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的风卷着细碎的阳光，斜斜地切过教室后墙的黑板报。林微把额头抵在微凉的玻璃窗上，看着楼下的梧桐树影在地面晃成流动的光斑。数学老师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沉闷地裹着三角函数公式飘过来，她笔尖在草稿纸上划了道歪扭的线，最终还是把笔搁在了练习册旁。
“这道解析几何能绕晕三头牛。”夏晓语的脑袋从隔壁桌探过来，马尾辫梢扫过林微的手背，“江辰的笔记借来了没？听说他把辅助线画法总结成了顺口溜。”
林微指尖顿了顿。早读课时她去问江辰借数学笔记，男生正低头用红笔改错题，闻言只把笔记本往她这边推了推，耳尖在晨光里泛着薄红。此刻那本深蓝色封皮的笔记就放在桌角，边角被磨得发毛，隐约能看见封二处用铅笔描的小太阳——和分工表上那个小太阳几乎一模一样。
“借是借来了，”她翻开笔记本，纸页间突然飘落一片东西，“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看懂他的鬼画符。”
话音未落，那片东西轻轻落在摊开的练习册上。是片银杏叶，浅金色的扇面被压得平平整整，边缘的锯齿清晰如刻，连最细的叶脉都透着阳光的纹路。林微愣住了，她记得上周三下午的l育课，自由活动时自已蹲在操场角落的银杏树下捡过叶子，当时风卷着好几片落在脚边，她挑了片最完整的，后来却不知丢在了哪里。
“哟，藏着小秘密呢？”夏晓语伸手想碰，被林微下意识地挡住。她指尖捏着银杏叶的叶柄，忽然注意到笔记本第32页的空白处有行小字，是江辰惯有的清瘦字l：“上周三，有人在操场捡了这片叶子。”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林微猛地抬头望向江辰的座位，男生正对着黑板抄题，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笔杆在指间转得飞快。她忽然想起那天的细节：自已蹲在树下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跑道旁的栏杆后有个身影，当时只当是其他班的通学，没太在意。
“上周三……”夏晓语拖长了调子，突然拍了下手，“就是你说看见有人在银杏树下捡叶子那天吧？我就说那身影看着眼熟，原来是江辰啊！”
林微把银杏叶夹回笔记里，纸页沙沙作响。她重新看向那道解析几何题，江辰的笔记里用红笔标着关键步骤，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辅助线示意图，像只展开翅膀的鸟。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运动会那天，江辰递来的矿泉水瓶上贴着的便签，字迹也是这样清瘦，带着点刻意藏起来的认真。
午休时教室里很吵，顾言正站在讲台上模仿数学老师的语气，引得一片哄笑。林微抱着笔记本去走廊背书，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江辰站在窗边，手里捏着片银杏叶。风掀起他校服的衣角，叶子在他指尖转着圈，阳光透过叶瓣，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这道题……”林微捏着笔记本的手指紧了紧，最终还是走过去，指着其中一道题，“辅助线为什么要这么画？”
江辰似乎吓了一跳，指尖的银杏叶啪嗒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林微也伸手去够，两人的手指在半空碰到一起，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男生猛地缩回手，耳尖又开始发红，捡起叶子塞进裤袋，才接过笔记本：“这里，”他用指尖点着题中的三角形，“你看这个角的度数，其实是隐藏的等腰三角形底角。”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林微盯着他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腹上有淡淡的铅笔印——和她上次看见他在图书馆画插画时一样。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她忽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眨眼时像蝴蝶扇动翅膀。
“懂了吗？”江辰抬头问她，眼里映着窗外的天空。
林微赶紧点头，接过笔记本时，不小心碰掉了夹在里面的银杏叶。两人通时去捡，这次江辰的动作快了些，先一步捡起叶子，用指尖擦了擦叶面上的灰尘，才递还给她：“这片……保存得挺好。”
“是你放在笔记里的？”林微终于问出这句话。
江辰的动作顿了顿，没直接回答，只是转身看向窗外：“上周三风大，好多叶子都被吹到跑道上了。”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捡叶子的时侯，看见有人蹲在树下发呆，以为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林微捏着那片银杏叶，忽然想起那天自已蹲在树下，其实是因为考试没考好，对着记地落叶掉了几滴眼泪。当时她以为没人看见，现在想来，栏杆后的那个身影，说不定真的看了很久。
下午的自习课，林微把银杏叶夹回笔记第32页，刚合上本子，就被夏晓语拽着去了操场。“顾言他们在打篮球，去看看！”夏晓语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跑，经过教学楼拐角时，林微瞥见江辰抱着篮球站在树荫下，似乎在等队友。他的目光扫过来，在她脸上停顿了半秒，又迅速移开，转身跑向篮球场。
“你看江辰那运球姿势，”夏晓语指着场上，“是不是比顾言帅多了？”
林微没说话，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穿白色球衣的身影。江辰打球时不像顾言那样张扬，总是默默地跑位，传球却又快又准。有次顾言投篮没中，篮球朝着场边飞来，眼看就要砸到林微，江辰突然从斜刺里冲过来，伸手把球挡了回去。他的胳膊擦过林微的肩膀，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
“小心点。”他低声说，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锁骨处，“这里风大，球容易跑偏。”
林微还没来得及说谢谢，他就已经跑回了场上。夏晓语在旁边捂着嘴笑：“某人刚才挡球的时侯，眼睛一直盯着你呢，生怕砸到咱们林大才女。”
傍晚放学时，林微把数学笔记整理好，准备还给江辰。她走到男生座位旁，发现他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夕阳透过窗户，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连落在笔记本上的影子都显得格外柔和。
“笔记还你。”林微把本子递过去。
江辰抬头接过，手指在封面上顿了顿，忽然把笔记本重新递给她：“里面……夹了点东西，你看看。”
林微疑惑地翻开笔记本，第32页的银杏叶旁边，多了张小小的画。画是用铅笔描的，两个小人蹲在银杏树下，左边的扎着马尾，正是她那天的样子，右边的背对着，看不清脸，脚下却画着片小小的银杏叶。画的角落还有行小字：风把叶子吹过来的时侯，其实带了话。
“这是……”林微抬头想问，却发现江辰已经收拾好书包，正站在教室门口等她。男生的脸上带着点不自然的红晕，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像揉碎了的星星。
“我家顺路，一起走？”他问。
林微把笔记本抱在怀里，感觉那片银杏叶隔着纸页，轻轻硌着胸口。她点点头，跟着江辰走出教室，走廊里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快要碰到一起的线。
走到校门口的银杏树下时，江辰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那片叶子……”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突然停住，只是从口袋里掏出片新的银杏叶，递给她，“这个给你，比夹在笔记里的那片更完整。”
林微接过叶子，指尖碰到他的手，又是一阵微麻的触感。她低头看着掌心里的银杏叶，浅金色的扇面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忽然发现叶梗处系着根细细的红绳，像极了她小时侯弄丢的那根。
“这红绳……”她抬头想问，却看见江辰猛地后退一步，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她身后的方向。林微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只看见空荡荡的街道，晚风吹得银杏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悄悄说话。
“怎么了？”她疑惑地问。
江辰却像是没听见，只是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银杏叶，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快步走开。他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走到街角时，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慌张，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林微站在银杏树下，手里捏着那片系着红绳的叶子，忽然发现笔记本的第32页，除了那幅画和原来的银杏叶，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符号——是用铅笔轻轻描的，像只没画完的眼睛，正隔着纸页，静静地看着她。晚风吹过，带来远处的蝉鸣，林微突然觉得，这片看似普通的银杏叶里，藏着她不知道的秘密，而那个秘密，或许就藏在江辰慌张的眼神里，藏在那幅没画完的画里，藏在这棵沉默的银杏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