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声废物刺穿耳膜
我妈又把我的成绩单摔桌上了,声音大得像是要把它钉进木头里。
林晚!你自己看看!第十五名!你是怎么考的!我花那么多钱给你补课,是让你去丢人现眼的吗!
那张薄薄的纸,蜷缩在冰冷的玻璃茶几上,像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上面的数字,猩红得扎眼。
我低着头,手指死死抠着校服裤缝,指甲盖泛出青白色。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还能说什么呢每次都是这样,一场单方面的审判,而我,是那个永远无法上诉的囚徒。
说话啊!哑巴了!我妈,苏梅女士,绕到我面前,保养得宜的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上,看看对门的张姨家女儿,人家这次又是前三!人家妈妈是怎么教的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又是这样。永远的比较,永远的前三。好像我的人生价值,就浓缩在那几个冰冷的数字和排名里。
我已经很努力了……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小得几乎听不见。
努力你管这叫努力!她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我看你是努力想着怎么玩手机,怎么偷懒!从今天起,手机没收!周末的绘画班也别去了!给我在家老老实实刷题!下次月考,不进前三,你就不用叫我妈了!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废物!
废物。
这个词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刺进我的耳膜,烫得我浑身一颤。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发紧,透不过气。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凉的麻木。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她。
她因为愤怒,那张平日里还算好看的脸有些扭曲,眼神里是全然的失望和……鄙夷。对,就是鄙夷,好像我是什么甩不掉的、令人作呕的垃圾。
那一刻,一直紧绷在脑子里那根弦,嗡的一声,断了。
所有的恐惧、委屈、不甘,像退潮一样哗啦啦散去,露出底下冰冷的、坚硬的河床。
我突然就不想再解释了。
解释我每天睡不到六小时,解释我课间都不敢休息拼命刷题,解释这次数学卷子出得偏,解释我真的已经拼尽全力了却还是达不到她永远在拔高的标准。
没用的。她不在乎过程,只在乎那个金光闪闪的结果。
听见没有!她见我不说话,又是一声吼。
我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唇,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世界忽然变得很安静,只有那个词——废物,在我脑海里无限循环,放大,震耳欲聋。
很奇怪,我居然没有哭。眼眶干干的,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淹没了所有情绪。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伸出手,捡起了那张被揉皱的成绩单。
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苏梅大概以为我终于服软了,语气缓和了一丝,却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知道错了就还有救。从今晚开始,我给你重新制定学习计划,必须……
我没等她说完。
手指用力,将那张纸一点点抚平,然后,对折。
再对折。
撕拉——
很轻微的一声响。成绩单被我从中撕成两半。
苏梅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瞬间瞪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面无表情,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把两半叠在一起,再撕。一次又一次,直到它变成一把无法拼凑的碎片。
然后,我张开手。
白色的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光洁的地板上,也落在她擦得锃亮的皮鞋上。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她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僵在那里,脸上的愤怒凝固了,转而变成一种极致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她大概从未想过,我这个一直逆来顺受的女儿,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我迎上她的目光,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却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冰冷:
好啊。
如您所愿。
从今天起,我就当个废物。
说完,我没再看她脸上是什么表情,转身,机械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关门。
没有摔,只是轻轻地咔哒一声合上。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缓缓滑坐在地上。
门外,死寂了几秒钟后,爆发出更加惊天动地的咆哮和捶门声,模糊不清,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抬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心里却是一片荒芜的平静。
结束了。
那个一直努力想要达到妈妈期望、活得战战兢兢的林晚,在刚才那声废物里,好像死掉了。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也不知道刚才那股突如其来的勇气从何而来,又能支撑多久。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从我把成绩单撕碎的那一刻起,就彻底不一样了。
我受够了。
真的受够了。
我从书包最里层的夹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素描本和一支短短的铅笔头。
这是被我藏起来的违禁品,是我唯一的精神避难所。苏梅觉得画画影响学习,早就不让我碰了。
我翻开本子,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开始胡乱地画。
没有具体的形状,只是用力地、发泄般地划着一道道凌乱的线条,像是要把心里那些无处可去的愤怒、委屈和绝望,全都刻在纸上。
画着画着,一个模糊又疯狂的念头,像水底的气泡一样,悄无声息地浮了上来。
你不是要分数吗
你不是要排名吗
好啊。
我给你。
我给你一个……前所未有的惊喜。
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起一个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苏梅女士,你准备好接收了吗
门外,她的叫骂声还在继续,似乎还夹杂着哭诉,诉说着她多么不容易,为我付出了多少。
我靠在门上,闭上眼,将那噪音彻底隔绝在外。
心里那个疯狂的念头,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
这一次,我不再害怕了。
2
开始摆烂后,我妈疯了
门外的咆哮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
我坐在地上,背靠着门,腿都麻了。
脑子里那点疯狂的念头,像野草一样,烧不完,反而越长越疯。
给我妈一个惊喜
具体怎么做
零分交白卷
光是想想,我手心里就冒出一层冷汗。从小到大,我习惯了做听话的好学生,哪怕成绩不能拔尖,也从来没敢在考试里乱来过。交白卷这对我来说,比考倒数第一还需要勇气。
可是,一想到我妈那双充满鄙夷的眼睛,那个扎心的废物,那点刚冒头的恐惧就被一股更狠的劲儿压了下去。
她都认定我是废物了,我还演给谁看
就这么办。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苏梅女士彻底把我当成了空气。不跟我说话,不做我的饭,甚至眼神都不屑于给我一个。
也好,清静。
我按时上学放学,表面上风平浪静。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上课听什么听。反正听了也考不到她要求的前三。我直接趴桌子上睡觉。老师点我名,我慢悠悠站起来,一脸我刚醒啥也不知道的表情。
作业写什么写。交了也是错,错了又要挨骂。我干脆找班上作业写得最快那哥们的本子,原封不动抄一遍,字迹潦草得我自己都认不出。
同桌周晓婉用胳膊肘碰我,小声问:晚晚,你没事吧这几天怎么……
我扯出个笑:没事,就是累了,摆烂呗。
她一脸不信,但看我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也没好多问。
第一次小测验,数学。
卷子发下来,我扫了一眼。选择题,胡乱填了ABCD。填空题,瞎写几个数字。大题解:然后画了个大大的卡通猪头。
交卷的时候,学习委员收我卷子,瞥了一眼,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活像见了鬼。
我面无表情地抽出下一本英语书,继续睡觉。
成绩出来得很快。
数学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指着卷子上那个醒目的21分,痛心疾首:林晚!你怎么回事!这种难度的卷子,你闭着眼睛也不止考这点吧这选择题你怎么完美避开所有正确答案的
我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闷闷的:老师,我不会。
不会上次同类型的题你还做对了!你……
就是不会。我打断他,语气硬邦邦的。
数学老师大概被我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噎住了,挥挥手让我回去,最后叹了口气: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有事跟老师说……
没事。我转身就走,把他后半句关心堵在了喉咙里。
心里有点发酸,但很快又被那股破罐破摔的狠劲覆盖了。
这才哪到哪。
好戏还在后头。
真正的考验是周五的月考模拟。
这才是苏梅女士紧盯着的大考。
考试前一天晚上,我罕见地没有熬夜复习,早早躺下了。
苏梅女士大概以为我上次撕成绩单只是一时冲动,现在迷途知返了,破天荒地没来找茬。虽然还是没给我好脸,但晚饭居然给我留了(虽然是冷的)。
我心里冷笑。
第二天考语文。
我拿到卷子,先翻到作文。
题目是《期望》。
真他妈应景。
我差点笑出声。
然后,我真的开始写作文。不是瞎写,我把我这几年憋在心里的话,那些压力、那些嘲讽、那些不被看见的努力、那句废物,全都写了进去。写得酣畅淋漓,字字带刺。
前面的题随便写写。阅读理解理解个屁,作者本人来了都没我理解得这么深刻。
下午考理综。
我答题卡填得那叫一个均匀美观,答案全是鬼画符。
交卷铃响的时候,我浑身轻松,甚至有点期待。
期待苏梅女士看到成绩单的表情。
成绩不会那么快出来。周末两天,我过得那叫一个惬意。
睡到自然醒(虽然六点就自动醒了),起来也不看书,就抱着我那本破素描本涂涂画画。画窗外那棵半死不活的树,画我妈那张愤怒扭曲的脸。
苏梅女士几次想开口,大概想问问考得怎么样,但看着我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脸憋得铁青。
周一下午,成绩出来了。
班主任陈老师抱着一摞卷子走进教室,脸色不太好看。她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复杂地停留了几秒。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随即又挺直了背。
怕什么,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这次月考模拟,整体成绩有滑坡。个别同学……陈老师的声音带着沉痛,退步非常大,简直超乎想象!
她开始发卷子和成绩单。
发到我的时候,她没念分数,只是把那一沓纸递给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我接过来了。
最先看到的是总分。
278。
班级排名:45。(我们班一共50人)
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像被针扎了。即使早有准备,看到这个数字的瞬间,生理性的不适还是涌了上来。十几年好学生的本能还在负隅顽抗。
但我稳住了手,没让它抖。
我深吸一口气,翻看各科分数。
语文:61。(估计作文拿了点感情分)
数学:19。
英语:52。
理综:146。(看来我鬼画符还不够努力)
我的妈呀……旁边周晓婉偷瞄到我的成绩单,没忍住惊呼出声,又赶紧捂住嘴,眼神里全是惊恐和不解。
周围有几个同学也听到了,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嗡嗡响起。
林晚怎么了
考这么差不可能吧!
她受什么刺激了
我攥紧了成绩单,指甲掐进了掌心。
对,就是这样。
都看着我。
都看看苏梅女士精心培养出来的好女儿,考了个什么鬼样子。
放学铃一响,我第一个冲出教室。
我几乎能想象到,苏梅女士看到这张成绩单时会是什么反应。火山爆发海啸席卷还是直接把我撕了
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有种扭曲的快感。
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罪犯,终于等来了那颗子弹。
到家门口,我拿出钥匙,手稳稳地插进锁孔。
转动。
开门。
苏梅女士果然坐在客厅沙发上,像是在专门等我。电视没开,她就那么干坐着,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成绩出来了她声音平静得反常。
嗯。我走过去,把那张揉得有些发皱的成绩单,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去,低头看。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客厅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滴答走动的声音。
我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阴沉,到疑惑,到震惊,再到不敢置信,最后彻底扭曲。
她的手指开始发抖,捏着成绩单的边缘,越捏越紧,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
猛地,她抬起头,眼睛血红血红的,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林、晚!
她几乎是嘶吼着叫出我的名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调,尖利得吓人。
这是什么东西!你告诉我这是什么!278分!45名!你怎么敢考出这种分数!你……
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扬手就要把成绩单撕碎,就像我上次做的那样。
但她的手举到半空,又停住了。
她死死盯着那上面的数字,好像多看几眼就能把它瞪回578分一样。
然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审视。
你是不是涂错答题卡了是不是考试生病了你说!是不是有原因!
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还在给我找借口或者说,给她自己找借口
我看着她那副急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样子,心里那片荒芜之地,突然升起一股冰冷的嘲讽。
我迎着她的目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轻松的笑容。
没有啊。
题目太难了,我不会。
我就是个废物嘛,考这点分,不是很正常吗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苏梅女士最后的防线上。
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看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这个女儿。
那双眼睛里,愤怒还在燃烧,但更多的,是一种崩塌式的茫然和……恐慌。
对,是恐慌。
她一直赖以控制我、衡量我的那个世界——那个由分数和排名构建的世界,好像在我这个笑容和这句自嘲里,轰然倒塌了一角。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骂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像是漏风一样的声音。
扬起的巴掌,最终没有落下来。
只是那只手,在空中抖得厉害。
她好像,突然不会了。
不会骂了,也不会打了。
这场我预想中的狂风暴雨,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戛然而止的方式,暂停了。
她只是那么站着,死死地瞪着我,脸色灰败,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力气的雕塑。
我心里那股扭曲的快感,达到了顶峰。
看啊。
苏梅女士。
你要求的。
我做到了。
惊喜吗
3
家长会成了她的审判日
我妈那副像是被雷劈了的表情,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了一整晚。
真爽。
比小时候考了一百分被她夸还爽。
虽然心里那点属于好学生的残魂还在半夜冒出来,偷偷摸摸地焦虑了一下未来,但很快就被更强大的摆烂魂一脚踹飞了。
未来
呵,先让我妈没有未来再说。
第二天,我睡到离上课迟到只剩十分钟才慢悠悠爬起来。客厅没人,餐桌上空空如也。挺好,冷战升级了,连冷饭都没得吃了。
我揣上我那点儿可怜的零花钱,在校门口买了俩包子,一边啃一边晃进教室。
周晓婉看我一眼,眼神跟看烈士似的,偷偷塞给我一盒牛奶:晚晚,你……你真没事吧昨天你妈……
没事。我吸着牛奶,含混不清地说,好得很。
确实好得很。苏梅女士没再给我发一条微信,打一个电话。世界清净得有点不真实。
但这种清净,在下午第二节课被打破了。
班主任陈老师把我叫出教室,眉头拧得跟麻花似的。
林晚,明天下午家长会,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每次月考后必有家长会,是苏梅女士的炫(刑)耀(场)时刻,也是我的受难日。
你这次成绩……陈老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我给你妈妈打电话,她没接。你回去务必转告她,明天一定要来。
我心里冷笑。没接估计是没脸接吧。昨天那股子恐慌劲儿过去了,现在正不知道躲哪个角落里消化她那破碎的虚荣心呢。
嗯。我应了一声。
回去转告
我偏不。
我倒要看看,明天家长会,她来不来。
晚上回家,果然,苏梅女士依旧把我当空气。她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但眼神发直,根本没看进去。茶几上放着我的成绩单,已经被抚平了,但上面深刻的折痕和那个耻辱的278,像烙印一样显眼。
我径直走过,回我房间。
我们俩,谁都没提家长会的事。
好像那是什么禁忌话题,一提就能引爆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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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
第二天下午,学校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家长们一个个衣着光鲜,脸上挂着或自信或谦虚的笑容,涌进各自的教室。
我趴在走廊栏杆上,冷眼看着。
真好玩。平时是我们考试,今天是家长们来接受审判。
周晓婉蹭到我旁边,小声问:晚晚,你妈来了吗
我耸耸肩: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
直到家长会快开始,我才看见苏梅女士的身影出现在教学楼门口。
她来了。
穿着她最贵的那件大衣,拎着那只充门面的名牌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还化了精致的妆。
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的脚步有点虚浮,眼神躲闪,那份强装出来的镇定,脆弱得像一层一捅就破的窗户纸。
她看见我,脚步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扫过我,很快又移开,像是多看一眼都会脏了她的眼睛。然后,她挺直背,踩着高跟鞋,咔哒咔哒地走进了教室。
那背影,悲壮得像是要去赴死。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都这时候了,还不忘维持她那可怜又可笑的体面。
家长会开始了。
家长们坐在自己孩子的座位上,老师们在讲台上分析这次考试情况。
我作为学生代表(以前是,这次不是了),不用进去,就在走廊等着。不少同学也都在外面,三三两两地聊天。
教室隔音效果一般,能隐约听到里面的声音。
开始是校长广播,然后是各科老师讲话。
数学老师的声音最大,语气痛心疾首:这次考试,有些同学的成绩滑落得非常厉害!特别是某些基础还不错的同学,简直是断崖式下跌!我希望家长能重视起来,一起找找原因!
我都能想象到,苏梅女士此刻如坐针毡的样子。
重头戏是班主任陈老师总结。
她先是表扬了进步的同学和稳定的优等生。对门的张姨家女儿果然又被点名了,前三。
然后,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当然,这次也有几位同学的成绩,非常、非常不理想。陈老师的声音沉了下去,甚至出现了个别极端的低分情况。
外面走廊都安静了下来。不少同学偷偷看我。
我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吹口哨。
在这里,我就不点名了。成绩单都在各位家长手里。陈老师的话说得比较委婉,但杀伤力十足,我只是想提醒某些家长,关心孩子的学习成绩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关注孩子的心理状态和成长过程。过度的压力,有时候会适得其反……
陈老师!一个尖锐的女声突然打断了陈老师的话。
是我妈。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甚至有些破音,透过门板清晰地传出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孩子考不好,还是我们家长的错了!
教室里瞬间死寂。
外面的我们也都屏住了呼吸。卧槽,正面刚班主任我妈这是被刺激疯了吧
陈老师显然也没料到会被家长直接打断和质疑,停顿了一下,才尽量用平和的声音说:苏女士,您别激动。我的意思是,教育需要学校和家庭共同努力……
共同努力我努力得还不够吗!苏梅女士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每天起早贪黑地伺候她,花钱给她请最好的家教,买最多的复习资料!她自己不争气,不好好学,现在倒成了我的错了!考出这种丢死人的分数,她对得起我吗!
她越说越激动,几乎是在嘶喊。
你们老师就知道和稀泥!孩子成绩下滑这么厉害,你们平时是怎么管的!现在出了问题,就想把责任推给我们家长!
外面鸦雀无声。所有同学都惊呆了,看着教室门,又看看我。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里那片冰冷的地方,慢慢燃起一簇火苗。
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看啊。
这就是我妈。
到了这个时候,她想的不是我怎么了我为什么这样,她想的还是她的付出,她的面子,她推卸责任!
苏女士,请您冷静一点。陈老师的声音也严肃起来,我们现在是在讨论如何解决问题,而不是追究责任。林晚同学最近的状态非常不对劲,上课睡觉,作业敷衍,我希望……
她状态不对你们老师怎么不早说!现在考完了来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妈彻底豁出去了,像个泼妇一样,我家林晚以前多乖多努力!肯定是你们学校风气不好!肯定是有人带坏了她!是不是她那个同桌天天鬼鬼祟祟的……
卧槽还扯上我同桌了
我猛地站直了身体。
周晓婉脸都吓白了。
就在这时候,教室门砰的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
不是别人,正是对门的张姨。
她脸色难看地走出来,显然是被里面这场闹剧恶心到了,或者单纯觉得我妈丢了她这个优等生家长的脸。
她一眼看到我,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一丝幸灾乐祸,撇撇嘴,快步走了。
紧接着,又有几个家长陆陆续续出来了,个个面色尴尬,摇头叹气。
这家长真是……没法沟通……
自己孩子考不好,怪老师怪学校……
啧啧啧,难怪孩子那样……
那些低语,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过来。
教室里,我妈的声音还在持续输出,但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腔,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
陈老师似乎还在试图安抚,但效果为零。
最后,估计是实在没办法了,陈老师提高了声音:苏女士!如果您是这样的态度,那我们无法沟通!家长会到此为止!请您先控制一下情绪!
里面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和压抑的哭声。
完了。
苏梅女士的社会性死亡,现场直播。
我站在走廊里,听着里面我妈彻底崩溃的哭声,看着周围家长和同学投来的各种目光——有同情,有鄙夷,有看戏,有不解。
我以为我会很爽。
但奇怪的是,并没有。
心里那簇火苗烧得更旺了,烧得又酸又涩。
我一步步走到教室后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进去。
家长们几乎都走光了。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我妈一个人。
她还坐在我的座位上,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那身昂贵的大衣起了褶皱,精心打理的头发也乱了。
平日里那个永远昂着头、用鼻孔看人的苏梅女士,此刻缩成一团,哭得像个无助又狼狈的孩子。
她最看重的脸面,在今天,被她自己,亲手撕下来,扔在地上,踩得粉碎。
而我,这个她口中的废物,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我达到了目的。
我成功地让她体验到了比我强烈十倍的羞辱和难堪。
可是……
为什么我心里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反而堵得慌。
堵得我喘不过气。
我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
走廊里空无一人。
只有教室里隐约传出的、压抑的哭声,和我自己混乱的心跳声。
操。
这跟我想的……不一样。
4
她的崩溃,我的迷茫
我就那么坐在走廊冰冷的地上,听着教室里我妈的哭声。
从最初的歇斯底里,慢慢变成一种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
走廊里的灯啪嗒啪嗒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长,显得特别孤单。
有清洁阿姨提着拖把和水桶过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紧闭的教室门,摇摇头走了。
世界好像就剩下我和里面那个哭声。
我心里那点报复的快感,早就被这哭声搅和得一点不剩,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茫然,还有一丝……我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慌乱。
我没想到她会这样。
我以为她会更凶,会更疯,会把我拖回家往死里打。
我都做好跟她鱼死网破的准备了。
可她偏偏哭了。
在我印象里,苏梅女士是钢铁做的,是火山喷发的岩浆,能烧毁一切,但从来不会融化。
她居然也会哭得这么……可怜。
操。
烦死了。
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哭什么哭搞得好像是我错了一样明明是她先逼我的!那句废物难道是我幻听吗!
我走到教室后门,手放在门把手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激灵了一下。
进去吗
进去说什么
说你活该还是假惺惺地问一句你没事吧
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犹豫了半天,我还是拧开了门把手。
吱呀——
门开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显得特别响。
哭声戛然而止。
我妈猛地抬起头,脸上妆全花了,黑乎乎的眼线液和粉底糊在一起,眼睛肿得像核桃,哪里还有平时那副精致高傲的样子。
她看到是我,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狼狈,有愤怒,有羞耻,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脆弱。
她几乎是触电般猛地转过头,手忙脚乱地用手背擦脸,试图挽回最后一点尊严。
你……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想努力维持凶狠,但听起来只剩虚张声势的可怜。
我没说话,走过去,从书包侧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纸巾,递到她面前。
她看着那包纸巾,愣了一下,没接,眼神里的戒备更深了。
不用你假好心!她一把打开我的手,纸巾掉在地上。
得。
我就不该多此一举。
我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微妙情绪,瞬间被她这反应给打散了。
谁好心了我收回手,插回兜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是陈老师让我来看看,别死在学校里,给她添麻烦。
这话我说得挺毒的。
果然,她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指着门口:滚!你给我滚!
滚就滚。我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走到门口,我脚步停了一下,没回头,补了一句:你也快点滚,保安要锁门了。
说完,我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打了个寒颤,脑子稍微清醒了点。
但心里那股烦躁劲儿,却越来越浓。
我一路踢着石子往家走,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她摔成绩单骂我废物的样子,一会儿是她刚才哭得稀里哗啦的惨样。
两个画面在我脑子里打架,打得我头疼。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家门没锁,虚掩着。
我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没开灯。
我摸到开关按亮,客厅空无一人。
我妈还没回来
我换了鞋,走到客厅,才发现不对劲。
餐桌上,放着我的成绩单。
旁边,还有一堆……被撕得粉碎的纸片。
我走过去仔细一看,心里猛地一沉。
那是我藏在床底下的素描本!还有我画的所有画!全被她撕了!
碎片旁边,还有几段被掰断的铅笔,和我那盒可怜兮兮的、已经干裂的破水彩。
它们像垃圾一样,被扔在那里。
一股凉气,瞬间从我的脚底板冲到了天灵盖。
刚才在教室里生出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同情和慌乱,瞬间被这股凉气冲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愤怒。
她干的。
她肯定是提前回来了,疯了一样翻我的东西,找到了这些她眼中的垃圾,然后把它们彻底毁灭。
就像她一直想做的那样。
把我所有不属于学习的东西,全部清除掉。
我站在原地,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气。
气得牙齿都在打颤。
我居然还会觉得她可怜
我居然还会给她递纸巾
我真他妈是个傻逼!
她就活该被所有人嘲笑!活该在家长会上丢尽脸面!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我猛地回头。
我妈站在门口,脸色依旧苍白,眼睛红肿,但表情已经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冰冷的控制感。她看到我,看到我正盯着桌上那堆残骸,眼神里闪过一丝快意,但很快又掩饰下去。
看什么看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这些没用的东西,以后都不准再碰!看见一次,我撕一次!
我没说话。
只是看着她。
用我全身的力气盯着她。
她被我盯得有点发毛,强装镇定地换鞋,走进来,故意不看我。
从明天起,所有补习班继续。她开始下达指令,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我会重新给你制定计划,手机永久没收,每天我会检查你的所有作业……
凭什么我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吓人。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还敢顶嘴,今天发生这么多事,我居然还没服软
凭什么就凭我是你妈!就凭你考出那种丢人现眼的分数!她又激动起来,手指着那堆碎片,要不是你画这些破玩意儿,心思不正,能考成这样!
看。
又来了。
永远都是别人的错。
永远都是这些东西害了我。
她根本不明白,或者说,她根本不愿意去明白,真正让我崩溃的是什么。
不是分数,不是排名。
是她的不理解,不尊重,和她那句随随便便就否定我整个人生的废物!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再次扭曲的脸,突然就觉得特别累。
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疲惫。
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了。
沟通是徒劳的。
反抗,也只会换来更激烈的镇压和两败俱伤。
就像现在。
她毁了我最后一点念想。
那我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我深吸一口气,没再看她,也没再争辩,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你听见没有!我跟你说话呢!她在身后厉声喊道。
我没回头,关上了房门。
锁死。
背靠着门板,我听着她在外面又骂了几句,大概是骂我白眼狼,没良心,然后脚步声远去,大概是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世界终于又安静了。
我滑坐到地上,目光落在房间角落。
那里原本藏着我的宝贝。
现在空了。
心里好像也空了一块,凉飕飕地漏着风。
报复的快感消失了,看着她崩溃的茫然也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看不到头的无力感。
摆烂好像也没用。
撕成绩单,考零分,让她丢脸……
好像都伤不到她的根本。
她总能找到新的方式来控制我,来折磨我,来证明她才是对的。
那我该怎么办
真的就这样认命了吗
继续当她眼里那个废物,然后在她制定的规则里被她逼疯
还是……
有什么东西,在我冰冷的绝望里,悄悄地、艰难地冒出了一个尖。
一个更疯狂,更决绝,更需要耐心的念头。
苏梅女士。
你毁了我的画。
那我就……
毁掉你最看重的东西。
彻底地。
用你永远想不到的方式。
我慢慢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这一次,我不会再冲动了。
我要好好想想。
该怎么给你这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击。
5
藏在摆烂下的真正杀招
那天晚上之后,我家彻底成了冰窖。
我和苏梅女士,进入了冷战新阶段——互相当对方是透明的。
她不再吼我,也不再给我制定什么狗屁计划,甚至饭都不做了,天天叫外卖,只叫她自己那份。
我也懒得计较,饿了自己泡面,或者用我那点儿可怜的零花钱在校门口买个煎饼果子。
上学放学,我依旧摆烂。
上课睡觉睡得天昏地暗,作业抄得理直气壮,小测验继续鬼画符。
周晓婉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担忧,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都化成了叹息。
陈老师又找我谈了一次话,语气沉重,说我再这样下去,别说高考,毕业都成问题。
我低着头,嗯嗯啊啊地应付,左耳进右耳出。
所有人都觉得我废了,自暴自弃,烂泥扶不上墙。
包括苏梅女士。
她虽然不理我,但我知道,她那双眼睛还在暗中盯着我。每次我月考交上去那些惨不忍睹的卷子,她脸上那种混合着愤怒、失望和一丝看吧果然如此的表情,虽然一闪而过,但我捕捉得到。
她以为我终于被她彻底压服了,认命了,变成了她嘴里真正的废物。
她大概还在暗自得意,觉得用这种冷暴力就能让我屈服。
可笑。
她根本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我忙得很。
那个晚上之后,那个更疯狂的念头在我脑子里生了根,发了芽,疯狂生长。
毁掉她最看重的东西
是什么
是我的成绩我的未来还是她拿来炫耀的资本
不。
这些还不够彻底。
我要的,是彻彻底底的颠覆。是把她那套引以为傲的价值体系,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我要让她知道,她所以为的一切,都是狗屁!
而做到这一切,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一击必杀,让她永世不得翻身的机会。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学校公告栏最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一张褪色的通知。
是关于某顶尖大学自主招生报名的通知。时间就在最近,而且,它有一个非常特别的要求——它极度看重学生的创新思维和跨学科能力,甚至有专门的特殊才能考核通道,对传统笔试成绩反而不那么看重。
我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模糊的计划瞬间在脑中成型。
就像在黑暗里走了太久,终于看到了一束微光。
虽然风险极大,但值得一搏。
可是,怎么报名需要准备材料,需要学校推荐,需要网上操作……这一切,都在苏梅女士的严密监视(虽然现在是冷监视)下进行,几乎不可能。
而且,我需要钱。报名费,还有如果万一……万一需要去外地参加考核的车费住宿费。
我那点儿零花钱,根本不够塞牙缝。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那天周末,我名义上是去书店买参考书(实际上是想找个地方安静待着),在市中心最大的书城角落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我表姐,林雪。
她比我大几岁,已经在外地上大学了,学的是设计,平时跟我关系还行,主要是因为她也不太受苏梅女士待见,觉得她不务正业。
她正在艺术区翻看画册。
我眼睛一亮,几乎是扑过去的。
姐!
林雪吓了一跳,看到是我,笑了:晚晚你怎么在这儿咦,脸色这么差,学习太累了吧小姨又逼你了
她一句话就戳中要害。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姐,帮我个忙,救命的事!
我把她拉到楼梯间,用最快的速度,挑重点把我的处境和那个疯狂的计划说了。当然,我省略了具体怎么气我妈的细节,只说她逼得太紧我受不了了,想拼一把自主招生,给自己找条活路。
林雪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我的天……小姨她……你也太猛了吧……她消化了半天,才喃喃道,自主招生那个很难的!而且你要瞒着她……
我必须试试!姐,我只能找你了!她把我所有东西都监控了,我没办法报名,也没钱……我抓着她的胳膊,几乎是哀求地看着她,你帮我网上报名,用你的地址和电话。钱……算我借你的,我以后打工还你!
林雪看着我通红的、带着近乎绝望光芒的眼睛,沉默了。
她从小就知道她小姨什么德行,也见过我活得有多压抑。
半晌,她一咬牙,重重拍了下我的肩膀:行!姐帮你!这他妈听着就刺激!凭什么就得按她们定的路子活!
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绝处逢生,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接下来的日子,我上演了我人生中最精湛的演技。
在学校,我依旧是那个睡神,那个作业抄袭狗,那个考试稳定发挥的垫底选手。
但每次去书店,或者周末借口去图书馆(其实是去表姐租的小房子),我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表姐帮我搞来了厚厚的往年自主招生真题和推荐书目。那些题目刁钻古怪,根本不是我平时刷的那些高考题,需要极强的知识面和思维发散能力。
我就像一块被挤干了又被扔进大海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
看各种闲书,社科、哲学、甚至艺术史。把我爸妈离婚后就没再碰过的绘画基础捡起来,不是为了画着玩,而是试图理解那些大师背后的思维逻辑。
这个过程痛苦又快乐。
快乐是因为我在学我自己想学的东西,没人逼我。
痛苦是因为时间紧迫,压力巨大,还要时刻提防被苏梅女士发现端倪。
她不是没怀疑过。
有一次我周末回去晚了些,她冷笑着问我:又去哪儿鬼混了图书馆就你还能看得进书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没鬼混,去看电影了,《变形金刚》,爽片,不用带脑子。
她狐疑地打量我几眼,大概觉得我这副烂泥样也确实不像去学习的,最终哼了一声,没再追问。
我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还有一次,她突然袭击检查我书包。
当时我书包里就装着表姐帮我打印的自主招生资料,用一本超厚的《五三》封皮包着。
她粗鲁地翻着我的作业和试卷,手指划过那本《五三》,停顿了一下。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幸好,她只是嫌弃地皱了皱眉,把书扔回给我:摆样子倒会摆!
我紧紧抱着书包,手心里全是汗。
就这样,在提心吊胆和疯狂汲取中,时间一天天过去。
我表面上一次次用更烂的成绩挑战苏梅女士的神经,让她在愤怒和麻木中逐渐对我彻底失望。
暗地里,我却在那条通往未知未来的狭窄小道上,跌跌撞撞地拼命奔跑。
报名成功了。
材料递交了。
初审通过了。
当表姐偷偷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正在厕所里,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就是最终的考核。一场线上笔试和面试。
日子,就在下周。
而明天,就是又一次该死的月考。
苏梅女士大概又等着看我新的笑话吧。
好啊。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亮得惊人的自己,慢慢擦干了眼泪。
苏梅女士。
你等着。
这场戏,
快唱到高潮了。
我会给你一份,
前所未有的,
月考成绩。
6
在考场里,我给了她最后的惊喜
自主招生考核前一天晚上,我失眠了。
不是紧张,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像电流一样在我血管里滋滋作响,烧得我毫无睡意。
明天。
就是明天。
线上笔试安排在周六上午,正好跟我们月考时间错开。完美。
苏梅女士对我周六还要去学校月考的设定没有丝毫怀疑,甚至在我出门前,还惯例性地冷笑了一声,那意思很明显——又去制造垃圾了。
我面无表情地换鞋,出门。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地敲。
没去学校。
我直接拐去了表姐林雪租的小房子。她特意请了假,给我腾地方,还给我准备了新买的咖啡,搞得比我还紧张。
设备调试好了,网络没问题,摄像头角度也行。表姐检查了第三遍,手心都在冒汗,晚晚,你……你别有压力,正常发挥就行……
我点点头,喝了一口咖啡,苦得我舌尖发麻,却让我更加清醒。
压力
我现在浑身轻快得能飞起来。
等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九点整,线上笔试系统准时开放。
题目跳出来的瞬间,我倒吸一口凉气。
难。
真他妈难。
完全不是高考的路子,没有套路,没有标准答案,天马行空,考的就是知识储备、思维逻辑和创新能力。
换做一个月前的我,看到这些题估计直接傻眼弃考。
但现在……
我舔了舔嘴唇,眼睛亮得吓人。
那些躲在表姐这里啃下的闲书,那些半夜偷偷琢磨的奇思妙想,此刻全都活了过来,在我脑子里疯狂碰撞、重组。
我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起,思路畅通无阻,甚至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原来学习他妈可以这么有意思!
原来我不是废物!我只是不适合她那条流水线!
表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看着屏幕上的倒计时和疯狂输出的我,眼神从紧张慢慢变成了震惊。
笔试结束,我几乎虚脱,但精神却亢奋到了极点。
下午是面试。
几个教授模样的出现在屏幕里,表情严肃。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开始的常规问题,我对答如流。
直到一个看起来最严厉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突然问:林晚同学,我们看到你的书面材料里提到你对‘教育异化’有自己的看法,能具体谈谈吗特别是结合你自身的经历。
我的心猛地一跳。
自身的经历
苏梅女士那张脸瞬间从我脑海里闪过。
我沉默了几秒钟。
屏幕里的教授们等待着,表情看不出喜怒。
表姐在旁边急得直掐自己大腿。
我抬起头,看向摄像头,像是要透过它,看向某个虚无的地方,又像是要直面我那个不堪回首的过去。
教授,我的声音有点哑,但异常清晰,我认为,当教育只剩下分数和排名,当它变成一种剥夺个性、扼杀兴趣、只为满足父母虚荣心的工具时,它就已经被异化了。
我顿了顿,感觉喉咙发紧,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我经历过。被最亲近的人用‘为你好’的名义,逼到绝路。她看不到我的努力,只看得见排名表上的数字。考不好,就是废物,不配拥有任何学习之外的兴趣和快乐。
我说得很平静,没有哭诉,没有抱怨,就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那段时间,我确实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甚至用自暴自弃的方式来反抗。
教授们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
后来我发现,反抗的方式,不应该是毁灭自己。我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近乎倔强的力量,而是应该用自己的方式,去找到学习的真正意义和价值。去证明,人生的路不止一条,评价的标准,也不应该只有一种。
比如这次自主招生,我看向那位提问的老教授,眼神坦诚,我看重的不是它能降多少分,而是它告诉我,思维比分数重要,兴趣比名次可贵。这对我来说,比考上什么大学更重要。
我说完了。
面试间里一片安静。
我的心跳得厉害。
完了吗是不是说得太过了太个人情绪化了
几秒钟后,那个严厉的老教授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赞赏的表情他旁边一位女教授甚至微微点了点头。
好的,谢谢你的分享,林晚同学。面试结束。
屏幕暗了下去。
我瘫在椅子上,浑身都被汗湿透了,像打了一场硬仗。
晚晚!你太牛了!表姐扑过来抱住我,激动得语无伦次,你说得太好了!真的!我都要听哭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什么力气。
结果怎么样,我不知道。
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
尽人事,听天命。
从表姐家出来,天都快黑了。
回到家,苏梅女士正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前摆着几张纸——是我昨天月考的答题卡复印件(她不知道从哪搞来的)。
上面的惨状,可想而知。
听到我开门,她头都没抬,只是用那种冰碴子一样的声音说:还有脸回来我还以为你有点自知之明,考出这种成绩,该跳楼了呢。
我没理她,径直往房间走。
站住!她猛地提高声音,明天家长会!你给我等着!我看你还有什么脸待在这个家!
我脚步停都没停。
随便。
回到房间,锁上门。
我靠在门后,听着外面她气急败坏摔东西的声音,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家长会
好啊。
我也很期待。
期待你最后一次,为我的成绩表演变脸。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我依旧扮演着我的摆烂角色,苏梅女士依旧对我进行冷暴力攻击。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在等一个结果。
一个能把我从这潭死水里彻底炸出来的结果。
周五下午,月考成绩率先出来了。
毫无悬念。
总分285。
班级排名46。(感谢某位兄弟考试那天拉肚子弃考,让我成功前进一名)
成绩单发下来的时候,周晓婉看着我的眼神,已经不是担忧,而是绝望了。她觉得我没救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成绩单折好,放进书包最里层。
这可是重要道具。
放学回到家,苏梅女士果然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显然已经提前知道了成绩。
她没骂我。
只是用那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充满了彻底的失望和厌恶。
明天家长会,九点。她说完这句,就再也没看我一眼。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我回到房间,关上门,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就在我坐立难安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表姐发来的微信!
只有一句话!
一连串的感叹号几乎要炸穿屏幕!!!
【晚晚!!过了!!!你过了!!!全国前五十!!!直接降一本线录取!!!啊啊啊啊啊啊啊!!!】
轰——
像是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刹那间回流,手脚冰凉,指尖都在发麻。
过了……
真的过了……
不是梦……
我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条消息,每一个字都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狂喜,像海啸一样淹没了我。
我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对着外面那个永远看不起我的女人疯狂呐喊!
但我硬生生忍住了。
我用力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激动。
不能慌。
不能现在说。
还差最后一步。
我要让她在最高的地方,摔得最惨!
我深吸了好几口气,颤抖着手回复表姐:【姐,保密!谁都别说!尤其是她!明天家长会后!】
表姐回了一连串明白和加油的表情包。
我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
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冰冷又畅快的弧度。
苏梅女士。
你等着。
明天。
家长会。
我给你准备了最后一份,
也是最大的一份,
惊喜。
希望你喜欢。
7
对不起,我不是你想要的炫耀工具
家长会那天,天气好得不像话。
阳光明晃晃地刺眼,把我那点见不得光的兴奋和紧张,晒得无所遁形。
我慢吞吞地跟在苏梅女士身后,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
她今天依旧穿得人模狗样,高跟鞋踩得咔咔响,背挺得笔直,像是要去赴一场鸿门宴,明知道是死,也得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我知道,她包里一定装着那张被我珍藏好的、排名46的月考成绩单。那是她今天准备用来向我、向老师、向所有家长谢罪的证据,也是她证明自己管教无方最后的脸面。
一想到这个,我就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校门口遇到对门的张姨和她那个永远前三的女儿。
张姨看到我们,眼睛里的优越感都快溢出来了,假惺惺地打招呼:苏梅,来开家长会啊唉,这次孩子没考好没关系,下次努力嘛……眼神却一个劲儿地往我妈僵硬的脸上瞟。
苏梅女士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回应,脚步更快了。
我低下头,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快了。
就快了。
教室里的气氛比上次还诡异。
家长们窃窃私语,眼神时不时地瞟向门口,看到苏梅女士进来,又立刻若无其事地移开,那种刻意的回避和掩饰不住的看好戏的神情,简直比直接嘲讽还让人难堪。
苏梅女士的脸更白了,她死死攥着包带,指甲掐进皮子里,走到我的座位坐下,背挺得像一块钢板。
我靠在走廊的墙上,能清晰地看到她的侧影,紧绷着,微微发抖。
陈老师站在讲台上,脸色也比上次更凝重。
流程照旧。
校长讲话,科任老师分析。
每次提到成绩滑坡、个别同学、亟待重视这类词,我都能看到苏梅女士的肩膀缩一下,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她大概在心里一遍遍排练,等会儿该如何站起来,用怎样悲痛欲绝又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承认我的堕落,撇清她的责任。
终于,到了班主任总结环节。
陈老师清了清嗓子,目光在教室里环视一圈,最后,竟然落在了我身上,对我微微点了点头。
我心头猛地一跳。
来了。
首先,还是照例表扬一下这次进步显著和成绩稳定的同学。陈老师的声音很平静,点了几个名字,包括对门那个女生。
张姨笑得一脸灿烂,故意挺直了腰板。
苏梅女士的头垂得更低了。
接下来,我想占用大家一点时间,说一件特别的事。陈老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复杂,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
家长们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
苏梅女士也疑惑地抬起了头。
我们班上,有一位同学,陈老师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安静的教室,她这次的月考成绩,确实非常不理想。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苏梅女士。
苏梅女士的身体瞬间绷紧,手已经按在了桌子上,似乎下一秒就要站起来开始她的表演。
但是——陈老师突然提高了声音,那个但是像重锤一样砸在所有人心上,也硬生生把苏梅女士按回了座位。
就在昨天,我收到了来自XX大学招生办的电话和正式函件。(XX大学是那所顶尖大学的名字)
教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XX大学那可是全国顶尖的学府!它的招生办怎么会打电话到这个普通重点高中的普通班级
苏梅女士猛地抬起头,脸上全是茫然和震惊。
张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们班的林晚同学,陈老师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赞叹和一丝颤抖,通过了XX大学自主招生的终极考核,获得了全国前五十的优异名次,并得到了高考降分至一本线录取的资格!
轰——
整个教室炸了!
什么!
自主招生XX大学!
降一本线!我的天啊!
林晚是那个……这次考了倒数的林晚
怎么可能!
惊呼声、质疑声、议论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
所有家长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猛地从苏梅女士身上,聚焦到了走廊外靠在墙上的我身上!
震惊、难以置信、羡慕、嫉妒……各种复杂的眼神几乎把我淹没。
我站直了身体,迎着那些目光,面无表情。
而教室里,苏梅女士……
她彻底傻了。
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僵在那里,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微微张着,脸上血色尽褪,一片惨白。她放在桌上的手抖得厉害,碰掉了桌上的笔,都毫无察觉。
她看着我,眼神是彻底的空洞和茫然,仿佛听不懂陈老师说的每一个字。
XX大学
自主招生
全国前五十
降分录取
这些词,每一个都像是一颗炸弹,在她那个由分数和排名构建的世界观里,投下了毁灭性的打击。
她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一个月考考278分、排名46的废物,怎么会和XX大学、全国前五十扯上关系
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鉴于林晚同学取得的这一非凡成就,陈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教室里的嘈杂,她看着苏梅女士,眼神意味深长,学校经过研究,决定对林晚同学本次月考的成绩,予以特殊考量,不再计入班级平均分统计。并且,将在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对林晚同学进行全校表彰!
啪嗒!
苏梅女士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包掉在了地上。
那个她准备用来谢罪的成绩单,散落出来,那个猩红的46名,刺眼地躺在地上,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她浑然不觉,只是那么呆呆地看着我,瞳孔剧烈地颤抖着。
教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在我和苏梅女士之间来回扫射。
从极致的羞辱,到极致的荣耀。
从地狱到天堂。
这种翻天覆地的反转,让所有看客都屏住了呼吸。
张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刚才的优越感碎了一地,她下意识地把自己女儿的成绩单往包里塞了塞,眼神躲闪,不敢再看我们这边。
终于,苏梅女士像是终于从一场荒诞的噩梦中惊醒。
她猛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猛,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不管不顾,跌跌撞撞地冲出座位,跑到教室门口,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手指冰凉得像铁钳,声音尖利得变调: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你是不是作弊了!你是不是骗人的!你怎么可能……
她语无伦次,眼神里充满了疯狂的怀疑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恐慌。
我看着她这副失态的样子,心里那片冰冷的荒原,终于升起一丝快意。
我慢慢地的、一根一根地,掰开她冰冷的手指。
动作很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看着她充血的眼睛,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清晰地传遍了鸦雀无声的教室:
妈。
我没作弊。
我只是,用你最看不起的方式,走了条不一样的路而已。
你不是一直问我天天出去‘鬼混’干什么了吗
我去准备自主招生了。
哦,对了,报名费和生活费,是表姐借我的。我以后会还她。
每说一句,苏梅女士的脸色就白一分。
听到表姐两个字,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猛地扭头,想要寻找什么,似乎想把怒火转移。
但周围只有家长们复杂的目光,像针一样扎着她。
没有台阶。
没有任何她能抓住的借口。
真相赤裸裸地、残忍地摆在她面前。
她最看不起的、一直打压的歪门邪道,她以为我出去鬼混的时光,竟然结出了她做梦都不敢想的硕果。
而她一直死死抓住、奉若圭臬的月考排名,此刻却成了证明她眼光多么短浅、行为多么愚蠢的铁证!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一种信仰崩塌的表情。
一种彻头彻尾的、被彻底打蒙了的茫然和绝望。
她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除了愤怒、鄙夷、控制之外的情绪。
是恐惧。
对我这个突然脱离了她掌控的陌生人的恐惧。
还有一丝……卑微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乞求
乞求我给她留最后一点脸面
可惜,太晚了。
从她撕掉我画本的那一刻起,就太晚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目光扫过教室里那些目瞪口呆的家长,最后落回到她惨白如纸的脸上。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在我心里憋了太久太久的话:
对不起啊,妈。
让你失望了。
我没变成你想要的、只会刷题考试的炫耀工具。
但我好像,一不小心,找到了我自己。
说完,我没再看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转身。
离开。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以及,苏梅女士终于支撑不住、崩溃跌坐在地的微弱声响,夹杂着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
阳光刺眼地洒满走廊。
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没有回头。
眼泪终于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烫得吓人。
却不是悲伤。
是一种前所未有的。
解脱。
(全文完)
本故事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