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病诊断书到手那天,我才知道丈夫的应酬是什么。
他不仅不承担责任,反而向全公司、全家人散布谣言说我婚前就不检点,害得我父亲因受刺激心脏病发作住院。
当我把所有证据交给警方,看着丈夫被戴上手铐时,我平静地签下了离职协议,带着父母离开了这座充满恶意的城市。
01
怎么能这么痒!感觉我要疯了。
草,一种植物。
这毛病断断续续闹了快两周了。
低烧,乏力,还有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瘙痒疼痛。
我以为是痔疮。
年终审计,连轴转了快一个月,在工位上也坐了一个月,快和座椅黏在一起了。
张伟最近也总说应酬多,回来得晚,身上酒气混着劣质香水味。
我没多想。
采购经理嘛,乙方那些人,就吃这一套。
他上次还抱怨,说王总那个项目,天翔商贸的赵天翔太难缠,非得去那种地方。
恶心透了。他当时皱着眉,扯下领带扔沙发上,要不是为了那单子……
我催他快去洗澡。
现在想想,他那表情不是厌恶。
是心虚。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呛人。
候诊,排队,做检查。
女医生眉头拧着,看了很久。
她语气平淡,笔下唰唰地开单子,去皮肤性病科看看吧。
我脑子嗡的一声。
没听清。
或者说,听清了,但没法理解。
什么……科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种见怪不怪的怜悯。
肛门有赘生物,形态不太好啊。快去,别耽误。
她把单子塞给我。
纸边割得指头疼。
皮肤性病科。
那五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诊室门上。
我站在门口,腿像灌了铅。
来来往往的人,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手里的单子,又飞快移开。
我从未觉得这么难堪。
最终,我还是推门进去了。
更详细的检查。
医生戴着口罩,声音闷闷的。
HPV6型阳性,尖锐湿疣。伴侣呢叫他一起来检查治疗。
尖锐湿疣。
性病。
医生……是不是,搞错了我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我只有我丈夫……
医生抬眼,没什么情绪。
病毒不会凭空来。要么他,要么你。
当然,她顿了顿,补充一句,也有极少数间接感染的可能,比如住酒店什么的。
但这可能性有多小,她的眼神已经说清楚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的家。
脑子里全是乱的。
碎片式的画面飞闪。
张伟最近躲闪的眼神。
他总说累,倒头就睡。
他身上陌生的香水味。
他说恶心透了时,那一点点不自然的僵硬。
钥匙插了几次才对准锁孔。
推开门。
客厅灯亮着。
张伟居然在家,西装没换,坐在沙发上,低着头。
听到动静,他猛地抬头,脸上是压不住的焦躁。
怎么才回来打你电话也不接!我们公司那个……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因为他看见了我煞白的脸。
看见了我手里捏着的,医院的单子。
他的表情瞬间变了。
一片死寂。
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格外刺耳。
我走到他面前。
把那张纸,慢慢放在茶几上。
推到他眼前。
张伟,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不是因为悲伤,是因为极致的愤怒,解释解释,什么叫特么的特么的惊喜。
晚晚……我……他猛地抱住头,手指插进头发里,声音带着哭腔,我错了……我就那一次……喝多了……赵天翔他……他们非要……
就在这时。
门铃响了。
撕破了屋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张伟猛地弹起来。
透过猫眼看了一眼,
他慌乱地回头看我,眼神里满是乞求和无措。
晚晚……你……你帮我应付一下,就说我不在……
我没动。
冷眼看着他这副样子。
门外,快递员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张伟先生!有急件!签收一下!
我转过身,拧开门把手。
一个薄薄的文件袋。
寄件人匿名。
签收,关门。
我把文件袋扔到张伟身上。
你的。
他手忙脚乱地拆开。
里面没有文件。
只有一张打印的字条,和一个U盘。
字条上只有一行字:
五十万。买体面。
张伟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那个U盘。
他连滚带爬地冲去书房,打开电脑。
插入。
点开唯一的视频文件。
不堪入目的画面瞬间充斥屏幕。
男人的喘息,女人的娇笑,扭曲的身体。
那张沉醉又猥琐的脸——
正是我的丈夫,张伟。
我站在原地。
看着屏幕上那丑陋的一幕。
看着眼前这个崩溃的男人。
看着手里这张性病诊断书。
刚才那灭顶的愤怒和恶心,突然沉淀了下去。
我听到自己很轻地笑了一下。
张伟。
他茫然地抬头看我,脸上全是泪和油汗,狼狈不堪。
我指了指屏幕,又指了指自己。
五十万,买你的体面。
那我的体面呢
谁买
02
视频还在播。
声音刺耳。
画面龌龊。
我走过去。
拔掉了U盘。
屏幕黑了。
世界安静得可怕。
怎么办我终于还是开口。
他猛地抬头,眼白里全是血丝。
钱…对,给他们钱!他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五十万…我们有的,存款…理财产品到期…
那是给孩子存的教育金。我打断他。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个!他吼起来,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我的工作!我的名声!要是传出去我就全完了!晚晚,你得帮我!
他扑过来想抓我的手。
被我侧身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你先冷静,我说,
想想赵天翔为什么要拍这个给了钱,就能买断他不会复制以后次次拿这个要挟你,你就是他的提款机。
那你说怎么办!他彻底崩溃了,抓着头发嘶吼,不给钱!明天这玩意儿就可能发到公司邮箱!我就完了!
他像困兽一样在书房里转圈。
突然,他停下。
猛地扭头看我。
眼神变了。
不对…他喃喃自语,眼睛死死盯着我,不能这样…不能坐以待毙…
他抓起桌上的烟,点烟的手抖得厉害,吸了一大口。
烟雾缭绕里,他的脸变得模糊又陌生。
林晚,他叫我的全名,声音哑得厉害,这件事,你必须咬死了,跟我没关系。
我看着他,没说话。
诊断书!对!他像是抓住了什么灵感,语速飞快,你就说…就说你是婚前不知情染上的!一直没根治!对!就是这样!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伟,你听听你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
不然呢!他吼得比我更大声,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让我承认我嫖娼我工作要不要了!脸还要不要了!爸妈要是知道会怎么想!别人会怎么看我!
那我呢!我浑身都在抖,别人会怎么看我!我还有脸出门吗!
你不一样!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一个女人…反正…反正总是吃亏的…你就忍一忍…过去了就好了…
忍一忍我气笑了,
张伟,你让我替你背这口黑锅让你老婆承认自己生活不检点,替你扛下这嫖娼染病的名声
这是最好的办法!他逼近一步,试图说服我,也说服他自己,离了婚,你就说治好了!没人会一直记得!但我要是完了,就真的完了!这个家也就完了!
家
这还叫家
我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你休想。
第二天早上,我昏昏沉沉地起床。
张伟不在卧室。
客厅也没有。
书房门关着。
我做了早餐,强迫自己吃下去。
必须保持体力。
出门前,我推开书房门。
他合衣躺在小沙发上,眼下乌青,胡子拉碴,比我还憔悴。
看到我,他坐起来。
你想清楚了他问。
我没理他,拎包出门。
一到公司,气氛就不对。
前台小妹看我的眼神躲躲闪闪。
走廊上遇到同事,招呼打得格外生硬。
甚至有人在我背后窃窃私语,我一回头,又立刻散开。
我心里咯噔一下。
强撑着处理邮件,核对数据。
鼠标点着点着,就走了神。
瘙痒的感觉又控制了我的身体。
手机震了。
是我妈。
电话一接通,就是她带着哭腔的质问。
晚晚!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张伟妈刚打电话给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你对不住张伟,说你怎么能…能得那种病瞒着他那么久…现在还要闹离婚你要把我们老两口的脸都丢尽吗!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
手脚瞬间冰凉。
张伟。
他动作真快。
恶人先告状。
还把脏水泼得这么彻底。
妈,不是那样…
那是哪样!我妈根本不信,声音尖利,人家张伟妈说得有鼻子有眼!说你大学时候就不清不楚…我都不好意思听!你怎么这么不检点啊!这要传出去,你爸和我还怎么做人!
解释的话堵在喉咙口。
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能说什么
说您女婿嫖娼染病传染给我,还被人拍了视频勒索
我妈有高血压。
我不能。
电话那头还在哭骂。
我默默听着,指甲掐进掌心,掐出了血印。
刚挂断我妈电话。
部门里关系还不错的李姐把我拉到茶水间。
关上门,一脸忧心忡忡。
林晚,你…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到底怎么回事现在公司里传得…可难听了。她压低声音,说张经理要跟你离婚,是因为你…你那个病…说你好多年前就…
她没说完,但意思明明白白。
我喉咙发紧,灌下一口冷水,才勉强开口。
他说的
李姐没否认,只是同情地看着我。
张经理早上一来,就去找大老板了,待了好久…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的,说是家里出了事,心情很不好…下午请假走了。
她拍拍我肩膀。
清官难断家务事…但是…唉…你自己多保重。
她走了。
我靠在冰冷的饮水机上,浑身发冷。
传得真快。
真狠。
他这是要赶尽杀绝。
把我钉死在耻辱柱上。
用我的身败名裂,来换他一线生机。
手机里有好几条未读微信。
有闺蜜旁敲侧击打听的。
有亲戚拐弯抹角关心的。
甚至还有一条张伟他妈发来的长语音。
点开。
刻薄又哭嚎的声音冲出来,骂我不要脸,自己脏还害她儿子,让他们张家蒙羞,让我赶紧签字离婚滚蛋…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
塞进包里。
走出办公楼。
晚风吹在脸上,有点凉。
我抬起头,看着这个城市灰蒙蒙的天。
昨天之前,我还觉得这生活虽然累,但总算有份体面。
现在。
全碎了。
被我最信任的人,亲手砸碎的。
回到家。
门虚掩着。
推开门。
客厅里空了不少。
张伟的电脑、他常穿的几件西装、甚至他收藏的那些手办,都不见了。
茶几上。
放着一份文件。
《离婚协议书》。
最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条款。
抚养权归他。
房子归他。
存款…他要百分之七十。
理由那栏,打印着一行字:
因女方婚前隐瞒重大疾病,导致夫妻感情破裂。
旁边,是他龙飞凤舞的签名。
我抓起那份协议。
撕得粉碎。
纸屑扬了一地。
我站在这一片狼藉中间。
喘着气。
瘙痒的感觉一阵一阵。
心里那把火,也越烧越旺。
烧掉了所有软弱和犹豫。
张伟。
你想玩脏的
好。
我陪你玩到底。
03
微信头像跳动着,
是沈曼。
我唯一的闺蜜。
晚晚,你妈刚给我打电话了,哭得厉害,说的那些是真的吗到底出什么事了张伟那混蛋欺负你了
接电话!急死我了!
看到回我!
一连好几条。
后面跟着几个未接来电的提示。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
又酸又胀。
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是真心实意惦记着我的。
我点开输入框。
手指悬在键盘上,发抖。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想跟她哭诉。
想把张伟的龌龊事全都倒出来。
想告诉她我有多痛多难多绝望。
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后,只剩下几个苍白无力的字:曼曼,我完了。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
迟迟按不下去。
告诉她有什么用呢
陪我一起骂张伟畜生
抱着我一起哭
然后呢
能改变我染病的事实吗
能堵住那些悠悠众口吗
能让张伟和赵天翔付出代价吗
不能。
除了多一个人跟着我生气、难过、担惊受怕,没有任何意义。
我的耻辱,我的困境,最终只能我自己扛。
我深吸一口气。
重新打字。
曼曼,咨询你个事。
偷拍的勒索视频,能做证据吗
或者,怎么让它变得能做证据
我关掉微信提示音。
把手机扔到沙发另一端。
不再去看可能的回复。
现在,我不需要安慰。
我需要的是武器。
是方法。
是能把我受过的屈辱,百倍千倍还回去的手段。
我站起身。
打开灯。
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黑暗。
也把我照得无所遁形。
脸色惨白,眼下乌青,嘴唇干裂。
像个鬼。
但我走到穿衣镜前。
死死盯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女人。
林晚,我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狠劲,哭没用。
求饶没用。
体面是狗屁。
那是拴住老实人的链子。
我走到茶几前。
弯腰。
把那张撕碎了的离婚协议书碎片,一点一点,捡起来。
摊开,拼凑。
目光扫过那些条款。
女方过错
抚养权归男方
房产归男方
存款百分之七十归男方
拼好。
我用手机拍下照片。
存档。
然后,把碎纸片拢在一起,扔进垃圾桶。
重新拿起那张诊断书。
和那个存着勒索视频的U盘。
看了很久。
然后找来一个透明的文件袋。
把它们装进去。
封好。
做完这一切。
我坐到电脑前。
开机。
屏幕亮起。
幽幽的光映着我的脸。
我登录公司系统。
调取权限。
鼠标光标落在供应商管理模块。
天翔商贸。
赵天翔。
张伟。
我的目光在三个名字之间来回移动。
嘴角,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接下来我要对你们做什么呢好难猜啊。
04
鼠标移动。
点开供应商查询。
输入:天翔商贸。
回车。
页面跳转。
调取近三年所有与天翔商贸的采购合同。
目光锁定在两份合同上。
同一种工业传感器。
采购时间相隔不到八个月。
数量相近。
第一份合同单价:¥1,285.00
第二份合同单价:¥1,488.00
市场公允价,大概在¥1,150.00
左右。
百分之十五的溢价。。
这数字太整齐了。
手法太糙了,不过也方便了我。
继续挖。
付款审批流程。
第一份合同,从财务收到发票到最终付款,走了五天。
正常。
第二份合同。
流程记录显示:收到发票,当天申请,当天审批,当天支付。
审批人:张伟。
执行人:也是张伟。
快得离谱。
急不可耐。
溢价。
超速付款。
张伟。
赵天翔。
仅仅是嫖娼被拍
我不信。
内线电话突然响起。
尖锐的铃声撕裂寂静。
我猛地一惊。
深吸一口气,接起。
声音尽量平稳:喂,财务部林晚。
林主管,是前台小姑娘,声音有点小心翼翼,张…张经理的母亲来了,在一楼大厅,说要见您…情绪有点激动…
来了。
意料之中。
我甚至能想象那老太太会说什么。
说我正在开一个紧急会议,走不开。请她先回去,或者…让她儿子来处理。
挂断电话。
手心里一层薄汗。
不是怕。
是厌烦。
这种无休止的、来自烂人烂事的纠缠和消耗。
手机屏幕又亮。
微信。
沈曼。
视频本身合法性存疑,直接做证据难,但能作为线索,引导官方去查,一旦查到就是铁证。
或者,用它当敲门砖,敲山震虎,让他们自己乱。
晚晚,你到底要干什么别做傻事!
我看着那几行字。
没回复。
敲门砖
不。
我要用它做棺材钉。
钉死那些该死的人。
重新聚焦屏幕。
把发现异常的那两份合同编号,付款凭证号,牢牢记住。
清除浏览记录。
退出系统。
不能打草惊蛇。
赵天翔那种地头蛇,在公司里未必没有眼线。
我需要更隐蔽的方式。
更确凿的证据。
05
公司的低气压更重了。
工位还没坐热。
内线电话又响。
人事部。
林主管,麻烦来一下小会议室。
声音公式化,没有温度。
心里沉了一下。
该来的,总会来。
推开小会议室的门。
人事总监和我的直属上司财务总监都在。
表情严肃。
林主管,坐。
我坐下,腰背挺直。
最近公司里有些关于你个人情况的…传闻。人事总监开口,措辞谨慎,
造成了一些不太好的影响。
我没说话,等着下文。
公司理解员工的个人生活…但前提是,不能影响工作,不能损害公司形象。他顿了顿,尤其是财务这种敏感岗位…
财务总监轻咳一声,打断他,看向我,语气稍微缓和一点:林晚,你是老员工了,能力一直很突出。我们也不希望因为一些私事…当然,如果是谣言,公司可以帮你澄清…
澄清
怎么澄清
说我没得性病说我老公没嫖娼
我扯了扯嘴角。
谢谢领导关心。是些家务事,我会尽快处理妥当,不影响工作。
声音平静。
甚至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被流言中伤的疲惫和委屈。
两个总监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就好。人事总监最后说,希望你能妥善解决。公司这边…暂时不会干预,但希望你明白分寸。
我明白。
起身。
离开。
他们不在乎真相。
只在乎影响。
而我,不能失去这个位置。
这是我复仇唯一的支点。
中午。
没去食堂。
躲进了消防通道的楼梯间。
安静。
没人。
刚啃了两口面包。
手机震动。
是我爸。
号码在屏幕上跳动。
接起来。
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一声沉重得压垮人的叹息。
晚晚…我爸的声音苍老了好多,你妈…哭了一早上…血压又上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
爸,我…
别说了。他打断我,声音里有种无力回天的绝望,张伟他妈…把话都说绝了。街坊邻居…都快全知道了。
咱们老林家…一辈子没让人这么指着脊梁骨骂过…
爸…不是那样的…喉咙堵得厉害,解释苍白无力。
那是哪样!我爸突然提高了声音,带着哭腔,你说!你说清楚!到底是不是你…你婚前…
他说不出口。
那份屈辱,隔着电话线,同样精准地刺穿了我。
我张了张嘴。
所有的话都堵死在喉咙里。
我能说什么
真相只会让他们更崩溃。
爸,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发飘,你们…照顾好自己。别信那些。给我点时间。
匆匆挂断电话。
背靠着冰冷的防火门。
慢慢滑坐到地上。
眼泪终于忍不住,砸下来。
不是哭自己。
是哭我爸妈。
一辈子老实巴交,临老还要因为我,受这种羞辱。
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继续查账。
利用午休无人时拷贝的张伟旧电脑硬盘,数据恢复需要时间。
屏幕上的进度条缓慢爬行。
内部通讯软件弹出一条消息。
来自王海。
销售部那个副总,张伟的竞争对手。
林主管,节哀。有些苍蝇就是喜欢嗡嗡叫,别往心里去。
没头没尾。
像关心。
又像试探。
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
没回。
直接关了窗口。
黄鼠狼给鸡拜年。
没安好心。
终于熬到下班点。
几乎是逃离了办公室。
地铁上人挤人。
各种气味混杂。
我戴着口罩,缩在角落。
尽量降低存在感。
手机又震。
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短信。
张太太,考虑得怎么样了三天内看不到钱,就别怪我们帮张经理扬名了。
是赵天翔。
阴魂不散。
我没有回应
给了一个删除短信、拉黑号码的一条龙套餐。
夜很深了。
数据恢复软件终于叮一声,提示完成。
心跳骤然加快。
点开恢复出来的文件列表。
大部分是无关紧要的垃圾文件。
但有几个加密的压缩包。
和几个被删除的聊天记录缓存文件。
希望渺茫。
但总是线索。
我深吸一口气。
点开第一个缓存文件。
乱码。
第二个。
还是乱码。
心一点点沉下去。
直到最后一个。
几行残缺的、断断续续的对话跳了出来——
…尾款…点数…
…老规矩…卡号没变…
…下次…新项目…多照顾…
发送者:赵天翔。
接收者:张伟。
时间:去年11月7日。
我的呼吸停了一瞬。
虽然残缺。
虽然不能直接作为证据。
但这足够了。
足够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他们之间存在着利益输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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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第二天上班。
刻意绕开人群。
却避不开王海。
他在走廊拐角偶遇我。
林主管,脸色不太好啊。他笑得关切,眼底却闪着精明的光,工作再忙,也得注意身体。有些烂事,不值得费心。
意有所指。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王副总有心了。一点家务事,不劳费心。
想从我这儿当枪使
找错人了。
他凑近半步,压低声音。
张经理最近状态堪忧啊,手里那个大项目眼看要黄。公司可不是讲人情的地方…他拖长调子,观察我的反应,要是有什么…难处,或者需要…聊聊的,随时找我。
我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谢谢王副总提醒。我很好。
转身就走。
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钉在我背上。
张伟那边,安静得反常。
这不像他。
以他的懦弱和恐慌,早该再次崩溃地来找我。
这种安静,更让人不安。
桌上的座机响了。
是内线。
一个陌生的分机号。
接起来。
喂。
那边沉默了两秒。
然后,一个刻意压低的、油滑的男声传过来。
张太太
是赵天翔!
他居然把电话打到公司来了!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
我握紧话筒,没出声。
呵,他轻笑一声,像毒蛇吐信,张经理不太配合啊。钱,到底什么时候到位
我吸了口气,让声音尽量平稳,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和恳求。
赵经理…钱…我们在凑了…五十万不是小数目…需要时间…
时间他语调扬起,充满嘲讽,我的耐心有限。给你三天。最后三天。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不然,我不光把视频发遍你们公司邮箱,我还能让张经理进去蹲几年。他那些烂账,你以为我真没点别的
心脏猛地一缩。
他果然还有后手。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乖乖给钱,大家相安无事。他冷笑,耍花样,我就让你们两口子一起身败名裂,牢底坐穿!
咔哒。
电话挂了。
忙音刺耳。
我拿着话筒,僵在原地。
手心全是冷汗。
他知道了。
知道我在拖延。
甚至可能…察觉到了我在调查。
他在警告我。
浑浑噩噩下班。
地铁坐过了站。
又走回来。
快到小区门口时。
一个黑影猛地从旁边蹿出来,拦在我面前。
是张伟!
几天不见,他憔悴得脱了形,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衣服皱巴巴的,浑身一股烟酒混合的酸臭气。
晚晚!他抓住我的胳膊,手指冰凉,用力得发颤,他找你了是不是赵天翔是不是找你了!
我甩开他的手,厌恶地后退一步。
滚开。
他跟我说了!他说你敷衍他!你想害死我是不是!他眼睛赤红,情绪激动,唾沫星子乱飞,五十万!给他啊!你是不是舍不得钱!你想看着我死吗!
路灯昏暗的光打在他扭曲的脸上。
可怜,可悲,又可恨。
钱给你填窟窿然后呢我冷眼看着他,等他下次再要一百万两百万把我吸干榨尽
那你说怎么办!他低吼着,像困兽一样抓扯着自己的头发,他说了!他手里还有别的!能让我坐牢的!晚晚…救我…这次你救我…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
他几乎要跪下来。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丑陋至极。
我心里一动。
一个念头闪过。
或许…这是个机会。
我放缓了语气,带上一点疲惫和妥协。
好,我想办法凑钱。但你得告诉我,除了视频,他还能有什么你到底还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回扣拿了多少
张伟猛地抬头,眼神慌乱躲闪。
没…没多少…就一点辛苦费…都是行规…
行规我逼问,多少点数走什么账户现金还是转账
就…就两三个点…有时候现金…有时候…他亲戚的卡…他语无伦次,眼神飘忽,显然没说实话,晚晚你别问了!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快把钱给他!
两三个点
那几笔虚高合同,远不止这个数。
他在撒谎。
本能地保护自己,或者说,还在低估我。
我心底冷笑。
够了。
这点碎片,也够了。
钱,我会想办法。我拿出手机,假装操作转账APP,屏幕光映着我毫无表情的脸,你最近别来找我,别刺激他。等我消息。
张伟像抓到救命稻草,连连点头。
好!好!晚晚…我就知道你还是…
滚。
我打断他,声音冰冷。
他噎住了。
最终,他还是缩着脖子,快步消失在夜色里。
我站在原地。
夜风吹得浑身发冷。
打开手机录音。
回放。
刚才那段对话,清晰地录了下来。
虽然张伟语焉不详,但他亲口承认了辛苦费、点数、现金、他亲戚的卡。
和那些残缺的聊天记录碎片。
和异常的合同付款。
能互相印证。
形成一条模糊但指向明确的证据链。
足够了。
我收起手机。
走进小区。
脚步不再虚浮。
赵天翔。
你等着。
钱没有。
棺材板。
倒是可以送你一副。
07
张伟那些含糊又确凿的供词,在脑子里反复播放。
辛苦费
点数
现金
他亲戚的卡
我把录音文件加密,备份。
和那些合同异常记录、聊天碎片放在一起。
公司里。
流言蜚语稍微平息了点。
不是大家忘了。
是有了新的焦点。
张伟负责的那个重要项目,果然出了大纰漏。
采购的一批关键元器件规格不符,导致生产线停摆半天。
损失不小。
王海在会上毫不留情,把报告摔得啪啪响。
张经理,解释一下这种低级错误不像你的水平啊是不是最近…家里事太多,分了心
矛头直指,阴阳怪气。
所有目光,或明或暗,扫向角落里的张伟。
他脸色煞白,额头全是虚汗,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我…我会尽快处理…是供应商那边…
哪个供应商王海步步紧逼,又是天翔商贸
张伟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失声。
眼神里的恐慌,藏都藏不住。
我垂下眼,翻动手里的报表。
心里冷嗤。
蠢货。
赵天翔正在把你往死里逼,你还指望他给你擦屁股
自作孽。
散会后。
张伟像幽魂一样飘出会议室。
我故意放慢脚步,在走廊尽头等他。
他看见我,眼神躲闪,想绕开。
钱,我低声说,堵住他的路,差不多了。但赵天翔要现金,约地方吧。
他猛地抬头,混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强烈的希冀。
真的!晚晚!我就知道…
时间,地点。我打断他,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你联系他。定好了告诉我。
好!好!我马上联系!他手忙脚乱掏手机,手指抖得厉害,晚晚…这次过去…我们…
拿到视频再说。我转身离开。
赵天翔那边,接到张伟消息后,竟然没有立刻回复。
这不像他贪婪急切的风格。
我盯着电脑屏幕。
数据恢复软件还在后台缓慢运行。
试图从张伟硬盘的废墟里,再挖出点什么。
进度条像蜗牛爬。
折磨人的耐心。
下午四点左右。
内部通讯软件突然疯狂跳动。
好几个窗口同时弹出来。
来自不同部门的同事。
内容惊人地一致。
林主管!快看公司公共邮箱!
出事了!
我的天!那是…张经理!
心脏猛地一沉。
几乎停止跳动。
手指冰凉,点开邮箱图标。
未读邮件数量飙升。
最上面一封。
没有发件人姓名。
显示【外部邮件】。
主题栏是空的。
附件是一个视频文件。
预览图——
即便缩略图模糊不清,也足以认出那不堪入目的画面主角是谁。
血液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
耳边嗡嗡作响。
赵天翔!
他竟然真的发了!
不等三天!
不等交易!
直接撕破脸,把炸弹扔进了公司!
这个疯子!
办公室瞬间炸了锅。
压抑的惊呼。
椅子拖动的声音。
窃窃私语迅速变成喧哗。
所有电脑屏幕前,都聚拢了人头。
每一双眼睛,都死死盯着那丑陋的画面。
或震惊,或鄙夷,或兴奋地议论着。
我坐在工位上。
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
灼热,刺眼。
我盯着自己屏幕上的邮件列表。
那封邮件,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最上方。
没有点开。
不需要。
它的目的已经达到。
毁灭性的。
对张伟。
也是对我。
哐当!
一声巨响从走廊那头传来。
伴随着嘶哑的咆哮和女人的尖叫。
张经理!你冷静点!
放开我!林晚!林晚你个毒妇!你害我!
是张伟!
他疯了一样冲过来,眼睛血红,面目狰狞,西装扯得歪斜,几个人都拉不住。
他直直扑到我的工位前,隔着隔断板,手指几乎戳到我脸上。
唾沫横飞。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发给他的!你想我死!你就这么恨我!要这样毁了我!
全办公室的人都在看。
鸦雀无声。
只有他歇斯底里的吼叫回荡。
你得不到就要毁掉!你这个疯子!贱人!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彻底失控、把最后一点遮羞布都扯烂的男人。
张伟,我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视频,是谁拍的
他猛地噎住。
脸色由红变紫,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是赵天翔拍的。我慢慢站起来,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勒索你五十万的,是赵天翔。
现在,把视频发到公司邮箱,让你身败名裂的,也是赵天翔。
你冲我吼什么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抽在他脸上。
张伟张着嘴,喘着粗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有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在突突地跳。
就在这时。
总裁办的人沉着脸过来了。
张伟!林晚!立刻到一号会议室!
所有人!回到自己岗位!不许再传播讨论!否则严肃处理!
呵斥声压下了一片混乱。
张伟被人半拖半拽地拉走。
我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衣领。
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
跟在后面。
走向那扇门。
08
一号会议室。
气压低得能拧出水。
长条桌一端,坐着面沉如水的总裁和人事总监。
另一端,是几乎瘫软在椅子上、双目空洞涣散的张伟。
我被安排在侧面。
像个被临时拉来旁听的嫌疑人。
空气里弥漫着烟味、汗味和一种无声的惊涛骇浪。
说吧。总裁开口,到底怎么回事。
张伟猛地一哆嗦。
他抬起头,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最后竟猛地指向我。
是她!一定是她!她恨我!她不想给我钱!就把视频捅出去了!她想毁了我!
总裁和人事总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到我脸上。
带着审视,压力,和不耐烦。
我没躲闪,迎上他们的视线。
声音平静,甚至有点疲惫的沙哑。
视频里的男人,是我吗
张伟噎住。
勒索五十万电话打给你,还是打给我
拍视频的人是赵天翔,发视频的人也是赵天翔。我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张经理,你是不是吓糊涂了,找错了仇人
你放屁!张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窜起来,又被旁边的人按下去,就是你!就是你怂恿赵天翔!你们合起伙来搞我!
他开始口不择言,思维彻底混乱。
总裁冷酷地叫停了这场闹剧。
够了!
会议室瞬间死寂。
我不管你们那些龌龊的私怨!现在是这个视频!发到了全公司!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他盯着张伟。
你,身为采购经理,生活作风糜烂,被人抓住把柄,勒索到公司头上!废物!
张伟缩着脖子,抖如筛糠。
目光又转向我。
你,作为他的配偶,财务主管,卷入这种丑闻,让公司跟着蒙羞!失职!
我心里冷笑。
果然。
公司只在乎颜面和影响。
谁在乎真相
当务之急,人事总监接话,语气凝重,是危机公关。视频必须立刻全面删除,勒令所有员工不得传播议论。对外统一口径,是恶意PS的诽谤。
至于你们俩,总裁冷冰冰地扫过我们,暂时停职。接受集团审计部和合规部的联合审查。
审计部
合规部
联合审查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比我预想的更糟。
不只是作风问题调查。
这意味着,他们怀疑到了经济问题。
怀疑张伟,也怀疑我。
因为我是财务主管。
是他经手项目的最后一道关。
火烧过来了。
引到我身上了。
审查期间,所有权限冻结。总裁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宣布最终判决,配合调查。在最终结论出来前,不得对外发表任何言论。
散会。
张伟被人几乎是架出去的。
面如死灰。
我跟在后面。
脚步有些虚浮。
能感觉到身后那两道冰冷的、审视的目光。
如芒在背。
回到财务部。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所有眼睛都看着我。
我走到工位前。
电脑屏幕已经黑了。
权限冻结。
系统自动锁死。
李姐默默递过来一个纸箱。
眼神复杂。
先…收拾一下个人物品吧。
我点点头,没说话。
开始收拾。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是沈曼。
晚晚!你们公司的事都传疯了!你怎么样他们没为难你吧
接电话!
我按熄了屏幕。
没回。
现在,任何关心都是负担。
我需要绝对冷静。
抱着纸箱走出办公楼。
阳光刺眼。
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手机又震。
这次是赵天翔。
换了个新号码。
张太太,礼物收到了喜欢吗
这只是开胃小菜。
不给钱,下次就不知道发哪里了。
或者,发点别的比如…你老公是怎么吃回扣的
我盯着那几行字。
血液一点点冷下去。
他果然还有后手。
他在逼我。
也在警告我。
把水搅浑,把我也拖下水,让我不敢轻举妄动。
回到家。
冰冷的空房子。
我把纸箱扔在角落。
坐在沙发上。
发呆。
停职。
审查。
这意味着,我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公司的系统和权限。
调查将变得极其困难。
而且,我自己也成了被调查的对象。
我收集的那些东西…
残缺的聊天记录。
录音。
合同异常…
在审查组眼里,会不会变成我协同作案、或者事后试图掩盖的证据
风险陡增。
每一步都可能踩雷。
夜深了。
没开灯。
我坐在黑暗里。
反复推演。
审查组会从哪里入手
一定会从最近那几笔异常付款和问题合同开始查。
张伟肯定扛不住压力,会吐。
但他会吐多少会不会为了自保,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赵天翔那边,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提供一些对我不利的线索
王海会不会趁机插手,搅混水,争取利益
一盘死棋。
我被困在了中间。
动弹不得。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
是审查组的正式通知邮件。
列出了明天需要我去公司配合调查的时间地点,以及需要提前准备的材料清单。
我站起身。
打开电脑。
插上移动硬盘。
点开那些加密的文件。
目光落在最后那份,我拼凑粘好的离婚协议照片上。
女方隐瞒重大疾病
好。
我帮你们查。
把所有的雷。
都引爆在你们面前。
看看最后。
炸死的是谁。
呵。
那就看看。
到底是谁的病。
更重。
更脏。
09
审查组的会议室。
流程化的开场白。
姓名,职务,入职年限。
问题很快切入核心。
林主管,请详细说明一下,去年11月15日,编号PC-20231115-087的合同,涉及天翔商贸的那批传感器,付款流程为什么异常加速
来了。
直插心脏。
我拿起水,拧开,喝了一口。
冰水滑过喉咙,压下那点生理性的颤抖。
那份合同,我放下水瓶,抬眼,目光坦诚地迎向问话的男人,当时采购部张经理提交了特批申请,理由是生产线急等用料,延迟会产生巨额违约金。附件里有生产部的紧急需求函。
我语速平稳,甚至带着点回忆的细微停顿。
我核对过合同条款和采购申请,金额和型号符合流程。考虑到生产紧迫性,我走了加急通道。这一点,系统日志和审批流记录应该都能查到。
完美扮演了一个因业务部门紧急需求而略有通融、但仍在职权范围内的财务负责人。
责任有,但不大。
焦点,精准地甩回了张伟和所谓生产紧急上。
审查员紧接着追问。
生产部后来反馈,那批料并没有那么紧急,甚至有一部分库存。对此你怎么解释
我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困惑。
是吗这我不太清楚。当时收到的所有书面文件都显示情况紧急。作为财务,我们主要依据业务部门提供的书面依据进行合规性审核。如果生产部提供了不实信息…
我停顿了一下,微微蹙眉,像是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那这恐怕就不是财务审核能完全规避的风险了。
锅甩得干净漂亮。
还顺手点出了业务部门可能存在的欺诈行为。
问题一个接一个。
越来越刁钻。
围绕那几笔问题合同,付款时间,审批细节。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每一个回答都谨慎措辞。
引用数据,提及系统记录,强调书面依据。
把自己定位成一个被业务信息误导、严格按流程办事、偶尔在紧急情况下通融一下的财务人员。
偶尔,还会无意间提供一点额外的、引导性的信息。
说起来…那段时间,天翔商贸的赵经理,好像来公司找张经理特别频繁…
有一次我路过小会议室,好像听到他们在争论点数什么的…当时没在意,以为是业务提成…
中途休息十五分钟。
我去了趟洗手间。
反锁隔间。
靠在冰冷的隔板上,大口喘气。
后背一层冷汗,衬衫都湿透了。
精神和体力的双重透支。
压力让瘙痒地感觉更加频繁。
从包里摸出药片,干咽下去。
苦涩味直冲头顶。
撑住。
必须撑住。
回到会议室。
气氛似乎有微妙的变化。
问题开始转向张伟和赵天翔的关系。
据你了解,张伟和赵天翔私交如何
天翔商贸成为供应商的主要流程是怎样的是否存在例外审批
他们抓住了我故意留下的线头。
正在往深处扯。
就在这时。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连续震动。
是沈曼。
这个时间点,她不会无缘无故狂打电话。
肯定出事了。
我面上维持着平静,对审查员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
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家人有急事,能看一下吗
为首的男人皱了皱眉,还是点了点头。
我拿出手机。
点开微信。
沈曼一连串的信息炸弹一样跳出来。
晚晚!你爸进医院了!
急性心梗!正在抢救!
你妈哭晕过去了!
看到速回电话!
脑子嗡的一声。
像被重锤狠狠砸中。
眼前瞬间发黑。
血液都凉了。
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爸…
怎么会…
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吗是因为我吗
巨大的恐慌和自责像巨浪,瞬间淹没了过来。
几乎要将我吞噬。
林主管审查员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什么问题吗
我猛地回过神。
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尖锐的疼痛刺激着神经。
不能乱。
现在绝对不能乱。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涌到眼眶的酸涩逼回去。
手指颤抖着,却用最快速度回复。
曼曼,我在接受重要审查,走不开。求你,帮我照顾他们!需要多少钱先垫上,我后面还你!拜托了!
点击发送。
然后,把手机关机。
扔回包里。
动作有点大,引得审查员都看了过来。
我抬起头,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有一丝被高强度问询带来的疲惫。
没事了。家里一点小事。我们继续吧。
声音有点哑,但足够清晰。
审查员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追问。
问询继续。
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注意力已经很难完全集中。
爸抢救的画面,妈晕倒的样子,像噩梦一样在眼前闪。
心脏揪痛。
比身体的任何疼痛都难以忍受。
我不知道后来是怎么撑过去的。
机械地回答着问题。
靠着本能和之前准备好的说辞。
直到审查员合上笔记本。
今天先到这里。感谢配合。后续可能还需要你提供一些补充材料。
我站起身。
腿有点软。
好的。随时配合。
声音飘忽。
走出那栋大楼。
阳光猛烈得像要刺瞎眼睛。
我站在路边,抖着手开机。
无数个未接来电和微信提示涌进来。
沈曼的最新消息。
叔叔抢救过来了,暂时脱离危险,在ICU观察。阿姨醒了,状态很差。我在医院守着。你那边结束马上过来!
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不是哭。
是劫后余生的颤抖。
我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医院地址。
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心里那片冰原,在经历了极致的恐惧和短暂的融化后,以更快的速度重新冻结。
甚至,更冷,更硬。
张伟。
赵天翔。
你们把我逼到绝境。
连累我父母至此。
这笔账。
不再只是我一个人的屈辱和仇恨了。
它沾了血。
我爸的血。
那就只能用血来还。
审查
只是开始。
我要利用这一切。
把你们。
一个一个。
全都拖进地狱最底层。
10
医院ICU外的走廊。
我妈靠在沈曼肩上,眼睛肿得像核桃,整个人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
我隔着玻璃,看着里面浑身插满管子的父亲。
监控仪器的滴答声,像敲在心脏上。
每一下,都带着回响。
沈曼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
医生说是情绪极度激动引发的。你爸早上接到个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吼了一句‘放屁!我女儿不是那种人!’然后就…
她没说完,眼圈先红了。
我闭上眼。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用猜。
肯定是张伟他家那些疯狗。
或者…赵天翔。
他们要把我往死里逼,连我家人都不放过。
血液冷得凝固,又在下一秒沸腾燃烧。
手机在兜里震。
是个陌生本地号码。
直觉告诉我是审查组。
我走到楼梯间,接起。
林晚女士我们是集团审查组。张伟这边有些情况需要跟你当面核实,请现在立刻来公司一趟。
语气不容置疑。
我看了一眼ICU的方向。
我现在家里有急事,父亲…
情况紧急,涉及重大嫌疑,请你配合。对方打断我,冰冷强硬,一小时内不到,我们将采取必要措施。
电话挂了。
忙音刺耳。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台阶上。
头痛欲裂。
家庭。
工作。
审查。
报复。
每一条线都绷到了极致。
快要断了。
最终。
我还是去了公司。
沈曼红着眼睛把我推出医院。
这儿有我!你爸醒了第一个想见的肯定是你!你得把自己摘干净!快去!
摘干净
我还能干净吗
从染上这病,从拿到那张诊断书开始,我就已经脏了。
从里到外。
再次走进那间会议室。
气氛截然不同。
张伟也在。
像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瘫在椅子里,眼神涣散,嘴角甚至有点不正常的抽搐。
审查组的人脸色更沉。
桌上,摊开着几份银行流水打印件。
林女士,为首的男人敲了敲那些纸,目光锐利得像鹰,张伟承认收受了天翔商贸赵天翔的贿赂。他指认,部分款项,经由你的账户进行周转和洗白。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脑子嗡的一声。
虽然早有预料。
但亲耳听到这赤裸裸的污蔑,血液还是瞬间冲上头顶。
我看向张伟。
他不敢看我,死死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骨节发白。
这个懦夫!
这个废物!
为了减轻罪责,真的开始胡乱攀咬!
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把几乎要烧穿理智的火。
声音因为极力克制,反而显得异常平静。
证据呢仅凭他一面之词
审查员推过来一张流水单。
上面有一个账户的转账记录,收款方名字是林晚,金额五万,备注:劳务费。
时间就在那笔问题合同付款后第三天。
我看着那张纸。
看了很久。
然后,抬起头,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这张银行卡,我说,三年前就挂失注销了。流水单上的卡号尾数不对。你们可以去银行调取我的最新账户信息和历史挂失记录。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
审查员愣了一下,拿起那张纸仔细核对卡号。
张伟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
不可能…她…她肯定…
而且,我没给他机会,继续开口,声音清晰冷静,这笔所谓的‘劳务费’转账时间,当天我正在外地参加行业峰会。有高铁票记录,酒店入住记录,会议签到记录。需要我现在调出来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抽在张伟脸上。
也抽在贸然拿出这证据的审查组脸上。
他们的表情变得惊疑不定。
那这些频繁的资金往来…另一个审查员指向另外几张流水。
那是我父母房子的租金收入,打到我卡上让我代管。租约合同,租金转账记录,我父母证言,都可以提供。我对答如流,目光扫过张伟,如果审查需要,我也可以申请对我及我直系亲属所有账户进行溯源调查,彻底澄清。
张伟彻底瘫软下去,像一滩烂泥。
眼神里最后一点光也灭了。
他知道。
他完了。
审查组的人交换着眼神。
气氛尴尬又凝重。
就在这时。
我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一条新短信。
来自另一个新号码。
张太太,好手段。审查组玩得转吗
你爸进医院了真可惜。下次可能就没这么走运了。
U盘里的东西,好看吗还想看更多吗
是赵天翔!
他像阴沟里的老鼠,无处不在!
他知道审查的进展!
他知道我爸住院!
他甚至知道我复制了U盘!
他在盯着我!
我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所有目光集中过来。
审查组各位领导,我声音发紧,但努力维持镇定,我收到一条威胁信息,可能涉及本案嫌疑人赵天翔。我申请暂时中止问询,并立即报警处理!
我必须把它捅到明面上。
让审查组,让公司,都知道赵天翔的存在和他的威胁!
不能让他再躲在暗处!
审查组的人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愣住了。
信息内容是什么发给我看看。
我快速操作手机,通过微信发了过去。
他一直在监视我,威胁我。我怀疑公司内部有他的眼线。我补充道,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最初的预想。
从内部违纪,转向了刑事威胁。
就在这时。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
一个年轻审查员探头进来,脸色古怪。
组长…刚接到经侦支队电话。他们说…接到实名举报,指控我司采购经理张伟与天翔商贸赵天翔涉嫌商业贿赂,金额巨大…要求我们配合提供相关材料…
轰——!
像一颗炸弹投下。
张伟猛地一颤,眼睛瞪得几乎凸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审查组的人也彻底变了脸色。
实名举报
是谁
我下意识握紧了手机。
不是我。
我还没来得及。
那是谁
王海
还是…赵天翔自己狗急跳墙或者…另有所图
局面彻底失控了。
审查组的人立刻起身,出去接电话。
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面如死灰的张伟。
他抬起头,看着我。
眼神里是极致的恐惧和一种疯狂的怨毒。
是你…一定是你举报的…你想我死…林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冷冷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同床共枕,如今却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男人。
张伟,我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字字如刀,把你咬进监狱的,是你自己的贪心和懦弱。
不是我。
说完。
我不再看他。
转身。
走出会议室。
门外。
审查组的人正在紧急商议。
11
ICU的门开了又关。
医生走出来,口罩耷拉在下巴上,满脸疲惫。
暂时稳定了。但下次再受刺激,就难说了。
我妈腿一软,被沈曼死死架住。
我靠着墙,嗯了一声。
喉咙里堵着砂石,磨得生疼。
稳定就好。
活着就好。
经侦的人又来了。
这次不是在会议室。
就在医院走廊。
亮了下证件,语气公事公办。
林女士,赵天翔到案了。审讯中有新情况,指向你可能知情甚至参与部分资金流转,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现在。
我妈猛地抬头,惊恐地看着我,又看看那两个穿着制服的人。
手抖得厉害。
我按住她的肩膀,很轻,但用力。
妈,没事。我去说清楚就回来。
声音稳得自己都意外。
沈曼想跟上来,被我摇头制止。
看着我妈。
审讯室比公司的会议室冷得多。
铁桌子,铁椅子。
赵天翔供述,去年十二月,有一笔八万的‘咨询费’,打到了你名下另一张卡。解释一下。
又来了。
攀咬。
垂死挣扎。
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行流水,推过去。
这张卡是我大学时办的奖学金卡,毕业后三年未使用,已处于休眠状态。银行规定,休眠账户无法接收汇款。这是银行出具的证明。
赵天翔声称与你多次电话沟通返点事宜,这是通话记录。
那段时间我父亲住院,通话记录显示我几乎全天在医院,有陪护签字和监控为证。且我的工作手机并无这些通话记录。他提供的很可能是伪造的,或者用了其他非实名号码。
一条条。
一桩桩。
我用提前准备好的证据,冷静地、精准地,把赵天翔泼过来的脏水,全部挡了回去。
中途休息。
一个年轻警员给我倒了杯热水。
林女士,你…准备得很充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我捧着一次性纸杯,热水温度透过杯壁传到冰凉的指尖。
没办法。我看着水面漂浮的热气,声音没什么起伏,遇人不淑呗
他沉默了。
再次回到审讯室。
主审的警官合上笔记本,看着我。
赵天翔公司电脑的数据恢复了。发现了加密的账本。他顿了一下,里面详细记录了给张伟的每一笔回扣,时间,金额,方式。与你之前提供的合同异常、付款加速时间点完全吻合。
心脏猛地一跳。
握紧的拳头在桌下松开。
张伟也全撂了。为争取宽大处理,他把责任大部分推给了赵天翔,但承认了自己受贿的事实。
尘埃落定。
走出市局大楼。
天已经黑透了。
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如织。
热闹是别人的。
我站在路边,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肺腑刺痛。
却有种虚脱般的空旷。
赢了
好像是的。
法律上,清白了。
张伟完了。
赵天翔也完了。
可心里那片地方,还是冷的,硬的,空荡荡的。
像被大火烧过的荒原,只剩下灰烬。
回到医院。
我爸醒了。
很虚弱,插着氧气管,说不出话。
看到我,浑浊的眼睛动了动,手指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
我走过去,握住他枯瘦的手。
很凉。
我用力焐着。
爸,我声音哑得厉害,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眼睛慢慢闭上,一滴泪从眼角挤出来,滑进鬓角的白发里。
我妈趴在床边睡着了,眼下是深深的阴影。
沈曼轻轻带上门,把空间留给我们。
后续的处理很快。
张伟因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数额较大,被判了有期徒刑。他母亲来医院闹过一次,被保安架走了。据说后来卖了房子凑罚金,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赵天翔罪名更多,行贿、敲诈勒索、甚至牵扯出几起旧案,刑期更长。他的公司也彻底垮了。
公司那边,高层找我谈过一次话,语气客气而疏离。肯定了我在这次事件中的无辜和配合,但委婉地表示,经过这场风波,我可能不再适合原来的岗位。最终谈了一笔补偿金,和平解约。
我签了字。
毫不意外。
这个地方,从视频发出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爸出院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阳光很好,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他坐在轮椅上,还很虚弱,但精神好了不少。
我妈推着他,小心翼翼。
我办完手续,跟在后面。
手机里躺着一条新短信,是房产中介发的,关于挂出去的房子有人询价。
对,我把那套装满恶心回忆的房子卖了。
连同里面所有的家具,一件没留。
晚晚,我妈忽然回头,小声问,以后…怎么办
我停下脚步,看着阳光下父母苍老而依赖的脸。
是啊。
以后。
我蹲下来,替我爸拢了拢膝盖上的薄毯。
先回家休息。我说,然后,我们换个城市生活。
我妈愣了一下,眼圈有点红,却没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好。听你的。
离开这座城市的那天。
我没有回头。
飞机起飞时,透过舷窗,看到下面越来越小的城市轮廓。
像一块即将痊愈的伤疤。
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里。
健康。
婚姻。
事业。
对体面和规则的天真信任。
还有,那个曾经隐忍、顺从、相信努力就有回报的自己。
都被碾碎了,烧成了灰。
但很奇怪。
心里并不觉得空。
反而有种沉重的踏实。
像风暴过后,一片狼藉,但天地澄明。
我闭上眼。
感受着引擎的轰鸣。
以及,即将到来的、陌生的、却真正属于我的。
黎明。