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雪,像揉碎的盐粒,细细碎碎地洒下来,给这座喧嚣的城市罩上了一层安静的、不真实的白。
我刚结束一个持续了七十二小时的紧急项目部署,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回到家。
钥匙插进锁孔,门一开,一股暖意裹挟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客厅里,圣诞树的彩灯一闪一闪,映着林妍为我准备的丰盛晚餐,桌上还插着一小束新鲜的冬青。
一切都温暖得像个不真实的梦。
老公,你回来啦,辛苦了。
林妍像只温顺的小猫,从沙发上跳起来,扑进我怀里。
熟悉的香水味,淡淡的,像雨后花园里的栀子花,让我瞬间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疲惫。
她说今晚有个闺蜜要来,一个刚失恋的朋友,想借宿一晚寻求安慰。
我当时心里还想,我的妻子真是善良又体贴。我笑着点头,说没问题。
饭后,我喝下了林妍递来的那杯温热的牛奶,奶香很浓,甜度也刚刚好,是我最习惯的口味。
很快,一阵浓重的、无法抗拒的困意袭来。
看你,累成什么样了,快去睡吧。她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脸。
我记得我吻了她的额头,跟她道了晚安,然后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被唤醒,是被撕心裂肺的警笛声和粗暴的撞门声。
砰!
一声巨响,我们精心挑选的、价值不菲的实木门被巨力撞开,冰冷的风裹挟着雪花,像野兽一样灌了进来。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脑子还是懵的,只觉得浑身发冷。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赤裸着上身。
身边,躺着一个同样赤身裸体、头发凌乱的陌生女人。
她眼神空洞,像个坏掉的木偶,瑟缩在床头,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警察!不许动!
两名警察如饿虎扑食般冲进来,将我从床上拽下来,死死按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
冰冷的地板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我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
手腕被手铐锁住的金属撞击声,清脆得刺耳。
我脑中一片空白,像一台瞬间宕机的服务器,无法处理眼前这荒诞离奇的一切。
我看向墙角。
我的新婚妻子林妍,穿着单薄的睡衣,蜷缩在那里,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
她那张我曾百看不厌的俏丽脸庞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我见犹怜。
她抬起颤抖的手,指向我,声音破碎而凄厉:
警官……他……他喝多了,把我的朋友……他强奸了她!
那个陌生的女人像是收到了指令,立刻配合地发出压抑的哭泣,嘴里机械地重复着:
是他……就是他……救救我……
我的辩解,我的不是我,被淹没在她们一唱一和的控诉和警察冰冷的呵斥中。
混乱中,我拼命抬头,视线穿过摇曳的灯光,穿过警察晃动的身影,捕捉到了林妍的脸。
在她那看似悲痛欲绝的泪光之下,在她那被发丝遮掩的嘴角。
我清晰地看到了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无法捕捉的——
一抹冰冷的、带着一丝残忍快意的、胜利者的微笑。
那一刻,窗外的平安夜,在我眼中,染上了血色。
01
市公安局的审讯室里,空气是凝固的。
头顶的白炽灯像一只没有感情的眼睛,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把整个房间照得没有一丝阴影可以躲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的味道,有二手烟的焦糊味,还有一种我无法形容的、像是铁锈一样的绝望气息。
姓名
对面的警官四十多岁,眼神锐利得像刀,手里转着一支笔,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
陈默。我的声音很哑,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职业
软件架构师。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我的神经上。
我一遍遍地重复着我所知道的一切,从我下班回家,到和林妍吃饭,再到喝下那杯牛奶。
我喝了妻子给的牛奶,然后就睡着了,直到被你们吵醒。
喝了牛奶就睡着了
警官冷笑一声,将一份报告啪地拍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法医在受害人体内检测出了安眠药成分,和你喝的牛奶里残留的成分,一致。
他身体前倾,紧紧地盯着我。
你作案后,为了伪造自己也不知情的假象,连自己都下药陈默,你这心思够缜密的啊。
我没有!我几乎是在咆哮,手铐因为我的挣扎而勒得手腕生疼,那不是我做的!
那床单上的精斑怎么解释受害人身上的抓痕和指甲里的皮屑怎么解释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越来越大。
经过DNA比对,都是你的!铁证如山!
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妻子林妍,亲口指证你。她是你最亲近的人,她总不会撒谎吧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防御。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从这团乱麻中找到一条逻辑线。
安眠药、DNA、抓痕、妻子的证词……
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一个没有任何BUG的陷阱。
我百口莫辩,像一个被困在源代码死循环里的程序,除了崩溃,别无他法。
二十四小时后,在会见室里,我见到了我的律师老张。
他是我公司的法律顾问,一个经验丰富但此刻也愁眉不展的中年男人。
陈默,情况非常非常不利。
他摘下眼镜,用指关节用力的揉着眉心,镜片下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林妍那边,提交了新的证据。
老张叹了口气,声音很沉。
一份三个月前的医院诊断证明,说她在一个雨夜曾遭遇陌生人袭击未遂,留下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她的律师声称,你对这件事一直心怀愧疚,而这次对她朋友的侵犯,是一种因愧疚而扭曲的、变态的报复行为。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同样被你二次伤害的、破碎的、值得所有人同情的受害者家属。
雨夜遇袭
我愣住了,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确有其事。
三个月前,林妍深夜回家,扑进我怀里哭得浑身发抖,说在小区门口被一个黑影扑倒,幸亏她尖叫才吓跑了对方。
我当时心疼又自责,恨不得把那个混蛋碎尸万段。
从那以后,我对她更是百依百顺,予取予求,她说想要安全感,我二话不说就给她换了辆新车。
现在想来,那件事发生得多么蹊跷,没有目击者,没有监控,报警后也不了了之。
原来……
原来那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序幕。
她用三个月的时间,为今晚的致命一击,埋下了最完美的、最能引人共情的伏笔。
因为物证链中,关于我如何主动下药并实施犯罪的关键动机环节存在疑点,加上老张的全力周旋,我在被拘留48小时后,暂时获得了释放。
走出警局大门,冬日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像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亡魂,茫然地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一辆红色的Mini
Cooper停在不远处,那么刺眼。
车门打开,林妍走了下来。
她换上了一件米白色的羊绒大衣,化着精致的淡妆,看起来依旧那么美丽动人,仿佛前天晚上的崩溃与哭泣从未发生过。
她走到我面前,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自然地伸出手,为我整理了一下因两天没打理而凌乱不堪的衣领。
她的指尖冰凉,动作却温柔得像在抚摸一件珍贵的瓷器。
她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轻描淡写的语调,说出了那句将我彻底打入深渊的话:
你毁了我的清白,我毁了你的名声。现在,我们打平了。
我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她。
她的眼中没有爱,没有恨,甚至没有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完成交易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打平了
她的清白……那个雨夜……
一个可怕的、将所有碎片串联起来的念头,在我脑中疯狂地生根发芽。
02
我成了这座城市里一个行走的丑闻。
强奸犯的标签像一块滚烫的烙印,死死地贴在我身上,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那种灼人的目光。
公司以等待司法最终结论为由,将我无限期停职,邮件写得冠冕堂皇,但我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
回到小区,曾经热情打招呼的邻居,现在看到我就像看到一堆会移动的垃圾。
电梯里,他们会下意识地往角落里缩,压低声音的议论和紧闭的门窗成了我生活的新常态。
我父母从老家打来电话,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苍老又无助,父亲则是不停地叹气。
我只能一遍遍地告诉他们我是被冤枉的,但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辩解苍白无力。
我没有时间沉沦。
愤怒和屈辱像高标号的汽油,在我胸中剧烈燃烧,烧掉了我所有的眼泪和软弱。
我卖掉了那辆象征着事业有成的宝马X5,只用了一天时间。
然后,我用这笔钱的一部分,在二手车市场买了一辆最不起眼的黑色大众,车窗贴着深色的膜。
我从那个精心装修的婚房搬了出来,租在一个监控死角众多的老旧小区。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股常年不散的霉味。
我摘下那副象征着斯文的金丝眼镜,换上最普通的带帽衫,把帽檐压得低低的。
从那天起,我成了一个潜行于城市阴影中的幽灵,开始了我的秘密调查。
我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林妍。
林妍在市中心开了一家名叫妍光的咖啡店,装修得文艺又温馨,是小有名气的网红打卡地。
过去,我总会自豪地向朋友们炫耀,说我有一个多么能干又美好的妻子。
现在,我只能坐在街对面那辆破旧的大众车里,用一架高倍望远镜,监视着里面岁月静好的一切。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雨刮器机械地左右摆动,发出单调的吱嘎声,像在为这场讽刺剧伴奏。
连续监视了三天,我终于等到了第一个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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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身形健硕、面相凶悍的男人走进了咖啡店。
他没有点单,而是径直穿过大堂,走进了通往后巷的员工通道。
几分钟后,林妍慌张地跟了出去,脸上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紧张。
我立刻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长焦相机,镜头对准了那条狭窄的后巷。
镜头里,那个男人——我后来称他为黑皮——一把将林妍推在满是青苔的墙上,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面目狰狞地低吼:
钱呢赵承答应我的尾款什么时候给我林妍,你别他妈跟我耍花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的破事!这事儿要是捅出去,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林妍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真实的惊恐。
她挣扎着从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现金,塞到黑皮手里。
黑皮拿到钱,又恶狠狠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才松开手,啐了一口,扬长而去。
赵承!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沌的记忆。
那是林妍的初恋,一个在她口中家境贫寒、但很有才华的画家。
她曾满眼遗憾地告诉我,他为了追求艺术梦想,早已远走法国,从此杳无音信。
原来,他一直都在。
原来,所谓的雨夜遇袭,所谓的名声,都只是表象。
原来,她不仅出轨,还在和这个叫赵承的男人,进行着某种肮脏的交易。
而黑皮,就是他们的执行者,现在,变成了勒索者。
那天深夜,我回到了那个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临时住处。
我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作为一名顶级的软件架构师,网络世界就是我的主场。
我利用自己编写的一个小程序,通过咖啡店公共Wi-Fi的一个微小漏洞,悄无声息地黑进了他们的云端监控后台。
我调出了后巷的录像。
黑皮离开后,林妍惊魂未定地靠在墙上,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我戴上耳机,将音量调到最大。
她的声音不再是平日的温柔甜美,而是充满了怨毒和狠戾,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赵承,那个叫黑皮的混蛋在勒索我们!他知道得太多了!他刚才差点掐死我!你必须想办法解决他,他必须消失!
消失,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我的心脏,再一次被冰冷的现实攥紧。
03
他必须消失。
这句话在我耳边循环播放,像一道恶毒的魔咒,让我浑身发冷。
我意识到,我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诬告和骗局,而是真正的、会死人的犯罪。
我必须听到更多。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三个月前,林妍生日,我送了她那辆红色的MiniCooper。
在她强烈的要求下,我在车里那个她最喜欢的、水晶材质的香薰摆件里,安装了一个微型的GPS和拾音器。
当时我告诉她,这是为了防盗,让她更有安全感。
她还感动地抱着我,说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公。
现在想来,这或许是我无意中为自己埋下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我打开电脑上的对应软件,激活了那个已经沉寂了许久的拾音器。
信号接通时,林妍正在开车回家。
耳机里,很快传来了她和那个远在法国的赵承的通话声。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像一个自愿接受凌迟的囚犯,静静地听完了他们完整的阴谋。
真相如同一把淬了剧毒的、带着倒钩的匕首,一刀刀剜着我的血肉,将我赖以为生的信念和情感剥离得干干净净。
亲爱的,别跟那种垃圾生气。
赵承的声音听起来很有磁性,但内容却无比恶毒。
当初我们选中陈默,不就是看中他是个技术宅,性格单纯,不懂人心险恶吗而且他收入高,没心眼,是做‘接盘侠’和‘提款机’的最佳人选。
林妍娇笑着回应:是啊,我稍微演一下柔弱,他就心疼得不得了。这几年在他身上捞的好处,都够我们开画廊了。
幸亏我们提前演了那场‘雨夜遇袭’的戏,林妍的语气里带着庆幸,不然这次诬告他强奸,他肯定会怀疑。现在好了,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因为愧疚心理变态,完美!
赵承赞叹道:宝贝你真是个天才演员。那个黑皮也是,演得不错,可惜就是太贪了。
他那笔五百万的软件转让费,你问清楚放在哪了吗赵承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等他这次被彻底搞臭,精神一崩溃,你作为他唯一的合法妻子,以他精神状况不佳为由,申请财产代管,那笔钱不就顺理成章到我们手上了
放心吧,林妍的语气充满了不屑,他信任我胜过信任他自己。他说那笔钱是他最重要的东西,是他准备为他死去的父母设立一个慈善基金用的。真是可笑,一个傻子,还想做慈善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我曾告诉林妍,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用这笔钱,以我因意外去世的父母的名字,成立一个助学基金,去帮助那些和他们一样善良的人。
这是我奋斗的全部意义,是我内心最柔软、最神圣的角落。
而此刻,这个我曾想与之分享一切的女人,正和她的情人,在电话里肆无忌惮地嘲笑着我的天真和愚蠢。
等拿到钱,我们就去马尔代夫结婚,买个小岛。林妍的声音腻到发指。
至于陈默这个傻子,就让他背着强奸犯的罪名,烂在社会的烂泥里吧,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啪。
我关掉了录音,一把摘下耳机,冲到卫生间,扶着冰冷的洗手池,无声地干呕。
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这不是生理上的恶心,而是灵魂被极致的肮脏和背叛污染后,最本能的排异反应。
我用冷水一遍遍地冲着脸,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布满血丝、脸色惨白的男人。
我的善良、我的爱、我的理想,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块可以随时叼走的肥肉。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屏幕亮了。
一条新闻APP的弹窗推送跳了出来:
本市讯:今日傍晚,一男子于城南烂尾楼工地意外坠亡,警方初步判断为高空作业时失足,死者身份正在核实中。
配图里,那件黑色的皮夹克,和那个熟悉的侧脸,无比刺眼。
紧接着,手机嗡地一声震动。
一条匿名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简短的六个字:
下一个就是你。
04
窗外,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紧接着是滚滚而来的闷雷。
我坐在父母留下的老房子里。
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空气中飘着一股灰尘和旧时光混合的味道。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我毫无血色的脸上。
下一个就是你。
是赵承。
这已经不是警告,而是赤裸裸的死亡威胁。
黑皮的意外死亡,完美地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现在,他们要开始解决我这个最大的麻烦。
他们的剧本已经写好了:一个背负着强奸罪名的男人,因无法承受压力和畏惧警方对知情人之死的调查,最终畏罪自杀。
或者,更恶毒一点,他们会制造我杀人灭口的假象,让我永世不得翻身。

我能逃到哪里去
他们就像附骨之疽,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不会罢休。
一步退,步步退,直到退无可退,坠入深渊。
我不能再被动挨打了。
我缓缓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落了薄薄一层灰的相框。
照片上,父母笑得温暖而慈祥。
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是我对他们最后的念想,是我在这个冰冷世界上必须守护的最后一道防线。
我要复仇。
但不是用他们那种肮脏、暴力的手段。
我是陈默,一个顶级的软件架构师。
我的世界由逻辑、代码和算法构成。我最擅长的,就是在看似完美的系统中,找到那个致命的漏洞(Bug),然后编写一段精确的攻击代码,让整个系统从内部崩溃。
林妍和赵承的计划,看似天衣无缝,环环相扣。
但他们最大的漏洞,就是他们无法抑制的贪婪,以及对我这个技术宅根深蒂固的轻视和狂妄。
他们以为我已经是一串被他们随意篡改的乱码,却不知道,我即将成为那个改写整个程序的系统管理员。
我要将计就计。
他们不是想要我的钱吗
那我就用这五百万,为他们量身定做一个无法挣脱、最终会执行自我毁灭指令的代码陷阱。
我深吸一口气,让胸腔里那股冰冷的空气沉淀下来。
然后,我拨通了林妍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瞬间,我切换到了他们最熟悉的那个陈默模式。
我的声音带着刻意伪装出的、恰到好处的颤抖和绝望:
妍妍……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判断我的状态。
然后,传来林妍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关心:陈默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不对劲。
我好怕,妍妍。
我让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今天警察来找我了,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黑皮的男人……他死了,从楼上掉下去了。警察好像在怀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别胡思乱想,跟你有什么关系!她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我谁都不敢信了。
我适时地抛出诱饵,声音压得更低了。
那笔钱……我怕被警察冻结,我已经把它全取出来了,换成了一张不记名的银行卡,就藏在……藏在我们的家里。妍妍,我现在只有你了,你……你回来陪陪我好不好我一个人真的快要崩溃了。
电话那头,是长达数秒的、死一般的寂静。
但我几乎能隔着电波,清晰地听到林妍和她身边的赵承,在黑暗中交换的、那贪婪而又兴奋的眼神。
好……好,你别怕,我马上就回来陪你。在家里等我。
林妍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温柔,温柔得令人作呕。
鱼儿,上钩了。
05
我回到了那个曾经的犯罪现场,我们的婚房。
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案发当晚的样子,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晚的屈辱和冰冷。
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完成了我的舞台布置。
我将几个高清针孔摄像头,分别安装在了卧室正对床铺的烟雾报警器里、空调出风口的扇叶后,以及床头灯的底座内。
这些都是我过去为了测试智能家居系统时留下来的设备,现在,它们成了我的眼睛。
所有的视频信号,都实时连接到我搭建的私人云服务器上,并且设置了三重异地备份。
然后,我开始准备最后的晚餐。
冰箱里还有我之前买的食材,我做了几道家常菜,都是林妍爱吃的。
晚上八点,门铃准时响起。
林妍来了。
她提着一个保温饭盒,打开一看,是她亲手做的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她还带来了一瓶价值不菲的法国红酒。
看你最近肯定没好好吃饭,我给你做了点你爱吃的。
她像一个完美的妻子,为我布菜,给我倒酒,柔声劝慰我不要胡思乱想,说一切都会过去,她会一直陪着我。
她的演技无懈可击,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爱意和担忧。
如果不是我亲耳听过那些录音,我几乎又要被她迷惑。
我知道,那瓶昂贵的红酒里,有能让我昏睡的药。
来,老公,喝点酒,放松一下。
她将盛满暗红色酒液的杯子递到我面前,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接过酒杯。
在她转身去厨房拿醒酒器的时候,我迅速将杯中的红酒倒入了脚边一盆茂盛的绿萝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着无酒精葡萄汁的小瓶,将颜色一模一样的液体倒了进去。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我喝下了那杯酒,还煞有介事地赞叹着酒的醇美。
她笑得更加温柔了。
晚餐进行到一半,气氛正好。
我装作不经意地透露了关键信息:
妍妍,那五百万现金太占地方了,我怕不安全,就托关系换成了一张不记名的银行卡。
我叹了口气,显得忧心忡忡。
密码很简单,就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卡……我就压在卧室的床垫下面,我觉得那里最安全。
我看到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像一只即将捕食的猫。
但她很快掩饰了过去,只是温柔地拍了拍我的手:别担心,放在家里最安全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我开始表演。
我捂着头,表现出头晕、乏力的症状。
妍妍,我……我头好晕,好像喝多了。
你就是太紧张了,快去床上躺会儿吧。
她立刻上前扶住我,语气里满是关切,仿佛我真的是她最珍视的丈夫。
我顺势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被她艰难地扶到卧室的床上。
我闭上眼睛,强忍着心脏因兴奋和紧张而带来的狂跳,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而悠长。
我进入了猎物的角色。
她为我盖好被子,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我是否真的睡熟。
然后,我听到她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极短的语音信息,声音压得极低,像蚊子哼哼:
他睡了,卡在床垫下,密码是1028。你过来吧。
黑暗中,我听到门锁被钥匙轻轻拧开的声音。
一个比我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是赵承。
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喷的,是和林妍同款的一生之水香水味。
他们以为我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却不知,这场审判大戏的舞台大幕,才刚刚拉开。
06
我躺在床上,全身的肌肉都因高度的紧张而紧绷着,但我必须控制自己的呼吸,让它保持着深度睡眠的频率。
黑暗放大了我所有的感官。
他们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鼓点一样敲打在我的神经上。
我听到布料摩擦的声音,是他们在蹑手蹑脚地脱掉外套,动作很轻。
我听到压抑的喘息声和低语声。
轻点,别把他弄醒了。是林妍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
放心,这药量,够他睡到明天中午。是赵承的声音,充满了自信和不屑。
他们在我身边翻箱倒柜,制造出一些轻微的响动,似乎是在伪造一个小偷入室盗窃的现场。
他们的每一步,都踩在我的心尖上。
我必须忍耐,忍耐这地狱般的煎熬。
很快,他们就将目标锁定在了床上。
我感觉到床垫的一侧被猛地掀起,然后是赵承兴奋的低呼:
找到了!在这里!
他找到了那张我准备好的、里面其实只有五千块钱的银行卡。
黑暗中,我听到了一声响亮的亲吻声,紧接着是林妍压抑不住的、得意的笑声。
他们毫不避讳地,就在我这个昏睡的傻子面前,庆祝着他们的胜利。
情感的宣泄口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抑制。
林妍俯下身,她的头发垂下来,几乎要碰到我的脸颊。
我能闻到她呼吸中红酒与饭菜的混合气息,那曾经让我迷恋的气息,此刻却让我无比恶心。
她对着我昏睡的脸,用一种极尽鄙夷和嘲弄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陈默,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还真以为我爱你还真以为我肚子里怀了你的孩子
告诉你,那天晚上,我根本没被人碰过,我一直都和赵承在一起!
你的孩子下辈子吧!你这种废物,只配给我和赵承的未来当垫脚石!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根淬毒的钢针,精准地扎进我心脏最深处。
但我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即将收网的平静。
因为我知道,隐藏在烟雾报警器里、空调出风口后、床头灯底座内的摄像头,正将她此刻丑陋的嘴脸,清晰地记录下来。
赵承在一旁附和道:宝贝,别跟一个快要烂在泥里的人废话了。等我把这五百万转出来,我们就彻底摆脱这个废物。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银行APP的界面。
我手机银行每天限额五十万,得转十天。从今天开始,每天都是我们的纪念日。
手机屏幕的冷光,在黑暗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刺眼,也照亮了他们两人脸上贪婪而扭曲的笑容。
他们以为这是狂欢的序曲。
他们以为这是胜利的号角。
赵承输入了银行卡号,然后,在密码输入框里,他顿了顿,带着一丝戏谑问林妍:
密码是1028,没错吧他们的结婚纪念日,真是讽刺。
林妍笑着点头:对,就是这个。
赵承的手指,即将按下确认键。
就在那一刻。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07
我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两簇幽冷的鬼火。
我缓缓地、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卧室里炸响:
密码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对吗赵承先生。
林妍和赵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
他们的表情,从极致的兴奋,瞬间切换到极致的错愕与恐惧。
他们看着我,像是白天见了鬼。
你……你没睡着
林妍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甚至破了音。
赵承毕竟是个亡命之徒,他最先反应过来。
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暴露,凶相毕露,低吼一声操!,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朝我猛地扑了过来,企图用暴力控制住我。
但我没有动,甚至连一丝闪躲的念头都没有。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冰冷的、如同看死人般的笑意。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
砰!
卧室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外力猛地撞开!
警察!不许动!全部举起手来!
刺眼的强光手电筒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几名身穿制服、手持警械的警察一拥而入,场面瞬间从死寂的密谋,变成了混乱的抓捕现场。
林妍和赵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立当场,大脑彻底宕机。
但,这还不是我为他们准备的全部惊喜。
跟在警察身后冲进来的,还有两位头发花白、面色惶急的老人——林妍的父母。
是我提前半小时,用一个陌生号码给他们打的电话,语气急切地告诉他们:
叔叔阿姨,林妍在家里出事了,好像被一个男人挟持了,你们快过来看看!
而他们赶到的时间,被我计算得刚刚好。
刚刚好,能让他们亲耳听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对着我的睡脸,说出的那句最恶毒的话——还真以为我怀孕了你的孩子下辈子吧!
刚刚好,能让他们亲眼看到,自己的女儿,正和另一个陌生的男人,在女婿的婚床上,翻找着巨额的钱财。
林妍的母亲,在看清眼前这一幕时,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两眼一翻,当场瘫软在地。
林妍的父亲,一个平日里极为要强、爱面子的退休干部,此刻指着自己的女儿,嘴唇哆嗦着,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彻底的失望和心碎。
这,是比法律的审判更残酷的,来自至亲的、灵魂上的审判。
不!不是这样的!爸!妈!是他!是他设计的我!
林妍终于彻底崩溃,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眼见大势已去,穷途末路的赵承,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
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折叠刀,一把勒住身边已经方寸大乱的林妍的脖子,将锋利的刀刃,死死抵住她的大动脉。
他咆哮着,对所有人吼道:
都他妈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08
卧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林妍被冰冷的刀锋抵住喉咙,死亡的恐惧让她第一次流下了真实的眼泪。
她惊恐万状地看着我,哭喊着,声音嘶哑:
陈默!救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救救我!
她的眼中,第一次有了真实的、毫无伪装的恐惧和哀求。
警察们紧张地举着枪,试图与赵承谈判,让他冷静下来。
但我知道,对一个已经疯狂的赌徒来说,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我没有上前,而是异常冷静地看着赵承,缓缓地、清晰地开口。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
赵承,放开她。你手里那把刀,是我前几天用来削苹果的。
我顿了顿,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继续说道:
削完之后,我顺手用它划开了一瓶堵住下水道的浓缩管道清洁剂的塑料封口。
那种清洁剂,是工业级的,有剧毒。腐蚀性极强,见血封喉。不信,你可以低头看看刀刃上,是不是还有一点白色的残留粉末。
赵承一愣,这是他知识盲区里的信息。
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不可抑制地低头,去看了一眼手中的刀刃。
就这0.5秒的分神。
足够了。
埋伏在一旁的特警队员如猎豹般扑上,一个精准的擒拿,瞬间夺下了赵承手中的刀,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一切,尘埃落定。
数月后,法庭上。
我提交了全部的录音、视频证据。
那段他们在卧室里的完整对话,以及赵承在电话里与林妍密谋杀害黑皮的录音,成为了无法辩驳的铁证。
最终审判结果:
赵承,因故意杀人(雇佣黑皮制造事端并事后灭口)、抢劫罪、诈骗罪、绑架勒索等多项罪名,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林妍,因诬告陷害罪、伙同抢劫罪、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在她被法警带离法庭时,或许是由于巨大的精神刺激和之前的挣扎,她突然腹部剧痛,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
她痛苦地蜷缩着,试图上演一场流产的悲情戏码,以博取最后的同情。
但这一次,观众席上,包括她的父母,所有人的眼神里,只有冷漠。
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一个谎言被戳穿的骗子,最后的、拙劣的表演。
我与林妍办理了离婚。
我洗刷了所有污名,恢复了名誉。公司向我道歉,并希望我能回去,但我拒绝了。
我卖掉了那套承载了太多噩梦的婚房,也卖掉了我在这个城市的所有资产。
我需要一场彻底的告别。
我独自一人,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南方海滨城市。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坐在能看到大海的咖啡馆里,用手机将第一笔五十万元,以我父母的名义,捐给了一个山区失学女童的助学项目。
手机收到电子回执短信的那一刻,我抬头看向窗外。
蔚蓝的大海上,金色的阳光跳跃,海鸥自由地飞翔。
我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将过去几个月所有的阴霾与沉重,都吐了出去。
深渊曾经凝视过我,甚至几乎将我吞噬。
而我,最终选择了爬出来,走向光明。
我的人生代码,被注入过最恶毒的病毒,但最终,我亲手完成了调试(debug)和重构(refactor)。
未来会怎样
我不知道。
或许那段被深渊凝视的记忆会成为一道无法磨灭的疤痕,时刻提醒我人性的复杂。
但至少,现在,未来这张空白的画布,重新铺开在了我的面前。
而这一次,执笔的人,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