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古宅夜宴·镜中影
加钱!必须加钱!这种地方,这种时辰,这是另外的价钱!韦之之对着手机唾沫横飞,眼睛亮得像是暗夜里突然点起的两只钨丝灯,闪烁着对金钱最纯粹、最炽热的光芒。她整个人几乎要钻进手机里,仿佛这样就能把对方银行账户里的数字直接吸过来。
电话那头,一个低沉、缓慢,像是被砂纸磨过又浸了水的男声,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韦之之报出的那个高得让她自己心脏都漏跳一拍的数字,只是再次强调:记住,韦小姐,必须在三日后的子时,准时在‘栖云宅’开始。光线…那时的光线最完美。
成交!老板您就放一百个心吧!绝对给您拍出旷世绝作!之之挂了电话,兴奋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那杯泡了不知多久、颜色已经变得像铁锈水一样的枸杞茶剧烈摇晃起来。
角落里,一个巨大的身影正蜷缩在一堆布料和金属支架中间,吭哧吭哧地对着电脑屏幕较劲。那是牛大力,韦之之摄影工作室的联合创始人、首席合伙人、以及——用之之的话说——全能牛马战士。他闻声抬起头,一张颇显憨厚但此刻写满生无可恋的脸从屏幕后探出来,幽怨地问:之之姐,你又接了什么‘好活儿’我刚才好像听到了‘子时’、‘深山’、‘老宅’这几个关键词这听起来简直就像三流恐怖片开场五分钟内必死的龙套团队标配台词。
怕什么!韦之之大手一挥,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差点把桌上几张样片吹飞,富贵险中求!懂不懂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多到够你把你看上的那套限定版工具头买两套!一套用,一套供起来!她站起身,个子不算太高,但气场能撑起两米八,穿着工装裤和沾着各色颜料印记的T恤,一头长发随意挽成个丸子头,几缕不听话的发丝翘着,显得既利落又有些疯魔般的艺术气息。主题是‘民国鬼新娘’,想想看!幽暗古宅,绝美红衣,凄婉故事!这氛围感!这戏剧张力!绝对能冲击年度最佳!
牛大力,人如其名,力大如牛,身材壮实得像一头年轻的棕熊。他是工作室的基石,兼任拍摄助理、灯光师、妆造师、后期修图、司机、搬运工、器材保养员、财务记账、客服以及首席吐槽担当。他叹了口气,那气息悠长得像是从丹田深处挤出来的,认命地开始搜索导航:栖云宅……我看看在哪座山旮旯里……希望那地方有信号,真遇上点啥,我们还能打个110或者120,也不知道哪个会更先用到。
呸呸呸!童言无忌!之之抓起相机,爱惜地擦拭着镜头,大力同学,你要相信科学!再说了,有我在,阳气重,镇得住!
大力默默看了一眼之之那张有时精明有时迷糊、但大部分时间都写着为钱疯狂的脸,小声嘀咕:我看是财气重,鬼都要绕道走,怕被你讹钱……
三天后,傍晚时分。他们的战车——一辆饱经风霜、漆面暗淡、时不时发出几声怪异咳嗽般声响的银色面包车——吭哧吭哧地在盘山公路上挣扎。车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鳞次栉比逐渐演变为乡野的绿意,最后彻底投入群山浓稠的、墨绿色的怀抱。道路越来越窄,两旁的树木枝杈张牙舞爪地伸向路面,像是无数试图阻拦他们前进的鬼爪。空气变得清凉而潮湿,带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
导航早已失灵,只能依靠客户提供的模糊手绘地图和大力那不太靠谱的方向感。终于在太阳几乎完全被山峦吞没,天空只剩下一条暗紫色淤痕般晚霞的时候,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那座名为栖云宅的老宅,孤零零地蛰伏在山坳最深处,背靠着一片黑压压的密林。它完全由青灰色的砖石砌成,飞檐翘角依稀能看出昔日的风雅,但如今更像是一头疲惫衰老的巨兽,沉默地匍匐在渐浓的暮色里,每一块砖瓦都散发着被漫长时光侵蚀后的颓败与寂寥。周围静得可怕,是一种具有压迫感的、粘稠的寂静,连最常见的夏虫鸣叫和风声都消失了,仿佛声音也被这片土地吞噬了。
之之姐……大力抱着沉重的器材箱,喉咙有些发干,声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我现在说后悔……还来得及吗这地方看起来不像宅子,像……像一座巨大的、荒废的坟墓。
闭嘴!干活!之之倒是双眼放光,像是发现了绝世宝藏的探险家,率先跳下车,举起相机就对着宅子外观咔咔拍起来,快看!这构图!这光影!这斑驳的墙皮!这历史的沧桑感!绝了!原片直出都能拿奖!她的胆子似乎总是在艺术冲动和金钱诱惑面前无限膨胀,至于其他时候……那就很难说了。
宅门是厚重的老木料,上面雕刻的花纹早已模糊不清。大力用力一推,门轴发出极其痛苦、尖锐悠长的吱呀——声,像是惊醒了某个沉睡了百年的噩梦。这声音在死寂的山谷里回荡,听得人牙酸心颤。
门内是一个宽敞却压抑的厅堂。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陈旧的灰尘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霉腐气息。家具大多是深色的木质,蒙着厚厚的、天鹅绒般的灰尘,蛛网像灰色的幔帐一样从房梁垂落。奇怪的是,尽管积尘甚厚,所有物品却摆放得异常整齐,条案、太师椅、屏风……各就其位,一丝不苟,仿佛主人刚刚离开,或者一直有无形的仆役在默默打扫维持。这种诡异的整洁,比杂乱无章更让人心生寒意。
厅堂最里面,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铜镜。镜框是繁复的雕花,但镜面本身已经氧化得十分严重,呈现出一种昏黄模糊的质感,像一只患有严重白内障的巨眼,漠然地凝视着闯入者。镜子里映出的厅堂景象扭曲、黯淡,仿佛另一个维度的空间。
我……我去看看电闸。大力放下箱子,打着强光手电,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边摸索。幸运的是,老宅居然真的通了电,不幸的是,那光线是昏黄色的,而且极其不稳定,灯泡像垂死病人的脉搏一样,忽明忽暗地闪烁,将人影拉长又缩短,投在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有电就行!快!布光!抓紧时间!之之指挥若定,仿佛脚下不是阴森古宅而是巴黎秀场。她检查着相机,心里盘算着如何利用这诡异的光环境。
模特是客户自带的,一个非常瘦弱的年轻女孩,穿着素白的现代衣裙,脸色苍白,几乎没什么血色,话也非常少,问一句答一句,眼神总是飘忽着,像是魂不守舍。大力拿出那套鲜红的嫁衣时,女孩默默地接过,走到屏风后更换。
当女孩穿着那身极其合身、红得刺眼、绣着繁复金色纹样的嫁衣走出来时,连一向大大咧咧的之之都愣了一下。惨白的脸,鲜红的衣,在昏黄闪烁的灯光下,形成一种强烈到令人不安的视觉冲击。她美得诡异,像一幅浓墨重彩的冥婚画像活了过来。
大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声对之之说:之之姐……我怎么觉得,这衣服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或者说,她像是专门为这衣服而生的
别瞎说!专业点!那是客户准备的衣服合身!之之打断他,但心里也莫名有些发毛。她让女孩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开始试拍几张找感觉。
子时将近,宅子里的温度仿佛毫无征兆地骤降了几度,一种阴冷的、能渗进骨头缝的寒意弥漫开来,与门外的夏夜温暖截然不同。大力一边给模特补妆,整理有些歪斜的凤冠,一边声音发颤地说:之之姐,你真的没觉得……好像有很多双眼睛在暗处看着我们吗后脖颈凉飕飕的。
心理作用!空气不流通罢了!之之强装镇定,调整着相机参数,但发现自己握相机的手指尖有些冰凉。她通过取景框看着那面巨大的铜镜,镜中映出的红衣新娘身影扭曲模糊,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午夜子时,拍摄正式开始的指令,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悄然打开了某个禁忌的开关。
起初,一切还算按部就班。之之指挥着模特在不同位置摆姿势,或凭窗远眺,或对镜梳妆,或枯坐灯下。相机快门的声音在死寂的宅子里显得格外清脆,甚至有些刺耳,每一次咔嚓声都像是一次对这片沉寂的冒犯。
怪事开始得悄无声息。之之回看刚拍的照片时,发现好几张照片的边缘角落,似乎都有一个极其模糊、像是穿着深色长袍的人影。她以为是镜头眩光或者扬起的灰尘,嘟囔着这地方灰真大,用力吹了吹相机镜头。
接着,她想要拍摄一组模特与铜镜互动的照片。她让模特背对镜子,侧脸看向窗外,试图捕捉一种孤寂感。透过取景框,她仔细构图:好,表情再哀伤一点……眼神空茫一些……对,完美……
突然,之之的动作彻底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冷了下来。取景框里,铜镜映出的那个本该是模特背影的影像,竟然缓缓地、极其清晰地转过了头!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属于男性的、面色青白如同旧瓷的脸!他的嘴唇甚至微微开合,仿佛在无声地诉说什么,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而现实中,那个穿着嫁衣的女孩,明明还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一动不动!
嗬——之之倒抽一口冷气,猛地放下相机,惊骇地看向现实中的模特,又猛地看向那面铜镜——镜中的影像恢复了正常,依然是那个红色的背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怎么了,之之姐大力正在整理电线,察觉到她的异常。
没……没什么。之之咽了口唾沫,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可能……可能太累了,眼花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但握着相机的手已经沁出了冷汗。
然而,恐惧一旦发芽,便开始疯狂滋生。那盏最主要的摄影灯毫无征兆地啪一声熄灭了,厅堂瞬间暗下一大半,只剩下那盏垂死挣扎的昏黄吊灯。大力骂了一句,赶紧去检查线路和灯泡,却发现一切正常,灯怎么也不亮。
之之感觉一股冰冷的、带着霉味的气息吹拂在她的后颈,她猛地回头,身后只有空旷和阴影。另一边,大力突然嗷一嗓子跳起来,指着他放在地上的开放式化妆箱:笔!那支描眉的笔!自己滚出来了!只见一支黑色的化妆笔正慢悠悠地滚过地板,最后停在一个椅子腿边,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拨弄了一下。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那面铜镜仿佛成了一个不稳定的窗口,之之总觉得镜中的世界和现实世界正在缓慢地剥离,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镜子的另一面窥视甚至跨越过来。
终于,在拍摄一个模特低头抚弄衣角的特写时,之之的相机镜头再次对准了镜子。这一次,她看得清清楚楚——镜子里,根本没有什么低头的新娘!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青白脸色的男人,他穿着一身暗色的、似乎是民国时期的长衫,正静静地站在镜子深处,不再是模糊的背景,而是清晰的、实体的存在!他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正直勾勾地、穿透了相机镜头,死死地盯着韦之之!
啊——!鬼啊!!!之之的理智彻底崩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昂贵的相机脱手向下坠去,又被她求生本能般的反应险险捞住。
几乎在同一时间,大力也发出了更高分贝的鬼哭狼嚎:之之姐!粉!散粉!自己飞了!他惊恐地看到化妆箱里那盒打开的散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舀起一捧,扬到空中,形成一小团白色的烟雾,然后才慢悠悠地飘落下来,撒得满地都是,仿佛真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在那里从容不迫地定妆!
跑!!东西不要了!快跑!!之之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心疼器材了,一把拉起那个似乎也被吓呆、浑身冰凉的模特的手腕,像两颗出膛的炮弹般朝着大门疯狂冲去。她的胆子在绝对超自然的恐怖面前,瞬间收缩得比针尖还小。
大力虽然吓得四肢发软、头皮炸裂,但多年被压迫……啊不,是训练有素的职业素养发挥了作用,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大吼一声:贵的!拿贵的!然后一把扛起最沉重的那盏影视灯和最贵的镜头箱,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跟着夺门而出,速度竟也不慢。
三人一路狂奔,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山夜里被无限放大。背后那栋漆黑的宅院,如同一个沉默的巨兽,那扇洞开的大门,就是它吞噬一切的巨口。他们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跳上面包车,大力手抖得差点把车钥匙掰断。引擎发出一阵痛苦的嘶鸣后终于启动,车子像受惊的野马般猛地窜出去,颠簸着冲下山路,恨不得给轮胎插上翅膀。
直到开出老远,再也看不到那座山坳,两人才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之之抱着她的相机,像是抱着救命稻草。后座的模特依旧沉默着,脸色白得像纸。
回到工作室,已是凌晨。两人瘫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最终,之之颤抖着手,还是把存储卡连接了电脑。照片一张张显示出来,果然,在许多张照片里,都多了一个或多个模糊的、穿着旧式服装的、面目不清的宾客身影,或站或坐,隐匿在背景的黑暗里。而最后那几张对着镜子的照片,清晰地记录下了那个穿着暗色长衫、面色青白、没有瞳孔的男人。他甚至在连续几张照片里,位置在微微变动,越来越靠近镜面,最后一张,他的脸几乎贴满了整个镜框,那双死寂的灰白眼睛,隔着屏幕都能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之之正头皮发麻地想着该怎么跟客户解释这重大(灵异)拍摄事故,以及要不要申请精神损失费,对方的邮件却先到了。附件是银行尾款结清的截图,数额一分不少。邮件正文只有一句简短的话:
效果超乎预期,甚好。镜中诸位,亦很满意。
看着那冰冷的屏幕上显示的到账信息,又看看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灵异照片,韦之之和牛大力面面相觑,同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齐齐打了个巨大的寒颤。
这钱赚得……可真他娘的烫手啊!镜中诸位还有诸位!!
第2章
林中孤坟·红衣舞
汉服!晨曦!薄雾!溪流!仙气!懂不懂大力,我们要创作的是艺术!是能引爆朋友圈和小红书的大片!韦之之挥舞着一份品牌方的合作意向书,唾沫星子在阳光下的办公室里划出激动的小彩虹。
牛大力正趴在地上,给一堆反光板、柔光箱做清洁保养,闻言抬起头,脸上沾着些许灰尘,生无可恋:之之姐,说人话。是不是又要爬山涉水、风餐露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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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之之打了个响指,‘木语’汉服工作室,看中了北边老林子里面那块地,说是有条小溪,景色原始,氛围绝佳!要拍一组‘林深见鹿’主题的秋冬新品!
老林子大力皱起眉头,放下手里的活儿,拿起手机开始查,我看看……嘶,那片好像还没怎么开发,路况听说不咋地。信号覆盖图显示那边是空白区。之之姐,这……
怕什么!之之的经典台词再次登场,伴随着富贵险中求的论调,品牌方预算充足!而且追求的就是原始自然感!想想看,晨光熹微,穿着绝美汉服的模特漫步林间,溪水潺潺,薄雾如纱……这画面!这流量!这钞票!她的眼睛又开始像探照灯一样发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堆的点赞和转账通知。
大力叹了口气,他知道一旦之之进入这种艺术与金钱双重高潮的状态,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好吧好吧,我去准备装备。帐篷、睡袋、户外电源、燃气炉、驱蚊水、蛇药……哦对了,还得带点吃的,估计那地方鸟不拉屎。他认命地开始列清单,像个准备远征的后勤官。
对对对!还是我们大力靠谱!之之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拍起一小片灰尘),模特是品牌方的人,叫小雅,看起来挺文静的。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拍一天,为了赶最好的晨光和夕阳,得在林子里扎营一晚。
第二天,天气晴朗。他们的破面包车再次负重前行,载着满当当的器材和露营装备,驶向城市北郊的远山。越是靠近目的地,人工的痕迹就越少,盘山路变得崎岖不平,车窗外的景色也从规整的林地变成了真正野性十足的原始森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阳光只能费力地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点。空气变得无比清新,带着草木腐烂和泥土的浓郁气息。
导航到此结束。手机语音冰冷地提示。大力只能依靠品牌方提供的模糊坐标和纸质地图艰难辨认方向。终于,在下午时分,他们找到了那条蜿蜒在林间、清澈见底的小溪,以及旁边一小片相对平坦的草地,这里就是预定的拍摄点。
哇!太美了!之之跳下车,深吸一口气,立刻举起相机四处取景,快!大力,趁光线还好,先拍一组溪边的!
品牌方的模特小雅也到了,是个很安静秀气的女孩,话不多,但很配合。大力迅速进入状态,支起反光板,协助小雅更换第一套浅青色的汉服。
白天的拍摄异常顺利。森林的景色确实美得如同仙境,溪流、怪石、苔藓、虬枝……每一个角度都像一幅画。之之拍得忘乎所以,指挥着小雅摆出各种飘逸的姿势。大力则忙前忙后,打光、整理裙摆、递道具,累得满头大汗,但看着相机里初步的回放,也觉得这一趟辛苦值得。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给森林镀上了一层暖边,但随之而来的是温度的快速下降。林间的光线迅速变暗,阴影开始拉长、融合,那些白天看起来优美的树木,此刻仿佛变成了沉默而高大的黑色守卫。
大力开始手脚麻利地搭建帐篷,生起篝火。之之则和小雅一起挑选第二天晨光中要穿的服装——一套正红色的、绣着华丽金丝凤凰纹样的曲裾深衣,在渐暗的天色中显得格外醒目扎眼。
之之姐,大力一边煮着简易的户外火锅,一边压低声音说,我刚才去找柴火的时候,好像往林子深处多走了几步,看到个东西……像个老坟头,几乎都快平了,也没碑,就一堆石头垒着,看着有些年头了。
荒山野岭的,有孤坟不奇怪。之之夹起一筷子肉片,满不在乎,别自己吓自己。赶紧吃,吃完早点休息,明天还得早起拍日出呢。她的胆子在吃饱喝足和火光的加持下,似乎又回来了。
夜幕彻底降临。森林的寂静和白天的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充满各种细微声响的、活的寂静。不知名的夜虫鸣叫,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怪异的鸟啼,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火堆噼啪的燃烧声,交织在一起,反而更衬出这片天地的空旷与隔绝。头顶的星空异常璀璨,但也异常冰冷遥远。
大力为了壮胆,开始讲他那些从网上看来的、老掉牙的森林鬼故事,什么鬼打墙啊,山魈啊,讲得自己先打了个冷颤。之之和小雅听得咯咯直笑,反而冲淡了一些紧张气氛。
夜深了,小雅先回帐篷休息。之之和大力又检查了一遍器材,也准备入睡。之之睡前需要解决个人问题,拿着强光手电,走到离营地稍远一点的树林边缘。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抹鲜艳的红色,在密林深处极远的地方一闪而过。那红色极其正,极其醒目,就像……就像那套明天要穿的红衣。
嗯之之一愣,用手电照过去,光柱却像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了,只能照亮眼前几棵树的树干。小雅是你吗她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树林里显得单薄而突兀。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声。
之之摇摇头,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是月光透过树叶造成的错觉。肯定是太累了。她嘟囔着,赶紧解决完,小跑着回到了安全的篝火旁,心里却隐隐留下了一个疙瘩。
第二天凌晨四点,天还漆黑一片,三人就被闹钟吵醒。之之要赶在日出前准备好,捕捉第一缕阳光穿透林间的绝美时刻。空气冰冷刺骨,呵气成霜。
小雅换上了那套华丽夺目的红色曲裾。大力忙着准备早餐和热饮,之之则在晨曦的微光中调试相机参数,寻找最佳机位。
晨雾开始弥漫,如纱如缕,在林间缓缓流淌,确实美得如同仙境。之之让小雅站在一小片空地上,背对着预计太阳会升起的方向,准备拍她的剪影和雾中朦胧的身影。
光线逐渐变亮,天空泛起鱼肚白。之之透过长焦镜头,仔细地构图,调整焦距……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心脏猛地一缩。
在长焦镜头压缩的视野里,透过层层薄雾,在极远的、密林的最深处,她清晰地看到了——一个穿着鲜艳红色古代衣裙的身影,正在缓缓地、无声地旋转、起舞!
那绝不是小雅!小雅明明就在她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站着!
那抹红色如此扎眼,动作僵硬而古怪,像是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又像是一种古老而诡异的仪式舞蹈。没有音乐,没有声音,只有那个身影在灰绿色的背景中独自旋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愤和凄凉。
之之的手开始发抖,她几乎拿不稳相机。她猛地放下相机,用肉眼看向那个方向——只有浓密的树木和雾气,什么都看不清。
她颤抖着再次举起长焦镜头——那个红衣身影还在!而且,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那个旋转的身影猛地停了下来!
镜头里,那个穿着红嫁衣的女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她的脸惨白如纸,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巨大而漆黑,没有眼白,就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洞!那双洞一样的眼睛,穿透了数百米的距离,穿透了镜头,死死地锁定了韦之之!
啊——!之之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相机差点从手中滑落,幸好挂带还挂在脖子上。
怎么了之之姐!大力正在倒热水,被吓了一跳,热水洒了一手,烫得他直跳脚。
那……那边!红色的!跳舞!!之之语无伦次,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向森林深处。
大力和小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除了树和雾,什么也没有。
之之姐,你是不是没睡好眼花了小雅怯生生地问,她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不可能!我用长焦镜头看得清清楚楚!一张鬼脸!之之激动地大叫,慌忙把相机递给他们看回放。
然而,相机里刚才拍下的照片和视频,只有站在空地上、一脸茫然的小雅,以及她身后正常的森林和雾气。根本没有第二个红衣身影。
大力和小雅都用一种担忧又略带狐疑的眼神看着之之。
之之百口莫辩,但她确信自己绝对看到了!那种冰冷的、被凝视的恐惧感还牢牢地钉在她的脊背上。
接下来的拍摄,之之完全心不在焉。她总是不由自主地用眼角余光扫向森林深处,总觉得那抹红色会在某个角落再次闪现。小雅也开始变得不安,总是下意识地回头,觉得脖颈后面凉飕飕的,好像有人在她身后轻轻吹气,或者用手指拂过她的发丝。
气氛变得异常压抑。原本仙气十足的晨雾,此刻看起来也充满了不安和朦胧的诡秘。
终于,在拍摄一组小雅坐在溪边石头上、裙摆铺洒开来的镜头时,之之再次通过取景框,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在那清澈溪流的倒影里,映出的不是小雅独自一人,而是两个穿着红衣服的身影!一个坐着的是小雅,而另一个,那个脸色惨白、眼如黑洞的女子,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小雅的身后,一双惨白的手,似乎正要缓缓地、搭上小雅的肩膀!
停!别拍了!走!立刻走!之之彻底崩溃了,尖叫着打断拍摄,声音都变了调。
这一次,连大力也察觉到了极度的不对劲。他看到小雅猛地打了个冷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碰到了一样惊跳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没有任何犹豫,三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东西,很多器材都只是胡乱塞进包里。他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沿着来路狂奔。之之甚至觉得,在奔跑的间隙,她似乎能听到从森林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带着幽怨气息的叹息声。
直到冲出那片老林,重新看到开阔的天空和远处的公路,三人才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回程的路上,车里一片死寂。小雅缩在后座瑟瑟发抖。大力沉默地开着车,脸色凝重。之之则反复看着相机里的照片,除了那张溪流倒影的照片似乎有些模糊扭曲、颜色怪异外,再也找不到任何红衣女子的痕迹。
几天后,品牌方收到了初步修好的样片。对方负责人打电话来,语气十分惊讶:韦老师,你们这组片子……效果很特别啊!
之之心里一咯噔:有……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没有没有!对方连忙说,就是……有几张照片,特别是晨雾和溪边那几张,氛围感特别足,甚至……甚至有点灵异的美感尤其是模特身后的一些光影,看起来朦朦胧胧的,好像还有个淡淡的红色影子似的,特别有故事性!我们这边都很喜欢这种意想不到的效果!
之之握着电话,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勉强客套了几句,挂了电话,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有故事性的照片,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牛大力凑过来看了一眼,指着其中一张晨雾弥漫的照片,小声说:之之姐……你看这个角落……像不像……半张脸
之之定睛一看,在那雾气最浓的林木间隙,似乎真的有一小块比周围更白、更模糊的阴影,隐约勾勒出类似人脸的轮廓,尤其是那个位置,恰好有两个极小的、深色的点……
她猛地扣上了笔记本电脑。
这组林深见鹿的大片,最终获得了出乎意料的成功,甚至在圈内小范围流传起韦之之工作室擅长捕捉神秘氛围的传说。
但之之和大力都知道,那根本不是捕捉。
那是被缠上了。
第3章
废弃校舍·旧童谣
流量!大力!你懂什么是流量吗!
韦之之激动地用刚啃完的鸡腿骨头敲着桌子,油光锃亮地指点着江山(电脑屏幕),看看!‘城市探险’、‘废墟摄影’、‘暗黑风’,这几个标签加起来,就是行走的爆款密码!
牛大力正蹲在地上,给一台老式但依然坚挺的胶片相机做清洁,闻言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我又要倒大霉了的预判:之之姐,说重点。这次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危房还是哪个半夜闹鬼的古墓
错!大错特错!之之把鸡骨头精准地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得意地一甩头,这次是高端定制!网红团队‘作死小分队’你知道吧粉丝几百万那个!他们出高价,请我们去给他们拍一组‘暗黑校园风’的写真和短视频!主题就叫——‘被遗忘的课桌椅’!
作死小分队大力眉头拧成了麻花,我好像刷到过,就是那几个专门去鬼屋玩笔仙、坟头蹦迪博眼球的家伙之之姐,跟他们扯上关系,我怕我们工作室的风评会变得……
变得怎样之之眼睛一瞪,变得更有话题度!更有关注量!更能赚钱!懂不懂她切换电脑页面,展示出一个看起来就阴森破败的老建筑照片,地点是城南那边的一个废弃小学,叫‘向阳小学’,听说废了快二十年了,绝佳的拍摄场地!他们负责作……呃,负责出演,我们负责拍出高级的恐怖感!
大力看着照片里那栋墙皮剥落、窗户破碎、被枯藤缠绕的老楼,感觉自己的胃已经开始提前抽搐了。之之姐,我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我们能不能接点阳光、沙滩、比基尼的单子我宁愿被晒脱皮,也不想再去这种地方被吓脱魂啊……
阳光沙滩能有这个价之之报出一个数字,成功地让大力把后半句抱怨咽了回去,化作了了一声悠长的、认命般的叹息。
好吧……我去准备家伙。强光手电、头灯、备用电池、运动相机……哦对了,还得带点盐和桃木剑以防万一大力开始熟练地列出撞鬼套餐装备清单。
带什么桃木剑!我们是去拍片,不是去抓鬼!要相信科学!之之义正辞严,然后偷偷往自己的相机包里塞了一小包从庙里求来的护身符。
拍摄日当天下午,他们和作死小分队的三人在那所废弃小学门口汇合。网红团队两男一女,打扮得时尚又刻意做旧,脸上带着兴奋又故作害怕的表情。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校啊!氛围感拉满了!队长阿凯对着手机直播镜头大呼小叫,家人们看好了哦,今天我们带了一位超级厉害的摄影师小姐姐和她的大力……呃,助手小哥,来给我们拍大片!期待一下成片哦!
之之保持着专业的微笑,心里吐槽:希望等下你们还能叫得这么欢。
大力则看着那锈迹斑斑、被一根粗铁链锁着的大铁门,感觉一股陈旧的、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凯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弄开了铁链,推开的大铁门发出电影里标配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声。里面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小操场,尽头是一栋三层的教学楼。窗户大多没了玻璃,像一个个黑洞洞的眼窝,冷漠地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墙面上布满了斑驳的水渍和可能是顽童的涂鸦。
Perfect!太完美了!之之的职业病瞬间发作,举起相机就开始找角度,这破败感!这沧桑感!这光影!绝了!原片直出都是艺术!
大力则提着沉重的器材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碎石和杂草上,小声嘀咕:我只感觉到了鼻炎要犯了的预感……
进入教学楼内部,光线瞬间暗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霉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旧书本和石灰混合的陈旧气息。走廊又长又暗,地上散落着碎玻璃、烂纸屑和歪倒的课桌椅。两侧教室的门大多破损或消失,露出里面同样狼藉的景象——黑板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奖状残破地耷拉着,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看不清原本面貌的杂物。
之之姐,大力凑过来,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带着回音,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之之侧耳听了听:没有啊。别自己吓自己,是风。虽然她也没感觉到有风。
不是……好像是……小孩唱歌的声音很轻……大力皱着眉头,努力分辨。
是你幻听了!赶紧布光,我们先在一楼找个教室拍第一组!之之强行镇定指挥。
他们选择了一间相对完整的教室。桌椅歪七扭八,黑板上还残留着半道数学公式。之之让作死小分队开始表演——或惊恐地回头看,或躲在课桌下,或对着空气说话。
大力一边打着灯,一边忍不住总是往教室门外那黑暗的走廊瞟。他总觉得,在那片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一闪而过,像是快速跑过去的小小身影,还伴随着极其细微的、像是很多小孩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的动静,又像是一首跑调了的、扭曲的童谣,听不清歌词,但旋律让人极其不舒服。
喂,小哥,反光板举高一点啦!我都阴影了!网红女孩莉莉对着大力撒娇抱怨道,打断了他的思绪。
哦哦,不好意思。大力赶紧收敛心神,专心干活。
拍摄进行中,小状况不断。刚刚摆好的课桌椅莫名其妙地移动了位置;莉莉突然尖叫一声,说感觉有人轻轻扯了她的头发;阿凯对着空气表演看到鬼的时候,他旁边一个废弃的铁皮铅笔盒突然哐当一声自己掉在了地上,吓得他真跳了起来。
效果不错!很真实!之之一边拍一边鼓励,但心里也开始打鼓。她检查刚拍的照片,有一张阿凯惊恐回头的画面,在他身后的教室门口,似乎有一个非常模糊的、只到腰那么高的矮小影子快速掠过。
是……是莉莉跑过去了吗之之问。
没有啊,我一直在这里啊。莉莉一脸无辜。
之之默默把那张照片划了过去。
转到二楼走廊,拍摄一个三人惊恐奔跑的镜头。为了营造动态模糊效果,之之需要慢门拍摄。然而在回放时,她清晰地看到,在三个网红奔跑身影的后方,走廊的尽头,一个模糊的小影子正蹲在那里,似乎……正抬起头,对着镜头笑
之之感觉汗毛倒竖。她让大力把拍摄花絮的运动相机原片调出来看。在运动相机更广的视角里,他们几次经过一些空教室的门口,那些门内的黑暗中,似乎总有一两个蹲着或站着的小小身影,在他们经过的瞬间飞快地缩回黑暗里。
之之姐……这……大力声音发颤。
肯定是光线和灰尘!后期把它修掉!之之强硬地说,但手有点抖。她决定加快进度。
最后一场戏安排在二楼的一间音乐教室。教室里有一架破旧的木钢琴,琴键残缺不全。剧本是莉莉坐在钢琴前,假装弹奏,然后突然遇到灵异事件。
灯光打好,摄像机就位。莉莉坐在钢琴前,手指虚按在琴键上。周围异常安静。
就在之之准备喊开始的时候,那架破旧的钢琴,突然自己发出了一声沉闷、走调、像是琴槌砸在朽木上的声响——咚。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谁!谁碰的!阿凯壮着胆子喊。
没人回答。音乐教室里只有他们几个。
突然,大力脸色惨白地拉了拉之之的衣袖,声音都快哭出来了:之之姐……你听……
那首他一直隐约听到的、扭曲的、跑调的童谣,似乎变得清晰了一点,仿佛有很多小孩子在很远又很近的地方,用气声轻轻地、反复地哼唱。歌词依旧模糊,但能捕捉到几个重复的字眼:……藏好……别说话……一起来……玩呀……
之之也听到了,那声音仿佛直接钻进脑壳里,让她头皮发麻。
网红们显然也听到了,他们脸上的兴奋和表演欲终于变成了真实的恐惧,抱成一团。
谁……谁在唱歌莉莉带着哭腔问。
一片死寂。只有那诡异的、若有若无的童谣在空气中飘荡。
大力这憨货,大概是吓傻了,也可能是想用声音壮胆,竟然对着音乐教室外面那黑暗的走廊,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句:谁……谁在那儿别……别装神弄鬼的!
话音刚落,那诡异的童谣声戛然而止。
整个废弃校舍陷入了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连灰尘掉落的声音都仿佛能听见。
然后,一个清晰的、稚嫩的、却冰冷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童声,从走廊那片的黑暗中,准确地、近距离地传了过来,回应了大力:
……你……来找我们玩呀……
……!
时间凝固了一秒。
哇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恐怖的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不是一个人,是所有人!包括刚才还强装镇定的韦之之!
玩你个溜溜球啊!跑!!!之之发出破音的嘶吼,也顾不上相机了,一把捞起最近的镜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第一个窜出音乐教室!
等等我啊之之姐!大力爆发出惊人的潜力,一手扛起三脚架,另一只手居然还记得抓起装灯的箱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跟上,甚至差点超过了之之。
作死小分队此刻真正发挥了跑路小分队的实力,哭爹喊娘,连滚带爬,速度惊人,其中一个甚至跑丢了一只限量版球鞋也顾不上捡!
一群人如同被鬼撵了一样,疯狂地冲下楼梯,冲出教学楼,冲过荒草园,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逃离了那所废弃小学,甚至没人敢回头看一眼。面包车发动的声音像是火箭点火,嗖地一下就蹿了出去,留下一条轮胎摩擦的焦痕。
回到工作室,众人惊魂未定,瘫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大力更是脸色发青,仿佛那句来玩呀抽走了他一半的魂。
之之心疼地检查器材,还好没摔坏。她颤抖着手导入素材。视频原片里,能清晰地录下了那声诡异的钢琴声、那模糊的童谣、以及最后那个冰冷的回应。照片里,也有好几张捕捉到了不该存在的模糊小影子。
作死小分队的人看着素材,脸白得像纸,但眼睛里却冒出一种诡异的兴奋。
太……太绝了!阿凯激动得声音都在抖,这效果!太真实了!这期视频绝对要爆!韦老师,您太厉害了!这种素材都能拍到!
之之:……不,这不是拍到的,这是被互动了!
几天后,作死小分队的视频发布了。标题极其耸动:《全网最猛实拍!废弃鬼校童谣回应!我们真的见到了!!!》
视频果然爆火,弹幕和评论全是卧槽!头皮发麻!这是演的还是真的!摄影师牛逼!。
之之的工作室也跟着又火了一把,咨询量暴增。只是这次的咨询方向有点跑偏:
请问你们接驱邪单子吗
能预约拍灵异写真的吗我想和好朋友合影……
小姐姐,你们还缺人吗我八字硬,能扛摄像机能扛鬼!
之之看着这些私信,哭笑不得。
牛大力则窝在角落里,抱着一个热水袋,持续忧郁了好几天。尤其是有次他出门买咖啡,路过一个小学操场,听到里面孩子们在唱儿歌,他当场腿一软,差点给跪了。
从此,韦之之工作室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绝不接任何与废弃学校相关的单子。并且,大力患上了严重的童谣PTSD,只要听到类似找呀找呀找朋友的旋律,就会瞬间脸色大变,寻找掩体。
而之之,则偷偷地把那包护身符换成了更大号的。
第4章
午夜暗房·显影鬼
暗房的红灯,像一颗巨大、充血、永不闭合的眼球,悬在头顶,投下令人不安的、黏稠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定影液和显影液的味道,混合着老旧水管隐约的铁锈味,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过去的气息。韦之之独自一人置身于这片压抑的猩红之中,耳边只有水龙头滴答、滴答的漏水声,以及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
她接了个私活。一位怀旧的老先生,出高价请她用传统胶片拍摄他生活了一辈子的老街巷,并要求手工冲洗,追求时间的颗粒感和无法复制的温度。为了赶在老先生出国前交付,她不得不熬夜在工作室的暗房里操作。
啧,真是自讨苦吃。她小声抱怨,但看着那摞已经拍摄完成、等待被赋予生命的胶片,一种创作者的责任感以及对丰厚尾款的期待,又压过了那些许的不适。她的工作室是由一栋老居民楼的一层改造的,这暗房以前可能是个储藏室,狭小、密闭,总让人觉得空气不够流通。
门外传来牛大力震天响的鼾声,间或夹杂着几句模糊不清的梦话,大概率是在抱怨之之姐周扒皮。那家伙,被她强行留下来陪班,结果在沙发上睡得天昏地暗,没心没肺的程度令人发指。韦之之撇撇嘴,心里莫名地有点羡慕。有时候,神经大条真是种福气。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工作。熟练地配制药水,调节水温,将胶片小心地卷入显影罐。在绝对黑暗中进行这些操作时,她的触觉变得异常敏锐,指尖能感受到胶片边缘细微的齿孔,耳朵能捕捉到药水晃动的每一声轻响。这种专注暂时驱散了孤独感。
红灯再次亮起。她开始冲洗第一批接触印象小样。相纸浸入显影液,她用夹子轻轻晃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空白相纸。影像如同水底的幽灵,开始缓缓浮现——老巷的砖墙、斑驳的木门、晒太阳的猫……
一切正常。直到她开始冲洗正式放大的照片。
第一张,是巷口那棵歪脖子树的特写。显影液中,树的轮廓逐渐清晰,但就在树根旁的阴影里,一个模糊的、不该存在的人形轮廓也慢慢渗了出来,像墨水滴入了清水,缓慢晕开。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是一个佝偻着背、似乎面朝镜头的黑影。
韦之之的手顿住了。心脏猛地一跳。
是脏东西镜头上的灰尘或者……显影没控制好
她强迫自己镇定,用夹子把照片捞起来,凑到红灯下仔细看。那黑影在红光下显得更加诡异,仿佛在微微晃动。她甩甩头,把它归咎于疲劳和药水配比可能出现的细微误差。没事,下一张。她自言自语,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点干涩。
第二张,是长长的巷弄纵深图。显影过程中,影像逐渐清晰,两侧的老屋,尽头的光亮……然而,在巷子中段,一个窗戶的旁边,那个模糊的黑影再次出现了!这一次,它似乎更清晰了一点,能看出一个类似人形的轮廓,而且……它的位置,比在第一张照片里,似乎向前移动了少许
韦之之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头皮微微发麻。她放下夹子,手指有些冰凉。这绝不是巧合。她猛地回头看向暗房门口——除了那条挡住光线的厚厚门帘,什么也没有。大力的鼾声依旧,甚至打了个嗝,咂咂嘴又睡了过去。这对比让她更加心慌。外面有个活生生睡得像猪一般的人,而她却在这个红灯笼罩的小世界里,面对着逐渐从相纸上长出来的诡异东西。
她咽了口唾沫,喉咙发紧。深呼吸,深呼吸,韦之之,你是唯物主义者,你是艺术家,你不能自己吓自己。她颤抖着手拿起第三张照片,是那位老先生坐在自家门槛上微笑的照片。这是最关键的一张。
相纸浸入显影液。她死死盯着。老先生的笑容慈祥,皱纹缓缓显现……然后,就在他的身后,那个黑影出现了!不再是模糊一团,而是清晰地呈现出一个人形的轮廓,穿着深色、似乎是旧式的衣服,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它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老先生身后,像一个沉默的、不该存在的守护者……或者说,窥视者。
韦之之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她,胃部开始抽搐,手心沁出冰冷的汗水,几乎握不住夹子。她不是没见过怪事,但这种缓慢的、通过她自己亲手操作的工艺一步步呈现出来的恐怖,带着一种冰冷的、无法逃避的宿命感,几乎要击垮她的神经。
她猛地将照片捞起放入停显液,又迅速扔进定影液,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东西永远封住。但恐惧已经生根发芽。她不敢去看那张定影中的照片,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暗房里的温度好像突然降低了好几度,那种冰冷的、带着化学药剂味的空气吸入肺里,让她觉得肺部都变得僵硬。
滴答。滴答。
只有水龙头的声音,和门外大力那没心没肺的鼾声。
不……好像还有别的……
她竖起耳朵,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胸骨。
一种极其轻微的、像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从……从她身后的角落传来那个堆放着废旧相纸和药水瓶的角落,在红灯照射不到的阴影里。
韦之之的血液都快冻住了。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啊!她发出一声极短促的惊叫,猛地向后一缩,后背撞在冰冷的工作台上,生疼。
几乎是同时——
嗯……之之姐……鸡腿……别跑……门外,大力嘟囔着翻了个身,沙发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巨大的反差让韦之之几乎崩溃!她在这里快要被无形的恐惧逼疯,而那个罪魁祸首却在梦里追鸡腿!
愤怒和恐惧交织,反而给了她一点勇气。她不能待在这里了!她要出去!立刻!马上!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收拾东西,却碰倒了一个量杯,残留的显影液洒了一桌子,她也顾不上擦。她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手指颤抖得几乎抓不住厚厚的门帘。
就在她掀开门帘,一只脚踏出暗房,接触到外面客厅相对正常的空气和光线的瞬间——
暗房那盏一直稳定的红灯,突然开始疯狂地、剧烈地闪烁起来!明灭不定,频率快得吓人,将整个暗房和她惊骇的脸照得一片血红、一片黑暗!
在最后一下彻底熄灭、陷入完全黑暗的前一刹那,韦之之清晰地感觉到,一只冰冷彻骨、湿漉漉的,像是刚从药水里拿出来的手,轻轻地、却带着明确意图地,擦过了她裸露在外的小臂皮肤。
哇啊啊啊啊——!!!大力!有鬼啊!!!
韦之之的尖叫终于撕破了夜空,也终于成功地惊醒了沙发上的守护神。
牛大力像颗炮弹一样从沙发上弹射起来,睡眼惺忪,一脸懵逼:啊!哪儿!开饭了!鸡腿抢到了!
他看到之之面无血色、浑身发抖地瘫软在暗房门口,手指着里面,语无伦次。大力这才反应过来,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抄起手边的……一个抱枕壮着胆子冲过去:谁!谁在里面!出来!我……我牛大力可不是好惹的!
他猛地掀开暗房门帘,打开手机手电往里照——空空如也。只有打翻的药水和仍在滴答的水龙头。红灯不亮了,大概是线路接触不良老毛病又犯了。
之之姐,没事了没事了,你看,啥也没有。大力松了口气,把还在筛糠般发抖的之之扶到沙发上,给她倒了杯热水,你就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早就跟你说别接这种费时费力的活儿……
之之捧着热水杯,牙齿还在咯咯打架,小臂上那冰冷诡异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她看着大力那张写满刚睡醒且不明所以但试图安慰你的脸,又气又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她战战兢兢地去看那几张定影好的照片。最后那张老先生的照片上,他身后的那个黑影……消失了。照片干净正常,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噩梦和幻觉。
老先生收到照片后非常满意,特意打电话来夸奖了一番,说照片充满了岁月的沉淀感和生命的温度,尾款结得格外爽快。
尾款如期到账,数字漂亮得让人心颤,甚至比合同上约定的还要多出一些,像是某种无声的精神补偿或封口费。
韦之之盯着电脑屏幕上银行账户的余额,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却怎么也敲不出往常那种欢快的节奏。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脸上,她却觉得有点冷,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暗房里那种冰冷的、湿漉漉的触感。
牛大力啃着之之犒劳他的超大份鸡腿饭,吃得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感慨:之之姐,你看,虽然过程是刺激了点,但结果好啊!咱们工作室这下可算是彻底火了!‘灵异摄影专业户’!这名头多响!以后订单肯定接到手软!
他掰着手指头数:古宅、老林、废校、连洗照片都能洗出点花样……啧啧,咱们这经历,都能出本书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论摄影师的自我修养(及见鬼的一百种方式)》!肯定大卖!
之之白了他一眼,想骂他没心没肺,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某种程度上,她羡慕大力的这种钝感力,天大的事,一顿鸡腿饭就能抹平。而她不行,那些冰冷的凝视、诡异的低语、无形的触碰……像细小的冰碴,悄无声息地渗进了她的记忆里,在某些安静的瞬间突然刺她一下。
工作室确实是火了。咨询电话响个不停,社交媒体上的粉丝数暴涨。但点开那些私信和评论,内容却让她眼皮直跳:
大师!能帮我拍一张和我曾祖父的合影吗他去年走的,我挺想他……
请问你们接不接凶宅净化前后的对比拍摄需要捕捉‘能量场’的变化。
小姐姐,你们还缺模特吗我八字属阴,容易招那种东西,拍出来效果肯定好!
之之扶额,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和她预想中的火爆好像……不太一样她只是想拍点好看的照片,赚点钱,最好能再拿几个奖,怎么就走上了这条画风清奇的通灵摄影之路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世界依旧喧嚣而正常,阳光普照。但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些隐藏在繁华角落的、被遗忘的、不该被惊扰的存在,似乎因为他们的镜头,而悄然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韦之之摄影工作室。
未来的订单会是什么下一个推开门走进来的,会是活生生的人,还是……别的什么下一个拍摄地点,是阳光下的美景,还是又一个需要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探索的禁忌之地
谁知道呢。
韦之之转过身,努力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对着还在跟鸡腿奋斗的牛大力说:吃你的吧!下次……下次咱们争取接个阳光点的活儿,去海边怎么样
大力从饭盒里抬起头,眼睛一亮:真的之之姐你终于开窍了!我要拍比基尼美女!
之之笑了笑,没有接话。
阳光下的海滩吗
听起来真不错。
但愿吧。
她低头,轻轻摸了摸相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这架忠实记录一切的工具,下一次开启时,取景框里将会捕捉到什么,无人知晓。
韦之之摄影工作室的门依旧开着,迎接所有慕名而来的客人,无论他们来自何方。
生意,总要做的嘛。
毕竟,富贵险中求。
……只是这险,似乎越来越超出她的预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