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及笄之日,宫里便传来了恩典。
因我相貌才情出众,皇上有意将我指婚给新科状元郎沈仕林。
京城谁不知,沈仕林探花游街时,曾于万人之中接下我抛出的红绣球。
金童玉女,本是天作之合。
可母亲却说妹妹才是状元郎的命定福星,她嫁过去,可保我镇国公府百年气运。
妹妹跪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姐姐,对不起,我也是听从母亲的安排。
可拥有福星气运的人明明是我,妹妹才是那个孤煞灾星厄运之人。
母亲怕我闹事,竟在我的茶里下了药,让我染上恶疾,形貌尽毁。
圣旨改下的那天,沈仕林抬了十大箱子的聘礼前来下聘,整条街都轰动了。
妹妹路过我的小院时,我清晰的看见她一改往日的乖巧,露出得意的笑。
姐姐,状元郎是我的了。
1
我撞开下人的阻拦,一口气冲到母亲的院里。
她正端坐在紫檀木椅上,用杯盖轻轻撇去茶沫,眼皮都未曾抬起半分。
母亲!为何要将我的姻缘给妹妹!沈仕林接的是我的绣球,皇上也属意于我!
我的声音因为急切而颤抖,胸口剧烈起伏。
母亲终于放下茶盏瞥了我一眼。
大师说了,你妹妹温婉贤淑,有福星之相。
为了国公府的百年气运,这门亲事,只能由她去。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福星之相相国寺高僧明明说我才是凤格天命,能助家族福运绵长,妹妹她……
住口!
母亲厉声打断我,眼神落在我脸上。
高僧说的是镇国公府的女儿,没指名道姓。我说是谁,就是谁。
你妹妹纯善,能为家族带来祥瑞。你
她上下打量我,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只会给家族招惹是非。
我浑身冰凉,心口堵得发慌,转身跑了出去。
我去找父亲,他是我最后的希望。
书房里墨香四溢,父亲正在挥毫泼墨,写一个大大的安字。
我冲进去,跪倒在他面前。
父亲!母亲要把我的婚事给妹妹,您快劝劝她!
父亲的笔尖一顿,最后一捺被拖得歪斜扭曲,毁了整幅字。
他猛地将笔砸在砚台上,饱蘸的墨汁四下飞溅,几点黑渍落在我素白的裙摆上。
混账东西!
他勃然大怒,指着我的鼻子。
你妹妹嫁给状元郎是天意,是祥瑞!
你为了区区儿女私情,竟想毁掉整个家族的气运你这个不孝女!
他眼中没有半分父爱,只有被触及利益的暴怒与恐惧。
我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可那本该是我的!父亲,您忘了吗当初女儿扔下绣球时,您还夸我眼光好!
放肆!
父亲一脚踹翻我身边的香炉,铜炉滚落在地,香灰撒了一地。
此事已定,无需多言!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就将你送到家庙去,让你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他的话语,彻底将我打入深渊。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小院,下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躲闪和鄙夷。
没过多久,妹妹林楚楚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一见我,立刻跪坐在我面前,拉住我的手,哭得梨花带雨。
姐姐……
你别怪母亲和父亲,他们也是为了我好……不,是为了我们府里好。
她抽噎着,声音里满是委屈。
我也不想抢姐姐的姻缘,可母亲说,这是关乎国公府百年前程的大事,我不能不从。
她一边说着,一不经意地抬起手,擦拭眼角的泪。
阳光下,她手腕上那只赤金缠丝手镯,正是我及笄时母亲许诺要给我做嫁妆的。
她看似道歉,实则炫耀,那双含着泪水的眼中,清清楚楚地藏着针尖一般的得意。
我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滚。
我的声音嘶哑,只有一个字。
林楚楚的哭声一滞,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被那副可怜的表情覆盖。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芙蓉糕,你吃一点好不好
她打开食盒,将那碟精致的糕点推到我面前。
我看着她那张虚伪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叫你滚!
我抬手挥去那碟糕点,白色的糕点混着碎瓷片,散落一地。
林楚楚惊叫一声,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
她躲在母亲怀里,向我投来一个得意的冷笑。
2
你这个毒妇!自己得不到,就要毁了你妹妹吗!
母亲尖利的声音刺穿我的耳膜。
她心疼地抱着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林楚楚。
父亲的脸黑得能滴出水,眼神冰冷盯着我。
来人!
把大小姐带回院子,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我的胳膊。
我被粗暴地拖回我那破败的小院。
身后,林楚楚的哭声渐渐变成了低低的抽泣,母亲温柔的安抚着她。
砰的一声,院门被从外面锁上。
我贴身伺候的丫鬟翠儿哭着想冲进来,却被婆子一把推开。
从那天起,我被彻底软禁。
吃穿用度还不如一个下人。
林楚楚却过得越发光彩照人。
她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故意在我窗外的小径上来回走动。
哎呀,这件云锦褙子真是好看,状元郎见了,定会夸我们小姐人比花娇。
可不是嘛,前儿状元郎送来的那首情诗,写得可真动人,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丫鬟们高声谈论着,每一个字都精准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几天后,林楚楚端着一盘珠宝走了进来,那两个婆子恭敬地为她让路。
托盘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珠钗首饰,都是我库房里的东西。
母亲说,这些东西留给你也是蒙尘,不如给我,还能派上用场。
她拿起一支凤凰步摇,那是我及笄时外祖母送的,上面的东珠圆润饱满,华贵无比。
她将步摇插进自己高高梳起的发髻,对着铜镜左右端详。
姐姐,你看,是不是很配我
她转过头,笑意盈盈地问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见我不理,也不恼,反而兴致更高了。
她打开我最爱的那盒胭脂,用指尖蘸了一点,细细地涂在唇上。那是我最爱的梅子色。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呵出一口带着梅子香气的热气,然后,她的目光从镜中移开,落在我苍白憔悴的脸上。
姐姐,你看,这些东西还是戴在我身上更好看。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微微俯下身。
你如今这副鬼样子,也配不上它们了。
然后她又从怀中掏出一枚通体温润的白玉佩,上面雕着繁复的云纹。
这是沈郎的贴身之物,他今日赠予我,说见玉如见人。
她将玉佩在我眼前晃了晃,脸上的得意再也掩饰不住。
他还说,他心悦我许久,当初在街上,根本没看清是谁抛的绣球,只是不想拂了国公府的面子才接下。他早就看上我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那块玉佩,我认得。
沈仕林曾说,那是他母亲的遗物,绝不会离身。
我的理智在那一刻彻底崩断。
我猛地扑了上去想抢夺她手中的玉佩。
林楚楚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发难,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后退。
她脚下被椅子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后摔倒。
她的手臂在倒地时,被桌角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啊——!杀人啦!姐姐要杀我!
守在门口的婆子第一时间冲了进来,紧接着父亲和母亲也满面怒容地出现。
林楚楚被母亲扶起,她指着自己手臂上那道划痕,哭得肝肠寸断。
母亲……女儿好痛……姐姐她疯了,她要抢沈郎送我的玉佩,还要杀我……
父亲的怒火终于烧到了顶点,他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
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捆起来!
两个家丁拿着粗麻绳冲了进来,将我死死按在地上,用绳子一圈一圈地捆紧。
我哭喊着:父亲母亲,从小到大我什么都让着楚楚,如今,连心仪的郎君也要让给她,难道我不是你们的女儿吗
母亲笑了:状元郎与楚楚情投意合,众人皆知,你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不知羞耻!
父亲母亲扶着楚楚转身离开。
3
我被粗绳捆得结结实实,扔在冰冷坚硬的地上。
绝望中,沈仕林成了我唯一的念头。
我不信他会如此绝情,他一定是被蒙蔽了。
我用身体的遮挡,悄悄从内衫的夹层里摸出一支金簪。
这是我最后的赌注。
一个新来的小丫鬟端着馊饭进来时,我叫住了她。
你想不想要更多的金子
我压低声音,将金簪从门缝里递出去。
小丫鬟的眼睛瞬间亮了,她飞快地接过金簪藏进袖中。
把抽屉里的信交给状元郎沈仕林,事成之后,我给你外祖母留下的整套赤金头面。
我在信中泣血问他是否忘了当日万人丛中接下我绣球的情意,我天真地以为,他会来救我。
小丫鬟走后,我靠着那一点微弱的希望,度过了两天。
第三天,我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母亲拿着一封信冲了进来,满脸怒容,眼神狠厉。
贱人!
她一个箭步上前,将我从床上揪起来,信纸狠狠地砸在我的脸上。
竟还想勾引你的妹夫!你置你妹妹于何地,置整个镇国公府于何地
几个巴掌下来,我被打得口角出血,耳朵嗡嗡作响。
我本想等你妹妹婚事结束,为你另寻一位好儿郎。
既然你全然不顾镇国公府的死活,那就别怪我心狠!
她厉声吩咐,两个婆子立刻上前,死死按住我的肩膀。
另一个下人端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那气味闻着就让人作呕。
不……我不要喝!
我剧烈地挣扎起来,但我的力气在两个壮硕的婆子面前微不足道。
她们捏开我的下颚,将药汁灌了进来。
苦涩辛辣的液体呛进我的气管,我不住地咳嗽,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把她看好了,死了就拖出去埋了。
当天夜里,我开始发高烧。
浑身滚烫,骨头缝里却透着寒气。
身上起了大片的红疹,奇痒无比,挠出一道道血痕。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在发烫、在变形。
我挣扎着爬到水盆边,借着昏暗的烛光,看到了水中的倒影。
臃肿、通红,布满了疹子和抓痕,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我跌坐在地上,发不出任何声音。
4
府里唢呐喧天,锣鼓齐鸣,欢声笑语。
整个镇国公府都沉浸在无边的喜悦之中。
我扶着斑驳的墙壁,一步一步挪到院门口。
我心中还残存着最后一丝,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幻想。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阳光刺眼,我下意识地眯起眼。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是沈仕林。
他身姿挺拔,眉目俊朗,是我在梦里描摹了千百遍的模样。
我的心在一瞬间狂跳起来,所有的血液都涌向头顶。
他是来带我走的,他一定是来带我走的!
我眼中瞬间燃起光亮,鼓起勇气,朝他走了两步。
沈仕林,你……你来啦
他停下脚步,细细地打量着我,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我来了,我来迎娶楚楚了
。
他的声音温润悦耳,是我最沉迷的声线,可说出的话却让我坠入冰窟。
当初探花游街,人潮拥挤,我哪里看得清抛绣球的是哪家小姐。不过是下人提醒,那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我才顺水推舟罢了。
他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当初那一抛,我又怎能认识楚楚这般温柔善良的解语花。
镇国公府的嫡长女。可惜,你本人实在是愚蠢又无趣。
话音刚落,一道娇俏的身影从他身后走出。
林楚楚凤冠霞帔,妆容精致,她亲昵地依偎在沈仕林怀里。
姐姐,你看你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可真是吓人。
她娇笑着,抬手抚了抚自己发鬓上华丽的珠花,眼神里全是炫耀与轻蔑。
别说做正妻了,就是给沈郎做个妾,都污了他的眼。姐姐还是收起你那可笑的心思吧。
她说完,得意地抬起下巴,将头靠在沈仕林的肩上。
沈郎,我们走吧,别为了不相干的人,误了吉时。
沈仕林没有再看我一眼,他揽住林楚楚的腰转身离去。
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将我本就破碎的心,凌迟得一片不剩。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痴心一片错付。
我再也支撑不住,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
噗——
鲜红的液体溅满了眼前灰败的地面。
世界在我眼前剧烈地旋转,我重重地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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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的魂魄轻飘飘地浮了起来,身体没有任何重量。
我低头,看见自己倒在血泊中渐渐冰冷的身体,那张浮肿丑陋的脸正对着我。
我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冷,只有一片空洞的麻木。
外面的喧嚣没有停止,我穿过紧锁的院门,飘了出去。
满府的红绸灯笼,宾客满座,觥筹交错。
我的父母正站在大堂中央,满面春风地接受着宾客的恭贺。
恭喜国公爷、夫人,得此佳婿,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状元郎与二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父亲举着酒杯,笑得合不拢嘴。
哪里哪里,是小女有福气,能嫁给修竹这样的人才,也是我们国公府的荣幸!
母亲站在他身边,仪态端庄,脸上是得体的微笑。
无人知道,他们的大女儿,已经死在了后院里。
夜渐渐深了,宾客陆续散去。
送饭的婆子发现了我的尸体。
很快,管家带着几个下人提着灯笼匆匆赶来。
管家确认我没了气息后,脸色凝重,立刻转身去了母亲的院子。
母亲正在卸下满头的珠翠,听到管家的禀报。
她脸上没有震惊,没有悲伤,只有浓浓的厌恶与不耐。
真是个搅事精。
偏偏挑今天死,存心给家里添堵!
她将一支金钗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快把尸体处理了,别惊动了前院的宾客,更不能让你妹妹和姑爷知道,晦气!
她的语气,是在谈论一件需要立刻丢掉的垃圾。
找两个嘴严的婆子,手脚麻利点,别留下什么痕迹。
管家连声应是,躬身退下。
母亲随即起身,去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显然也喝了不少酒,正靠在太师椅上哼着小曲,满脸都是志得意满的红光。
母亲将事情一说,父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眼中布满血丝,面容因愤怒而扭曲。
孽障!真是个孽障!
他没有问我怎么死的,也没有说要去看一眼,只是来回踱着步,不停咒骂着。
死了都要给我们镇国公府抹黑!这个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东西!
晦气!真是晦气至极!
他最后停下脚步,对着我的院子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传我的话,今晚就处理干净,就当府里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明天谁要是敢在外面乱嚼舌根,直接打死!
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悲伤,只有被破坏了好日子的迁怒和对名声受损的恐惧。
我飘在书房的横梁上,冷漠地看着这个男人。
我的死亡,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需要被迅速掩盖的污点。
一会儿的功夫,几个家丁就拿草席将我的尸体抬到荒山给埋了。
我从没想过,一个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死后竟是这样草草了事,连个墓碑都没有。
而这一切,竟然都是父母的授意。
6
我穿过层层院墙,飘进了张灯结彩的新房。
龙凤喜烛烧得正旺,满目都是刺眼的红。
林楚楚已经卸下了沉重的凤冠,正坐在梳妆台前,由丫鬟为她拆解发髻。
沈仕林推门而入,屏退了所有下人。
房门关上,他脸上那副温和有礼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与不耐。
林楚楚娇羞地站起身,迎了上去。
沈郎,你来啦。
她想去挽他的手臂,却被沈仕林不着痕迹地避开。
别耽误时间了。
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新婚的喜悦,只有公事公办的冰冷。
尽快跟你父亲说,让他在吏部给我谋个实权的位置,户部侍郎的位置空缺,正好是个机会。
林楚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娇媚的模样,轻轻捶了一下沈仕林的胸口。
沈郎,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怎么一开口就说这些……朝堂之事,父亲自有安排。
沈仕林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一把抓住林楚楚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以为我娶你,真是为了你这张脸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与厌恶。
别忘了你的价值。若不是看在福星的身份,能为我仕途带来助益,我会多看你一眼吗
给我老实听话,办好我交代的事。
他甩开她的手,径自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
林楚楚捂着自己发红的手腕,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中满是震惊与屈辱。
人前恩爱的璧人,独处时,只有赤裸裸的交易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第二天一早,母亲派人去清理我那个破败的院子。
一个手脚麻利的老婆子,一边收拾一边将还能看上眼的东西往自己怀里塞。
她看到我那个旧得掉漆的首饰盒,拿起来晃了晃,没什么声响,用力将盒子摔在地上。
盒子被摔得四分五裂,从断裂的夹层里,掉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黄纸张。
老婆子捡起那张纸,展开看了看。
她不识字,但认得纸张是相国寺专用的卦签纸。
她觉得这或许是个能领赏的东西,便把卦签递给了母亲。
母亲的目光落在纸上时,正在浇花的手停住了。
纸上用朱砂清清楚楚地写着:
镇国公府嫡长女,林楚微,凤格天命,福运绵长。宜家宜室,旺夫旺族,所遇者,皆为祥瑞。
次女林楚楚,命格孤煞,天生灾星。强求富贵,反噬其家,所嫁者,祸延三族。
母亲的眼睛死死盯着嫡长女和林楚微几个字,又看了看下面次女林楚楚的批语。
她拿着卦签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的脸色由红润转为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心里涌上一股不安,拿着卦签冲向父亲的书房。
7
父亲正端着一杯参茶,惬意地靠在太师椅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茶水洒了半杯在他崭新的官袍上。
你疯了不成!如此失仪!
他怒斥道,脸上满是被人打扰的愠怒。
母亲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怒火,她冲到书案前,将那张纸狠狠拍在父亲面前。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巨大的恐惧。
看!你好好看看!
她的声音尖利扭曲。
老爷,我们都错了……全都错了!
父亲不耐烦地拿起那张纸,起初还带着一丝轻蔑,继而,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一字一句地读着,每读一个字,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
当他读到反噬其家,祸延三族时,那张纸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飘落在地。
他的双腿一软,整个人重重地跌坐回太师椅上,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错了……我们全都错了……
他双目失神,口中喃喃自语。
我们……我们害死了真正的福星……我们把一个灾星……当成了宝!
母亲瘫软在地,双手抓住父亲的袍角,嚎啕大哭。
怎么办……国公爷,这可怎么办啊!我们把灾星嫁给了状元郎,那丫头死了,她的怨气……天谴……报应就要来了!
他们的恐惧,没有半分是为了我。
他们哀嚎的,是自己即将到来的厄运。
父亲猛地回过神,他一把抓住母亲的衣领,面目狰狞。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毒妇!当初是你说的楚楚才是福星!是你灌了药害死了楚微!是你把这个家推进了火坑!
是我当初你为了拉拢新贵,不是也默许了吗!母亲尖叫着反驳,你为了自己的权势,何曾在意过女儿的死活!
他们互相撕扯,咒骂,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对方身上。
我飘在他们头顶,冷漠地看着这场丑陋的闹剧。
报应,根本不需要等到天谴。
仅仅半个月后,沈仕林靠着父亲的关系,如愿进入了户部,主管漕运钱粮调配。
他春风得意,急于做出一番成绩,好在朝堂站稳脚跟。
他无视了所有老吏的劝告,大刀阔斧地改革了南方漕运的旧例,将几条航线合并,试图缩短运期,节省开支。
就在新航线启运的第三天,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席卷江南。
河道水位暴涨,沈仕林合并后的主航道决堤,十几艘满载秋粮的官船瞬间被洪水吞没。
紧接着,他下令囤积粮草的中转大仓,又因雷击引发大火,数万石粮食付之一炬。
水火并发,国之命脉的漕运,断了。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
早朝,沈仕林被押上殿,他跪在冰冷的金砖上,浑身抖得筛糠。
陛下!微臣冤枉!此乃天灾,非人力可抗拒啊!
他还想狡辩,御史台的老御史陈正,已经手持象牙笏板,踏步出列。
陛下!臣,弹劾新科状元沈仕林,刚愎自用,致使国库蒙受巨额亏空!此其罪一!
陈御史的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太和殿内。
臣,弹劾镇国公,以权谋私,安插心腹,扰乱朝纲!沈仕林寸功未立,凭何骤登高位若非国公大人在背后运作,何至于此!此其罪二!
话音刚落,父亲的政敌,兵部侍郎立刻站了出来。
陛下,臣附议!臣还要弹劾镇国公,五年前侵占良田三百亩,逼死三户佃农,此事被他强行压下,卷宗至今还留在京兆府!
吏部的一位官员也跟着出列。
陛下,镇国公三年前为其内侄谋取地方官职,收受贿赂白银三万两,人证物证俱在!
弹劾的奏章一份接着一份,罪名一条接着一条。
新账旧账,被他的政敌们在此刻全部翻了出来,扔到了台面上。
父亲跪在人群中,早已汗流浃背。
他不停地磕头,嘴里说着陛下明察臣有罪,苍白无力的辩解,被一声高过一声的弹劾彻底淹没。
他所经营的一切,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够了!
龙椅上的皇帝猛地将手中的朱笔砸在地上。
他站起身,目光冰冷地扫过殿下跪着的父亲和沈仕林。
好一个镇国公!好一个国之栋梁!
传朕旨意!
将沈仕林、镇国公林远山打入天牢!给朕一桩桩一件件地彻查清楚!
禁军即刻包围镇国公府,任何人不得出入!所有家产,全部查封!
随着他一声令下,殿外的金甲卫士立刻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架起瘫软的父亲和面如死灰的沈仕林,拖了出去。
我跟着那队杀气腾腾的禁军,飘回了国公府。
府邸的大门外,禁军已经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明晃晃的刀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母亲和林楚楚听到动静,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
当她们看到禁军首领拿出的那道圣旨时,林楚楚则是呆立当场,母亲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曾经风光无限,金玉满堂的百年府邸,一夜之间,风雨飘摇,大厦将倾。
8
禁军冲入府中,金属的撞击声,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女人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镇国公府的末日哀歌。
父亲被削去爵位的圣旨,当着所有下人的面被宣读。
他从高高在上的国公爷,变成了阶下囚林远山。
他穿着一身还未换下的华贵朝服,跪在冰冷的地上,那张不久前还红光满面的脸,此刻一片死灰。
他所有的怨气、恐惧和不甘,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冲向一旁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林楚楚。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将林楚楚打得摔倒在地。她头上的珠钗散落一地,滚进了泥里。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灾星!
父亲双目赤红,一把揪住林楚楚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如果不是你,我们林家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你把福气还给我!把我的爵位还给我!
他疯狂地摇晃着林楚楚,口中的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林楚楚再也装不出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被吓坏了,脸上满是惊恐和泪水。
不……不是我……父亲,不是我……
还敢狡辩!
父亲眼中没有一丝往日的疼爱,只有无尽的怨毒。
他眼中那个能保家族百年气运的福星,如今成了带来灭顶之灾的丧门星。
就在这时,府门外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
沈仕林被两个禁军押着,也回到了这里。
他头上的状元乌纱帽早已不知去向,一身官袍皱巴巴的,脸上还有一道清晰的划痕。
他也被停职审查,状元功名岌岌可危。
他一进院子,看到的就是父亲在对林楚楚施暴的场面。
他挣脱禁军的束缚,几步冲了过来。
他冲到父亲面前,一把推开他,然后指着他们父女,面目狰狞地咆哮。
你们一家骗子!
他的声音嘶哑尖利。
说好了是福星,却是个拖我下水的灾星!我沈仕林的锦绣前程,我寒窗苦读十几年换来的一切,全都被你们毁了!
父亲被他推得一个趔趄,稳住身形后,怒火更盛。
是你自己无能!是你自己急功近利才会出此纰漏,还敢怪到我们头上!你这个白眼狼!
我无能若不是娶了你这个灾星女儿,我怎会事事不顺!你们林家从根子上就是烂的!
沈仕林彻底撕下了伪装,他和我父亲,这对不久前还亲密无间的翁婿,此刻却互相指着鼻子咒骂。
沈仕林一拳打在父亲的脸上,父亲也毫不示弱地扑上去,两人扭打在一起。
他们在满是狼藉的院子里翻滚,撕扯着对方的衣服和头发。
一个曾经的国公,一个新科状元,此刻却全无体面,只剩下最原始的野蛮和丑陋。
林楚楚蜷缩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父亲和丈夫扭打,发出了绝望的哭嚎。
这哭声,惊醒了角落里昏迷的母亲。
她悠悠转醒,入目便是满院的禁军,丈夫和女婿的厮打,还有女儿的哭声。
她茫然了片刻,然后,所有的记忆都回笼了,彻底摧毁了她最后的理智。
啊——!
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披头散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没有去看扭打的丈夫和沈仕林,而是直直地扑向了林楚楚。
她一把抓住林楚楚的头发,将她狠狠拽倒在地。
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你姐姐!
母亲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她骑在林楚楚身上,左右开弓地扇着她的耳光。
你偷了她的命,偷了她的姻缘,现在还要来索我们全家的命!你这个恶鬼!你这个讨债的恶鬼!
她一边打,一边哭。
我打死你这个灾星!我打死你!
她用指甲去划林楚楚的脸,用牙去咬她的手臂。
往日里母慈女孝的假面,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林楚楚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发出痛苦的惨叫。
母亲……饶了我……好痛……
痛楚微死的时候,比你痛千倍万倍!
母亲的声音凄厉。
你把我的福星女儿还给我!你把她还给我!
我飘在空中,看着我曾经的庭院里,这三个我最亲的人,正野狗一般地互相撕咬,将所有的不幸都归咎于彼此。
没有一个人,是为了我真正的死亡而感到一丝一毫的悲伤。
9
最终,父亲与沈仕林二人朋比为奸,祸乱朝纲被打入天牢,待秋后午门问斩!
母亲和林楚楚贬为官奴,入浣衣局。
镇国公府所有家产,全部查封充公!
曾经显赫的百年世家,彻底化为尘埃。
我跟着父亲和沈仕林飘进了阴暗潮湿的天牢。
这里四处都弥漫着发霉和腐烂的气味,肮脏的稻草上爬着不知名的虫子。
父亲和沈仕林被关在同一个牢房里,彼此的眼神是下刻骨的仇恨。
都怪你!若不是你这个老匹夫哄骗我,说你女儿是福星,我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沈仕林率先发难,他一脚踹向蜷缩在角落的父亲。
父亲躲闪不及,被踹了个正着。
他捂着胸口,恶狠狠地回骂:是你自己贪得无厌!若不是你想走捷径,怎会娶我那个灾星女儿!是你害了我们全家!
到了饭点,狱卒从门下的小洞里扔进来两个黑乎乎、硬邦邦的馒头,其中一个还带着明显的霉斑。
两人为了那两个发霉的馒头,再次撕打起来。
我转而飘向皇城另一角的浣衣局。
这里水汽氤氲,寒气逼人。
几十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女人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搓洗衣物,她们的手都冻得通红浮肿。
母亲那张曾经保养得宜的脸,在短短几日内就布满了皱纹和憔悴。
林楚楚就在她身边,动作笨拙,一不小心,盆里的水溅到了母亲的脸上。
啪!
母亲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打得林楚楚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水里。
没用的东西!灾星!丧门星!
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楚微也不会死,我还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
她一把揪住林楚楚的头发,将她的脸按进冰冷的水盆里。
咕噜……咕噜……
林楚楚剧烈地挣扎,呛了好几口水,才被母亲提了起来。
咳咳……咳……母亲……
别叫我母亲!我没有你这种灾星女儿!
母亲眼神疯狂,她将所有的怨恨痛苦,都发泄在了林楚楚身上。
她每天都用最恶毒的语言辱骂林楚楚,稍有不顺,便非打即骂。
林楚楚过着比我当初凄惨百倍的生活,每一天都是煎熬。
秋日,行刑那天,天色阴沉。
父亲和沈仕林被押赴刑场,他们头发散乱,形容枯槁。
行刑之前,父亲忽然挣扎着,朝着家的方向,发出了绝望的哭喊。
楚微……我的女儿啊……是爹对不起你……爹错了……
他的眼泪混着鼻涕流下来,悔恨的,却是他自己即将失去的性命。
沈仕林也在最后一刻,留下悔恨的泪水,低声说到:楚微,是我负了你!
而在浣衣局内,被管事嬷嬷用板子打得皮开肉绽的母亲,也趴在地上疯癫地哭喊着。
楚微……是我对不起你……你快回来啊……回来救救娘……
他们的忏悔,来得太迟,也太廉价。
那不过是穷途末路时,对自己无能的哀嚎,是对失去一切的自我怜悯。
我飘在空中,看着他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灵魂的怨气开始一点一点地消散。
我不再感到痛苦,也不再感到愤怒。
一道温暖而柔和的光芒,从虚空中出现,将我的魂魄包裹。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让我受尽苦楚的人间。
毅然转身,投入那片光芒之中。
怨气尽散,轮回重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