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送到顾家的那天,正好是我二十岁生日。
顾太太坐在真皮沙发上,上下打量着我,就像在挑选一件商品。她的眼神很挑剔,从我的脸扫到胸,再到肚子。
身体检查报告呢她伸出手。
我从包里掏出厚厚一叠体检单,双手奉上。顾太太接过去翻了几页,眉头皱得更紧。
二十岁,未婚,身体健康。她念着报告上的字,你确定愿意做这件事
我点点头。其实我一点都不确定,但我没有选择。
爸爸欠下的高利贷已经滚到了两百万,债主每天堵在家门口,妈妈被吓得不敢出门。当中介给我们介绍这个工作时,妈妈哭了整整一夜。
代孕一次,一百万。中介说得很轻松,顾家条件好,不会亏待你的。
一百万,足够还清债务,还能剩下一些。
顾太太把报告放在茶几上,起身朝楼上喊：明轩,下来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男人从楼梯上走下来。他大概三十出头,穿着居家服,长得很好看,但眼神很冷。
就是她顾明轩看了我一眼,语气平淡。
嗯,明天就可以移植胚胎。顾太太说,你们先认识一下吧。
顾明轩在我对面坐下,仔细看着我的脸。
方怡然对吧他问。
是的。我回答。
合同你看过了
看过了。
合同很厚,密密麻麻写了十几页,大意就是我要为顾家怀孕生子,期间吃住在顾家,不能离开,不能和外界接触,生下孩子后立即离开,永远不能再见这个孩子。
那就明天开始吧。顾明轩说完就要起身。
等等。我叫住他,我想问一下,你们为什么不自己生
顾太太的脸瞬间冷了下来,顾明轩也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你只需要负责生孩子就行了,其他的不用你管。顾太太声音很冷,张姨,带她去房间吧。
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走过来,朝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跟着张姨上楼,她给我安排的房间在二楼最东边,窗户朝着后花园,光线很好。
这就是你以后的房间了。张姨说,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房间很大,有独立的卫生间,还有一个小阳台。床上放着崭新的被褥,衣柜里挂着各种孕妇装。
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花园发呆。
明天开始,我就要怀另一个女人的孩子了。这个孩子会在我肚子里待十个月,但永远不属于我。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想哭。
张姨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汤。
顾太太说了,从今天开始你要喝这个调理身体。她把汤放在床头柜上,趁热喝吧。
汤是黑色的,闻起来很苦。我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苦得直皱眉。
习惯就好了。张姨收走空碗,对了,顾太太说你的手机要暂时上交,等生完孩子再还给你。
我愣了一下,还是把手机递给了她。
房门关上后,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在这里待十个月,和外界彻底断绝联系。爸妈会担心吗他们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夜里,我被一阵争吵声吵醒。
声音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应该是顾明轩和顾太太在吵架。
为什么一定要找代孕医生说了,只要好好调理,我们还是有机会的！一个女人的声音,应该不是顾太太。
够了！顾明轩的声音很冷,你自己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三次流产,医生都说了你不能再怀孕了！
那我们可以不要孩子啊！女人哭了起来,我不要别的女人给你生孩子！
可是我妈要！顾明轩吼道,你嫁到顾家三年了,一个孩子都没给我生,现在公司的股东都在看笑话！
所以你就找别的女人
这不是别的女人,这是代孕！
我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下去。
原来隔壁住的是顾明轩的妻子。我要怀的,是她怀不了的孩子。
突然想起合同里的一条：代孕期间,雇主夫妻有权监督代孕者的一切行为。
也就是说,接下来十个月,我要在这个女人的眼皮子底下,怀她老公的孩子。
这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第二章
手术很顺利。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医生告诉我胚胎已经移植成功,接下来两周是关键期,要绝对卧床休息。
顾太太坐在病床边,脸上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一定要小心,不能有一点闪失。她反复叮嘱着,回去后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什么都不要想。
我点点头,看向门口。
顾明轩的妻子站在那里,脸色很难看。她叫苏晴,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但此刻的眼神里满是恨意。
我们回去吧。苏晴对顾明轩说,医院里不干净。
顾明轩扶着我坐起来,动作很轻。
能走吗他问我。
能走。我答。
回到顾家,张姨已经把我的房间重新整理过了。床头放着各种营养品,还有一台胎心监护仪。
以后每天早上我都会来给你检查身体。医生跟来的私人医生说,有任何不舒服都要立即告诉我。
我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就像一个行走的孵化器。
前两周,我几乎没有下过床。张姨每天定时给我送饭,苏晴偶尔会来看看,但从来不说话,只是站在门口看一眼就走。
第三周,医生确认我怀孕了。
那天顾太太高兴得不得了,当场给了张姨一万块钱奖金,还说要给我增加营养餐。
但苏晴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开始频繁地来我房间,有时候就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一坐就是一个小时。
你觉得你在做什么有一天,她突然开口问我。
我正在吃苹果,被她问得一愣。
我在...吃苹果。我说。
我是说,你觉得你在做的这件事,对吗她的眼神很锐利,给别人当代孕母亲,你不觉得可耻吗
我放下苹果,看着她。
我只是为了赚钱。我诚实地回答,我家里需要这笔钱。
为了钱就可以出卖自己的身体苏晴冷笑,你知道吗,你肚子里的孩子,本来应该是我的。
我没有回答。我能说什么呢说对不起吗但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你们这些女人,总是用各种方式抢别人的男人。苏晴继续说,先是小三,现在又是代孕。
我不是小三。我终于忍不住反驳,我也不想抢你的男人。我只是想赚钱还债。
还债苏晴笑了,债还完了你就会离开
当然。我点头,合同上写得很清楚。
苏晴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起身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又听到了争吵声。
你为什么总是去找她麻烦顾明轩的声音。
我没有找她麻烦,我只是想看看你花钱找来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苏晴说。
苏晴,我警告你,不要影响她的情绪。如果孩子有什么问题,我不会放过你。
你已经不会放过我了。苏晴哭了,自从她来了以后,你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我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
我翻了个身,手不自觉地摸向肚子。
虽然只有一个多月,但我已经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了。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会想,今天它长什么样了有多大了
但我知道,我不能有这种想法。
这不是我的孩子。
十个月后,我就要把它交给顾家,然后永远消失在它的生命里。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为什么生活要这么残酷为什么我要做这样的选择
但哭完之后,我还是要继续。因为除了这个,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第三章
三个月的时候,我开始孕吐。
吐得很厉害,几乎吃什么吐什么。张姨急得不行,天天给我熬各种汤,但我一闻到味道就想吐。
顾太太也着急了,请了最好的产科医生来家里给我检查。
这是正常的妊娠反应。医生说,过了三个月就会好转。
但我吐了整整一个月,体重掉了十斤。
苏晴这段时间很少来看我,偶尔碰到,她的眼神也没有以前那么敌对了。有时候甚至还会关心地问一句好点了吗。
这让我有些意外。
她怀孕的时候也是这样。张姨有一次悄悄告诉我,吐得比你还厉害,最后吐出血了,孩子就没了。
我这才明白苏晴为什么对我的态度变了。
她看到我这样,想起了自己的经历。
那天下午,苏晴又来了我的房间。我正靠在床头,拿着一片苏打饼干慢慢啃。
还吐吗她问。
好多了。我说,医生说再过几天就不会吐了。
苏晴坐下,看着我啃饼干。
我怀孕的时候,也只能吃这个。她说,别的什么都吃不下。
我停下动作,看着她。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我提起她怀孕的事。
后来呢我问。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苏晴的眼神有些空洞,三次都是这样,一开始很高兴,然后开始吐,越吐越厉害,最后孩子就没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医生说是我的问题,子宫壁太薄,留不住孩子。苏晴继续说,我试过各种方法,中药、西药、针灸,什么都试过了,但还是不行。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所以明轩才会找你。她看着我,不是因为他不爱我,是因为我给不了他孩子。
我咬了一口饼干,心里很复杂。
你恨我吗我问。
苏晴摇摇头。
一开始恨。她说,但现在不恨了。看到你这样,我想起了我自己。我们都是受害者。
受害者
你为了钱,我为了孩子,我们都在用自己的身体赌博。苏晴说,只是你的赌注是钱,我的赌注是命。
我们沉默了很久。
如果...如果孩子生下来了,你会想它吗苏晴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
不会。我说,我不能想。
为什么
因为它不是我的孩子。我摸着肚子,如果我想它,就离不开了。
苏晴盯着我看了很久。
你真的能做到吗她问,十个月,你感受着它的每一次胎动,每一次心跳,最后却要把它交给别人
我不知道。
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但我必须做到。
合同上写得很清楚。我说,生下孩子后,我要立即离开,再也不能见它。
如果你违约呢
那我要赔偿三倍的代孕费,还有精神损失费。我苦笑,三百万,我这辈子都还不起。
苏晴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生下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伸出小手想要抓我的手指。
但就在我要抱她的时候,顾太太出现了,把孩子抱走了。
这不是你的孩子。顾太太在梦里说,你不能碰她。
我拼命想追上去,但怎么也追不上。
醒来的时候,我的脸上全是眼泪。
摸着肚子,我感觉到轻微的胎动。
宝宝,对不起。
我在心里说。
妈妈很爱你,但妈妈不能要你。
第四章
五个月的时候,医生说是个女儿。
顾太太高兴坏了,当天就去买了一堆粉色的婴儿用品。她还让装修队把三楼的一个房间改成了婴儿房,粉色的墙纸,粉色的床,连天花板都贴了粉色的星星。
苏晴那天哭了很久。
我听到她在房间里哭,那种压抑的哭声听得人心碎。
顾明轩安慰她,但她哭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她能给你生女儿,我却不能苏晴哭着说,我们结婚的时候,你说最想要一个女儿,给她扎小辫子,给她买漂亮的裙子。现在你终于要有女儿了,但她不是我生的。
苏晴,你别这样。顾明轩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苏晴问,你觉得找个代孕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你觉得我会把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当成自己的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过了很久,我听到顾明轩说：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我们可以离婚。
你说什么苏晴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说,如果你不能接受这个孩子,我们可以离婚。顾明轩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勉强你。
苏晴没有回答,但哭声停了。
第二天早上,苏晴来我房间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
医生说是女儿她问。
嗯。我点头。
苏晴坐下,看着我的肚子。
我也想要一个女儿。她说,从小就想。我想给她梳各种发型,给她买漂亮的衣服,教她画画、跳舞。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你呢苏晴问我,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我...我犹豫了一下,我没想过。
为什么
因为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是我的。我诚实地回答。
苏晴盯着我看了很久。
你真的这么想她问。
我只能这么想。我说。
苏晴点点头,然后起身要走。
等等。我叫住她,昨天晚上的话,你们聊完了吗
苏晴停下脚步。
你听到了她问。
墙不太隔音。我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听的。
苏晴回到椅子上坐下。
他说要跟我离婚。她说,可能他是对的。
为什么
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这个孩子。苏晴摸着我的肚子,她在你肚子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嫉妒了。等她出生以后,我看到她,会想到什么会想到我永远生不出孩子会想到她是别的女人给我老公生的
我理解她的感受。
也许时间会改变一切。我说,等孩子出生以后,你看到她,可能就会爱上她。
你觉得呢苏晴看着我,如果是你,你能接受吗
我想了很久。
不知道。我老实地回答,但我想,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就应该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他想要的孩子。
苏晴笑了,但笑得很苦涩。
说得容易。她说,但做起来很难。
那天下午,顾明轩来看我。
这是他第一次单独来我房间。
身体怎么样他问。
很好。我回答。
有什么需要的吗
没有,张姨照顾得很好。
顾明轩点点头,然后坐下。
关于苏晴,我想跟你谈谈。他说。
我有些紧张。
她最近是不是经常来找你顾明轩问。
是的。我点头,但她没有为难我。
我知道。顾明轩说,我是想告诉你,如果她说什么奇怪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她心理压力很大,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
我理解的。我说。
顾明轩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
你比我想象的要懂事。他说,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说,你们付了钱。
不只是钱的问题。顾明轩摇头,怀孕很辛苦,而且你还要承受心理压力。我知道这不容易。
我没有说话。
确实不容易。
每天醒来,我都要提醒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每次感受到胎动,我都要告诉自己,不能有感情。
但人不是机器,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还有五个月。顾明轩说,坚持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结束了。
是的,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但对我来说,这是一个结束。
五个月后,我就要离开这里,回到原来的生活。
那时候,我会想念这个孩子吗
我不敢想这个问题。
第五章
七个月的时候,我开始失眠。
宝宝在肚子里越来越活跃,经常在半夜踢我,把我踢醒。但我醒了以后就再也睡不着,脑子里总是胡思乱想。
想宝宝出生后会是什么样子,想她会长得像谁,想她会不会健康。
有时候我会摸着肚子跟她说话。
宝宝,你要乖乖的,不要让妈妈担心。我轻声说,妈妈很爱你,但是妈妈不能留下你。
每次说到这里,我就会哭。
张姨发现我经常哭,悄悄告诉了顾太太。顾太太很紧张,请了心理医生来给我做咨询。
这是孕期抑郁症的表现。心理医生说,很正常,不用担心。
但我知道,这不只是孕期抑郁症。
我是舍不得。
舍不得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苏晴这段时间变得很安静,很少来看我。偶尔碰到,她也只是点点头就走了。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闯进我的房间,眼睛通红。
我不能要这个孩子。她说,我做不到。
我吓了一跳。
你在说什么我问。
我说,我不能要这个孩子。苏晴重复了一遍,我每天看着你的肚子一天天大,我就想到她是别的女人怀的。我接受不了。
我坐起来,看着她。
你想清楚了吗我问,如果你不要这个孩子,那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苏晴摇头,我只知道我不能要她。
那你老公呢我问,他很想要这个孩子。
那是他的事。苏晴说,他可以要,但我不会承认这是我的孩子。
说完,苏晴就走了。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苏晴不要这个孩子,那孩子的妈妈是谁顾明轩一个人能照顾好孩子吗
更重要的是,如果苏晴不要这个孩子,那我的代孕合同还有效吗
当天晚上,顾明轩和苏晴又吵架了。
这次吵得很厉害,我听到摔东西的声音。
你疯了吗顾明轩吼道,孩子都七个月了,你现在说不要
我一开始就说了不要！苏晴也在吼,是你非要找代孕,我什么时候同意过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阻止我
我阻止了！但你不听！你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现在你又说不要,那你想怎么样让我把孩子杀了吗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过了很久,我听到苏晴说：我们离婚吧。
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吧。苏晴的声音很平静,你要孩子,我给不了你。我不要孩子,你偏要。既然这样,我们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顾明轩没有说话。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苏晴继续说,这三年,我们都很痛苦。我痛苦是因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你痛苦是因为你得不到你想要的。既然痛苦,为什么还要继续
苏晴...
不用劝我。苏晴打断他,我已经决定了。等孩子出生以后,我们就办离婚手续。孩子归你,我什么都不要。
第二天早上,苏晴来我房间收拾东西。
她要搬出去了。
你真的要离婚我问她。
嗯。苏晴点头,我想得很清楚了。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回我妈家,重新开始。苏晴说,三年了,我应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我看着她收拾东西,心里很复杂。
对不起。我说。
苏晴停下动作,看着我。
你对不起什么她问。
如果不是我,你们不会离婚。我说。
苏晴摇头。
不是因为你。她说,是因为我们本身就不合适。我们结婚三年,没有一天是真正快乐的。每天都在为孩子的事情吵架,为治疗的事情吵架,为未来的事情吵架。这样的婚姻,还有什么意义
她说得对。
不是我的问题,是他们本身就有问题。
谢谢你。苏晴说,谢谢你替我生了这个孩子。虽然我不会要她,但我希望她健康快乐。
说完,苏晴就走了。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第六章
苏晴走后,顾明轩变得很沉默。
他每天都会来看我,但话很少。有时候就坐在椅子上发呆,一坐就是一个小时。
你还好吗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他。
顾明轩点点头。
我很好。他说,你呢身体怎么样
也很好。我回答,宝宝很活跃,每天都在踢我。
顾明轩的眼神柔和了一些。
她在踢你他问。
嗯。我把他的手放在我肚子上,你感受一下。
刚好宝宝在动,顾明轩的手被踢了一下。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真的在踢！他说,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是啊。我笑了,医生说这说明她很健康。
顾明轩的手在我肚子上停了很久。
谢谢你。他说,谢谢你给了我这个礼物。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说。
不。顾明轩摇头,这不只是工作。我知道怀孕很辛苦,尤其是对你这种情况。你要承受身体的痛苦,还要承受心理的压力。
我没有说话。
确实很痛苦。
不只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心理上的。
每天感受着宝宝的成长,却知道她不属于我,这种感觉很折磨人。
还有两个月。顾明轩说,坚持一下。
嗯。我点头。
两个月后,一切就结束了。
我会拿到我的钱,回到原来的生活。
而顾明轩会得到他的女儿,开始新的生活。
但是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违约。
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像野草一样疯狂生长。
我知道这很疯狂,我知道我承担不起违约的后果,但我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这个在我肚子里待了九个月的小生命。
她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是我用十个月的时间孕育的。我怎么能把她交给别人
那天晚上,我开始计划。
首先,我要离开顾家。
趁着他们不注意,我要逃跑。
逃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带着她远走高飞。
至于钱,我可以想别的办法。
至于违约金,我可以慢慢还。
总之,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第二天,我开始行动。
我让张姨给我买了一些生活用品,说是为了产后准备。其实我是在为逃跑做准备。
我还偷偷藏了一些现金,这是顾太太给我买补品剩下的零钱。
但是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意外就发生了。
那天晚上,我突然肚子疼。
疼得很厉害,像刀割一样。
我大声喊张姨,张姨赶紧叫了救护车。
是早产的征兆。医生说,必须马上手术。
在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我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宝宝。
宝宝,你一定要健康。
妈妈爱你。
不管发生什么,妈妈都爱你。
手术很顺利。
宝宝提前了一个月出生,但很健康。
当护士把她抱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哭了。
她好小,好可爱,闭着眼睛,小嘴一张一合的。
是个健康的女孩,六斤二两。护士说。
我想伸手抱她,但护士很快就把她抱走了。
家属在外面等着呢。护士说。
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就不再属于我了。
顾明轩和顾太太在产房外面等着,看到孩子的时候,他们激动得不得了。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他们抱着我的孩子,心如刀割。
她叫什么名字我问顾明轩。
顾悦。顾明轩说,希望她一生都快乐。
顾悦。
我的女儿,叫顾悦。
我能抱抱她吗我小心地问。
顾明轩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孩子递给了我。
怀里的小生命那么温暖,那么真实。
她睁开眼睛看着我,那一瞬间,我觉得全世界都安静了。
宝宝。我轻声说,妈妈爱你。
但我只抱了一分钟,顾太太就把孩子抱走了。
不要让她对孩子产生感情。顾太太对顾明轩说,这样对大家都不好。
顾明轩点点头。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抱过我的女儿。
第七章
出院的那天,顾明轩给了我一张支票。
一百万,一分不少。
谢谢你。他说,你可以走了。
我接过支票,看了一眼婴儿房的方向。
顾悦在里面睡觉,我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
我能再看她一眼吗我问。
顾明轩摇头。
对不起。他说,合同上写得很清楚,产后立即分离。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知道他是对的。
拖得越久,越难分开。
但我还是想看她一眼。
哪怕就一眼。
我理解。我说,那我走了。
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是顾悦在哭。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楼上。
走吧。顾明轩说,张姨会照顾好她的。
我点点头,走出了顾家的大门。
从那一刻开始,我和我的女儿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回到家,爸妈看到我很高兴。
怡然回来了！妈妈抱着我哭,这十个月,我们都担心死了。
没事了。我说,钱的问题解决了。
我把支票给了爸爸,爸爸看到那串数字,愣住了。
这么多钱,你是怎么赚的他问。
我早就想好了说辞。
我去南方打工了。我说,给一个有钱人当保姆,工资很高。
爸妈信了。
他们拿着钱去还债,还买了一套小房子。
一切都回到了正轨,除了我的心。
我无法忘记顾悦。
每天晚上,我都会想她。想她现在长什么样了,想她会不会哭,想她饿了有没有人喂她。
我开始失眠,开始抑郁。
妈妈发现了我的异常。
怡然,你怎么了她问,这段时间你总是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我说,可能是累的。
但妈妈不信。
有一天,她悄悄跟踪我,发现我去了顾家附近。
我没有进去,就是在门口站着,希望能看到顾悦。
但我什么都没看到。
怡然,你在这里干什么妈妈出现在我身后。
我吓了一跳。
妈,你怎么来了我问。
我跟踪你的。妈妈说,你最近总是偷偷出门,我担心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是你打工的地方妈妈看着顾家的豪宅,这家人这么有钱,怎么会给你这么高的工资
我沉默了。
妈妈很聪明,她很快就猜到了真相。
怡然,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她问。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妈,我对不起你。我说。
妈妈抱住我。
什么都不要说了。她说,妈不怪你。你是为了这个家,妈理解。
那天晚上,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妈妈。
妈妈哭了很久。
我的傻女儿。她说,你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因为我们需要钱。我说,我没有别的选择。
那现在呢妈妈问,你还想着那个孩子
我点点头。
她是我的女儿。我说,不管她在哪里,她都是我的女儿。
妈妈拍着我的背。
傻孩子。她说,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走下去。你不能回头,也不应该回头。
可是我做不到。我哭着说,我忘不了她。
那就想办法见她一面。妈妈说,见一面,然后彻底放下。
妈妈的话给了我启发。
我开始想办法接近顾家。
首先,我打听到了顾悦的保姆是张姨。
然后,我开始跟踪张姨。
我发现她每天都会带顾悦去附近的公园散步。
那是我的机会。
第八章
第一次在公园见到顾悦的时候,她已经三个月大了。
张姨推着婴儿车,在公园里慢慢走着。我躲在树后面,偷偷看着。
顾悦长得很可爱,眼睛大大的,皮肤很白。她看起来很健康,很活泼。
我想走近一点,但不敢。
如果被张姨发现了怎么办如果她告诉顾明轩怎么办
我只能远远地看着。
看着我的女儿在别人的照顾下成长。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去公园。
不为别的,就是想看看顾悦。
慢慢地,我摸清了张姨的规律。
她每天下午三点会带顾悦来公园,四点半离开。
有时候天气好,她会让顾悦在草地上爬一会儿。
有时候下雨,她会带顾悦去公园里的咖啡厅坐一下。
我就这样默默地关注着我女儿的成长。
看着她从不会坐到会坐,从不会爬到会爬,从不会说话到会叫妈妈。
虽然她叫的妈妈不是我。
半年后,我终于鼓起勇气接近了张姨。
那天顾悦在草地上爬,张姨坐在旁边看着。
我装作路过的样子,走到她们附近。
你家宝宝好可爱啊。我对张姨说。
张姨笑了笑。
谢谢。她说,她确实很可爱。
几个月了我问。
九个月了。张姨回答。
我蹲下来,看着顾悦。
她正在地上爬,看到我,停下来看着我。
那一瞬间,我们母女对视着。
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好像很喜欢你。张姨说,平时她见到陌生人都会哭的。
是吗我努力保持平静,那我很荣幸。
顾悦爬到了我面前,伸出小手想要摸我的脸。
我小心地让她摸着。
她的小手软软的,暖暖的。
宝宝。我轻声说。
顾悦咯咯地笑了。
那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
她很少对陌生人笑。张姨有些奇怪,真奇怪,她好像认识你一样。
如果张姨知道我是谁,会怎么想
从那以后,我经常在公园里偶遇张姨和顾悦。
慢慢地,张姨开始信任我,有时候甚至会让我帮忙照看一下顾悦。
那些时光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虽然每次只有十几分钟,但我可以抱着我的女儿,可以逗她笑,可以听她叫我阿姨。
虽然不是妈妈,但我已经很满足了。
直到有一天,顾明轩出现了。
那天我正在和顾悦玩,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悦悦！
我回头一看,顾明轩正朝我们走来。
我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该怎么办。
爸爸！顾悦看到顾明轩,高兴地叫着。
顾明轩把顾悦抱起来,然后看向我。
你是他问。
我努力保持镇定。
我是路人。我说,看到宝宝可爱,就逗她玩了一会儿。
顾明轩看着我,眼神有些疑惑。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他说。
我的心凉了半截。
可能是错觉吧。我说,我要走了。
说完我就要离开,但顾明轩叫住了我。
等等。他说,你是方怡然对吧
我停下脚步,知道瞒不住了。
是的。我转身看着他,我是方怡然。
顾明轩的脸色变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问。
我只是想看看她。我诚实地回答,我知道她不是我的孩子,但我还是想看看她。
顾明轩紧紧抱着顾悦。
你违约了。他说,合同上明确规定,你不能再见这个孩子。
我知道。我说,但我做不到。她在我肚子里待了十个月,我不可能忘记她。
那你想怎么样顾明轩警惕地看着我,想要回这个孩子
我摇头。
我不会要回她。我说,我知道我没有能力养她,我也知道跟着你她会更幸福。我只是想偶尔看看她,知道她好不好。
顾明轩沉默了很久。
以后不要再来了。他最终说道,如果被我再发现,我会报警。
说完,他抱着顾悦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心如刀割。
我知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的女儿了。
第九章
离开公园后,我变得很沮丧。
我知道顾明轩是对的,我不应该去打扰他们的生活。
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那段时间,我开始酗酒。
每天晚上都要喝很多酒才能入睡,醒来后又觉得生活没有意义。
妈妈很担心我。
怡然,你不能这样下去。她说,你还年轻,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我的人生有什么意义我问,我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她不是你的女儿。妈妈说,从签合同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是你的女儿了。
可是我生了她！我哭着说,她是从我身体里出来的！
妈妈抱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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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都知道。她说,但你要学会放下。
我放不下。我说。
那你想怎么办妈妈问,一辈子这样消沉下去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有一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新闻。
一个富商的女儿被绑架,绑匪要求一千万赎金。
看到这个新闻,我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如果我也绑架顾悦呢
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能和她在一起。
我知道这个想法很疯狂,但我已经快疯了。
我开始制定计划。
首先,我要找到顾悦的行程规律。
通过之前的观察,我知道张姨每天都会带她去公园。
但是现在顾明轩已经发现了我,张姨肯定不会再带顾悦去公园了。
我需要找到她们的新去处。
经过几天的跟踪,我发现张姨改成带顾悦去商场了。
每天下午,她们会去商场的母婴店买东西,然后在儿童游乐区玩一会儿。
商场人多,是下手的好机会。
我开始准备道具。
买了一套保洁员的制服,还买了一个旅行箱。
计划是这样的：趁张姨不注意的时候,把顾悦带走,然后装进旅行箱,混在人群中离开商场。
我知道这很危险,但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计划实施的那天,我穿着保洁员制服,在商场里等着。
下午三点,张姨推着婴儿车出现了。
顾悦坐在婴儿车里,正在玩一个小玩具。
她长得更可爱了,已经一岁多了,会走路了。
我跟在她们后面,等待机会。
张姨带着顾悦去了母婴店,我在门口等着。
店里人很多,张姨在挑选奶粉,顾悦在旁边的游戏区玩。
我的机会来了。
我装作清洁的样子,慢慢接近顾悦。
悦悦。我轻声叫她。
顾悦回头看我,眨着大眼睛。
阿姨。她叫我。
我的心都要化了。
她还记得我。
悦悦,想不想和阿姨去一个地方我问。
顾悦点点头。
我抱起她,朝门口走去。
但就在这时,张姨发现了。
悦悦！她大声叫着,你在干什么
我抱着顾悦开始跑。
救命！有人偷孩子！张姨在后面喊。
商场里顿时乱了起来,很多人开始追我。
我跑得很快,但抱着孩子很不方便。
很快,我就被保安抓住了。
妈妈！顾悦在我怀里哭着叫。
但她叫的不是我,是张姨。
听到这声妈妈,我的心彻底碎了。
在顾悦的心里,张姨才是她的妈妈,我只是一个陌生的阿姨。
警察很快就来了,我被抓了起来。
在警车上,我看到顾明轩赶到了现场。
他抱着顾悦,眼神愤怒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见到我的女儿了。
第十章
我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绑架罪,虽然没有成功,但性质很严重。
在监狱里,我每天都在想顾悦。
想她现在长什么样了,想她会不会还记得我。
三年后,我出狱了。
爸妈来接我,他们老了很多。
怡然,以后不要再想那个孩子了。妈妈说,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我点点头。
三年的监狱生活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不应该去做代孕,更不应该去绑架顾悦。
顾悦有她自己的生活,有爱她的人照顾她。
我没有权利去打扰她。
出狱后,我重新开始工作。
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员,工资不高,但够生活。
我再也没有去找过顾悦。
虽然每天都想她,但我知道,那只能是想想而已。
五年后,我在街上偶然遇到了张姨。
她变老了很多,头发都白了。
怡然她认出了我。
张姨。我打招呼。
我们都有些尴尬。
你...还好吗张姨问。
还好。我说,您呢还在顾家工作吗
张姨摇摇头。
不了。她说,悦悦长大了,不需要保姆了。
她...还好吗我忍不住问。
张姨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
她很好。张姨最终说道,今年九岁了,上小学三年级,成绩很好。
那就好。我说。
她...张姨犹豫了一下,她有时候会问起你。
我的心一紧。
问我什么
她问,那个想带她走的阿姨为什么要那样做。张姨说,顾先生告诉她,那个阿姨生病了,所以做了错事。
我苦笑。
生病了。
也许顾明轩说得对,我确实是生病了。
她还记得我我问。
孩子的记忆力很好。张姨说,虽然她那时候还小,但那件事对她影响很大。她现在很怕陌生人,也不太愿意出门。
听到这话,我的心更痛了。
因为我的自私,我伤害了我的女儿。
怡然。张姨说,我知道你心里苦,但你要学会放下。悦悦有她自己的生活,你不应该再去打扰她。
我知道。我说,我不会再去找她了。
张姨点点头,然后走了。
那天晚上,我哭了很久。
我想我的女儿,想她因为我而害怕陌生人的样子。
我毁了她。
我这个妈妈,彻底毁了她。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主动打听过顾悦的消息。
我开始学着遗忘。
遗忘她的笑声,遗忘她的哭声,遗忘她叫我阿姨的声音。
虽然很难,但我必须做到。
因为这是我欠她的。
又过了两年,我遇到了现在的老公。
他叫王晨,是个很好的人。
他知道我的过去,但他不介意。
每个人都有过去。他说,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
我们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儿子。
儿子很可爱,像他爸爸。
有了儿子以后,我对顾悦的思念淡了一些。
但还是会想。
尤其是儿子哭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顾悦小时候的样子。
想她是不是也是这样哭的,想她饿了会不会也是这样哭的。
但我把这些想法都埋在心里,不对任何人说。
包括我的老公。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十年过去了。
我的儿子已经八岁了,顾悦应该十九岁了。
十九岁的她,会是什么样子呢
是不是已经上大学了是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不知道,也不能知道。
因为她的人生,和我没有关系。
从我签下那份代孕合同开始,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虽然我给了她生命,但我没有给她爱的权利。
她的爱,属于那些真正照顾她、陪伴她长大的人。
而我,只是一个过客。
一个在她生命最初十个月里的过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