣娘,让她们各自逃难去。小荷哭哭啼啼,被我强塞了银钱,送上了南去的火车,投奔她乡下的亲戚。
别院很快也变得不再安全。司令府的人早已撤离殆尽,各寻生路。我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袱,里面是几件旧衣,一些银钱,还有那方素白的旧帕子。
我没有南下。鬼使神差地,我朝着北边去了。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许是想离那场决定命运的轰炸近一些,或许是想看看他浴血奋战的地方,又或许,只是乱世飘萍,无可选择地随波逐流。
路途艰难,所见皆是离乱人。炮火、废墟、流民、溃兵……人间地狱不过如此。我混在逃难的人群里,用灰土抹脏了脸,小心翼翼地藏着那点微薄的盘缠和一身绣艺。偶尔在某个暂时安稳的村落停下,帮人缝补衣物,换一口吃的,指尖掠过粗糙的布料,总会想起云裳阁里那些光滑如水的绸缎,恍如隔世。
关于北边的战事,断断续续能听到一些消息。胜少败多,节节抵抗。偶尔能听到秦凯的名字,有时说他身先士卒,有时说他负伤不退。每一次听到,心口都会莫名一紧,随即又被更大的麻木覆盖。他于我,早已是镜中花水中月,是一个荒谬时代开出的最残忍的玩笑。
一年后,在一个临时伤兵营里,我帮忙清洗绷带。抬来的伤兵里,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是当初守在云裳阁外的卫兵之一,他失去了一条腿,脸色灰败。他认出了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夫人……他声音微弱。
我按住他,给他喂了口水。
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司令……司令他找过您……撤出金陵前,派了好几拨人回别院……没找到……后来……后来战事紧,就……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后面的话淹没在痛苦的喘息里。
我默默听着,手里拧着滴水的绷带,心头一片死寂的平静。找过或许吧。但那又怎样呢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在时代的洪流里,个人的这点念想与挣扎,渺小得不值一提。
又过了几年,抗战胜利了。我没有欢呼,也没有流泪。战争磨钝了所有人的感官。我辗转回到了江南,在一个小镇落了脚,重操旧业,开了间小小的绣坊,不收徒弟,只接些零活,勉强糊口。
日子像沉静的溪水,缓慢流淌。关于过去的种种,包括那个名字,那个男人,都渐渐沉入了水底,不再轻易泛起波澜。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对着灯烛穿针,那独特的叠影千色针法在指尖流转,绣出并蒂莲或比翼鸟时,会有一瞬间的失神。
镜子里的人,眼角已有了细密的纹路,眼神平静,再无波澜。
他后来如何了是战死了沙场,还是去了海峡对岸我不知道,也不再想去打听。
乱世情缘,如同那方残旧的绣帕,曾经鲜亮,终究褪色。上面的并蒂莲,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或许早在那年金陵别院的暮色里,在他转身奔赴战场、而我攥紧帕子独自面对凄厉警报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写好。
各安天命,相忘于江湖。
这,就是我和秦凯,最好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