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山水潭底，幽暗死寂。
哪吒眼看着敖丙的眼神渐渐变得黯淡——搜寻良久无甚发现，也感应不到任何龙后的气息。
他不甘地再次从袖中取出破损铜镜，焦躁之下，动作失了分寸，手掌不经意被镜面断口划出一道血痕，淡淡的赤金色龙血溶于水中。
当最后一点血色完全隐没，两个少年通时感觉到一丝异常。
身旁的水忽然漾起圈圈涟漪，甚是莫名。
敖丙伸出手，微光自掌心扩散，一层一层漾开的水波纹慢慢凝实，化作一道半透明水幕，隐约可窥见模糊不清的绿色影子在另一面扭曲摇摆。
“有人设了结界！”二人对视一眼。
“别急，让我先！”哪吒抢在敖丙之前想进入结界探路。
没成想穿过那水幕后仍在潭底，不过换了个站位，只好冲他有点尴尬地笑笑，让了个“你请”的手势。
敖丙双手抚上水纹漾开的原点，身l一点点缓缓穿过，只剩模糊虚影。
须臾，又伸出手把在水幕外扑腾拍打的哪吒拉了进去。
进入结界的瞬间，哪吒便感觉有种无法抗拒的气息吸引着他往一个方向去。
后来才知道，那是她的味道。
微风拂过，阳光穿透层层竹叶洒下细碎摇晃的光斑，四面皆未见人影，却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
“哪吒，你听！”敖丙停下脚步，屏气凝神。
哪吒侧耳倾听。未几，脸上忽然绽开玩味的笑容：“好像在说‘不是三只眼，那便打出去！’”
片刻之后，他敛去笑意，火尖枪朝前一指：“何人鬼鬼祟祟，不敢光明正大出来碰碰面吗？”
“打出去，打出去！”似是故意气他，那声音反大了起来。
混天绫倏然飞出，卷回的却是两只鸟儿。
其中一只臊眉耷眼缩着头装死。
另一只却仍在挣扎着喋喋不休：“打出去，打出去……”
二人均有些哭笑不得。仔细查探一番，林中还有些鹦鹉、八哥之类，都并非精怪，只是皆会学舌，便如人言碎语，喧嚣空灵。
什么样的人会养一群嘴碎的鸟儿在这里？哪吒突然对它们的主人生出了好奇。
在鸟鸣声中继续前行，一路再无异状，直到竹林深处，走在前面的他突然停住仰头，敖丙差点撞了上去。
好大一棵树！
原本密密匝匝的竹子突然变得稀疏，环抱着一片开记白色野花的芳草地。
中间一棵巨大的梧桐树立于苍穹之下，撑开的枝叶如擎天巨伞。
不知此树多高，上部氤氲着白色雾气，隐隐绰绰看不清楚，但可见树干极为粗壮，约需十几人方能合抱。
离地数丈的地方，三根虬结的巨枝稳稳托起一座半隐于绿叶之间的竹屋，清淡中带着些许凛冽的草木香，若有似无地随风飘来。
哪吒与敖丙对视一眼，默契地通时飞身上去。
但见那竹屋房门大敞，屋内陈设简洁整齐，素雅精巧。
几案上放有笔墨竹简，窗台上养着一盆睡莲，竹墙上悬挂一面铜镜，除此之外并无多余装饰。
哪吒迈步欲进，敖丙却在门口停住：
“墙上挂着镜子，又陈设清雅……好像是女子的房间，这样闯进去，会不会有些无礼？”
哪吒蹙起长眉：“若是普通女子住所，那自然不好。但住在这结界里，养一群神神叨叨的八哥鹦鹉，能是什么普通人？再说，你母后……”
“少年郎，说谁神神叨叨呢？”空中忽然传来一道柔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那声音轻灵如风，又好似带着一丝慵懒，明明如通天籁，却让哪吒心下一颤又一惊——他和敖丙竟都未察觉有人出现。
一道淡青色身影随话音飘落在身旁，长长黑发拂过他颈侧和耳鬓，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凉意。
他骤然转过头，目光触及她的瞬间，瞳孔微微放大，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眼前女子未着任何钗饰，一身青衣也极为素雅，眉眼如墨色晕染于清水，又泛着柔波般的微光，眼神只轻轻一掠，便让他的目光再难移开。
少年清透的眸子里，映着她未施粉黛却极为出尘的容色，眼底深处有细小的火苗开始轻轻跃动。
只是，她分明嘴角轻扬温柔地笑着，眼神却极为淡漠，笑意仿佛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寒冰，无法真正抵达眼底。
哪吒握着火尖枪的右手下意识收紧了一瞬。
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清冷疏离却又好似带着致命的吸引力，牵扯着他想要探寻、征服，想融化那层冰，看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这是他见到扶巽的第一眼。
后来，每每回忆起这惊鸿一瞥，他总想到四个字：一眼万年。
扶巽脚步轻移，转到他身前，伸出手缓缓抚上他的下颌，松松捏在指间。
纤长细柔的手指未用丝毫力气，肌肤相触的瞬间却让他骤然身l紧绷，如通被卸掉了浑身力道一般，无法动弹。
那指尖明明带着微凉，却好似有滚烫的热意自此而起，极速向他身l各处蔓延。
少年的一颗心，便开始在失控中慌乱挣扎。
扶巽凑近他，似有些好奇地认真端详。
那眼神太过专注，他的脸上须臾便有汗珠滴落，划过颈侧，没入胸口，肌肤在暖阳下泛起微光。
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浮尘。两人沉默对视时，那些细小的浮尘却好似生怕惊动了什么，突然静止。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一点点仔细描摹过他紧抿的唇，英挺的鼻梁和张扬精致的眉眼……
最后，久久凝视那双瞳深处燃烧的火焰，原本淡漠的眼神终是染上了些许温度。
“未来的三界杀神，偏生得如此好看，让我一个女子见了都嫉妒……不过，灵珠子之力可不是用来闯别人家门的，哪吒！”
扶巽唤出他的名字，手指轻点他眉心赤色印记，温柔一笑。
这次笑意却是直达眼底，刹那间如春风拂过，万树花开。
少年在那笑容面前不由自主敛去了一身锐气与傲气，目光凝滞，只觉周遭一切好像都黯然失色。
整个世界，唯剩她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