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平静地坐在轮椅上,被顾家人精心呵护,等待死亡的这四年。
她和他的女儿,正在另一个地方,经历着这样的人间炼狱。
愧疚和怒火像两股交缠的岩浆,在他的胸腔里灼烧。
这怒火,是对孟听雨娘家无情卑劣的愤怒,是对李家磋磨虐待的愤怒。
这愧疚,更是对他自己。
如果不是他失忆了。
如果不是他违背了那个“我会回来接你”的承诺。
她本不该受这些苦。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从他那双总是紧抿的薄唇里吐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沉重。
孟听雨似乎没料到他会道歉,怔了一下。
她摇了摇头,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
“我不怪你。”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那层坚硬的壳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顾承颐的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关键点,声音因为压抑着怒火而显得格外低沉。
“你和那个李建军……结婚了?”
这五个字,他说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碴。
这不仅仅是认亲,如果婚姻关系存在,那念念的身份,他认回女儿的行为,都会变得异常复杂,甚至会牵扯出骗婚和重婚的法律风险。
孟听雨看出了他的顾虑,她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结了,也离了。李建军身体确实有毛病,我们结婚四年,没有夫妻之实。”
“念念出生后,因为是个女孩,他们全家都很失望,对我们母女俩就更差了。”
“在来京城之前,我就把这件事了结了。我和念念,跟那些人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说着,她从贴身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被布包了好几层的小本子,递了过去。
那是一本离婚证。
顾承颐的目光落在离婚证三个字上,眼底的寒意又深了几分。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接过那本还带着她体温的证件。
他翻开看了一眼,上面的日期,确实是几天前。
确认之后,他却没有立刻还给她,而是顺手将离婚证放进了自己衬衫的口袋里。
这个动作,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宣告。
“这张证件,你要是放心,可以先放我这里。”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这份冷静之下,是滔天的巨浪。
“你娘家,还有那个李家,都明显有问题,我会让人去查。”
他没有问她是否需要帮助,而是直接将所有的麻烦,都主动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是一个男人对自己亏欠的女人和孩子,最直接的担当。
孟听雨看着他,看着他将那本带给她无数噩梦和痛苦的证件收起。
那份全然的信任,几乎是不假思索的。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交付了全部的过去。
这份干脆利落的信任,让顾承颐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他意识到,自己亏欠她的,不仅仅是一个承诺,而是整整四年的人生。
这份债,他必须还。
“我的要求很简单。”孟听雨看着他,提出了她此行的核心诉求。
“我希望您能和念念做一次亲子鉴定。”
“如果鉴定结果证实,您是念念的亲生父亲,我希望您能以生父的名义,将孩子的户口落在您的名下。”
她只字未提自己,也没提任何金钱上的要求。
她要的,只是给女儿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让她摆脱那个噩运般的姓氏。
顾承颐深深地看着她。
她比他想象中更坚韧,也更无私。
顾承颐心里盘算的,却远不止这些。
迁户口是必须的,但让李家和她那个吸血鬼娘家付出代价,更是必须的。
她被磋磨的这四年,他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压下心头的杀伐之意,顾承颐的思绪又回到了另一个疑点上。
“我们当年……是怎么认识的?”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心翼翼。
提到过去,孟听雨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那些甜蜜又痛苦的回忆,是她不敢轻易触碰的伤疤。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的情绪,声音很轻。
“那时候,你来我们平山县做一个项目考察,我们是在那里认识的。”
“我们……在一起大概一年,后来你说工作结束,要回京城,让我等你来接我。”
她说的极其简短,仿佛那一年浓烈的爱恋,不过是一段平平无奇的过往。
顾承颐知道,事情肯定远非如此简单。
他从她极力掩饰的难过里,看出了那段过往对她而言,一定还有着更深层、更让她痛苦的东西。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不知为何,他看不得她露出那样的神情。
“对不起。”
三个字,从这个天之骄子口中说出,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和愧疚。
“虽然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但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很熟悉。”
他操控轮椅,向她靠近了一些,放缓了语速,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请求意味。
“请你留在我身边,或许……我能想起来一些事。”
孟听雨的心,因为他这句话,猛地一颤。
她抬起头,撞进他那双带着悔愧和祈求的眼眸里。
那一瞬间,她的心防差点溃不成军。
他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顾承颐,即使忘记了一切,即使被病痛折磨,他骨子里的温柔和担当,一如当初。
她还是爱着这个男人。
孟听雨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撇开脸,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
她不能再像前世那样,轻易地交付自己的全部,落得惨死结局。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平静地转移了话题。
“先把念念的事情办好再说。”
顾承颐懂了她的意思。
她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确切的结果来给她安全感。
他点了点头,“好。”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明天上午,我会安排好一切,过来接你们。”
“晚安。”孟听雨轻松地道了晚安,转身回房的背影,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了四年的枷锁。
“晚安。”
顾承颐操控着轮椅转身离开,轮子滚动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回到自己的房间,孟听雨抱着念念几乎是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这是四年来,她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而另一边,顾承颐的房间,却是一夜灯火通明。
他没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