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确诊癌症这天,傅深的白月光回来了。
>他掐着我的下巴说:她回来了,你该滚了。
>我安静地搬走,注销手机卡,烧掉所有照片。
>在他和白月光的订婚宴上,我吐着血倒下。
>弥留之际,我看见他发疯般拨开人群冲向我。
>真可笑,他竟以为我还会为他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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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医生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晚期、积极治疗、大概三个月……这些冰冷的字眼在消毒水气味浓重的诊室里飘浮、碰撞,最后轻飘飘地落下来,砸得我浑身发木。
捏着诊断报告的手指有些僵,纸页边缘陷进指腹,留下苍白的勒痕。窗外的天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手机就是在这一刻震起来的,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傅深。
我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好几秒,才慢慢接起来,喉咙发紧,没出声。
那边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处理麻烦事般的不耐:晚上不用等我吃饭了。
短暂的沉默后,他似乎是习惯了我过去的温顺等待,又或许觉得这点沉默都是不该有的拖延,添了一句,像是解释,又更像是宣判。
林薇薇回来了,我去接她。
林薇薇。
那个盘踞在他心尖尖上,所有照片、所有故事、所有醉酒后低沉呢喃的名字。
我张了张嘴,鼻腔里那股医院特有的味道猛地灌进来,呛得眼眶发酸。所有关于病情的恐惧和绝望,突然就被这个名字碾得粉碎,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了。
我拿着那张判了我死刑的纸,慢慢走出医院。街上车水马龙,人声嘈杂,一切都鲜活而生动,只有我像个格格不入的游魂。
回到那座被称为家的别墅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出乎意料,客厅亮着灯。
傅深坐在沙发上,姿态是放松的,甚至算得上惬意。他身边坐着林薇薇,正微微倾身,削着一只苹果,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好一幅琴瑟和鸣的画面。
我站在玄关的暗影里,像个误入者。
傅深先看见了我。他抬眸,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点短暂的惬意消失了,覆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带着审视和不加掩饰的厌倦。
林薇薇也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带着些许歉意的笑,好像她的出现打扰了我,而不是我打扰了他们。
傅深站起身,朝我走过来。
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混着林薇薇常用的那款香水的尾调。他曾说过讨厌甜腻的香味。
他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彻底将我笼罩。下颌被他冰凉的指尖粗暴地抬起,迫使我看向他。
他眼底没有一丝波动,只有彻底的了然和驱逐。
你也听到了。他开口,声音又冷又沉,像淬了冰的刀子,她回来了。
他的拇指在我下巴的皮肤上摩挲了一下,不是爱抚,是擦拭什么脏东西般的力道。
所以,江晚,他叫我的全名,宣告一段关系的彻底终结,你该滚了。
心脏那个地方,好像被这句话凿开了一个洞,呼啸的冷风灌进去,带着血腥气。可奇怪的是,竟然不觉得疼了,大概是癌细胞已经啃噬掉了所有感知疼痛的神经。
我看着他,很轻地眨了一下眼,没有说话。
我的安静似乎激怒了他,或许他更习惯我过去那些徒劳的争执和哭泣。他蹙眉,甩开手,像碰到什么不洁的东西。
听不懂人话还要我请你出去
林薇薇适时地走过来,轻轻拉住他的手臂,声音柔婉:阿深,别这样对江小姐……是我不好……
傅深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缓和下来:不关你的事。
他再度看向我,最后通牒:明天之前,把你那些东西清理干净,别碍薇薇的眼。
我低下头,避开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好。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上楼梯。
背后的温声软语隐约传来,是林薇薇在说:阿深,你别生气……
和我无关了。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
所有他买的衣服、首饰、包,我一样没拿。那些曾经被当作替身慰藉而收到的礼物,如今都成了刻骨的讽刺。
行李箱里只有几件我自己带来的旧衣服,还有一本相册——我以为那是我们爱情的证明,现在想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道具。
坐在房间的地毯上,我翻开相册。
第一张是在大学社团活动上,他笑着揉我的头发。那时我以为,他眼里是有我的。
后来,是牵手逛夜市,是他熬夜帮我整理资料,是在我生日时笨拙地煮一碗长寿面……
一张张翻过去,指尖冰凉。
原来,笑容可以模仿,温柔可以施舍,所有的特殊待遇,都只是因为,我恰好有那么一点点,像他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照片边缘因为频繁的摩挲已经有些卷边发软。
我找来一个旧的铁皮桶,放在空旷的露台上。
打火机摁了好几次,才蹿起一簇微弱的火苗。
火舌舔舐上照片的一角,迅速蔓延,贪婪地吞噬掉那些定格的笑脸、依偎的身影、虚假的浓情蜜意。橘红色的光跳跃着,映着我空洞的眼睛,腾起的灰烬被夜风卷着,飘向未知的黑暗。
烧干净了。
也好。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我住了两年的地方。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关上门,隔绝了所有过去。
手机卡掰断,冲进了下水道。
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去了哪里,事实上,也无人可告诉。我是个孤儿,傅深曾是我与这个世界最深的联结。
现在,断了。
我在城市边缘租了个一居室,很小,但很安静。窗台上能晒到太阳。
化疗很痛苦,呕吐,脱发,剧烈的疼痛将时间切割成碎片。我常常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看着太阳从窗台这边,慢慢移到那边。
偶尔,会从一些推送里看到关于傅深和林薇薇的消息。
豪门佳偶,破镜重圆,天作之合。
狗仔拍到的照片里,他总是紧紧搂着她,护着她,侧脸线条柔和。那是我从未拥有过的珍重姿态。
他们的订婚宴盛大而隆重,消息铺天盖地,想不看见都难。
那天我难得起了兴致,给自己化了个妆,遮掩掉太过难看的病容和苍白。镜子里的人,瘦得脱了形,只有一双眼睛,因为病痛反而显得格外黑沉。
我挑了一条很多年前买的旧裙子,那时我还不知道林薇薇的存在,穿着它和傅深看过一场电影。
讽刺得像一个闭环。
订婚宴设在傅家旗下的星级酒店,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我很容易就混了进去。没人会注意一个形容憔悴、穿着过时裙子的不速之客。
我站在最角落的阴影里,看着台上。
他穿着高级定制的黑色礼服,矜贵倨傲。林薇薇一袭白色纱裙,依偎在他身边,笑得幸福而耀眼。司仪用激动的声音说着天造地设,台下掌声雷动。
真般配啊。
般配得,让我过去那两年,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心口猛地一阵绞痛,比任何一次化疗带来的痛苦都要猛烈。喉咙里涌上强烈的腥甜味,我死死捂住嘴,却抑制不住那剧烈的咳嗽。
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溢出来,滴落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周围的掌声和笑语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射过来。
力气瞬间被抽空,视野开始天旋地转。
我朝着冰冷的地面,缓缓倒下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听见司仪尴尬的停顿,听见林薇薇短促的惊呼,听见人群骚动的声音。
然后,在所有纷乱的声响中,我清晰地听见一声嘶吼,像是困兽濒死的绝望,穿透了一切喧嚣。
江晚——!
我用尽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循着声音看过去。
我看见那个今天最耀眼的主角,我的前男友傅深,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近乎疯狂地拨开身边的人群,踉跄着、不顾一切地朝我这个角落冲过来。
他的礼服胸口被蹭得褶皱,他的发型乱了,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和恐惧,扭曲了那张总是冷漠倨傲的脸。
真可笑啊。
我模糊地想。
他竟然会露出这种表情。
他竟然以为,我还会为他哭,为他痛,为他心碎到倒下吗
黑暗温柔地、彻底地拥抱了我。
最后的光亮里,是他跌跌撞撞扑过来的身影,还有一滴滚烫的东西,砸在了我的脸上。
……真脏。
2
意识沉浮,像溺在深海里。
最后的感知是他失控的咆哮,还有那滴砸在我脸上、滚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的东西。
……是眼泪吗
傅深的眼泪
这个念头荒谬得让我想笑,可胸腔里只有血沫翻涌的窒息感。
黑暗彻底吞没了我。
再醒来时,先闻到的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和确诊那天一样,又似乎更浓重些,混杂着某种陌生的、冰冷的仪器运转的气息。
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耳边有压抑的、粗重的喘息,还有……断断续续的低喃。
……醒过来……江晚……我不准……
声音嘶哑得厉害,裹挟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破碎的颤抖。
是傅深。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订婚宴上,和他的林薇薇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吗
我用尽力气,掀开眼皮。
视野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惨白的天花板,滴注的吊瓶,还有……伏在我床边的人。
傅深。
他穿着那身昂贵的订婚礼服,此刻却皱得不成样子,胸口甚至还沾着几点已经干涸发暗的血渍——是我的血。
他头发凌乱,额发被汗水浸湿,几缕搭在眉骨上。脸埋在我手边的被褥里,肩膀绷紧,微微发抖。一只手死死攥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
他看起来……糟糕透了。像一头被拔光了利爪尖牙、困在陷阱里濒死的兽。
似乎察觉到我的动静,他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是通红的,布满了血丝,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情緒——恐慌、难以置信、还有某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江晚……他喉咙滚了滚,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你醒了……
他想碰我的脸,手指伸到一半,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指尖也在不受控地轻颤。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曾经爱到骨子里,也恨到骨髓里的男人。
心里一片死寂的平静。
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你……我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喉咙里全是血腥气,怎么……在这里……
他像是被我的话刺了一下,瞳孔骤缩。
你的……订婚宴……我慢慢提醒他,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林薇薇呢
别管她!他猛地打断我,语气急促,带着一种慌乱的粗暴,你先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医生说你……说你……
那几个字,他哽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
我看着他的痛苦,他的失措,心底荒芜一片,生不出半分波澜。
癌症……晚期。我替他说了出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确诊……有一段日子了。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攥着我的手猛地收紧,捏得我生疼。
为什么不说!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你他妈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
我看着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尽管这个动作牵扯着胸腔,疼得钻心。
告诉你……有什么用呢我轻声问,气息微弱,傅深……你会……在乎吗
他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整个人都僵住了,猩红的眼睛里是一片空白的茫然和……剧痛。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只会觉得……麻烦吧……我继续说着,视线开始有些涣散,精力在快速流失,毕竟……正主回来了……替身……就该安静地……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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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他骤然低吼,情绪彻底失控,猛地站起来,双手抓住我的肩膀,却又不敢用力,那种小心翼翼的姿势显得无比滑稽,不是替身!江晚!我……
他的话再次卡住。
不是替身
那是什么
难道那些清晰的比较,那些醉酒后呢喃的另一个名字,那些因为像林薇薇而得到的片刻温柔,都是我的幻觉吗
累了。
真的太累了。
吵嚷声,仪器的滴答声,好像都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越来越远。
他的脸在我眼前晃动,扭曲,变得模糊。
我闭上眼,不再看他。
最后落入耳中的,是他彻底崩溃的、带着哭腔的嘶吼。
医生!医生!救她!求你们救她!!不管用什么办法!多少钱!救她!!!
真吵啊。
傅深。
现在才想起来要救我吗
太晚了。
我的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3
黑暗再次涌上,这一次,连他崩溃的嘶吼也变得遥远,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膜。
彻底失去意识前,只有一个念头清晰得刻骨。
太晚了。
傅深。
一切都太晚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
意识像沉船的碎片,一点点从深海里漂浮上来。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仪器规律的滴滴声,缓慢而固执。
还有……一种压抑的、极力克制的呼吸声,很近,就在床边。
然后是嗅觉。
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些,被一种冷冽的、熟悉的男士香水的尾调覆盖。是傅深常用的那款,曾经沾染在我所有的衣物和发间,如今闻起来,却只让人觉得胸口窒闷。
我慢慢睁开眼。
视野花了片刻才清晰。
不再是之前那个嘈杂的急诊观察室。这里很安静,宽敞得近乎空旷,装修是冰冷的现代风格,所有医疗设备却一应俱全,崭新而昂贵,像是把顶级ICU搬进了豪华酒店套房。
私人病房。傅家的手笔。
傅深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他换掉了那身皱巴巴的礼服,穿着一件黑色的丝质衬衫,领口松垮地敞着,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里的红血丝更重了,像是很久没有合眼。
他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目光像是烙铁,滚烫,沉重,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
见我醒来,他身体前倾,几乎是立刻就想靠近,却又硬生生顿住动作,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醒了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张脸,曾经是我贫瘠生命里唯一的光。我追逐他,仰望他,在他施舍的微小温柔里汲取活下去的养分。
现在再看,心里却只剩下一片被焚烧过的荒芜,连灰烬都是冷的。
我的沉默似乎让他更加无措。
他伸手,似乎想碰我的额头,试探温度。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时,我微不可察地偏了一下头,避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手指蜷缩了一下,慢慢收了回去。
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我让人熬了粥,一直温着。他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几乎有些卑微,是过去的我绝无法想象的姿态。
我依旧不答,目光越过他,看向窗外。厚重的窗帘没有完全拉拢,露出一线灰白色的天空。看不出是清晨还是黄昏。
时间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
江晚……他喉头哽咽了一下,声音更低,……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说什么呢
问他为什么在这里问他林薇薇怎么办问他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浪费力气。
我闭上眼,连看他一眼都觉得疲惫。
累了他立刻紧张起来,那就不说,你再睡一会儿。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他的陪伴,如今只让我觉得窒息。
仪器单调的滴答声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我脸上,灼热,不肯移开半分。那目光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悔恨,恐慌,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绝望。
真是讽刺。
过去我渴求他一点关注而不可得,如今我不要了,他却恨不得将眼珠子钉在我身上。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傅深像是被惊扰的猛兽,骤然转头,压低声音呵斥:谁滚出去!
门外安静了一瞬,然后是一个怯怯的女声:傅总,林小姐……林小姐来了,想看看江小姐……
林薇薇。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病房里虚假的平静。
傅深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让她滚!他低吼,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暴怒和厌烦,谁放她上来的!统统给我滚蛋!
门外的人吓得噤声,脚步声慌乱地远去。
傅深胸口剧烈起伏着,额角青筋跳动。他深吸了几口气,像是极力压下某种翻腾的情绪,才重新转向我。
对上我平静无波的目光时,他所有的怒火又瞬间熄灭了,只剩下仓惶和狼狈。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最终却只是颓然地塌下肩膀,哑声道,……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
我重新闭上眼。
林薇薇来了。
真好笑。
正主来探望即将死去的替身吗
这场戏,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而我,只是这场荒唐戏码里,一个快要下场的、疲倦的观众。
4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傅深粗重未平的喘息,和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香水味,混合着消毒水的冰冷,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让人喘不过气。
我闭上眼,不再看他。
他似乎在我床边站了许久,最终,那把被带倒的椅子被轻轻扶起,他没有再坐下,而是走到了窗边。
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依旧焦着在我身上,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焦灼和审视。
时间在仪器的滴答声里黏稠地流淌。
门又一次被敲响。
这次的声音沉稳许多。
傅深猛地转头,像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但没立刻发作。
进。他的声音压着不耐。
进来的是他的特助,周谨。周谨手里拿着一个平板,脸色是职业化的冷静,但眼神扫过我时,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复杂的情绪。
傅总。周谨的声音压得很低,有几份紧急文件需要您过目签字。另外,林……他顿了一下,改口,……老宅那边,电话打到了我这里,询问您今晚是否……
全部推掉。傅深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所有事。公司的事交给副总,谁也不见。
周谨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是。他迟疑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向我,那关于江小姐的治疗方案,安德森教授团队那边已经初步……
出去说。傅深打断他,率先走向病房外的小客厅。
门没有完全关严,压抑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最好的团队……不惜一切代价……
……骨髓配型……已经在全球数据库……
……用最新的药……所有副作用……我来承担……
每一个词都砸在冰冷的空气里,彰显着金钱的力量和一种迟来的、疯狂的补偿欲。
可惜,太迟了。
我的身体像一口被蛀空的枯井,再多的金钱和药物投进去,也听不见回响。
脚步声重新靠近。
傅深回来了,周谨没有跟进来。
他手里端着一杯水,走到床边,弯下腰,试图将吸管凑到我唇边。
喝点水,好吗他声音放得极柔,甚至带着一丝哄劝的意味,医生说你需要补充水分。
我偏开头,干燥起皮的嘴唇擦过吸管,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湿痕。
他的动作僵住。
握着杯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就保持着那个弯腰的姿势,很久没有动。阴影投下来,笼罩着我,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最终,他直起身,将杯子重重放在床头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水溅出来几滴,落在光洁的桌面上。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江晚,他开口,声音里那层小心翼翼的伪装终于裂开缝隙,露出底下焦躁的、无法理解的真容,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做
你说啊!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被困住的野兽般的绝望和愤怒。
我缓缓睁开眼,看向他。
因为消瘦,我的眼睛显得格外大,却也格外空洞,映不出他的倒影,只有一片灰败的死寂。
我的目光掠过他因为激动而微微扭曲的英俊面孔,掠过他价值不菲的衬衫上那点不属于他的、已经干涸的血迹,最后,落在他身后那扇巨大的、映着城市灰白天空的窗户上。
嘴唇动了动,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
……出去。
傅深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凝固了。
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
……什么
你,我积聚着一点点可怜的力气,重复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驱逐,出去。
我不想看见你。
傅深。
你的痛苦,你的补偿,你的疯狂……都让我觉得恶心。
他的脸色一寸寸白下去,比医院墙壁的冷白还要难看。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像是被这两个轻飘飘的字眼抽走了所有支撑。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巨大的、近乎破碎的茫然和……受伤。
真好笑。
他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在我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气,只想求得一片清净的时候。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死死地看了我几秒,然后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摔门而去。
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病房里回荡,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重新闭上眼,将自己沉入那片无边无际的、属于我自己的黑暗里。
窗外的天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5
摔门的巨响余韵还在空气里震颤,病房里终于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和我自己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
那股属于他的、带着侵略性和另一个女人香水味的气息,似乎也被那声决绝的关门声带走了大半。
我慢慢吁出一口气,胸腔里撕裂的痛楚都仿佛减轻了些许。
清净了。
这才对。
像我这样的人,合该一个人安静地腐烂。不需要观众,更不需要……他迟来的、只会让人发笑的忏悔和补偿。
窗外的天光彻底沉了下去,夜色像墨汁一样无声无息地浸染进来,吞没了房间的轮廓。护士进来过一次,悄无声息地换了吊瓶,测了体温,看了看我紧闭的双眼,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她没有开大灯,只留了墙角一盏昏暗的夜灯,在地上投出一小圈模糊的光晕。
不知道过了多久。
就在我以为这难得的寂静会持续到下一次剧痛将我唤醒时,门的方向传来极其细微的响动。
不是敲门。
是钥匙轻轻插入锁孔,极其缓慢地转动的声音。
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影子侧身闪了进来,动作轻巧得像猫,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
不是护士。
那身影高挑纤细,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穿着精致,裙摆拂过地面,悄无声息。
她停在门口,似乎在适应黑暗,也似乎在观察我。
然后,她一步步走近,停在我的床边。
夜灯微弱的光线勾勒出她柔美的侧面轮廓,和脸上那种混合着怜悯、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审视表情。
林薇薇。
她身上那股甜腻的香水味,比傅深身上沾染的还要浓郁鲜明,丝丝缕缕地飘过来,钻进我的鼻腔,勾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她看了我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一直这样沉默地站下去。
真可怜。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柔软的叹息。像羽毛拂过,却带着冰冷的刺。
我没睁眼,呼吸频率都没有变。
我知道她是来看什么的。
来看我这个占了位置的赝品,是如何狼狈收场,是如何……给她让路的。
见我没有反应,她微微倾身,靠得更近了些,那股香味几乎要将我淹没。
听说你病了,我很难过。她的语气听起来真挚极了,如果忽略掉那字里行间冰冷的试探,阿深他……很担心你。
他这个人啊,就是心太软,太重感情。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里带上一点无奈的嗔怪,哪怕是对一只养久了的宠物,突然要死了,他也会难受的。
宠物。
原来在他和她眼里,我始终只是这样一个东西。
不过你放心,她的声音重新变得轻快起来,带着一种胜利者独有的、温柔的残忍,我会好好照顾他的。等他这股劲儿过去了,就好了。男人嘛,总是这样的。
她顿了顿,似乎在欣赏我苍白消瘦、毫无生气的脸。
你安心养病,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她拿出一个精致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卡,轻轻放在我的床头柜上,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施舍,毕竟,你也跟了阿深一场,这点情分还是有的。
那张冰冷的卡片边缘,在昏暗中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极致羞辱。
我依旧闭着眼,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
我的无视似乎终于让她觉得无趣,或者,她确认了我确实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
她直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大概如同看一只路边濒死的蚂蚁。
再见了,江小姐。
她转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重新恢复死寂。
只有床头柜上那张卡,和她留下的那股令人作呕的甜香,证明她曾经来过。
许久。
我慢慢睁开眼,看着天花板模糊的阴影。
然后,我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枯瘦的手臂,挥向床头柜。
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只是勉强扫过了边缘。
那张轻薄的卡片被扫落下去,飘摇着,悄无声息地掉进垃圾桶旁边的阴影里。
连同她虚假的怜悯和施舍。
一起滚蛋。
做完这个动作,耗光了我所有的力气。
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带来一阵阵濒死的窒息和锐痛。
我大口地喘着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却在模糊的视野里,看到病房门上那扇小小的观察窗外,一闪而过的、傅深那双猩红骇人的眼睛。
他果然……没走。
一直在外面看着吗
看着他的白月光,如何来探望他即将死去的……宠物。
真可笑啊。
我扯了扯嘴角,终于放任自己沉入那片能吞噬一切痛楚和肮脏的黑暗之中。
6
剧痛是常态,像呼吸一样伴随着每一分每一秒。
这一次的昏迷并不深沉,更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泥沼。我陷在里面,能模糊感知到外界的动静,却无力挣脱。
好像有很多人来来去去。
脚步声,压低的交谈声,仪器被移动的碰撞声。
最清晰的,是傅深的声音。
时而暴怒,像困兽的咆哮,砸在墙壁上,又碎成无力的碎片。
……废物!都是废物!再想办法!
时而又低下去,变成一种近乎哀求的、破碎的哽咽,就响在我的耳边,湿热的呼吸拂过我冰凉的皮肤。
……晚晚……别睡……看着我……
……求你……
滚烫的液体,一滴,两滴,砸在我的手背上,很快又变得冰凉。
真吵。
我想把手抽回来,却连动一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
泥沼的下方,像是有什么在吸引着我。很黑,很冷,但很安静。没有痛苦,没有争吵,没有那些令人疲惫的爱恨纠缠。
我想下去了。
彻底地,休息。
……
再次有清晰的意识时,感觉很奇怪。
身体那无时无刻不在的、啃噬般的剧痛,忽然减轻了。不是消失,而是变得遥远,隔着一层什么,变得模糊不清。
一种奇异的轻飘飘的感觉笼罩着我,好像挣脱了某种沉重的枷锁。
我甚至能看到病房里的景象。
我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脸色灰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傅深跪在床边。
是的,跪着。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此刻却毫无形象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上半身伏在床沿,脸深深埋进我那只枯瘦的手掌里。
他的肩膀在剧烈地颤抖,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像受伤野兽的哀鸣。
周谨站在不远处,低着头,肩膀紧绷。几个医生和护士围在周围,却没有人上前,只是沉默着,形成一种无声的、宣告失败的氛围。
啊……
原来是到了这个时候。
我要死了。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没有恐惧,没有不甘,只有一片终于到站的平静和解脱。
傅总……主治医生终于上前一步,声音沉重,您……节哀。江小姐她……时间可能不多了,现在或许只是……
滚!傅深猛地抬起头,嘶吼着打断他,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脸上全是纵横的泪痕,狼狈又狰狞,她不会死!她不会!
他的目光猛地扫到周围的仪器,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指着那些屏幕,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看!还有心跳!还有!她还在!
那心跳的曲线已经微弱得几乎成了一条直线,偶尔才艰难地起伏一下。
医生沉默地低下头。
傅深像是被这沉默彻底击垮了。
他转回头,看着我毫无生气的脸,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终于吞噬了他。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把我抱起来,却又不敢用力,手臂徒劳地环着我,语无伦次。
晚晚……别走……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不是……我不是因为林薇薇……我不是……他哽咽着,试图解释,话语却破碎得拼凑不出完整的意义,那些照片……我留着的……是你大学时在图书馆睡着的背影……不是她……从来都不是……
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睛……是我不敢……
你再看看我……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
他的忏悔,他的眼泪,他迟来的、语无伦次的真相,像雨点一样砸下来。
可我已经听不真切了。
那些声音隔着一层温暖的水流,变得模糊不清。
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晃动,涣散。
最后清晰的,是他猛地抬起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缩紧,里面只剩下全然的、孩童般的恐惧。
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疯狂地涌出。
他拼尽全力地、徒劳地想要把我更紧地搂进怀里,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正在飞速消逝的温度。
我最后看到的,是他那张彻底崩溃的、写满无尽悔恨和绝望的脸。
真难看啊。
傅深。
早干什么去了呢
不过,都无所谓了。
黑暗温柔地、彻底地包裹了我。
那根一直艰难起伏的心跳曲线,终于发出一声悠长的、平直的——
滴——————————————————
所有仪器的嗡鸣和警报,他最后那声撕心裂肺、几乎不像人声的嚎哭,都被隔绝在外。
世界归于永恒的寂静。
我终于,自由了。
番外1
葬礼是一个灰蒙蒙的雨天。
不大,符合她一贯的安静。来的人寥寥无几,几个大学时还算交好的同学,红着眼圈,看着照片上那个笑得有些腼腆的女孩,似乎无法将她和癌症去世这几个字联系起来。
傅深没有出现。
周谨来了,一身黑西装,代表傅氏企业送上了一个花圈,白色的菊花上,挽联的落款是冰冷的傅深敬挽四个字。他站在墓园角落,看着那方崭新的墓碑,神情复杂,最终只是低低叹了一声,转身消失在雨幕里。
林薇薇自然更没有来。傅深的缺席,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或许正待在某个温暖明亮的房间里,庆幸着障碍的自动清除。
泥土被一锹锹铲起,落在单薄的骨灰盒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世上再也没有江晚了。
……
傅深把自己关在别墅里,整整一个星期。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过的。他不接任何电话,不见任何人,包括哭哭啼啼找上门无数次、最终被保安强行请走的林薇薇。
送餐的佣人只敢把食物放在门口,下一次来收走时,餐盘往往原封不动,或者只被动了几口,散发着冰冷的馊气。
第七天的夜里,暴雨倾盆。
周谨撑着黑伞,站在别墅紧闭的大门外,第无数次拨打着傅深的电话,依旧是关机。他望着二楼那扇从未亮起灯光的窗户,眉头紧锁。
最终,他用了备用钥匙,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酒气混合着食物腐败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屋内的一片狼藉。空酒瓶东倒西歪,滚落在地上,沙发上,茶几上。昂贵的羊毛地毯被酒液浸染出大片污渍。
傅深就坐在地毯中央,背对着门口,身影蜷缩在阴影里,像一尊凝固的、失去灵魂的雕塑。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半旧的铁皮盒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周谨的心沉了下去。他认得那个盒子,是之前整理江晚遗物时,从她租住的公寓里带回来的。里面似乎没什么值钱东西,一些零碎的小物件,他检查过后就交给了傅深。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
借着那转瞬即逝的光,周谨看清了傅深的样子。
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身上的衬衫皱巴巴地裹着,领口敞着,露出嶙峋的锁骨。他整个人瘦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只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怀里打开的盒子,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只有盒底似乎残留着一些灰烬的痕迹。
但他看得那么专注,那么用力,仿佛要将那空无一物的盒子盯穿。
雨水顺着周谨的伞尖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傅深毫无反应。
周谨喉头哽了一下,艰难地开口:傅总……
声音干涩得厉害。
傅深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听见。
周谨向前走了几步,踩到一个空酒瓶,发出轻微的滚动声。
这一次,傅深似乎有了一丝反应。他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头,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过来。
但他的眼神是空洞的,没有焦点,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灰霾。闪电再次亮起,照亮他惨白的脸和干裂起皮的嘴唇。
他看了周谨几秒,然后又慢慢地、迟钝地低下头,重新将视线凝聚在那个空盒子上。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一遍遍地抚摸着盒底那些几乎看不见的灰烬,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烧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低得几乎听不见。
周谨没听清,或者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傅深却不再说了,只是重复着那个抚摸的动作,一遍,又一遍。
窗外雷声轰鸣。
又一道闪电撕裂夜幕。
在那骤亮的瞬间,周谨清晰地看到,两行水痕从傅深空洞的眼眶里滑落,无声地淌过他瘦削的脸颊,滴落进那个空荡荡的盒子里。
和他手指反复摩挲的、冰冷的灰烬混在一起。
他抱着那个空盒子,像是抱着唯一能抓住的、关于那个女人的最后一点虚无的念想。
然后,周谨听见他用那种破碎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又喃喃了一遍。
……都烧了。
照片,回忆,她存在过的所有证据。
连同他最后那点可怜的、迟来的、永无止境的悔恨。
一起,在这个雨夜,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捧抓不住的灰。
和一座彻骨寒冷的囚牢。
而他,被永远地锁在了里面。
番外2
三年后。
墓园的常青树叶子上积了薄薄一层灰,被秋雨洗刷出一点黯淡的绿意。
一个穿着黑色羊绒大衣的男人沿着寂静的小径走来,手里拿着一束白色的雏菊。他身形很高,却过分清瘦,大衣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步伐很稳,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寂,像一口枯竭多年的老井。
他在一块干净简洁的墓碑前停下。
没有照片,只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
【江晚】
【一生漂泊,终得自由】
傅深弯腰,将雏菊轻轻放在墓前。花瓣上沾着细小的雨珠,微微颤动。
他静立了很久,只是看着那行字一生漂泊,终得自由,目光沉静,无悲无喜。三年的时光似乎洗掉了他身上所有激烈的情绪,只余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风掠过树梢,带来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更衬得此地寂静。
他慢慢蹲下身,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拂去墓碑边缘一点几乎不存在的尘埃。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立刻离开,依旧维持着蹲踞的姿势,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
雨丝渐渐密了,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大衣肩头,他却浑然不觉。
直到另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不远处。
傅深没有回头。
周谨撑着黑伞,安静地站在几步开外,看着那个蹲在墓前的背影。三年过去,傅总变得几乎让他认不出。不是外貌,而是那种从内里透出来的、万念俱灰的死气。
公司运转如常,甚至规模更胜往昔,傅深处理工作时精准、冷酷、效率惊人。但一旦离开公司,他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不再酗酒,不再发疯,不再提那个名字。
只是活着。
像完成某种必须完成的任务一样,麻木地活着。
他定期会来这里,每次都是这样,不说话,不哭,只是安静地待一会儿,放下一束花。
周谨有时会觉得,傅总所有的眼泪和疯癫,都在三年前那个雨夜里,随着那盒灰烬,一起流干了,烧尽了。
傅总,周谨上前一步,将伞撑过他的头顶,声音低沉,两小时后和摩根那边有个视频会议。
傅深像是没听见,又过了几分钟,他才极其缓慢地站起身。
由于蹲得太久,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周谨下意识伸手想去扶,他却已经自己稳住了,目光最后在那墓碑上停留了一瞬,转身,走入伞下。
走吧。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两人沿着来路往回走。
雨水打湿的石板路泛着冷光。
快走到墓园门口时,傅深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他的视线落在路边一株被雨打得簌簌发抖的白色野雏菊上。那花很小,很不起眼,花瓣残缺,沾满了泥水,狼狈不堪。
就像那个冬天,他第一次在大学社团活动见到她时,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羽绒服,鼻尖冻得通红,怯生生地站在角落,却在对上他视线时,努力挤出一个笨拙又灿烂的笑容。
傅深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株野雏菊。
周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下微沉,低声催促:傅总
傅深像是被惊醒,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伸出修长却苍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被泥水玷污的花瓣,极轻地碰了碰那纤细的、仍在风雨中挺立的茎秆。
冰凉的雨水顺着他的手指滑落。
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在越来越密的秋雨中,对着那株卑微的、残破的野花,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周谨以为时间都凝固了。
然后,他看见傅深很轻很轻地眨了一下眼,一滴水珠从他眼角猝不及防地滚落,迅速混入冰凉的雨水中,消失不见。
他站起身,脸上依旧是那片沉寂的麻木,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控只是周谨的错觉。
走吧。
他重复道,声音哑得厉害,率先迈开脚步,再也没有回头。
周谨跟在他身后,看着那个挺直却孤寂得如同雪中山峰一般的背影。
他知道。
傅总这一生,直到尽头,大概都会是这样了。
活着。
也只是活着。
forever
and
ever.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