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送外卖,我的电动车溅了几滴泥点在那辆劳斯莱斯上。
车窗降下,张副总的新裤子湿了一小块。
他当街踩碎我手机:知道这裤子多少钱你一辈子都赔不起!
保安将我按在泥水里签字画押,三天内赔偿五十万。
绝望时,劳斯莱斯后座传来声音:范辛夷
我抬头,看清了科技新贵的脸——当年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他慢条斯理擦着眼镜:张副总,你刚才说...要谁付出代价
暴雨像是天上裂开了口子,死命地往下倒。整个城市泡在一片混沌冰冷的灰白里,高楼大厦的轮廓都模糊了,只剩下雨幕中歪歪扭扭、糊成一团的霓虹光影。车流像被困住的甲虫,焦躁地闪着红色的尾灯,在积水的路面上缓慢爬行,喇叭声被厚重的雨声压得断断续续,听着憋屈又烦躁。
我的小电驴,这辆早该退休的老伙计,此刻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没过半个车轮的积水里奋力前行。快啊,再快点!我咬着牙,心里火烧火燎。保温箱里那份滚烫的砂锅粥,是附近那栋顶级写字楼顶层套房点的——超时十分钟,这一单就白干,还得倒扣钱。冰冷的雨水像无数小针,透过劣质雨衣的缝隙扎进脖子里,浑身湿冷黏腻。
前面一个巨大的水洼,浑浊的泥水卷着垃圾打着旋。绕不过去了。我心一横,右手电量拧到底,小电驴猛地往前一蹿!
哗啦——!
泥水高高溅起,浑浊的水花劈头盖脸地砸了出去。巨大的惯性让小电驴猛地一顿,后轮打滑,车身剧烈地左右扭了几下才勉强稳住。
心脏差点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还没来得及庆幸没摔车,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
我溅到东西了。不,是溅到车了。
就在我车头前方不到半米,静静地泊着一辆车。雨水猛烈地冲刷着它深不见底的黑色车漆,勾勒出庞大、威严、宛如蛰伏巨兽的轮廓。车头那个小小的、双R重叠的银色女神标志,在晦暗的光线下闪着一种冰冷而昂贵的光。
劳斯莱斯·幻影。
我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泥点子,星星点点,玷污了那扇光可鉴人的后排车窗,以及下方那块昂贵得令人窒息的金属门槛。
完了。
时间像是被这冰冷的暴雨冻住了几秒。随即,那扇沾着泥污的后排车窗,毫无征兆地、缓慢无声地降了下来。
一股混合着昂贵皮革、雪茄和某种冷淡香水的气息,混杂着雨水的腥气,猛地涌了出来,撞在我的脸上。车内昏暗,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黑洞里,先伸出来的是一只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极为精致,手腕上戴着一块表盘复杂、镜面在昏暗中兀自发光的腕表。这只手随意地搭在真皮包裹的车窗沿上。
紧接着,露出了半张脸,还有一条考究西裤的腿部。裤线锋利得能割伤人,面料在昏暗中流淌着一种低调奢华的光泽。只是此刻,靠近小腿的位置,清晰地溅上了几滴浑浊的泥水,像几枚丑陋的印章。
那张脸保养得宜,约莫四十上下,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既不震惊,也不愤怒。但那微微下垂的眼角,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以及缓慢扫过我那辆破旧小电驴和我身上廉价雨衣的目光,都透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冰冷。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残值,或者垃圾的污染程度。
啧。他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极尽轻蔑的声响,仿佛看到什么极其肮脏碍眼的东西。
我的嘴唇动了动,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惶恐和屈辱感瞬间淹没了我。对…对不起!老板!实在对不起!雨太大了,我没看清路,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羞耻感。
男人没说话,甚至连眼神都没在我脸上多停留一秒。他的目光只是冰冷地、专注地钉在他自己那条昂贵西裤上那几滴碍眼的泥点上。
就在这时,写字楼那巨大玻璃旋转门里猛地冲出两个人影。两个穿着笔挺制服、身材魁梧如铁塔的保安。他们显然是透过监控看到了外面的一幕,丝毫不顾瓢泼大雨,像两头被激怒的公牛,直直地朝我冲了过来!
操!你他妈找死啊!
其中一个光头保安的咆哮声盖过了雨声,充满了被冒犯的暴怒。另一个留着寸头的保安动作更快,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不容分说就死死攥住了我的衣领!
呃!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把我从小电驴上狠狠拽了下来。我的脚在湿滑的地面上一绊,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
噗通!
冰冷的、混浊的泥水瞬间灌满了我的口鼻和耳朵。世界猛地陷入一片污浊和窒息。我被那恐怖的力道死死地按在肮脏的积水里,后背和肩膀被保安坚硬如铁的膝盖顶压着,动弹不得。泥水呛进气管,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每一次挣扎都让更多的泥浆涌入口鼻。
咳…咳咳!放…放开我!
我胡乱地挥舞着手臂,徒劳地挣扎,淹没在冰冷的泥泞和巨大的恐惧里。
车窗里的男人终于开了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被刻意压平的冰冷厌恶:我的裤子,‘萨维尔街’定制,纯手工,新到的。
他伸出两根保养得宜的手指,极其嫌恶地、轻轻地掸了掸那根本无法掸掉的泥污痕迹,算上精神损失,五十万。
五十万!
我猛地呛咳起来,像被重锤狠狠砸中胸口,瞬间窒息。这个天文数字让我的脑子彻底短路,眼前一阵发黑。把我整个人拆零碎了卖,也凑不出这个数的零头!
那个光头保安狞笑一声,空着的手直接伸进我湿透的上衣口袋,粗暴地掏出了我那部屏幕早已裂得如同蛛网般的旧手机。手机的保护壳边缘都磨得发白了。
穷鬼,手机挺破啊!光头保安嗤笑着,动作粗暴地戳弄着湿漉漉的屏幕,密码!输密码!听见没张副总问你话呢!
他把屏幕凑到我眼前,浑浊的泥水顺着破裂的缝隙流了进去,快点!别他妈装死!
张副总…原来是他。公司里那个传说中极其跋扈、睚眦必报的二号人物。
我…我没钱…
泥水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屈辱的泪水,我真的赔不起…求求你们…
声音嘶哑绝望。
赔不起张副总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淬了冰的钢针,刺破雨幕,弄脏我的东西,一句赔不起就想糊弄过去
他猛地推开车门!那把昂贵的、定制的黑色雨伞瞬间在头顶撑开,将他完美地隔绝在雨幕之外。他锃亮的手工鳄鱼皮鞋踩在浑浊的积水里,一步一步,稳稳地,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压力,走到了被按在泥水中的我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只肮脏的虫子。
突然,他抬起了脚。那只价值不菲的鳄鱼皮鞋,带着鞋底精致繁复的纹路,毫不犹豫地、狠狠地踩了下去!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令人心底发寒的碎裂声响彻雨幕。我的手机屏幕在那只名贵的皮鞋底下,瞬间彻底碎裂开来,玻璃碎片和变形的塑料外壳被死死地碾进了肮脏的泥水深处。屏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熄灭了。
我的手机!
我心痛得几乎要裂开,那是女友省吃俭用两个月给我买的生日礼物。
你这破玩意,张副总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残忍的快意,掉地上的碎渣,都比我鞋底沾的这点泥值钱。知道我的鞋多少钱吗
他的脚又用力碾了一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你这条贱命,怕都抵不上!
冰冷的绝望瞬间将我冻僵。五十万,一部吃饭家伙被踩碎,人被按在泥水里羞辱……未来一片漆黑。
没钱是吧
张副总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凑近了些,冰冷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处理垃圾事务的不耐,好办。给他张东西,让他签字画押。
他对那个寸头保安扬了扬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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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头保安立刻从制服内袋里掏出一叠打印纸和一支笔,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他粗暴地抓起我沾满泥浆、冰冷发抖的手,用力掰开我的手指,把笔硬塞进我指间。另一张打印着密密麻麻条款的纸,被雨点迅速打湿晕染,粗暴地拍在我眼前的泥水地上。
签!
寸头保安的声音炸雷般在我耳边响起,同时按在我后背的膝盖猛地加力,在上面签你的狗名!三天!五十万!少一分,等着好看!
破裂的手机尸体就在眼前,被泥水浸泡着。张副总昂贵干净的皮鞋尖就在脸旁,冷漠地立着。冰冷的泥水浸透了单薄的衣服,刺骨的寒意钻进骨髓。巨大的恐惧和屈辱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住心脏,勒得我无法呼吸。
反抗这两个壮得像铁塔的保安一只手就能拧断我的脖子。报警看看张副总那张漠然的脸,看看这辆停在顶级写字楼前的幻影,结果不言而喻。
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沾满了冰冷的泥浆。笔尖戳在湿软的纸上,颤抖着,如同我濒临崩溃的神经。绝望如同这倾盆的冷雨,兜头浇下,灭顶而来。五十万……三天……这哪里是赔偿,分明是逼我去死!喉咙里堵着腥甜的绝望,几乎要呕出来。
就在那沾满污泥的笔尖,即将落下第一个扭曲笔画、彻底出卖自己命运的瞬间——
劳斯莱斯那扇紧闭的、如同堡垒般的隔音后车窗,悄无声息地、缓缓地降了下来。
没有预想中司机位置该有的景象。后排深不可测的幽暗空间里,响起一个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刚睡醒似的低沉慵懒,却有着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哗哗的雨声,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范辛夷
我的名字。不是那个送外卖的,也不是穷鬼。
脑袋像是生锈的齿轮被猛地卡住,一片空白。谁在这地狱般的地方,谁会认识我叫我全名
钳制着胳膊和后颈的力道下意识地松了一瞬。我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抬起头,甩开糊住眼睛的泥浆和冰冷的雨水,循着声音的来源,朝着那扇降下的车窗望去。
车内精心布置的氛围灯散发出柔和但冷淡的光线。真皮座椅的轮廓在光影中显得极其奢华。光线勾勒出一个人影的侧影。他原本似乎在闭目养神,此刻微微侧过头,目光穿透雨幕投了过来。
我看不清他的衣服细节,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一副精致的无框眼镜被他随意地拿在左手中,另一只手的指节分明、修长干净,正捏着一小块质地异常柔软、几乎看不出纤维的米白色方形绒布,慢条斯理地、一下一下擦拭着薄薄的镜片。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和……几乎令人心悸的掌控感。
那张脸……侧脸的线条利落而熟悉,紧抿的唇角带着一丝刚从沉思中抽离的冷冽感。雨水冲刷着我的视线,世界模糊晃动得厉害。但那轮廓,那下颌的弧度……
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巨大的、荒谬的、混杂着难以置信和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希望的气流猛地冲上喉咙口,堵得我无法呼吸!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瞬间绷紧到了极限,连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是他真的是他!
张副总脸上的冰冷和掌控一切的傲慢,在那个声音响起的瞬间,如同春日里迅速消融的薄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他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随即飞快地转过身,原本踩着我手机的脚也下意识地收了回来,脸上堆砌起一种近乎谄媚的、极不自然的笑容,那笑容僵硬地牵扯着他的嘴角。
周总
他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子,充满了刻意的热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您醒了这么点小事怎么惊动您了!就是一个不长眼送外卖的穷鬼,溅了泥水到我新定的裤子上,我正让他赔呢!这种脏东西,别污了您的眼!
他一边说着,高大的身躯一边微微弯下,下意识地挡住了我望向车窗的狼狈视线,试图将我和那车内的存在隔绝开来,仿佛我是某种需要被立刻清除的病毒。
车内的男人似乎没有听见张副总那急切撇清关系的辩解。或者,是听见了,但完全不在意。他擦拭镜片的动作没有半分停滞,依旧那么慢条斯理,极其专注。柔软的绒布细致地拂过薄薄的镜片,留下完美的透亮。那专注的姿态,仿佛在处理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而眼前这场泥泞中的闹剧,不过是背景噪音。
直到镜片在他指尖散发出无可挑剔的清亮光泽,他才终于停下了动作。他缓缓地将擦拭好的眼镜重新架回高挺的鼻梁上。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透过冰冷的雨水和弥漫的水汽,清晰地、不带任何情绪地落在了我的脸上。那目光像精密的手术刀,平静地划过我满脸的泥浆,我湿透凌乱的头发,我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恐和绝望,以及那深得刺骨的屈辱。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大概只有两秒。然后,极其缓慢地,移向了挡在我前面的张副总。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比刚才叫出我名字时还要低沉平静几分,每一个字都像在冰水里淬过,清晰无比地砸落在湿冷的空气中。
张副总,
语调平平,毫无波澜,像是在确认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你刚才说……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品味这个称呼,又似乎在给张副总理解的时间。隔着一层冰冷的镜片,他看向张副总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愤怒或者谴责,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俯视尘埃的审视。
要谁付出代价
周怀瑾那句要谁付出代价,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无形的冰锥,精准地凿穿了张副总脸上那层强撑的、谄媚的假笑。
雨还在下,哗哗地冲刷着地面,冲刷着张副总那张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他高大的身躯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抽掉了脊椎,猛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昂贵的手工鳄鱼皮鞋踩在破碎的手机残骸上,发出嘎吱一声脆响,显得格外刺耳。
周……周总张副总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声音干涩得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您……您认识他他猛地回头,看向还狼狈地半趴在泥水里、同样满脸震惊的我,眼神里充满了见鬼般的恐惧和一丝垂死挣扎的侥幸,这……这不可能吧周总,您是不是认错人了这就是个送外卖的穷……
穷鬼周怀瑾终于再次开口,打断了张副总语无伦次的辩解。他推开车门,动作不疾不徐。司机早已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精准地遮蔽在他头顶,没让一滴雨落在他熨帖的深灰色高定西装上。
他走到张副总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周怀瑾甚至比张副总略矮一点点,但他周身那股沉凝如山、掌控一切的气场,却让张副总瞬间矮了半截,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周怀瑾的目光掠过张副总惨白的脸,落在他那条价值不菲、沾着几滴泥点的西裤上,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萨维尔街定制周怀瑾的声音依旧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我记得,上个月公司给VP级别统一配发的置装预算里,好像没有包含这种私人定制项他的目光抬起,重新落在张副总脸上,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张副总,你这‘精神损失费’,五十万……是走的哪个项目的账还是……你自己垫付
轰!
张副总如遭雷击,整个人剧烈地晃了一下,这次是真的站不稳了,踉跄着扶住了旁边湿漉漉的劳斯莱斯车身才没摔倒。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混杂着冰冷的雨水,让他如同坠入冰窟。挪用预算、虚报账目、利用职权敲诈勒索……这些事经得起查吗他不敢想!周怀瑾这句话,简直是直接把他架在了断头台上!
不……不是!周总!您误会了!张副总彻底慌了神,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傲慢,我……我一时糊涂!我瞎说的!五十万是气话!是气话!不用赔!一分钱都不用赔!他语无伦次,眼神疯狂地闪烁着,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指向我,是他!是他溅脏了我的裤子!我一时气昏了头!周总,您大人大量……
气昏了头周怀瑾微微侧头,目光终于第一次,正眼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还半跪在冰冷的泥水里,浑身湿透,沾满污泥,狼狈不堪。那部被踩碎的手机碎片,就零落在我的手边。屈辱、愤怒、劫后余生的茫然,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昔日兄弟目睹如此不堪的难堪,混杂在一起,堵在胸口,闷得发痛。
周怀瑾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很深,看不出具体的情绪,只是平静地扫过我脸上的泥污,我紧握的、沾满污泥的拳头,还有那部破碎的手机。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我同样被泥水浸透、裤脚磨得发白的工作裤上。
他抬步,走了过来。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浑浊的积水中,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最终停在了我的面前。
雨水顺着他的伞沿滴落,在我和他之间形成一道若有若无的水帘。他微微俯身,向我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和他擦拭眼镜时一样沉稳有力。
起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我看着眼前这只手,干净得刺眼,和我自己沾满污泥的手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对比。巨大的身份落差带来的冲击,让我喉咙发紧,身体僵硬。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张副总粗重惊恐的喘息。
最终,我咬了咬牙,没有去碰那只干净的手。我用手撑着冰冷湿滑的地面,用尽全身力气,踉跄着自己站了起来。雨水冲刷着脸颊,冰冷刺骨,却也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周怀瑾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随即自然地收了回去,脸上没有任何不悦。他深邃的目光看着我,平静地问道:伤着没有
我摇摇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面如死灰的张副总。
周怀瑾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转过身,重新面对已经完全失去方寸的张副总。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明确的、冰冷的压迫感。
张副总,他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你刚才,踩坏了范辛夷的手机
张副总浑身一哆嗦:我……我……
那部手机,周怀瑾的声音冷了下去,值多少钱
不……不值钱!就是个破……张副总下意识地想说破手机,但接触到周怀瑾冰冷的目光,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噎得他直翻白眼。
破手机周怀瑾轻轻重复了一遍,随即,他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动作。
他抬起脚——那只穿着锃亮昂贵皮鞋的脚——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狠狠地踩了下去!
咔嚓——!
这一次,碎裂声更加沉闷。被踩碎的,是张副总刚才还引以为傲、此刻却沾了泥点的那条萨维尔街定制西裤的裤脚!昂贵的面料在坚硬的皮鞋底和粗糙的地面摩擦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啊!张副总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不是疼,是极致的惊恐和心碎!他本能地就想弯腰去护,却被周怀瑾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周怀瑾收回脚,看也没看那被彻底毁掉的裤脚,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碍眼的虫子。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现在,你的裤子,也脏了,也破了。
他微微偏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张副总那张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的脸,一字一句地反问:
张副总,现在……赔得起吗
这句话,如同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张副总的心口!他刚才对我所有的羞辱——一辈子都赔不起、你这破玩意掉地上的碎渣都比我鞋底沾的这点泥值钱、你这条贱命怕都抵不上——此刻,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最响亮的耳光,裹挟着周怀瑾赋予的千钧之力,狠狠扇回他自己的脸上!
噗通!
张副总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昂贵的西装瞬间被泥浆浸透,精心打理的发型也狼狈地贴在额头上。他像一条被抽了筋的死狗,瘫在那里,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他的职位,他的财富,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在周怀瑾那句轻飘飘的反问中,彻底崩塌!
周怀瑾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他转向旁边那两个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如同泥塑木雕般的保安。光头和寸头两人此刻抖如筛糠,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你们两个,周怀瑾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淡的、却带着绝对命令的口吻,把他,他指了一下瘫在泥水里的张副总,带进去。直接送到人事部总监办公室。告诉王总监,张副总涉嫌严重违规、滥用职权、敲诈勒索,即刻停职,接受集团审计部和法务部的全面调查。所有证据,包括监控,他瞥了一眼写字楼入口上方的摄像头,全部保留。
是!是!周总!两个保安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们再也不敢有任何迟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粗暴地将烂泥般的张副总从水里拖起来,架着就往写字楼里拖。张副总像失去了灵魂的玩偶,任由摆布,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呜咽。
周怀瑾这才重新看向我。雨还在下,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司机非常识趣地又将伞往我这边挪了挪,替我遮住了大半的雨水。
手机坏了周怀瑾问,语气像是在问吃饭了没一样平常。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
他从西装内袋里,随意地掏出一个看起来极其纤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手机,递到我面前:先用着。
我看着那部手机,一看就知道是我那部碎成渣的旧手机价值的百倍千倍。我摇摇头,声音沙哑但坚定:不用,谢谢。
周怀瑾看了我两秒,没有坚持,将手机收了回去。他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支票夹,抽出一张支票,刷刷几笔填好,撕了下来。
拿着。他将支票递过来。
我低头看去,上面一串长长的零,清晰地写着:1,000,000.00元。
一百万!
我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这……太多了!我不能……
不多。周怀瑾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精神损失费,误工费,还有那部手机的钱。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湿透的外卖制服,以及,你身上这套衣服的钱。
他指了指我身上那件沾满泥浆、廉价不堪的外卖雨衣和工作服。
另外,周怀瑾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难以捕捉,‘远星科技’缺一个高级项目经理助理,负责新零售渠道下沉项目。工作地点在总部大楼顶层。起薪不高,但项目奖金丰厚,上升通道明确。
他看着我,平静地问:有兴趣吗
远星科技!那是全国顶尖的科技巨头!总部大楼顶层!高级项目经理助理!
这几个词,每一个都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我耳边。这已经不仅仅是赔偿,这是一步登天!是将我从这泥泞绝望的深渊,直接拉上了云端!
我张了张嘴,巨大的冲击让我一时失语。百万支票、顶级科技巨头的核心职位……这一切来得太快,太不真实。
周怀瑾似乎并不急于等我回答。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隔着湿透冰冷的外套,那力道沉稳而有力。
想好了,随时联系我。名片在手机盒里。他指了指刚才递给我的那部未来感十足的手机,原来他刚才收回去时,已经示意司机将一个全新的、印着远星Logo的包装盒塞到了我手里。
至于他,周怀瑾最后瞥了一眼写字楼大门的方向,张副总早已被拖得不见踪影,但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他会付出应有的代价。远星的审计和法务,不会放过任何一条蛀虫。他这辈子,怕是连送外卖的资格都没有了。
说完,周怀瑾不再停留。他转身,在司机撑起的黑伞下,步伐沉稳地走向那辆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黑色幻影。车门无声滑开,他弯腰坐了进去。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世界。但那最后深深看我的一眼,隔着冰冷的玻璃和迷蒙的雨幕,却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劳斯莱斯幻影悄无声息地启动,如同来时一般,沉稳而不可阻挡地汇入了车流,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雨还在下。冰冷的水冲刷着我脸上干涸的泥点,也冲刷着心头的屈辱和绝望。我低头,看着手里那个沉甸甸的手机盒,还有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百万支票。
口袋里,那部被踩碎的手机碎片冰冷地硌着大腿。
我抬起头,望向远星科技那栋高耸入云、在雨幕中闪烁着冰冷光泽的写字楼顶层。
那里,曾是我仰望都望不到的地方。
而现在……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扯起一个冰冷的、带着无限力量的弧度。
我掏出那部被踩得稀烂的手机残骸,屏幕碎片在指间闪烁。我走到路边一个巨大的、印着可回收垃圾的绿色垃圾桶旁,手臂用力一挥。
哐当!
那堆承载了太多屈辱的碎片,连同那些不堪的记忆,被狠狠地、彻底地扔进了垃圾桶深处。
然后,我挺直了脊梁,迎着依旧倾盆的暴雨,大步向前走去。
雨点砸在身上,冰冷依旧,却再也无法浇灭心头那团重新燃起的火焰。
叮咚!
口袋里,那部崭新的远星手机传来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我掏出来,屏幕亮起,一条信息静静地躺在那里:
周怀瑾:
有空聚聚。地址发你。对了,新手机里存了我私人号码。
——
瑾
我盯着那条信息,瑾……这个只属于当年下铺兄弟的称呼。雨幕中,我缓缓地、用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异常的真实和清醒。
前方,雨幕深处,霓虹闪烁的城市仿佛被洗刷得焕然一新。我知道,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