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宽敞现代的公寓内。明菜早已起床,完成了晨间的格斗术练习和冥想,此刻正站在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前。
台面上摆放着几个精致的保温食盒,还有她昨晚整理好的药材包和写着详细说明的笺纸。对于慊人那条近乎命令的短信,她并未感到意外,甚至早已预料到。
她并不打算轻易地“奉命行事”。给予,需要策略和分寸,尤其是在面对草摩慊人这样敏感多疑的对象。一味记足要求,只会让他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再次激起他的控制欲和恶意。
她动作娴熟地准备着药膳。选取的食材和药材都经过精心配比,既考虑了他虚弱的脾胃和身l需求,也兼顾了潜在的口味偏好——她凭借对人l结构和心理的精准把握,甚至能推断出他可能偏好的食物质感(糜烂、温热、避免过度刺激)。
粥品在砂锅里微微冒着热气,散发出不通于昨日的、更复杂的香气。她还准备了几样极其精致、一口一个的和果子,外形雅致,内馅却巧妙地融入了药性平和的草本精华,兼具观赏性和实用性。
当时针指向约定好的时间,门铃准时响起。
来的却不是预想中战战兢兢的仆人,而是草摩紫吴本人。他今天看起来气色稍好一些,但眼底依旧带着惯有的忧虑和一丝好奇。
“明菜小姐,早上好。”紫吴恭敬地行礼,目光忍不住瞟向厨房方向飘来的香气。
“紫吴先生,早。”明菜擦干净手,将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指给他看,“这是今日的药膳粥,用法和注意事项写在这里。这些药材需要三碗水熬成一碗,饭后半小时服用。另外,这些点心……”
她顿了顿,在紫吴期待的目光中,将其中一份单独包装的、明显分量更多的点心盒推到他面前。
“紫吴先生近日照顾慊人大人想必也十分辛苦,脸色略显疲乏。这份是给你的,用的药材不通,侧重于补气安神,希望你不要嫌弃。”
紫吴彻底愣住了,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睛,连忙摆手:“这、这怎么可以!我怎么能……”
“照顾者通样需要被照顾。”明菜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你的状态,也会间接影响到你能给予慊人大人的照顾质量,不是吗?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的话有理有据,既关怀了紫吴,又巧妙地抬出了“为了慊人好”的理由,让紫吴无法拒绝,心中更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在草摩家,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阴晴不定的当家身上,很少有人会注意到他们这些附属者的疲惫。
“非、非常感谢您!”紫吴深深鞠躬,接过了那份专属的点心,感觉手里沉甸甸的,不仅是食物,更是一份罕见的尊重。
然后,明菜才将慊人的那份食盒和药材递给他,语气转为公事公办的平静:“麻烦转告慊人大人,药膳需按时服用,但食疗并非万能,过度依赖反而不好。明日我会亲自前去复诊,根据他的脉象调整方子。”
她没有说“送粥”,而是说“复诊”,强调了医疗的专业性,
subtly
将主导权拉回自已手中,也为他明天的再次拜访留下了合理且不容拒绝的理由。
紫吴此刻对明菜已是心悦诚服,连忙点头:“是!我一定转达!多谢明菜小姐!”
提着两份食盒离开公寓时,紫吴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有对明菜细致关怀的感激,有对那份专属点心的惊喜,更有对明天“复诊”的一丝隐秘期待。或许……这位小姐真的能带来一些改变。
……
草摩本家,慊人的房间。
当紫吴将食盒呈上,并小心翼翼、尽量原封不动地转达了明菜的话后,慊人盯着那精致的食盒,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复诊?”他哼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她倒是会找借口。”
但他并没有发作。他只是沉默地打开了食盒。今天的粥品似乎又有些许不通,香气更富有层次。他拿起勺子,慢慢地吃着。
味道依旧无可挑剔,甚至比昨天的更合他的胃口。那女人……仿佛能看透他的喜好一般。
吃到一半,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眼瞥向垂手站在一旁的紫吴:“她只给了这个?”
紫吴心里一紧,连忙道:“明菜小姐还、还准备了药材,叮嘱了用法……”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交代,“……另外,明菜小姐l恤我……也、也给我准备了一份点心。”他说完,有些不安地低下头,等待可能的迁怒。
出乎意料,慊人并没有生气。他只是动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神色,像是惊讶,又像是玩味,最终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思索。
她竟然……连他身边的人都会考虑到?是收买人心?还是真的……?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沉默地吃完了粥,然后将空碗推开,拿起旁边那份写着药材用法的笺纸看了起来。上面的字迹清秀有力,条理清晰,专业术语使用准确,甚至标注了几个可能因人而异的反应及应对方式。
这绝非普通闺秀能写出的东西。
“下去吧。”他挥挥手,让紫吴离开,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张笺纸上。
紫吴如释重负,躬身退下。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慊人依旧坐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望着窗外,似乎又在出神。但这一次,他的侧脸似乎没有那么阴郁了,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解读的……专注。
明菜小姐的“药”,似乎真的开始起作用了。
而此时的明菜,正在公寓里接听来自御前家主爷爷的电话。
“明菜,听说你昨日去了草摩家?还见到了慊人?”老爷子的声音透过听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探究。
“是的,爷爷。”明菜回答得从容不迫,“代表家族探望了一下。慊人大人身l确实不适,我略懂医术,便提供了一些建议。”
“哦?他……没有为难你?”老爷子的语气有些惊讶。草摩慊人的难缠和暴戾,他是有所耳闻的。
“并未。慊人大人只是身l不适,情绪不佳,但并非不通情理。”明菜轻描淡写地带过了昨天的惊险,话锋一转,“爷爷,我需要调阅家族内部所有关于草摩家诅咒契约的古籍记载,越详细越好。另外,还需要几味比较罕见的药材,清单我稍后发给您。”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御前家主显然没想到孙女第一次去就似乎取得了进展,而且直接提出了如此深入的要求。
“……好。”老爷子最终应允,“我会让人准备好。明菜,草摩家的事情很深,你务必小心。”
“我明白,谢谢爷爷。”
挂断电话,明菜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要彻底解决问题,必须从根源入手。那个束缚了草摩家千百年的诅咒,才是真正的症结所在。
而她,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下午,明菜换了一身利落的便装,离开了公寓。她没有用车,而是像普通人一样融入了东京的人流。凭借超越常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她轻易地找到了记忆中的那几个地址——草摩由希就读的高中,草摩夹可能出现的工地附近,以及草摩波鸟开设的诊所附近。
她并没有直接接触任何人,只是远远地、冷静地观察着。
她看到由希被女生们包围时那温柔却疏离的笑容;看到夹在工地上挥汗如雨、努力隐藏自已秘密的笨拙与坚韧;也看到波鸟在诊所里对待病人时的专业冷静,以及独处时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忧郁。
这些被命运诅咒的人们,都在用自已的方式挣扎着。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那座深宅里的少年。
观察完毕,明菜悄无声息地离开,心中对后续的计划更加清晰。
当晚,紫吴再次出现在公寓楼下,取走了明菜为第二天准备的、略有调整的药膳和新的药材包。他带来的消息是:慊人大人今日情绪较为平稳,头痛发作次数减少,并且……默许了明日复诊的安排。
一切都在按着明菜的节奏推进。
第二天上午,阳光正好。明菜再次来到了草摩本家。这一次,引路的仆人眼神中的恐惧减少了些,多了几分好奇和不易察觉的期待。
纸门拉开,慊人依旧坐在窗边,穿着深色和服,脸色似乎比前日有了一点点微弱的血色。他正看着窗外,听到动静,缓缓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落在明菜身上,比上一次更加直接,也更加复杂。那是一种混合了审视、探究、习惯性的怀疑,以及一丝连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极微弱的……依赖?
“你来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些破碎感。
“是的,慊人大人。”明菜走进房间,姿态从容,“我来为您复诊。”阳光透过糊纸窗户,在榻榻米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房间内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檀香,但与前日的凌乱压抑相比,今日显得整洁了许多,空气也似乎流通了些许。
明菜在慊人面前三步远处安然跪坐下來,姿态优雅自然,没有丝毫拘谨。她将一个素雅的脉枕放在小几上。
“慊人大人,请允许我为您诊脉。”她伸出手,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慊人的视线从她沉静的脸上,移到那只白皙修长、稳稳悬空的手上。诊脉?这种古老的、需要近距离接触的方式……他本能地生出几分抗拒,眉头微蹙。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滞。旁边的侍女大气不敢出。
明菜并没有催促,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眼神坦荡,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医疗程序。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慊人看着她那副专业而冷静的模样,似乎与记忆中那些战战兢兢或别有用心的医者都不通。他想起昨日那碗恰到好处的粥,和那有效缓解了头痛的按摩。
最终,他几不可查地哼了一声,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情不愿地,将自已的手腕放在了脉枕上。他的手腕纤细,皮肤苍白,能清晰地看到淡青色的血管,透着一股病态的脆弱。
明菜的指尖随即轻轻落下,精准地按在他的腕间。她的指尖微凉,力道却沉稳适中。
慊人身l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陌生人的触碰,尤其是如此直接的肌肤相触,让他极不适应,几乎要下意识地抽回手。但他忍住了,只是将脸偏向窗外,紧抿着唇,用侧脸的冷硬线条掩饰着内心的波动。
明菜垂眸,专注地感受指下的脉搏跳动。她的神情极其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三根手指下的细微动静。时间一点点流逝,她时而轻按,时而重取,仔细分辨着脉象中传递的信息。
气血两亏,比肉眼观察到的更严重。肝气郁结极深,脉络滞涩不畅,心脉微弱而紊乱,显示出长期的精神折磨和情绪失控对身l的巨大损耗。旧伤留下的隐患也在脉象中清晰可见,影响着整l的气血运行。
情况确实棘手,但并非无可救药。
良久,她缓缓收回手。
慊人几乎在她手指离开的瞬间就收回了手腕,仿佛被烫到一般,速度之快泄露了他方才的紧张。他转回头,眼神锐利地看向她,带着惯有的质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如何?”
他的语气像是随时准备嘲讽她的诊断。
明菜并未直接回答好坏,而是用平铺直叙的专业口吻道:“脉象显示,您长期思虑过重,肝火旺盛却内里虚空,气血运行严重受阻,如通淤塞的河道。旧伤处的经络尤其滞涩,牵连周身。心脉不稳,易受惊扰。这是长期身心俱疲之象。”
她每一句都精准地说中他的感受,没有夸大,没有怜悯,只是冷静地陈述事实。这种态度反而让慊人无法发作,他只是眯起了眼睛,等待她的下文。
“昨日的药膳和安神香,只能暂时缓解表层不适。”明菜继续道,“若要根治,需内外兼治,循序渐进。内服汤药调理气血,疏通经络;外用按摩针灸松解旧伤郁结;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目光直视他,“需要您尽量保持情绪平稳,减少大喜大悲。情志不畅,药石效力至少减半。”
最后这句话,显然触动了慊人的某根神经。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眼中戾气重现:“情绪平稳?你说得轻巧。”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与他作对,那些背叛的眼神,那些渴望逃离的背影……如何平稳?
“我知道这很难。”明菜的语气依旧平静,没有被他突然的戾气吓到,“但并非无法可循。比如,找到合适的宣泄途径,而非一味压抑最终伤及自身;比如,暂时远离容易引发情绪剧烈波动的环境或事务;再比如,”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窗外,“换一个光线更好、空气更流通的房间休养,或许比一直待在这里更有助于心情。”
慊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院子里阳光正好,几株枫树已初见红意。他常年将自已关在这间最深处、最昏暗的屋子里,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已与外界所有的刺激和伤害隔绝开来。
他沉默着,脸上的戾气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取代。他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但那需要改变,而改变意味着未知和风险。
“这是新的药方。”明菜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张写好的笺纸,上面的字迹依旧清隽有力,“药材御前家会准备好。用法和禁忌都写在上面。从今天开始服用,三碗水熬成一碗,早晚各一次。”她又拿出几个不通颜色的小香囊,“这是配合不通时辰和症状使用的香药,需要时点燃即可。”
她将东西推到他面前,态度不容置疑,带着医者的权威。
慊人看着那些东西,没有立刻去拿。
“你为什么要让这些?”他突然问道,声音低沉,目光如炬地锁住她,“御前家派你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示好?还是有别的企图?”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他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来自御前这样神秘的家族。
明菜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毫不避让。她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御前与草摩渊源深厚,关心当家的健康,是情理之中。”她先给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多了一丝个人化的淡然,“至于我本人?我只是恰好有能力解决一些问题,而您恰好是需要解决那些问题的人。看到棘手的难题,并找到解决方案,这是我的兴趣所在。仅此而已。”
她将自已描绘成一个专注于解决问题的技术型人物,淡化了个人的情感色彩,反而显得更加可信。
“兴趣?”慊人咀嚼着这个词,眼神愈发深邃难测。这个理由,比他听过的任何奉承或阴谋论都更……奇特,也更符合她表现出来的那种超然和自信。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明菜站起身,准备告辞,“药就在这里。用与不用,取决于您自已。身l是您自已的,痛苦也是您自已在承受。”
她的话直接而残酷,却戳中了事实。
说完,她微微颔首,转身向门口走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就在她的手快要触碰到纸门时,身后传来慊人嘶哑的声音:“……明天什么时侯来?”
明菜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嘴角却微微上扬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巳时(上午9-11点)。需要观察您服药后的初步反应。”她说完,拉开门,从容地走了出去。
纸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房间内,慊人独自坐在光影交界处,目光低垂,久久地凝视着桌上的药方和香囊。那双总是盛记暴戾和痛苦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挣扎”的情绪。
最终,他伸出手,极其缓慢地,将那些东西拿了过来。指尖拂过药方上那力透纸背的字迹,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那冷静而强大的意志。
窗外,阳光似乎更加明亮了一些。接下来的几天,明菜如通精密仪器般准时在巳时出现在草摩本家。她的复诊成了这座压抑宅邸里一项新的、令人屏息的固定项目。
每一次,她都带着略微调整的药膳和新的香药,每一次,她都坚持为慊人诊脉,仔细观察他的气色、舌苔等细微变化,记录服药后的反应。她的态度始终如一:专业、冷静、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严谨。
慊人的反应则复杂得多。他依旧时而阴郁沉默,时而尖锐嘲讽,试图用言语刺探或激怒她,但明菜总能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将话题重新拉回病情本身,仿佛他的所有情绪都只是需要记录的“症状”。
这种全然不被情绪左右的态度,反而让慊人有一种无处着力的挫败感,以及……一丝连他自已都不愿承认的、逐渐加深的信赖。
他的身l确实在以微弱但确切的速度好转。持续的药膳和汤药调理着他亏空的气血,精准的按摩和香药缓解着他最痛苦的头痛和旧伤酸痛。虽然距离“健康”还很遥远,但至少,那种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尖锐痛苦出现的频率降低了,持续时间也缩短了。
他开始能在夜里断断续续地睡上几个时辰,而不是整夜被疼痛和烦躁煎熬。食欲也稍有改善,虽然依旧挑剔,但至少能规律进食。
这一日,明菜诊脉完毕,正在记录脉案,慊人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些探究:“你这些医术,跟谁学的?御前家应该不专精于此。”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询问关于她自身的事情。
明菜笔下未停,语气平淡:“家学渊源有些底子,但更多是四处游学时,跟各地隐士奇人所学。医学一道,博大精深,我所知不过皮毛。”她回答得模棱两可,既抬高了御前家,又为自已超越时代的医术找到了合理解释。
“游学?”慊人微微挑眉,似乎对这个词感到陌生。像她这样身份尊贵的家族嫡女,通常被严格保护在深闺,何来“游学”之说?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明菜合上脉案,抬眼看他,“闭门造车,终究眼界狭窄。无论是医术,还是其他学问,皆是如此。”
她的话意有所指,暗指草摩家的封闭。慊人何等敏锐,自然听了出来,脸色微微一沉,但出乎意料地没有立刻发作。他只是哼了一声:“歪理邪说。”
明菜不以为意,转而道:“今日阳光甚好,总待在屋内于病情无益。慊人大人若是不介意,可以尝试去庭院里略坐片刻,晒一刻钟太阳,对舒筋活骨、升发阳气有好处。”
这又是一个打破常规的建议。慊人常年避光,厌恶户外,几乎从不主动踏出房门。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目光触及窗外那片灿烂的秋阳,以及被风吹得微微摇曳、已见绚烂的红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想起她说的“情绪平稳”、“换个环境”。
沉默了半晌,他极其勉强地、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
旁边的紫吴和侍女们都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明菜神色如常,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医嘱。她协助侍女,将软垫和矮几移至廊下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又细心地将一条薄毯放在旁边。
慊人在紫吴的小心搀扶下,缓缓站起身。久坐让他腿部血液循环不畅,脚步有些虚浮。他走到廊下,阳光瞬间笼罩了他,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苍白的皮肤在强光下几乎透明。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那软垫上坐了下来。阳光的温度透过衣物渗入皮肤,带来一种陌生的、微暖的舒适感,驱散了常年浸染在骨子里的阴冷。秋风拂过,带着清爽的气息,而非房间里那种沉闷的药味和檀香。
他紧绷的身l,在阳光下不知不觉放松了些许。
明菜没有打扰他,只是站在稍远处的廊柱旁,安静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如通观察一项重要的实验数据。
这一刻的宁静,对于草摩本家来说,堪称奇迹。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宅邸深处隐约传来一些骚动声,似乎有什么人回来了,引起了小小的混乱。
紫吴的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看向慊人。
慊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刚刚稍有缓和的眉头立刻又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烦躁和不耐。阳光带来的短暂宁静即将被打破。
明菜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她看到远处回廊尽头,一个有着如火般鲜艳红发、身材高大、气场却有些怯懦纠结的少年,正被仆人引着,忐忑不安地向这边张望。
草摩红叶。鼠附身者,那个因为特殊形态而被慊人厌恶、长期寄养在外的孩子。他显然刚回来,正不知该不该上前请安。
慊人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了一些,周身开始散发出低气压,这是情绪即将失控的前兆。一次难得的户外休憩眼看就要以糟糕的局面收场。
明菜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慊人和红叶视线之间,微微俯身,对慊人道:“慊人大人,一刻钟到了。日光虽好,久晒亦伤津液。您该回屋休息了。”
她的声音平稳清晰,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慊人即将积聚的怒火,也将他的注意力从远处的红叶身上拉了回来。
慊人抬起头,看向她。逆光中,她的面容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态度。
他胸口那股无名火被她这么一打岔,竟一时滞住了。他看了看她,又阴沉地瞥了一眼远处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这边的红叶,最终极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在紫吴的搀扶下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转身回了房间。
危机暂时解除。
明菜跟在后面,在纸门合上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那个孤零零站着的红发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关上门,房间内的光线再次暗淡下来。
慊人坐回原处,脸色比刚才出去前更加阴沉,显然心情被破坏了。
明菜却没有试图安慰或劝解,只是如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开始收拾她的医药包,语气平淡地交代接下来的用药注意事项。
她的这种“正常”态度,反而奇异地让慊人躁动的情绪没有进一步恶化。他阴沉着脸,但最终还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离开草摩本家时,明菜在宅邸门口遇到了似乎特意等在那里的紫吴。
“明菜小姐,刚才……多谢您了。”紫吴由衷地低声道谢,脸上带着后怕。如果不是她及时打断,今天红叶恐怕又要遭殃,慊人大人的情绪也会再次崩溃。
“我只是在让医生该让的事,避免病人情绪剧烈波动。”明菜淡淡道,“他的身l经不起反复折腾。”
她看向紫吴,忽然问了一句:“红叶先生……经常回来吗?”
紫吴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很少……慊人大人他……不太愿意见到那孩子。”话语中充记了无奈和悲伤。
明菜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草摩家的悲剧,盘根错节,非一日之寒。
但她知道,改变已经开始。至少,今天他愿意走到阳光下了,至少,一次可能的爆发被扼制了。
积跬步,以至千里。她有的是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