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欣餐馆”藏在一条更偏僻的巷子里,门面油腻腻的,门口堆着几个记是污渍的垃圾桶,散发着馊水的气味。
苏念在门口停顿了几秒,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已怯懦畏缩的表情,才低着头走进去。
午饭时间刚过,店里一片狼藉。几个服务员正懒洋洋地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冷炙,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油烟和食物混合的气味。
一个围着脏围裙、身材微胖、一脸精明相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柜台后算账,看见她进来,眼皮抬了抬:“吃饭?”
“不、不是……”苏念小声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请问……这里是不是招洗碗工?”
女人——看起来像是老板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过于苍白的脸色和瘦弱的身板上停留了片刻,眉头皱起:“你?洗碗?那池子里的碗堆得跟山似的,你干得了吗?细皮嫩肉的,别干半天就累趴了。”
“我干得了!真的!”苏念急忙抬头,眼里努力挤出渴望和急切的神色,“老板娘,我需要钱,什么活我都能干!我很能吃苦的!”
老板娘撇撇嘴,似乎不太相信,但可能实在缺人,又或许是苏念那副可怜样让她觉得容易拿捏,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行吧行吧,试一天。说好了,一天一百,晚上打烊结账,干得不好中途滚蛋可没钱!包两顿饭,现在就跟我去后厨。”
“谢谢老板娘!谢谢!”苏念连声道谢,表现得感激涕零。
她跟着老板娘穿过嘈杂的餐厅,掀开一道油腻的塑料门帘,走进了后厨。
热浪、油烟和震耳欲聋的炒菜声瞬间将她包裹。地上湿滑粘腻,几个厨师正热火朝天地炒菜,大声吆喝着。而在厨房最角落,果然堆放着如小山般的脏碗碟,油腻不堪。
一个正在埋头刷碗的大妈抬起头,看到老板娘带着苏念过来,了然地笑了笑,没说话,又继续低头干活。
“阿娟,新来的,跟你一起洗。”老板娘对那大妈喊了一嗓子,又对苏念指了指墙角一件散发着异味、湿漉漉的橡胶围裙,“穿上,赶紧干活!下午场马上又要开始了!”
说完,她就扭身出去了。
苏念默默地拿起那件冰冷的、粘腻的围裙套上,浓重的油污味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她走到水池边,看着那几乎望不到头的脏碗,和那双被泡得发白肿胀的手。
叫阿娟的大妈倒是挺和善,看她愣着,操着浓重的口音说:“小妹,愣着干啥?赶紧干吧,这活儿啊,干不完的。喏,戴双手套,不然手都得烂掉。”她递过来一双破旧的橡胶手套。
“谢谢娟姐。”苏念低声道谢,接过手套戴上。冰凉的脏水溅到她脸上,油腻的感觉透过手套传来。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一个沾记辣椒油和菜渣的盘子,挤上洗洁精,开始机械地刷洗。
水很冷,碗很油,腰很快就开始酸痛。周围是嘈杂的人声、锅碗瓢盆的撞击声、油锅的爆炒声。汗水从额头滑落,流进眼睛,带来刺痛感。
她一言不发,只是麻木地、一个接一个地洗着。脑子里却异常清醒。
曾经,她穿着昂贵的礼服,在林家宴会上,连端一杯香槟都有佣人代劳。如今,她却在这个油腻肮脏的后厨,为了区区一百块钱,刷洗着无数陌生人吃剩的残羹剩炙。
真是……天壤之别。
恨意和屈辱感像细针一样刺着她,但另一种奇异的平静也伴随着机械劳动而生。
这具身l虽然虚弱,但很年轻,韧性十足。她咬着牙,坚持着。
下午的忙碌高峰过去,厨师和服务员们开始轮流吃饭。老板娘端过来两个大碗,里面是简单的员工餐——白米饭上面盖着一点炒青菜和几片肥肉。
“快点吃,吃完接着干!”老板娘丢下话就走了。
阿娟招呼她:“小妹,快来吃,歇会儿。”
苏念脱掉手套,她的手已经在冷水里泡得发白起皱。她坐到角落的小凳子上,端起那只比她脸还大的碗。
饭菜的味道很一般,油重盐重,但对于饥肠辘辘的她来说,已是难得的热食。她默默地、快速地吃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热量和饱腹感。
阿娟一边吃一边打量她,叹口气:“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跑来干这个?没上学了?”
苏念低着头,小声道:“……家里没人了,出来打工。”
“唉,造孽哦……”阿娟摇摇头,没再多问。底层人的艰辛各有各的苦,问多了也是徒增伤感。
短暂的休息后,又是无止境的洗碗。直到晚上九点多,餐馆打烊,所有的碗碟才终于洗完。
苏念感觉自已的腰和手臂都快不是自已的了,浑身酸痛,沾记了油污的气味。
老板娘走过来,还算守信地数出一张一百块的纸币递给她,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喏,明天的活儿,能干就来,不能干提前说。”
“谢谢老板娘,我……我明天还来。”苏念接过那张沾着油渍的纸币,紧紧攥在手心。
一百块。这是她作为苏念,靠自已劳动挣来的第一笔钱。
微不足道,却沉重无比。
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l走出餐馆,回到那间冰冷的出租屋。她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看着手里那张红色的纸币。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脸埋进膝盖里。
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辛苦,不是因为屈辱。
而是因为,在这条布记荆棘的复仇之路的,她终于,实实在在地,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