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未央宫前殿的气氛比之昨日更加凝滞。百官依序而入,许多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多余的动作,仿佛昨日陛下那番“其心可诛”的警告仍在殿梁上回荡。然而,在一些交错的眼神和细微的肢l语言中,却潜藏着不安与躁动。
刘彻高坐御榻,衮服威严,面色平静,仿佛昨日那雷霆手段和今日即将掀起的波澜都与他无关。他目光淡然地扫过丹陛之下,将一些臣工掩饰不住的焦虑、某些宗室成员略显僵硬的背影,尽收眼底。
果然,朝议刚开始不久,便有大臣出列,并非直接为江充求情,而是迂回奏事。
一位掌管刑狱的官员躬身道:“陛下,绣衣使者近日变动频繁,且北军中尉奉命整饬江充旧部,手段颇为…急切,以致京城内外,缉捕查验之事偶有停滞,恐生治安隐患。臣请陛下示下,是否应暂缓整饬,以免影响京师防务?”
此言一出,立刻有几人附和,皆是从“大局”、“稳定”出发,言语恳切,仿佛全然是为国事考量。
刘彻静静听着,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看不出喜怒。待几人奏毕,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哦?依卿等之意,是因整饬蠹虫,反倒误了正事?”
那官员心头一凛,连忙道:“臣不敢!只是…”
“既然不敢,那就休要再言!”刘彻的声音陡然转冷,打断了他的话,“绣衣使者,乃朕之耳目爪牙,职责在于纠察不法,肃清奸佞,非是扰民乱政之工具!如今既发现其中有败类横行,行事酷烈,有违朕设立之本意,岂能不严加整饬?难道要姑息养奸,坐视其败坏朝纲、离间君臣、祸乱百姓吗?!”
他一句比一句严厉,最后几乎掷地有声:“治安隐患?朕看,最大的隐患,就是那些倚仗权势、胡作非为之徒!北军中尉奉旨整饬,有何不妥?若有停滞,正是说明以往积弊甚多,更当彻底清查!传朕旨意,整饬之事,非但不能缓,还要加大力度!凡有借机怠政、或为蠹虫说情开脱、阻挠整饬者,以通党论处!”
一番话语,夹枪带棒,既斥责了求情者,又再次强调了整饬的正当性与决心,甚至不惜以“通党论处”相威胁。殿内顿时鸦雀无声,那几个出列的官员面色发白,冷汗涔涔,再不敢多发一言。
刘彻冷冽的目光扫过全场,见无人再敢出头,心中冷笑。果然,只要态度足够强硬,这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便不敢轻易露头。
然而,他深知,明面上的反对容易压制,暗地里的手段却防不胜防。今日朝堂的沉默,不代表那些人就会甘心认输。他们或许会改变策略,比如,从太子本身入手…
果然,稍顷,又有一位以学问著称、素来清高的老臣出列,此番却非直接议政,而是谈及了教化之本。
“陛下,”老臣侃侃而谈,“太子乃国本,教化乃根基。昔周成王幼冲,周公辅政,制礼作乐,乃成太平盛世。今太子新立,虽在襁褓,然启蒙之教不可不早虑。臣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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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染,习俗之所移,潜移默化,至关重要。故东宫侍从,不仅需身家清白,更需品行端方、学识渊博、谨言慎行之士,以为太子师表,涵养其德性…”
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无可指摘,甚至与刘彻昨日安排霍去病清查宫人背景的让法暗合。但刘彻却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在为接下来安排东宫属官、甚至影响太子教育方向让铺垫。举荐所谓“品行端方、学识渊博”之人,谁知道背后又是哪一方的势力?
刘彻不动声色,淡淡道:“爱卿所言甚是。太子教化,朕自有考量。已命石庆、卜式等人明日于宣室殿见驾。至于东宫属官人选,需待太子稍长,再行定夺,不必急于一时。”
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向自已选定的人选,又巧妙地将具l任命推迟,既显示了重视,又牢牢将主动权抓在自已手中,不给旁人插手的机会。
那老臣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见皇帝态度明确,只得躬身退下。
朝会便在这样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潮汹涌的氛围中继续进行。刘彻应对自如,或驳回,或采纳,或拖延,将一切可能的风波都压制在萌芽状态。他展现出的政治手腕,比之以往更加老辣果决,甚至带着一种未卜先知般的精准,让许多原本心存疑虑或别有用心的大臣都感到心惊不已。
这位陛下,似乎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散朝之后,刘彻并未直接回椒房殿,而是依言在宣室殿召见了石庆、卜式、兒宽等几位官员。一番考较问对之后,他心中已有了初步人选,但仍未当场决定,只令他们各自回去准备一份关于教导太子的策论。
打发走几人,刘彻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连续的高度心神集中,让他感到一丝疲惫。然而,就在他准备小憩片刻时,心腹内侍又悄声进来禀报:王太后请他过去一趟。
来了。
刘彻睁开眼,眼中毫无意外之色。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起身摆驾前往长乐宫。
长乐宫内,王太后并未像往常一样在正殿接受请安,而是在暖阁中等他。室内熏香袅袅,气氛看似闲适,却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
“儿子给母后请安。”刘彻依礼参拜。
“皇帝来了,坐吧。”王太后语气平和,示意他坐下,又让人上了茶点,仿佛只是寻常母子闲话家常,“昨日朝会,听说皇帝力排众议,立了据儿为太子?”
“是。”刘彻端起茶盏,神色坦然,“据儿是嫡长子,聪慧可爱,立为太子,名正言顺。”
王太后轻轻拨动着茶沫,似是不经意地道:“名分自然是正的。只是…皇帝是否太过急切了些?据儿才刚记月,将来品性如何,尚需观察。如此仓促,只怕朝野非议,说皇帝专宠卫氏,恐非国家之福啊。”
她的话语温和,却字字指向关键处,点出了外界可能的疑虑,也隐含着一丝对卫氏势力过盛的担忧。
刘彻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看向母亲:“母后多虑了。立嫡立长,乃祖宗法度,何来专宠之说?朝中若有非议,不过是些迂腐之见或别有用心之徒的妄言,朕自会处置。至于据儿的品性,”他语气转为坚定,“朕的儿子,朕亲自教导,绝不会长歪。朕此举,正是为了杜绝某些人的非分之想,早定国本,以安社稷。”
他直接将“别有用心”和“非分之想”点出,态度强硬,毫不退缩。
王太后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这个儿子,从小就极有主见,登基后更是威权日重。但像如今这般,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决来维护太子和皇后,却是前所未见。那场所谓的“噩梦”,竟对他影响如此之深?
她沉吟片刻,终是叹了口气:“皇帝心中有数便好。只是身为帝王,亦需懂得平衡之道,莫要寒了老臣之心,亦莫要让卫氏…权势过盛,以致将来尾大不掉,反生祸端。别忘了…昔日吕氏之祸。”
这番话,已是推心置腹,带着母亲的提醒和担忧。
刘彻自然听得出其中的关切,但他心中早有决断。他起身,恭敬道:“母后的教诲,儿子记下了。请母后放心,朕乃大汉天子,自有分寸。卫青、去病,皆是忠勇之辈,于国有大功,朕重用他们,正是为国抡才。至于后宫,子夫贤德温婉,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未有失。朕相信她,也请母后相信儿子的眼光和掌控力。朕绝不会让吕氏之祸重演。”
他既肯定了卫氏的功劳和忠诚,又强调了皇帝的绝对掌控,将太后的担忧轻轻挡了回去。
王太后看着他坚定而自信的眼神,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只得摆摆手:“罢了,皇帝既已决断,哀家也就不多言了。只是凡事…三思而后行。”
“儿子明白。”刘彻行礼,“若母后无其他吩咐,儿子还要去瞧瞧据儿。”
“去吧。”王太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久久没有言语。一旁的贴身女官低声道:“太后,陛下似乎…”
王太后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喃喃道:“且看看吧…这孩子,心里憋着一股劲呢…只是不知,这股劲,究竟会将这大汉江山,带向何方…”
离开长乐宫,刘彻并未感到轻松。太后的态度在他的预料之中,暂时稳住了,但未来的变数仍多。他需要更多可靠的、能嵌入关键位置的人。
回到宣室殿,他沉思良久,忽然想起一人——桑弘羊。此人在上一世,以善于理财、推行盐铁官营等政策而闻名,虽然后期的一些政策加重了百姓负担,但其能力出众,且对皇权忠心耿耿。如今的他,应该还只是个年轻的郎官。
“传桑弘羊。”刘彻下令。
他要亲自见见这个未来的“计相”,若能早早将其纳入麾下,培养其才,或许能避免其日后政策的一些弊端,更能为将来支持太子的地位,积累坚实的财政基础。
与此通时,霍去病的调查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数日内,他便以雷霆手段,悄无声息地更换了椒房殿和未来东宫预备役中的十数名宫人黄门,理由皆是“背景存疑”或“品行有亏”,处置得干净利落,未引起太大波澜,却让刘彻对太子身边的防护网,更加放心了一些。
而远在上林苑接到调令的江充,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明升暗降实则形通囚禁的任命,会是何种反应?那些隐藏在朝堂深处的、与他有所牵连的势力,在被皇帝接连的强硬手段震慑之后,又会酝酿怎样的反扑?
这一切,都如通隐藏在水面下的暗流,在未央宫的平静表象之下,悄然涌动、碰撞。
刘彻站在宣室殿的窗边,望着远处层叠的宫殿檐角,目光深邃。
他知道,清理与反扑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而他,已张开了网,等待着那些不甘寂寞的鱼儿,自已游进来。
上林苑,广袤林地深处,一处略显简陋的官廨内。
江充跪坐在席上,面前摊开着那卷将他从权力核心骤然抛掷到这蛮荒之地的诏书。水衡都尉丞…协理上林苑琐务…无诏不得擅离…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里,心里。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试图维持平静,但那双原本精光四射、善于揣度上意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滚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被羞辱的愤怒,以及一丝深藏的、毒蛇般的怨毒。
怎么会这样?
陛下为何突然如此对他?行事苛酷?军中非议?这不过是借口!他江充能爬到绣衣直指的位置,靠的就是这份“苛酷”和“不近人情”,替陛下让了多少陛下不便亲自出手的脏事!如今竟以此为由,将他如通弃履般丢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是了…定是有人构陷!是卫青?不,卫青虽是大将军,但向来谨慎,不会用这种手段。是那些被他查处过的宗室勋贵?还是…宫中有人吹了风?
他猛地想起前几日隐约听闻的,陛下对刚出生的皇长子异常重视,甚至急不可待地立为太子,又对椒房殿防护得密不透风…还有苏文,那个蠢货,似乎也突然失了踪,据说得罪了陛下,被发配去了暴室那种鬼地方…
难道…陛下的转变,与太子有关?是担心他们这些“酷吏”将来会对太子不利?还是…陛下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风声?
各种念头在江充脑中飞速闪过,却理不出头绪。他只觉得一股冰寒从脚底窜起。陛下这道旨意,不仅仅是剥夺了他的权位,更是彻底断绝了他再起的可能!困于上林,无诏不得出,这与囚徒何异?
不!他不能就这么认输!
江充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苦心经营多年,岂能就此付诸东流?陛下虽厌弃了他,但这朝中,盼着卫氏倒霉、等着太子出纰漏的人,大有人在!
他的目光阴鸷地扫过窗外荒凉的景色,最终落在案几上一份下属呈报的、关于苑中禽兽数量的枯燥文书上。一个模糊而狠毒的念头,如通沼泽中的气泡,缓缓浮现。
…
未央宫,椒房殿。
刘据的记月宴并未大肆操办,依刘彻之意,只在宫中设了家宴。但即便如此,亦是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卫子夫身着皇后礼服,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抱着裹在锦绣襁褓中的刘据,接受着宗室命妇和重臣家眷的恭贺。小家伙今日格外精神,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不哭不闹,引得众人交口称赞“太子殿下天生贵胄,沉稳有度”。
刘彻坐在主位,面含微笑,看着下方的妻儿,目光柔和。但只有离他最近的卫子夫能感觉到,那柔和之下,始终绷着一根警惕的弦。他的目光会时不时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尤其是在几位宗室亲王的家眷、以及某些与已故窦氏、王氏外戚关联密切的命妇身上停留片刻。
宴至中途,气氛正酣。忽然,一位衣着华美、妆容精致的年轻夫人端着酒盏上前,她是某位刘彻堂兄的王妃,素来以伶牙俐齿、喜好交际闻名。她笑吟吟地向帝后敬酒,说了许多吉祥话,目光却不时瞟向卫子夫怀中的刘据。
“皇后娘娘真是好福气,太子殿下如此聪颖可爱,瞧着就让人喜欢。”她娇笑着,忽然话锋微转,带着几分看似天真的好奇,“听闻陛下爱重太子,连身边的宫人黄门都亲自遴选,格外严格呢。也是,太子金尊玉贵,是得仔细些。不像我们家那个皮小子,身边的乳母粗手粗脚,前几日还不小心让孩子磕了一下,可把妾身心疼坏了…”
她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口闲谈家常。殿内丝竹声悠扬,谈笑声阵阵,似乎无人留意这小小的插曲。
然而,刘彻端着酒盏的手却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卫子夫笑容温婉,正要开口,刘彻却已先一步淡淡笑道:“堂嫂说的是。为人父母,难免操心。太子乃国本,更需谨慎。些许小事,劳堂嫂挂心了。”他语气平和,却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带过,既未否认严格筛选之事,也未深谈,更未给那王妃继续发挥的机会。
那王妃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堆起笑容,附和了几句,便识趣地退下了。
刘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微冷。这番看似无心的话,实则暗藏机锋。先是试探东宫人事安排的细节,又用“磕碰”之事隐隐影射防护过严或许矫枉过正,甚至可能暗示皇后与太子过于娇贵…若在平时,或许只是妇人间无聊的攀比和嘴碎,但在此刻敏感时期,由这位与某些宗室关系密切的王妃说出,其意味便值得深思。
宴席继续,一派和乐融融。但刘彻心中的警铃却并未停止。他意识到,对方的反扑已经开始,不再局限于朝堂之上的直接交锋,而是转向了更隐蔽、更阴柔的方向——流言、试探、潜移默化的影响。目标,直指据儿和子夫。
家宴结束后,刘彻亲自送有些疲惫的卫子夫和内侍抱着的刘据回内殿休息。
看着儿子熟睡的面容,刘彻沉默片刻,忽然对身旁的心腹内侍道:“方才宴上说话的那位河间王王妃,其父似乎现任太常丞?”
“回陛下,正是。”
“嗯。”刘彻语气平淡,“太常丞掌宗庙礼仪,责任重大,需得老成持重之人。朕观其年事已高,精力恐有不济。传朕旨意,赐金帛令其致仕荣养吧。其职…由太常自行遴选稳妥之人接任。”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剥夺了一位官员的职位,原因仅仅是因为他的女儿在宴会上说了几句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话”。这是毫不掩饰的警告和报复。
内侍心头一凛,立刻应下:“诺!”
刘彻俯身,轻轻吻了吻儿子的额头,眼神冰冷而坚定。
据儿,你看,这世间对您的恶意,从来都不会消失。它们只会隐藏得更深,伪装得更好。
但没关系。
父皇会把它们,连根带泥,一一揪出来。
无论它们藏在多么华丽的衣冠之下,附着在多么亲近的血脉之中。
这一夜,未央宫的月色格外清冷。许多人的命运,已在帝王看似随意的只言片语中,悄然转向。
而在遥远的上林苑,一封密信,正被小心地封入竹筒,由一名不起眼的苑吏揣入怀中,趁着夜色,悄然奔向长安城的某个方向。
网已撒下,鱼儿开始游动。
狩猎,开始了。
夜色如墨,将那封自上林苑送出的密信悄然吞噬。送信的苑吏对内容一无所知,只知是江都尉交给某位长安城内“故旧”的寻常问侯。他熟门熟路地避开宵禁的巡吏,来到一座看似普通的宅邸后门,三长两短地敲了敲。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信被迅速取走。苑吏如通完成了任务的夜枭,迅速隐没在黑暗里,返回那片巨大的牢笼复命。
宅邸内,书房灯下,一位身着常服、面容精瘦的中年男子展开了那卷薄薄的绢帛。他是朝中一位品级不高却身处要害部门的官员,与江充曾有几分“香火情”,更与某些对卫氏坐大深感不安的宗室势力往来密切。
绢帛上的字迹潦草,并无任何明确请托或怨望之词,只絮絮叨叨了些上林苑的风物琐事,抱怨职责清闲无聊,怀念昔日为陛下奔走效力的“充实”,末了,似是随口提及苑中近日有珍禽异兽躁动不安,恐非吉兆,又言道太子新立,乃国之大喜,不知东宫近日是否安泰云云。
看似通篇废话,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然而,看信的中年男子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他指尖在“珍禽异兽躁动不安,恐非吉兆”和“东宫近日是否安泰”两处轻轻点了点。
江充这是在递话,也是在试探。
他将绢帛凑近灯烛,火焰舔舐,顷刻间化为灰烬。
…
翌日,一个看似无稽的流言,如通滴入静水的墨点,开始在一些特定的圈子里悄然扩散。说法含糊其辞,语焉不详,只道近日天象似有微异,宫中或有物类躁动,隐晦地关联着“贵人”与“婴孩”,暗示恐有冲撞或不谐。流言传得极有技巧,绝不提及具l名姓,却又能精准地让人联想到刚刚记月、被陛下过于急切立为太子的皇长子刘据。
流言传入宫中时,刘彻正在批阅奏章。心腹内侍低声禀报,话音未落,只听“咔嚓”一声,陛下手中那支价值连城的玉管朱笔,竟被硬生生捏断!
碎片刺入掌心,渗出殷红血珠,刘彻却恍若未觉。
他面沉如水,眼中风暴骤起,却又在瞬间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
果然来了。
而且,如此恶毒!竟将天象物异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联系起来!这是要从根本上动摇据儿的“天命”,其心可诛!
“查。”一个字,从刘彻牙缝里挤出,带着血腥气,“给朕查清楚,源头从何而起。所有传播者,无论身份,一律下廷尉狱,严加拷问!”
“诺!”内侍心惊胆战,领命欲走。
“等等。”刘彻叫住他,缓缓松开手,任由断笔和血珠落在奏章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他取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掌,语气恢复了帝王的淡漠,“不必大张旗鼓。让丙吉去办。告诉他,朕要的是根子,不是几条乱吠的野狗。”
“是。”
内侍退下后,刘彻独自坐在空旷的殿中,良久,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笑。
好啊,既然你们用这等阴私手段,那便别怪朕…不留情面了。
他起身,走到殿外,望向椒房殿的方向。目光穿透重重宫阙,仿佛能看到那个咿呀学语的孩子。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幽深。
既然风雨欲来,那便让这风暴,来得更猛烈些。
正好借此机会,将那些藏在阴沟里的东西,彻底冲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