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院规,墨汁风波
永安侯府的马车驶进侯府大门时,已是未时。
侯府占地广阔,进门先是一片开阔的庭院,庭院中央凿有一方锦鲤池,池边种着两排垂柳,此时柳叶已开始泛黄,随风轻摆,倒有几分秋日的雅致。穿过庭院,绕过假山,便是侯府的主宅区域,而苏锦凝指定给沈惊寒居住的
“冷香院”,则在侯府最偏僻的西北角,靠近后门的位置。
马车停在冷香院门口时,沈惊寒刚从客栈回来不久。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头发用一根新的木簪束起,脸上的灰尘已洗净,露出了清秀俊朗的面容。只是那双眼眸依旧冰冷,透着一股疏离感,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沈世子,这就是冷香院了。”
锦儿上前,推开了院门上的铜环,“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日常的饮食会有杂役送来,若是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找杂役传话。”
沈惊寒抬眼望去,只见冷香院的院门是普通的朱漆木门,门上的漆皮已经有些剥落,院子里杂草丛生,只有靠近正房的地方种着几株半死不活的梅花树,看起来许久没有打理过了。正房的窗户纸有些破旧,隐约能看到里面空荡荡的,显然这院子已经闲置了很久。
“多谢锦儿姑娘。”
沈惊寒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锦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不禁有些同情。想当年镇国公府的世子,何等风光,如今却要住在这样破败的院子里,还要做扫地、研墨的粗活,换做是谁,恐怕都难以接受。可沈惊寒却依旧平静,这份隐忍,倒让她有些佩服。
“郡主吩咐了,你先收拾一下院子,晚点她会过来‘检查’。”
锦儿想起苏锦凝的交代,连忙补充道,“郡主说了,若是院子收拾得不干净,今晚你就只能在院子里过夜了。”
沈惊寒闻言,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了。”
锦儿见他没有异议,便转身离开了。她走后,沈惊寒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目光缓缓扫过院子的每一个角落
——
墙角的狗洞、院墙上松动的砖块、正房窗户下的石缝……
他的记性一向很好,这些细节,都被他默默记在了心里。
随后,他从杂役那里借来扫帚和锄头,开始收拾院子。杂草长得很高,有些甚至快到膝盖,他弯腰除草,动作缓慢却有力,每一下都精准地将杂草连根拔起。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满是杂草的地面上,显得有些孤寂。
而此时的苏锦凝,正坐在自己的
“凝香阁”
里,看着丫鬟们送来的古玩清单。凝香阁是苏锦凝的专属阁楼,一楼摆放着她收集的各种古玩,二楼则是她的书房和卧室。阁楼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外面的市井气息截然不同。
“郡主,这是昨天刚从江南送来的一批古玩,您要不要过目?”
丫鬟碧月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托盘里放着几件小巧的古玩,有玉佩、瓷器,还有一件青铜小鼎。
苏锦凝放下手中的清单,拿起那件青铜小鼎,仔细端详起来。鼎身刻着精美的云纹,看起来古朴雅致,只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这青铜鼎是从哪个商家手里收来的?”
苏锦凝问道。
“回郡主,是从城南的‘宝珍阁’收来的,掌柜的说这是西周时期的珍品,要价五千两银子呢。”
碧月回答道。
苏锦凝皱了皱眉,五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若是赝品,那可就亏大了。她突然想起沈惊寒,记得以前听人说过,沈惊寒在鉴宝方面很有天赋,镇国公府的不少古玩,都是他亲自鉴定的。
“碧月,你去冷香院看看,沈惊寒把院子收拾得怎么样了,让他收拾完立刻来凝香阁,就说我要他‘帮忙’鉴定古玩。”
苏锦凝放下青铜鼎,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倒要看看,这个落难世子,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碧月应了一声,连忙去了冷香院。
半个时辰后,沈惊寒出现在了凝香阁的门口。他已经收拾完院子,身上的青布长衫沾了些尘土,却依旧整洁。他站在门口,微微躬身:“参见郡主。”
苏锦凝抬眼望去,只见他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微微泛红,显然收拾院子费了不少力气。她没有让他起身,反而指了指桌案上的青铜鼎:“沈世子,听说你以前很擅长鉴宝,你看看这鼎,是真的还是假的?”
沈惊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目光落在青铜鼎上,仔细观察起来。他的眼神变得专注,与之前的冰冷截然不同,仿佛此刻他面对的不是一件古玩,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他走上前,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鼎身的云纹,指尖传来的触感细腻而光滑。他又拿起青铜鼎,放在耳边轻轻摇晃,听着鼎内传来的声音,然后又闻了闻鼎身的气味。
这一系列动作,熟练而专业,让苏锦凝不禁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沈惊寒就算懂鉴宝,也只是略懂皮毛,没想到他竟如此精通。
片刻后,沈惊寒放下青铜鼎,转身对苏锦凝说道:“回郡主,这青铜鼎是赝品。”
“赝品?”
苏锦凝挑眉,“你凭什么这么说?这鼎看起来古朴雅致,不像是假的。”
“郡主请看。”
沈惊寒指着鼎身的云纹,“西周时期的云纹线条流畅,弧度自然,而这鼎上的云纹线条生硬,弧度刻意,显然是后人模仿的。还有,西周青铜鼎的气味带有淡淡的土腥味,而这鼎上却有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应该是用现代的化学药剂做旧的。”
他顿了顿,又拿起青铜鼎,指着鼎底的铭文:“这鼎底的铭文是‘周王赐’,西周时期的铭文字体规整,笔画粗细均匀,而这鼎上的铭文字体潦草,笔画粗细不一,显然是伪造的。”
苏锦凝凑近一看,果然如沈惊寒所说,鼎身的云纹、鼎底的铭文,都存在明显的破绽。她心里不禁有些生气,五千两银子,竟然买了个赝品,这
“宝珍阁”
的掌柜,胆子也太大了!
“好一个‘宝珍阁’!竟敢骗到我永安侯府头上!”
苏锦凝咬牙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怒火。
沈惊寒看着她生气的模样,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郡主息怒,或许‘宝珍阁’的掌柜也不知道这鼎是赝品,只是被人骗了。”
“他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花了五千两银子,买了个假货!”
苏锦凝冷哼一声,随即看向沈惊寒,“看来你倒还有些真本事,没白费我把你买回来。”
沈惊寒微微颔首:“能为郡主效力,是沈某的荣幸。”
苏锦凝看着他这副顺从的模样,心里的怒火消了一些。她想了想,说道:“既然你懂鉴宝,那以后我的古玩,就都交给你鉴定了。还有,凝香阁的书房需要人研墨,以后你就负责研墨吧。”
“是,郡主。”
沈惊寒没有异议。
“现在就去研墨吧,我要写几封信。”
苏锦凝指了指书房角落的砚台和墨块,“墨要研得细腻,不能有颗粒,否则写出来的字会晕开。”
“我知道了。”
沈惊寒拿起墨块和砚台,走到书房的窗边,开始研墨。他的动作缓慢而轻柔,将墨块在砚台上轻轻研磨,清水渐渐变成了浓郁的墨汁,散发出淡淡的墨香。
苏锦凝坐在书桌前,看着他研墨的背影,心里不禁有些感慨。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世子,如今却在她的阁楼里研墨,世事无常,大抵就是如此吧。
她拿起笔,准备写信,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沈惊寒说道:“对了,沈世子,你以前在镇国公府,应该读过不少书吧?”
沈惊寒研磨的动作顿了顿,回答道:“略读了一些。”
“那你应该会写毛笔字吧?”
苏锦凝问道。
“会一些。”
沈惊寒道。
“正好,我这里有几篇诗词,你帮我抄录下来,晚点我要送给太后娘娘。”
苏锦凝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纸上写着一些诗词,“记住,字要写得工整、漂亮,若是写得不好,太后娘娘怪罪下来,你可担当不起。”
沈惊寒接过纸,看了一眼上面的诗词,都是些常见的应景之作,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微微颔首:“请郡主放心,沈某定会尽力。”
苏锦凝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写自己的信。书房里很安静,只有沈惊寒研墨的
“沙沙”
声和苏锦凝写字的
“唰唰”
声,气氛竟有些平和。
约莫一个时辰后,沈惊寒将抄录好的诗词递给苏锦凝。苏锦凝接过一看,只见纸上的字迹工整秀丽,笔锋流畅,比她自己写的还要好。她不禁有些惊讶,没想到沈惊寒不仅懂鉴宝,字也写得这么好。
“不错,写得很好。”
苏锦凝夸赞道,这是她第一次真心夸赞沈惊寒。
沈惊寒微微躬身:“多谢郡主夸奖。”
就在这时,锦儿匆匆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慌张:“郡主,不好了,侯爷回来了,他听说您把前镇国公府的世子买回来,很生气,现在正在前厅等着您呢!”
苏锦凝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她父亲永安侯苏承安一向严肃,对朝堂之事格外上心,如今她把罪臣之子买回来,父亲肯定会生气。
“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苏锦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裙,然后对沈惊寒说道,“你先回冷香院,没有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是,郡主。”
沈惊寒恭敬地应道。
苏锦凝跟着锦儿离开凝香阁,朝着前厅走去。一路上,她心里不停盘算着该如何跟父亲解释。她知道父亲担心她的举动会给侯府带来麻烦,可她买下沈惊寒,不仅仅是因为好奇,更是想从他那里了解镇国公府冤案的真相。
前厅里,永安侯苏承安正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手里拿着一个茶杯,却没有喝。他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面容严肃,眼神锐利,一看就是常年在朝堂上摸爬滚打的人。
“父亲。”
苏锦凝走进前厅,微微躬身行礼。
苏承安抬眼看向她,语气严厉:“锦凝,你可知错?”
“女儿不知。”
苏锦凝抬起头,迎上父亲的目光,“女儿只是买下一个罪臣之子,让他做些粗活,并没有做错什么。”
“你还敢顶嘴!”
苏承安重重地将茶杯放在桌上,茶水溅了出来,“沈惊寒是罪臣之子,是圣上钦点的流放犯,你把他买回来,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定会给侯府带来灭顶之灾!你知不知道?”
“父亲,女儿知道您担心侯府的安危,可女儿买下沈惊寒,自有女儿的道理。”
苏锦凝语气坚定,“沈惊寒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他肯定知道镇国公府冤案的一些内情,女儿想从他那里了解真相,或许能帮到父亲。”
苏承安闻言,眼神微微一动。他一直在暗中调查镇国公府的冤案,怀疑这背后与丞相有关,可苦于没有证据。若是能从沈惊寒那里得到线索,或许真的能有所突破。
“你想从他那里得到线索?”
苏承安看着女儿,语气缓和了一些,“可你有没有想过,沈惊寒对侯府可能怀有敌意?镇国公府倒台,侯府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却也没有出手相助,他未必会愿意告诉你真相。”
“女儿知道这有风险,可女儿愿意试试。”
苏锦凝说道,“父亲,女儿已经长大了,能为侯府做一些事情了。请您相信女儿,女儿不会给侯府带来麻烦的。”
苏承安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心里不禁有些动容。他一直觉得女儿娇纵任性,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胆识和担当。沉默了片刻,他缓缓说道:“罢了,既然你已经把他买回来,就先留着吧。但你要记住,凡事小心,若是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告诉父亲。”
“多谢父亲!”
苏锦凝脸上露出笑容,她知道父亲这是同意了。
“好了,你下去吧。”
苏承安挥了挥手,“记住,别让沈惊寒到处乱跑,侯府里有些地方,不是他能去的。”
“女儿知道了。”
苏锦凝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前厅。
回到凝香阁时,沈惊寒已经回了冷香院。苏锦凝坐在书桌前,想起父亲的话,心里不禁有些担忧。沈惊寒对侯府是否真的怀有敌意?他会不会愿意透露镇国公府冤案的真相?
就在这时,碧月匆匆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郡主,这是刚从冷香院附近捡到的,上面好像有字。”
苏锦凝接过纸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用炭笔写着几个潦草的字:“旧信在书房暗格,小心丞相。”
她心里一惊,这纸条是谁写的?难道是沈惊寒?可他刚到侯府,怎么会知道书房暗格有旧信?还有
“小心丞相”,这又是什么意思?
一连串的疑问在苏锦凝脑海里浮现。她拿着纸条,快步朝着冷香院走去。她要找到沈惊寒,问清楚这纸条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香院的院门虚掩着,苏锦凝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沈惊寒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天上的夕阳,神色平静。
“沈惊寒,这纸条是不是你写的?”
苏锦凝走到他面前,将纸条递了过去,语气急切。
沈惊寒抬起头,看到纸条上的字,眼神微微一凝,随即摇了摇头:“回郡主,这不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那会是谁写的?”
苏锦凝皱起眉头,“这纸条是在冷香院附近捡到的,除了你,还有谁会在这里写字?”
沈惊寒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或许是侯府里的其他人,也或许是……
镇国公府的旧部。”
“镇国公府的旧部?”
苏锦凝惊讶地看着他,“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侯府的事?还知道书房暗格有旧信?”
“镇国公府在京城经营多年,旧部遍布各地,或许有人潜伏在侯府里,也说不定。”
沈惊寒说道,“至于书房暗格的旧信,或许是当年父亲与侯爷合作时留下的,镇国公府的旧部知道这些信的存在,担心它们会落入丞相手中,所以才提醒郡主。”
苏锦凝闻言,心里更加疑惑。镇国公府的旧部潜伏在侯府?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可沈惊寒的话,又似乎有几分道理。
“那‘小心丞相’又是什么意思?”
苏锦凝问道。
“丞相一直想彻底铲除镇国公府的势力,若是他知道郡主手里有当年的旧信,定会想方设法夺取,甚至可能对郡主和侯府不利。”
沈惊寒语气严肃,“郡主,这些旧信很重要,您一定要妥善保管,千万不能让丞相知道。”
苏锦凝看着沈惊寒严肃的表情,心里不禁有些害怕。她原本以为买下沈惊寒,只是一场简单的
“收藏”,却没想到会卷入这么复杂的纷争之中。丞相的势力庞大,若是真的对侯府不利,侯府恐怕难以抵挡。
“我知道了。”
苏锦凝深吸一口气,将纸条收好,“这件事,我会告诉父亲的。你放心,我会妥善保管旧信的。”
沈惊寒微微颔首:“多谢郡主。”
苏锦凝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沈惊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镇国公府的旧部会联系我?”
沈惊寒摇了摇头:“我只是猜测。父亲当年安排了一些旧部潜伏在京城,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镇国公府洗刷冤屈。如今我被郡主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