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雷恩的问题,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已不平静的湖面,在屋内激起无声的涟漪。
“这种病,你能治吗?”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姜小棠身上。
朗普和守卫是惊讶和一丝微弱的期待;老巫医萨尔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嫉恨,仿佛她敢点头就是一种亵渎;
而首领雷恩的目光最为复杂,锐利、审视,带着上位者的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孤注一掷。
姜小棠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她能治吗?如果是细菌感染引起的急性肠胃炎,理论上当然能!
中医应对这类疾病有着丰富的经验,清热利湿、调和肠胃正是长处。
但问题在于——她有什么?
她的医药箱里针对肠胃炎的成药并不多,而且面对可能是几十人的群体发病,那点药粉简直是杯水车薪。
她需要本地草药,需要煎药的工具,需要时间,更需要…信任和配合。
而眼前,还有一个恨不得立刻把她打成邪灵烧死的老巫医虎视眈眈。
压力巨大。但她看着首领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银色眼眸,
听着屋外隐约传来的、越来越虚弱的痛苦呻吟,医者的本能最终还是压倒了明哲保身的念头。
她深吸一口气,迎着首领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说“能”,而是指向屋外,又指了指自己的医药箱,最后做了一个“需要帮忙”和“寻找东西”的手势。
“我需要出去看看病人情况,需要我的工具,还需要去找一些…这里可能有的草药。”
她用尽可能简单的词语和手势努力表达着。
首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对朗普下令:“带上箱子和她,去看。”
“首领!”萨尔巫医发出尖锐的抗议,“您不能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
“萨尔,”首领打断他,声音冷硬如铁,“你的仪式和草药如果立刻有效,我不会寻求其他方法。
但现在,我的族人在痛苦中挣扎,每拖延一刻,都可能失去一个战士,一个母亲,一个孩子。”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对子民的关切。
萨尔被噎得脸色铁青,哑口无言,只能狠狠地用木杖顿地,浑浊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朗普立刻拿起医药箱,对姜小棠示意跟上。
姜小棠抱起箱子,快步跟着朗普走出首领的木屋。
屋外的景象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月光下,原本应该安静的部落空地上,随处可见蜷缩着呻吟的兽人。
男女老少都有,他们面色痛苦,捂着腹部,有些人身边还有呕吐物或腹泻的痕迹。
痛苦的呻吟和幼崽虚弱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令人揪心。
空气中弥漫着酸臭和病痛的气息。
几个没有发病的兽人正焦急地穿梭其间,试图帮忙,却手足无措。
他们看到姜小棠这个“异类”出来,纷纷投来警惕、怀疑,甚至带着迁怒的目光。
萨尔巫医也跟了出来,站在不远处,冷笑着看着,仿佛在等着看她如何出丑,如何证实她“邪灵”的身份。
姜小棠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目光和萨尔的存在。
她快步走到最近的一个发病的兽人战士身边蹲下。
那是一个年轻的狼人,此刻疼得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冷汗,肌肉痉挛。
“肚子…哪里痛?”她一边用生硬的兽人语单词询问,一边用手势比划着腹部的位置。
年轻战士痛苦地指向上腹部和中脘穴附近。
姜小棠示意朗普帮忙按住他可能乱动的手,然后轻轻按压他的腹部,进行简单的触诊。
腹壁紧张,拒按,属实热证。她又示意他伸出舌头——舌红苔黄腻。再搭脉——脉滑数。
典型的湿热内蕴,肠胃不和。大概率是吃了什么不干净或者腐败的食物引起的集体性中毒或急性肠胃炎。
她又快速检查了另外几个症状轻重不一的病人,情况大同小异。
病因明确了,现在需要治疗。她需要大量能清热燥湿、解毒止泻的草药!
比如黄连、黄芩、黄柏之类苦寒燥湿的药,或者马齿苋、地锦草这类野外常见的清热解毒药。
可是,她对这个世界的植物一无所知!去哪里找?
她焦急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部落边缘那些在月光下呈现出各种奇异形状的植被。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瞥见了萨尔巫医的腰间。
那里除了挂着的骨头饰品,还有几串干枯的草药!
其中一种叶片狭长、带着穗子的草药,看起来极其眼熟!
那是…车前草?
对!就是车前草!中医里常用车前草清热利尿、凉血解毒,对于湿热腹泻也有很好的效果!
而且这种草药分布极广,适应性很强,这个世界很可能也有!
希望之火瞬间被点燃!
她猛地站起来,冲到萨尔巫医面前,
在对方厌恶和警惕的目光中,指着那串车前草(如果确实是的话),急切地问:
“这个!哪里?有活的?新鲜的?”她做出挖掘和寻找的动作。
萨尔巫医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他腰间的草药是他众多“法器”和储备中的一种,
但他主要用它来处理一些简单的皮外伤或者作为仪式象征,从未想过它能对付如此凶猛的“瘴气”。
他冷哼一声,扭过头,根本不屑于回答。
姜小棠急得不行,又转向朗普,指着车前草,比划着:
“这个!植物!在哪里可以找到?很多!急需!”
朗普认出了那种常见的野草,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似乎不明白这种遍地都是的杂草有什么用。
但他还是指了指部落栅栏外不远处的溪流方向:“水边,很多。”
“带我去!快!需要很多!”姜小棠几乎是在哀求了。
朗普再次看向首领寻求指示。首领雷恩一直沉默地观察着,此刻点了点头。
朗普立刻带着姜小棠和另一个战士,快步向溪边跑去。
萨尔巫医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阴鸷,也跟了上去,他想看看这个邪灵到底要玩什么把戏。
来到溪边,月光下,果然看到大片大片的车前草蓬勃生长。
姜小棠大喜过望,也顾不上脏,立刻蹲下身开始疯狂采摘车前草的叶子和穗状花序。
朗普和另一个战士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学着她的样子帮忙采摘。
很快,他们就采了一大捆。
回到部落空地,新的问题又来了——如何让几十个病人快速服药?
煎煮需要时间和大锅,而且很多病人可能已经无法顺利喝下药液。
姜小棠看着地上痛苦呻吟的族人,心急如焚。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速思考。
有了!艾灸!
艾灸中的隔药灸和温和灸对寒湿腹泻、虚证腹痛效果显著。
而眼前这些兽人虽然症属湿热,但体质强壮,属于实热证,或许可以用泻法艾灸某些穴位,清泻热邪,缓急止痛!
而且艾灸起效快,操作相对简单,最适合这种紧急情况!
她立刻打开医药箱,拿出小心包裹着的几根艾条和打火石。
看到她拿出这些“奇怪”的东西,周围围观的兽人,包括朗普,都露出了警惕和不解的神情。
萨尔巫医更是眯起了眼睛。
姜小棠顾不了那么多。她快速点燃一根艾条,艾绒特有的、略带呛味的烟气开始弥漫开来。
兽人们闻到这陌生的烟味,纷纷骚动起来,不安地低语。
萨尔巫医立刻抓住机会,大声喊道:“看!她要放毒烟了!她要诅咒所有人!”
几个冲动的兽人战士立刻围了上来,眼神不善。
“退下!”首领雷恩的低吼及时响起,压制住了骚动。
他银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姜小棠手中的艾条,“让她做。”
姜小棠感激地看了首领一眼,压力更大。
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她选择。
姜小棠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浑身发软,差点站不住。
她靠着朗普的手臂支撑,才没有瘫倒在地。后怕和委屈的情绪涌上来,让她鼻子发酸,但她强行忍住了。
首领雷恩的目光再次落在姜小棠身上,那双银眸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深沉。
他没有说话,但微微颔首的动作,已经表达了一切。
然而,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虽然腹痛止住了,但连续的呕吐腹泻导致大量体液流失,很多兽人,
特别是几个年幼的崽子和年长的老者,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脱水迹象:
皮肤干燥弹性差、眼眶凹陷、精神萎靡。
姜小棠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脱水比腹泻本身更致命!
“水!干净的温水!放一点盐!”
她急忙对朗普比划,做出喝水和撒盐的动作,“让他们喝!必须喝!很多!”
有了刚才神奇疗效的背书,朗普对她的话几乎再无怀疑,
立刻指挥还能动的人去取水、烧水、找盐(虽然兽人可能没有精细的盐,但应该有类似矿物盐或咸味植物替代)。
姜小棠又想起采回来的车前草。
新鲜车前草煮水,更能清热利湿、补充水分,正对症!
她立刻指挥人将那一大抱车前草清洗干净,扔进几个烧热水的大陶罐里一起煮。
很快,一股带着清苦气味的药汤味弥漫开来。
她亲自尝了尝温度,又示意人在温盐水里和车前草水里稍微加了点蜂蜜(如果部落有的话)或者甜味的野果汁来改善口味,
然后指挥大家帮忙,给所有发病的兽人,尤其是虚弱的幼崽和老人们,少量多次地喂下去。
整个过程,部落的空地上依然弥漫着淡淡的艾烟和药草混合的气味。
兽人们互相搀扶帮助,喂水喂药,虽然虚弱,但秩序井然,希望重新回到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萨尔巫医被彻底地遗忘了。
他孤零零地站在阴影里,看着姜小棠像个真正的核心一样被需要、被信任、被感激,看着自己多年经营的权威在短短一个晚上土崩瓦解。
他那张布满皱纹和老态的脸扭曲着,浑浊的眼睛里不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姜小棠忙碌的背影,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最终,他拄着木杖,一言不发地、悄无声息地转身,融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姜小棠并没有注意到萨尔的离开,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后续的处理中。
她检查每一个脱水严重的病人,指导喂水,安抚受惊的幼崽。
当她走到一个因为腹泻而虚弱不堪、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的小狼崽面前时,
小家伙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然后用极其微弱、但充满感激的声音,呜咽着说了一句兽人语的:“谢谢…姐姐…”
虽然发音稚嫩含糊,但姜小棠听懂了。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恐惧、委屈仿佛都被这句稚嫩的感谢融化了。
她的眼眶终于忍不住湿润了,露出了一個疲惫却无比真实的笑容,轻轻摸了摸小狼崽毛茸茸的耳朵。
首领雷恩一直站在空地中央,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看着那个娇小的人类雌性,用她奇怪却有效的方法,将部落从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边缘拉了回来。
看着她疲惫却专注的侧脸,看着她对幼崽露出的温柔笑容,看着她明明自己害怕却强装镇定的样子…
他的银眸之中,情绪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复杂难言的深邃。
夜渐渐深了,大部分病人在补充水分和药物后,沉沉睡去,呼吸平稳。
部落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火塘和熬药陶罐里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危机似乎暂时过去了。
姜小棠累得几乎虚脱,靠在一个木桩上,眼皮沉重得快要睁不开。
首领雷恩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月光。
姜小棠努力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他坚毅的下颌轮廓。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生硬却比之前清晰许多的、模仿着她发音的古怪语调,吐出了两个她能听懂的字:
“谢谢…你。”
姜小棠愣了一下,疲惫的心湖像是被投下了一颗温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
然而,首领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心猛地一沉,残存的睡意瞬间被驱散。
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却终于恢复平静的部落,眉头再次锁紧,银色眼眸中充满了冰冷的肃杀和疑虑。
“但是,”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
“这场灾难,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的目光如炬,再次聚焦在姜小棠身上,“为什么这么多人,会同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